史湘云正哭得伤心,突然听到贾宝玉的声音。
她把盖在身上的薄毯扯了扯,埋着头,不愿让贾宝玉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偏生贾宝玉就是一个喜欢惹人的性子,见着史湘云不愿理他,越发着急,旁若无人地坐在了史湘云的旁边,俯身道:云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你总不爱和我说话,是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出来,我改就是。
史湘云还是不肯搭理贾宝玉。
贾宝玉见状,轻轻往她的耳中吹了一口气,把湘云惊得坐了起来,似娇似嗔地打了贾宝玉一下:你这是做什么?贾宝玉见史湘云起来,高兴地拉着她的首:好妹妹,你不生我气了?史湘云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首,将头撇向一边,硬着嘴道:我哪敢生您的气?我身份卑微,比不上你们这些有父母庇佑的公子小姐。
这有了什么不高兴的,不乐意的,到头来,还不是我受气。
贾宝玉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见史湘云如此消极,慌忙把她的首贴在自己的胸口:云妹妹,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我嘴笨,总想着姐妹们在一道玩才是最好的,难免就会忽视你。
若真是这样,你跟我说,我改还不行么。
史湘云抬着通红的眼睛望着贾宝玉:那你说说,你为何说我比不过林姐姐和宝姐姐?贾宝玉听了这话,连忙赌咒发誓: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说过这番话。
在我心中,你和林妹妹宝姐姐都是一样的。
又何来比不过之说?史湘云嘟着嘴道:既如此,你昨儿个在老祖宗面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贾宝玉坐在榻上,苦思冥想半天,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史湘云因为何事而生气不满。
这还要从昨天荣国府难得的家族宴会说起。
史湘云带着翠缕和奶嬷嬷来了荣国府,虽然是多了一个姊妹,但因着林黛玉和薛宝钗都离去了,王熙凤跟着贾琏去了任上,贾迎春也被接到了荣禧堂居住。
种种原因,导致这偌大的贾府,竟比往常还要冷清了些许。
昨儿个月色正好,贾母来了兴致,想着自打宝钗和黛玉走后,宝玉整日恹恹提不起劲,府里也不如往日热闹,诚心想要让孩子们玩上一玩,解一解疲乏,迎一迎喜气。
就让人搬了桌椅去庭院中,邀了一众小辈一同热闹赏月吃茶。
贾母因着史湘兰的缘故,总觉得史家和他们贾家逐渐离心,心中不大痛快。
可保龄侯又恰逢其时地把史湘云送过来陪伴她,贾母认为这可能是自己多心,但相较之前,到底还是显得冷落了湘云。
湘云自知贾母对她没那么疼爱了,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能闷闷地坐在位置上吃着糕点,喝着花茶。
迎春察言观色,见湘云不高兴,便拉着她和探春惜春一道行酒令。
你来我往的,气氛也还算热闹。
本来大家正玩得开心,谁知贾宝玉看着众位姐妹的倩影,触景生情,突然来了句:要是宝姐姐和林妹妹在这就好了。
薛宝钗因为选秀的事,和贾家目前闹得很僵,贾母听了这话,当即面色就有些不好。
偏生贾宝玉好像落娘胎后就不会看人脸色,不管不顾地继续说:听说宝姐姐也要入宫了,去陪着大姐姐。
为什么姐姐妹妹们都要去往那吃人的地方呢?春来秋去只落得个孤苦寂寞,又得什么好?徒留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看着姊妹们一个个离去,还不如化成灰随风去了好。
气氛瞬间就有些尴尬。
迎春三姐妹面面相觑,湘云更是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贾宝玉身后的袭人倒是想劝,可是老祖宗和姑娘们都没有说话,自己更是没有开口的余地。
沉默蔓延了一瞬,作为全场年龄最长的迎春,这劝导之责,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宝玉,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宝姐姐的归宿,自有她来决定,又岂是我们能够干预的?就算没了宝姐姐,林妹妹,但还有我们,还有云妹妹,怎么就成了徒留你一人?贾宝玉可能是因为最近受的打击太大,见着自己的母亲进了佛堂,薛宝钗即将进宫,就连林黛玉也很少登门拜访了,脑子就有点抽,看着贾迎春,哀怨道:二姐姐不知道,在我眼中,宝姐姐和林妹妹是这个世上最难得的人物,看见她们,我这心里就像是填满了一般欢喜。
迎春探春惜春对贾宝玉的抽风行为几乎习以为常。
迎春见贾宝玉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模样,又象征性地劝了两句,便不再说话,回到座位上默默地喝着花茶。
贾母见不得贾宝玉如此失魂落魄,开口道:宝玉,你宝姐姐和林妹妹也大了,她们有父母要陪伴,还要去书院读书,哪来的时间日日同你一道吟诗作赋?你要是实在想她们,我就给你林姑父去个信,把玉儿接到家里来聚聚,这般,也不负我们两家的情谊。
贾宝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刻跑到贾母身边,拉着她的首臂撒娇:老祖宗,您说的是真的么?贾母看着自己的孙子,伸出手溺爱地摸了摸他的发顶:自是真的,我可有骗过你?贾宝玉瞬间喜不自胜。
探春见宴席恢复正常,在心底悄悄地松了口气,笑道:二哥哥就喜欢林姐姐和宝姐姐,我们这么多姐妹,也不见你格外偏向哪个。
贾宝玉听了这话,当即道:宝姐姐和林妹妹,在我心中自是不一样的。
这话说的,旁人只当个笑料,笑贾宝玉是个痴人。
唯有史湘云,如当头一棒,被这无心之言砸了个昏天暗地。
自打史湘兰决定进宫,她就感觉到保龄侯府的人一心一意捧着大姐姐,对她冷淡了不少。
这好不容易来到贾府,本以为可以和宝哥哥一道顽乐,谁知贾宝玉每日对着落花流水思念着薛宝钗和林黛玉,对她竟是冷淡了不少。
虽然贾宝玉对她确实也还是很好,但是她一想到自己在贾宝玉的心中和一个商人之女地位相等,难免膈应。
史湘云不是傻子。
她知道贾母对现今不如往常那般亲近她,她想不出缘由,便更加想要得到贾宝玉的安慰。
可谁知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没来,贾宝玉竟然一心扑在了薛宝钗的身上。
这让史湘云如何能忍?贾母还坐在位上,她不好拂了贾母的兴致,只能忍着委屈。
宴会结束后,带着翠缕匆匆地便赶回了房间。
想到自己孤苦漂泊,唯一的依靠还如此待她,史湘云越想越难受。
第二日索性连书院都不肯去,就怕旁人看到她哭了一夜的眼睛,暗中笑话。
贾宝玉想通缘由,拉着史湘云的首,不住地解释,就怕史湘云心中有结:云妹妹,你错怪我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比不过宝姐姐和林妹妹。
只是如今她们都不在府中,我这心中难免思念,这才说了昨日的糊话,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哥哥这一回,好么?其实贾宝玉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但他深谙,家中一旦有姐姐妹妹生气,不管其他,先行认错总是好的。
所以这回在史湘云面前低头,那叫一个毫不犹豫。
史湘云并没有真的生贾宝玉的气,她如此使小性子,只是想让贾宝玉过来哄哄她。
见宝玉如此,果真笑了,睁着红红的眼睛问:你真这么想的?贾宝玉对天发誓:自然是真的,云妹妹还不信我么?真的没有觉得,我比不过宝姐姐和林姐姐?贾宝玉见史湘云不信,再次急了:云妹妹,若我有半句假话,就让我穿心烂肺,死后进那十八层地狱,被阎罗日日审判,不得好死。
史湘云听了这话,连忙伸出手捂住贾宝玉的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是信你的。
这种不吉利的言语,以后切不可再说。
贾宝玉高兴地握住了史湘云的首:云妹妹,我就知道,你向来大度,定不会把我的糊话放在心上。
咱们以后仍旧好好的,再不生气了可否?史湘云笑着点头,心结解开,便继续和贾宝玉叽叽咕咕地说笑,似是全然忘记了自己昨儿个还在发着贾宝玉的脾气。
袭人看到这一幕,眼神闪了闪,找过一个小丫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趁无人注意时,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