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天,营地里一切事宜都在有序开展,纪娟写报导文章,李晟宇研究植物,甘霖拍照片和视频,修片剪辑,邱澈看监控,做数据。
这几天最令营地人振奋的好消息要属二号营地第二次拍到了雪豹,大猫英俊非凡,不愧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有空的时候邱澈就继续画答应羿思竹的雕塑手稿,但自毁了几稿之后,她陷入卡文的困境,像娟姐写不出文章一样,有点暴躁。
下午,看了一小时视频,她起身到河边,想静静心。
甘霖中午吃完饭和李晟宇上山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纪娟还在帐篷里噼里啪啦码字。
喝完一杯红茶,邱澈蹲在河边捏泥巴。
她打算把这些天见过的动物都捏一遍,左右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
下午三点,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刻,但河水还是很凉,手插进去,直凉到心口。
邱澈和好泥巴,回忆着赤狐的样子开始捏,直到腿蹲麻了,赤狐才捏好大概轮廓。
悬着的尾巴,没有支架不好弄,邱澈只好让尾巴下垂,捏了一只没有任何防备心的赤狐。
听到车子开进来的声音,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甘霖和李晟宇回来了,这辆车归李晟宇私人所有,可开到营地之后不敢多开,没地方加油,有一次要去远点的地方,李晟宇就把车开到山脚,然后徒手爬山。
邱澈!我们回来了!李晟宇手里捏着一小束花,准备回来做标本,这些天他做了很多,堆得到处都是,有一次邱澈竟然在菜架上找到一个,匪夷所思。
甘霖跟在李晟宇身后,径直朝邱澈方向过来。
在干嘛?甘霖走到邱澈脚边,看她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宽大的遮阳帽罩住她,好像一株开伞的蘑菇。
玩~邱澈斜眼,视线里只有甘霖的鞋子,她抬头,你俩是不是背着我去什么地方野了?甘霖不吱声,默认。
烟瘴挂峡谷十余公里长的水道两岸还有很多邱澈未踏足的地方,但没有纪娟和两位专家批准,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前往。
别说得好像我和我哥有私情一样......李晟宇造得灰头土脸,躺在折叠椅上,裹着厚衣服还是干瘪一条,像泄了气的气球。
小心我和娟姐举报你俩。
李晟宇反调戏她,那你觉得我是1还是0啊?邱澈冷哼一声,你是2!甘霖蹲下来,看邱澈满手是泥,玩得兴致盎然。
我有话跟你说。
说。
邱澈回完才意识甘霖语气不对。
你洗洗手,跟我来。
甘霖说话起身,沿河岸往前走。
李晟宇已经习惯邱澈和甘霖出入成双成对,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别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打扰,别管是一起做数据还是说悄悄话。
邱澈在河里涮涮手,差不多干净了在身上随意蹭两把,起身去追甘霖。
......说吧。
甘霖走得不快,邱澈没两步就追上了。
甘霖掏烟,一人一根。
手这么凉?递烟的时候两人手指摩擦,甘霖被凉得一抖。
河水凉。
甘霖拉开衣服拉链,说:放这。
啊?邱澈看着甘霖敞开的衣领,不解。
他指着脖颈,说:放这,暖和。
不,不用。
邱澈连连结巴。
拒绝没起作用,甘霖扯过她双手向上拉,直塞进脖颈里。
烟掉落地上,整根还没来得及点。
一股暖意从手心向身体暗涌,邱澈眼神飘忽,看哪都不是,只得虚虚地落在甘霖半敞的衣领间,又看到了那条陌生又熟悉的佛像玉坠......好了。
脸颊烫得像着火一样,再捂下去邱澈就要被烧尽了。
确定?嗯。
甘霖忍住笑,撒手。
气氛略有暧昧,邱澈低头捡起掉落的烟,哆嗦着又抽出一根烟点上,打火机扔给甘霖。
是不是甘星的案子有进展了?邱澈急需找点话题转移注意力。
不知道算不算。
甘霖揪起衣领,挡风点烟。
记得雷传雄吧?嗯。
那个在格尔木找过邱澈的男人,她当然记得。
今天联系上常警官,他帮我查到一点有关雷传雄的事情,本来前几天就查到了,给我打电话没打通。
甘霖的直觉让他一直没放弃过对雷传雄的怀疑,该来的还是来了。
邱澈预感这人不简单,他是干嘛的?雷传雄,原名雷少强,有前科,早些年,他因盗猎贩卖野生动物获过刑。
什么动物?他们团伙共贩卖长耳猫头鹰五十五只和猎隼两只,带头的身上还有命案,但是他只承认打了死者,两人分开的时候死者还好好的,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至于为什么死了他不清楚,最后因为证据不足,只能判故意伤害,之后又因为表现好,还有立功情节,变成有期徒刑十二年了。
长耳猫头鹰和猎隼都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况且还是这么庞大的数目......简直是作死!我不太懂,盗猎这两种动物能做什么?为了配制民间土方药材。
邱澈憋住想骂人的冲动,问:姓雷的判了几年?四年。
二东明明跟邱澈说过,雷传雄经常给驿站捐物资,还热心公益,难道出狱后重新做人了?邱澈身在事外,只知道这些年国家严厉打击盗猎野生动物犯罪,藏羚羊野外种群已恢复到三十万只以上,以为没人再敢以身试法,没想到还有类似事件发生。
这个案子当年是常警官的师父办的,他现在在唐古拉。
邱澈一下想到在车站偶遇的那位年长的警察叔叔。
你应该见过吧?甘霖盯着邱澈的脸,试图捕捉什么。
我被叫去询问的时候,坐在常警官旁边那位吗?对,他师父当年为了抓到这伙人,在无人区转了好几个月,还受了伤,后背挨了三刀,差点儿没救回来。
果然是高手,人狠话不多......邱澈神情凝重地裹了口烟,她现在已经完全能适应黑兰州的口感,踏实的苦,余味充足,第一盒没多少惊喜,第二盒以后越来越通透。
甘霖说:常警官觉得,甘星的死可能跟野生动物盗猎有关。
雷传雄来找我是件好事,他们要总躲在暗处就很难查,毕竟之前甘星的生活和他们没有瓜葛。
不一定......邱澈拿烟的手一顿,怎么了?我和甘星虽然都是摄影师,但我拍动物比较多,她拍风景比较多,而且她有个地方和你很像。
什么?不怎么回家。
邱澈往一旁看,那确实像......甘霖接着说,甘星性格很开朗,爱交朋友。
他说到这一顿,这点不像。
邱澈笑出声,什么意思?我不开朗,还是不爱交朋友?都有吧。
甘霖点头,很确证的样子。
回到正题,他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甘星其实认识雷传雄,或者认识他们之前那个团伙中的某个人。
你和常警官说了吗?嗯,他说甘星失踪前几个月的通话记录警方都筛过,倒是有几个青海本地的号码,但没发现可疑人员。
大西北地广人稀,不像内地城市到处被摄像头覆盖,这个案子难度不是一般二般的大......邱澈清楚,甘霖更清楚。
如果雷传雄拿找你参加活动的事当幌子,说明在唐古拉的时候你已经被盯上了。
有这个可能。
你和五道梁那个男的说你去哪了吗?没说,我干嘛要告诉他。
甘霖长出一口气,还好......起码五道梁之后没有可疑人员跟踪。
我过两天想去一趟沱沱河,快去快回。
可以吗?可以,和上面打好招呼了。
不知怎么,人还没走,邱澈竟然开始觉得不舍......去多久啊?离得远,来回路程最少两天,我尽量抓紧。
邱澈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在河岸边的李晟宇,你开小朋友的车去吗?嗯。
要不是项目缺人,邱澈真想和他一起走......我把相机给你留下,想拍照片随时可以拍。
拍可以,等你回来别给别人看,我怕丢人。
甘霖一改刚才的严肃,不是给我看了吗?你又不是别人。
脱口而出的真心话,邱澈一时没收住。
把你扯进来,抱歉。
最后一截烟,甘霖狠劲裹了一口,烟头在指间苟延残喘地冒着青烟。
要是不扯进来,她又怎么会认识甘霖......只是相比在沱沱河,他截然不同的态度,反差实在强烈,就像他说过的——小星的死如果跟你有关,我不会饶了你,如果跟你无关,那谁也别想动你,我对稻草人就是这态度。
邱澈笑笑,你怎么还客气上了?真心的。
......甘霖停住脚,把邱澈往回路带,我走这几天你最好别离开营地,要是必须出去,厨房有刀,你带一把,再让李晟宇跟着。
确定要这样吗?确定。
好。
除了听甘霖的话,邱澈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还有件事。
什么?那天团建,彭佳铭让我把这个给你。
甘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对折起来,捏在他指尖。
什么?不知道。
邱澈拿过去,怎么才给我啊?忘了。
一句忘了推得干干净净。
甘霖说完大步往前,把邱澈甩在身后。
纸张打开,映入邱澈眼里的是一株蓝花卷鞘鸢尾的脱水标本,蓝紫色仍很鲜艳。
她本能预感到什么,读完果然......鸢尾花下写着一行字,与你初见,欢喜至今。
八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邱澈抬头,甘霖已经走回营地了,他蹲到岸边,低头看邱澈用泥捏的赤狐。
布满伤疤的手把赤狐神态捏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甘霖盯着尾巴,沉思发呆。
想那封信里的内容,还有彭佳铭请他转交时的羞怯。
不用什么来证明,甘霖已经猜个大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