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宇英俊,嘴唇轻薄,单眼皮纯粹。
在眼睛正下方、鼻翼的左侧有一颗小小的痣,右边唇下也有一颗,不靠近看不清,但这两颗痣莫名给他的颜值增分不少。
虽然模样出众,却有种让人敬而远之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傍晚温度低的原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清冷。
看清他的脸,邱澈心头疑问解开,她确信见过,不只今天傍晚,而是可以追到去年四月扎什伦布寺桃花盛开的时候,他们曾在错钦大殿有过一面之缘。
要问邱澈为什么对一面之缘的人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次偶然相逢过后她做过两次相同的梦,梦里,一个模样模糊不清的男人站在错钦大殿里,伴随讲经布道的声音,出现又消失,反反复复后留下一地被风席卷的桃花残骸......我是不是见过你啊?梦境里的画面在眼前晃过,邱澈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认识我?男人往前逼近,声音有些嘶哑,他看邱澈的眼神很不友好,陌生中掺杂着猜忌,仿佛在审判。
邱澈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你见过甘星吗?......你见过甘星,对吧?近乎逼问的方式,比派出所里的警察冷漠锋利。
邱澈恍然明白了男人跟踪她的理由,受害人尸骨刚找到,第一时间肯定通知家属,那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家属了,但他和甘星长得并不相像。
深吸一口高海拔空气,邱澈说:我不认识她,我跟警察讲过,他们没告诉你吗?男人转过头去,用力咳了几声。
告诉了。
......节哀。
萍水相逢,除了这两个字,邱澈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眼前这个悲伤的男人。
火车鸣笛忽来的声音,伴随阵阵西风撕破天际,两人都面朝着火车方向,心思如河水汹涌。
等火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邱澈转头,发现男人站在风向袋下面打电话,说什么听不清。
挂着风向袋的木杆纤细笔直,和男人的身体形成两条平行线,屹立于砂石之上。
今晚的相遇,邱澈和他交谈不多,却也隐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但这种距离并不友好,邱澈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向她扑来,紧迫感愈演愈烈。
......入夜,路灯把寂静的唐镇照成了九十年代末的市郊,时不时有野狗翻着垃圾桶,鼻子嗅来嗅去,寻找冷掉的残羹。
邱澈回到茶馆,里面挤满了人,有本地其他店铺的小老板,还有游客。
大川正和自己修车铺的小工喝酒,桌上散落着花生米和瓜子,还有碗快要见底的面条。
茶馆有两个雇工,做甜茶的藏族大姐和丈夫,大姐还兼顾打扫卫生。
见邱澈回来,藏族大姐从扫地空隙中抬头冲她笑笑,低头继续扫,一旁的大川扔掉手中花生,站起身,这么快回来啦?嗯。
吃饭不?我自己煮碗面。
邱澈从柜台里拿了一袋方便面,钻进厨房。
以前上学的时候她连鸡蛋都弄不熟,现在已是野外求生的一把好手,但也仅限于填饱肚子,和大川这种级别的厨子没法比。
等邱澈端面从厨房出来,发现专属她的VIP临窗座位被占了,占位的男人正闷头抽烟,眉宇紧锁。
邻座两个年轻女孩儿一直偷瞄他......竟然从河边一路跟到这?执着得像个追求者。
邱澈暗笑了声,走到他面前坐下,红烧牛肉面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和烟雾混杂。
男人抬头,手指缓缓放下,烟咬在嘴里,直勾勾地盯着热气后面清冷白皙的脸蛋。
来点儿吗?邱澈用筷子卷了口面,递过去,男人拿烟的手指摇了两下,烟灰掉落一截。
邱澈闷头专心吃面,一口接一口,男人姿势不变,就那么明晃晃地盯着她,审判仍在持续。
你是甘星男朋友吗?肚子填了底,饥饿感消失,邱澈终于抬头。
她哥。
不知是不是抽烟的缘故,男人的声音比在河边还要沙哑。
你叫什么?邱澈说话时后桌一阵哄笑,大川带头,差点儿把房顶掀翻,肯定又讲什么荤段子呢,气氛挑起来之后大川开门出去,把剩下那点面倒进狗食盆。
男人看着邱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甘霖。
久旱逢甘霖吗?男人一顿,是。
邱澈放下筷子,臂肘搭着桌边,回看他,那你旱了多久啊?......邱澈说完在兜里掏了掏,手伸过去,手心朝上,给我根烟,用梨膏糖换。
谁也别占便宜。
烟盒就在甘霖左手边,他一整盒扔过去,撤回时顺走梨膏糖。
......黑兰州,邱澈看了眼烟盒,这烟可比她平时抽的女士烟要辣。
火机。
她勾手。
甘霖掏兜,打火机拿出来滑了两下,许是为了试好不好用,等火苗蹿出来他往前递,邱澈身子前倾,头探过去,烟对着火苗中心吸了两口。
点完落座,她抽烟,甘霖吃梨膏糖。
和傍晚在沱沱河岸时相比,现在的气氛和谐许多,但也只是当下而已。
邱澈有种感觉,这个叫甘霖的男人只是想和她拉近距离,然后从她嘴里套话,可甘星的死大概率属于刑事案件,邱澈不是福尔摩斯。
甘霖没耐心地三两口咬碎,那声音像在提醒邱澈,她随时可能变成下一块......吃完糖,甘霖又恢复方才一个人时的模样,闷着头,但没抽烟。
......很快临近茶馆闭店,藏族大姐开始打扫卫生,收拾茶杯餐具。
我该走了。
甘霖起身,从狭窄的缝隙间穿过,腿比桌面高出一截。
邱澈余光瞄了眼,回神往烟灰缸里弹烟灰,旧的叠加新的,弹进去瞬间塌了,这烟虽说有点辣,却是可以耐着性子抽完的程度。
门开了又关,裹进来一阵凉风,吹得邱澈后脑勺发凉,对高海拔地带来说,夏季特征总是不够明显,明早起来能看到雪也说不定。
冷不防地,她又想起那个重复过两次的梦境,风花雪月的桃花劫和受害者哥哥的身份实在不能重合,既然她没法精准安慰,就别在人家悲伤的情绪上撒野狂欢了。
老实点吧,邱澈自我劝诫。
......送走最后两位客人,大川从外面回来,拎了壶甜茶坐到刚才甘霖的位置,用力踢踢邱澈鞋尖,我说。
嗯。
认识啊?不认识。
大川不怀好笑,那就是你撩人家没撩到手呗?邱澈脑门儿上一个大写的问号。
大川嘶嘶两声,学老鼠叫。
邱澈俯耳过去,听到大川说:之前坐你旁边那俩女生看到没?邱澈眼珠子一斜,嗯。
那男的刚进屋,一分钟没到俩人就朝他要微信了。
......邱澈坐回去,所以呢?所以你要是也没撩到不丢人,大家都、一、样。
我特么想揍你。
第一百八十回 ......大川嘿嘿一笑,边倒甜茶边问:你知道他是谁吗?哪个?废话!邱澈想往后听,知道。
大川一脸不可置信,把甜茶放到邱澈面前,我还打算卖个关子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今晚,不超过半小时。
热乎乎的甜茶最好喝了,她呼一口气,迫不及待喝光半杯。
我也是刚才在门口撞见他,忽然想起来,四个月前他来镇子和大家一起出去找过他妹,后来大家都不抱希望了,慢慢撤出,只有他和救援队还在找。
邱澈笑了声,我好像被他怀疑了。
大川表示赞同,要是我,我也怀疑你。
邱澈不解,故意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我长得那么像残害青春少女的杀手吗?再说那女孩儿是怎么死的还没调查清楚呢?!情绪拉满,她说完抿了口甜茶。
大川笑笑,你现在对小帅哥来说是嫌疑人,要是你动心的话,我就有好戏看了。
你该吃药了。
不动心啊?那最好,省得被甩了还得去日喀则疗伤。
邱澈不想骂人了,她想抽烟。
其实大川说得对,又不全对,那个让邱澈闭关的男人是个藏北汉子,模样称得上藏族男人天花板,邱澈和他在拉萨一家茶馆相识,暧昧刚搞起来藏北汉子竟然回家结婚去了......好他妈搞笑!邱澈不气他结婚,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隐藏自己有未婚妻的事实......之后邱澈去日喀则小住了一段时间,算不上疗伤,只是想清静清静。
不贫了,你要参加那个那个......什么活动来着?结巴半天,大川到底没想起来。
野生动植物多样性调查。
那你多留这几天会不会耽误出发啊?没事,我从日喀则下来得早。
大川掏出烟,递她一根,从格尔木出发吗?嗯,要去市里采买吃的喝的,还有装备。
想到甘霖那个沙哑的声音,邱澈摆手,大川又把烟塞回去,要是那男的再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他叫甘霖。
邱澈莫名其妙在这个当口强调名字。
大川倒没什么兴趣,别管叫什么,问题是你怎么应对?是啊,怎么应对?需要应对吗?邱澈忽然意识到她所谓的点烟,在甘霖眼里可能是一种挑衅......糟糕,惹火上身了。
盯着见底的茶碗,她想了想,最后憋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如果那次遇见是在普通场合,类似小城街边,大众景区,或是羿思竹的聚会派对上,邱澈都可以忽略掉这个男人的存在,可偏偏他们遇见的地方在扎什伦布寺的错钦大殿......平添一份莫须有的信仰滤镜,邱澈不知道是不是命里有此一遭,或者,是份孽缘也说不定。
对了。
她想起什么,问大川,警察问我在事发地见没见过动物尸骨?大川扣扣嘴角,沉默了下,抬头,听说......我只是听说啊。
什么?那女孩儿的尸骨被发现的时候和一具动物尸骨摆在一起,摆成一个人字,很诡异。
疑云越积越厚,邱澈问:可是警察说尸骨被动物啃咬过,应该四处散落才对,怎么可能......旁边那具动物尸骨是什么?大川叹了口气,是藏原羚,这人啊虽然是高级动物,但被杀害的方式没有区别,就是麻烦点儿。
邱澈不说话了,身子向后,头枕椅背,盯着发黄的棚顶。
回想今天发生的种种,她不寒而栗。
大川说的事警察肯定最早知道,但他们询问邱澈的时候只字未提,所以在现场,警察问她见没见过动物尸骨是为了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