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比昨晚还冷嗖的风钻进身体,邱澈顾不上裹严衣服,下车往前冲。
可没跑几步,被身后人扯着帽子一把揪回来,她一阵眩晕,差点儿站不稳。
错乱的脚步卷起灰尘,转瞬被风吹散。
站在车门前的甘霖心头一紧,刚要过去随即被身旁遮面的男人拦住,别急,按规矩来!另一边,放牧男手上攥紧,老实点儿!邱澈想往前也使不出劲儿。
两人就这么隔着风雪无声对视,眼里暗潮涌动,却又不得不压制想要扑向对方的欲望......放开她!甘霖手里攥着什么,向遮面男示意。
他一甩,邱澈身后牵制她的手随即松了一格。
遮面男嗤笑一声,你还真痴情哈,行,放了吧!话虽这么说,他眼睛一直盯着甘霖手里的东西,一时服软也是被迫。
获得自由后邱澈跑向甘霖,到他跟前时犹豫着要说什么,甘霖一把揽过,轻抚她的头,别怕,我来了。
嗯......邱澈抵着甘霖的胸膛,眼泪一下涌上来,却极力忍着。
在确认自己被绑架的时候她害怕到全身发抖,却又在想到甘霖那张脸的时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当听到放牧男说上面有指示,不让捆她,她再次确认自己只是一个筹码,而非他们泄气的工具。
想到这些她自然而然要从那二位身上套一些话出来,即便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她也尽力了。
甘霖看向遮面男,我说话算话,东西可以给你,但有件事我很不高兴。
遮面男长得壮,个子不算高,给人一种很敦实的感觉,邱澈对他没印象,应该没见过。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言语轻蔑。
有。
甘霖攥着手里的东西,轻描淡写,却又掷地有声。
你想干什么?遮面男没多少耐心,为了速战速决,他无奈顺坡下。
甘霖看向怀里的邱澈,你们谁打她了?脸颊有轻微的红肿,嘴角血迹凝固成暗褐色,让人愤怒又心疼......我打的,怎么样?吃肉男向前一步,话语中霸道无理。
甘霖看向他,道歉,然后让她打回去。
吃肉男惊讶到一时不知说什么,第一次遇见这么强势的被动方......没问题。
遮面男那边回得干脆,敢情打的不是他。
吃肉男听到没问题,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旁边,大哥,别啊,被个小姑娘教训,传出去我还混不混?放牧男在后面小声呵斥,我说了几遍,大哥不让你碰她,再说打一个小姑娘,传出去你也别混了,你看她柔柔弱弱的,打一下也疼不到哪里去,咱们后面还有事,快点儿!吃肉男显然不情愿,但又没办法,他磨磨叽叽,蹭到邱澈面前,说:你别蹬鼻子上脸啊,小心再让我碰着!邱澈仰头看向甘霖,他语气转而温柔,想打多重打多重,你解气就行。
吃肉男恶狠狠瞪了甘霖一眼,面罩下的表情捕捉不到,估摸也好不到哪。
邱澈抬手,看似没抬多高,却全力扇过去,啪地一声,将掉落的雪花也一并扇碎。
她只觉手掌酥麻,但心里却很过瘾。
操!吃肉男捂着脸骂了句,甘霖把邱澈拉到身后,脚下一转,比刚才重于邱澈几十倍力道的拳头打在他脸上,这边手没撤回,长腿一抬,把旁边的放牧男踹出去老远。
滚吧!甘霖胸口起伏,怒火不减反增。
他的身高在那三个男人面前有绝对的压倒性优势,全场愣住......吃肉男捂着脸,放牧男捂着肚子,疼得直叫唤。
风雪越来越大,视线变得更加模糊。
甘霖将手中一直攥着的东西扔过去,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在遮面男手里。
他接过看了一眼,指着倒地的两位兄弟,说:新仇旧恨咱就一笔勾销了哈!合作愉快!还有,记得我跟你说的,别不当回事儿。
邱澈刚要发问,被甘霖拉着推进车里。
别下车,等我。
丢下一句话,甘霖把车门关上。
车里暖气没关,很暖和,邱澈看见她捏的那只赤狐泥塑依然蹲在原位,好思一切都没发生过,它身上带着烟瘴挂的泥土芬芳,天然纯粹,丝毫不理窗外事,不受世俗纷扰。
遮面男望着玻璃后面那张清冷漂亮的脸,笑了声,说:虽然我不知道这里面的照片有什么用,但我知道对你、对我们老大都很重要,只不过红颜多祸水,为了个小姑娘,值得吗?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你别忘了,她现在可不干净。
甘霖眼底怒火中烧,手指骨节因用力攥紧而发出咔咔的声音,但顾及邱澈在,他一直压制着,不管对方说了什么惹怒的话......从身后背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遮面男把相机存储卡插/进读卡器,又插/进电脑u口,读取文件。
许是戴着墨镜有些看不清,他摘掉,凑近看,大概扫了一圈,照片背景对得上,他合上电脑,看向甘霖:我最后劝你一句,在青海,不是你们想翻起什么波浪就翻起什么波浪,可别把小命丢了,呵!说完,遮面男招呼其他两人各上各的车,开上公路后提速,很快开远。
空地上只剩甘霖一人,迎着风雪孤独地站在那,像要被雪花穿透一般。
转身,车门打开,他上车。
邱澈张嘴想说什么,甘霖却摸向她脸颊,疼不疼?邱澈摇头。
甘霖笑了下,布满血丝的眼睛弯成月亮,看着看着,邱澈一下哭了。
被打得嘴角渗血的时候她都没哭,看见甘霖这样子,她终于忍不住......别怕,他们走了。
你......你给他们什么了?其实邱澈知道,只是想确证。
相机存储卡。
甘霖照实回答,因为瞒不过。
眼泪划过受伤的嘴角,邱澈被突然的刺痛弄得眉头狠皱,存储卡可以备份,他们不会不懂,你还答应什么了?......甘霖张张嘴,欲言又止。
甘霖......眼泪大颗滑过脸颊,落在衣襟上。
他们就说如果我把照片交给警方,还会再绑你一次。
就这样?就这样。
邱澈半信半疑,甘霖抬手抹掉她脸上的眼泪,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说,好不好?嗯。
顶着风雪,沿公路一直往前开,路上谁也没说话,沉默如大雪压顶,一直到车子开进服务区。
......随便找了家宾馆,甘霖开了一间房。
以两人现在的关系不用再纠结一间还是两间,何况邱澈很累,甘霖也累。
站在房间窗边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邱澈问他,这是哪?我们回到青海境内了。
甘霖说完自然而然地拉她入怀,用力抱紧。
甘霖......让我抱会儿。
耳边,呼吸吹着邱澈的肌肤,一下一下,沉重悠长。
昨晚只睡了几个小时,邱澈此刻脑袋昏沉,被甘霖这么一抱更晕了,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在心头盘旋打转,好像昨夜就是一场梦,梦醒了,只有甘霖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邱澈,我是真的把你找回来了,对吧?颤抖的声音里充满自责。
嗯,我回来了。
我错了,以后我绝不丢下你......甘霖蹭着邱澈的发丝,诚恳认错。
邱澈被他哄得心软成一汪水,过去许多个暧昧的瞬间里,即便心动得厉害,他还是咬紧牙关只字不提,不肯往前一步,而到了水满自溢的一刻,他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在窗边抱了好久,见甘霖不撒手,邱澈只好先吭声,我想去洗洗......不急。
?邱澈清清嗓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那个意思。
......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状态没那么糟。
察觉怀抱更紧了点儿,邱澈小声嘶了一声。
甘霖终于放开她,怎么了?昨晚......我手脚被捆了,有擦伤,我先去洗把脸,你帮我上点药吧。
甘霖撸起邱澈的袖口,看到手腕处警醒的红色勒痕,好不容易镇定的情绪又开始波动。
没事,不疼了。
我去车里找药,等我。
甘霖抓起车钥匙往楼下跑,邱澈冷冷站在原地,还在回味刚才无比漫长的拥抱。
......等甘霖再回到房间的时候邱澈已经洗漱完,正站在窗边抽烟。
几分钟的时间里,冷水、夜色、尼古丁,三者混合一起,她现在无比镇静。
甘霖放下药,走近,没洗澡吧?等伤好了再说。
没有。
邱澈拿下烟,发现甘霖正盯着她嘴角看。
不疼了,骗你是小狗。
她戳戳脸。
甘霖嗯了声,拉着她走回床边,从袋子里拿出消炎消肿的药,袖子撸上去,手臂上的纹身映入眼前。
在格尔木驿站的时候甘霖见过一次,那时他出现在邱澈身边只有一个目的,打听一切可以作为甘星被杀案的证据,所以他不关心纹身,只关心证据,但现在不一样了。
邱澈见他盯着纹身看,说:罗浩找人给我纹的,他说保平安。
以后这个朋友不要联系了。
甘霖突来的幽默把邱澈逗笑,虽然只笑了一下而已。
抽出棉签,沾几下药水,红褐色的液体顺着手腕往下淌,棉签适时兜住,来来回回画圈。
药水渗进皮肤,邱澈咬着牙不吭声。
明天就好了。
嗯。
好像人们在安慰的时候总习惯说明天就好了,明天不远,招手即来,给人无限期待。
看着蹲在脚下的甘霖,一瞬间,邱澈有种俯首称臣的错觉,却又在一晃神之后推翻了这种想法......她裹了口烟,笑着把烟雾徐徐吐出。
你怎么找到罗浩的?甘霖向下的眉眼眨了眨,那天晚上我从你那记下罗浩的电话,他开车从日喀则过来郊外跟我汇合,没等见到罗浩就接到电话说你被他们绑了,要我拿存储卡过去交换。
你怎么不报警?涂抹的手一顿,我不敢。
不是不敢报警,而是不敢拿她的命作赌注。
照片你都看了吗?看了。
有什么发现?没有。
邱澈心里好受一点,可转念一想,什么都没有对甘霖来说并不是好事,瞬间她又觉得胸口堵得慌......心情忽上忽下,脸上一明一暗,甘霖只扫一眼便全部了然,他起身丢掉棉签,又拿了根新的。
那三个人,都蒙着脸,完全不认识。
不是,绑我那两个下车之前现戴的面罩。
嗯?甘霖显然意外。
邱澈解释,说:除了打我那个,还有你给存储卡那个,剩下那个男的我见过,你记不记得在烟瘴挂,我去才仁大哥家路上,正好碰见你从沱沱河回来。
记得。
你用对讲机喊我之前,我遇到一个牧民,当时他想去烟瘴挂那边放牧,还跟我问路。
甘霖眉头一皱,放牧的跟你问路?所以我当时就觉得他不是真牧民,后来听到对讲机里你找我,那个牧民就走了。
他就是第三个男的,对吗?对。
甘霖坐回床上思索,等了会儿,他掏出电脑,打开文件夹,把屏幕冲向邱澈那边,说:这些都是你相机里的照片,你再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我没发现。
其实他并没好意思说,接到邱澈被绑的消息后他满脑子都是乱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这些照片只草草翻过,肯定不如正常情况下观察得那么敏锐。
邱澈把烟掐了,手指搭着翻页键,一张张看,照片全是过去不到一年拍的,扎什伦布寺的桃花,日喀则街上手拿转经筒的妇人,雅鲁藏布江翻涌的河水,这些一划而过,重点在后面——二月份无人区的雪山和偶尔入镜的野生动物。
几百张照片快要翻完,蔓延的美景过后好像没什么发现,就在相册见底的时候邱澈嗯?了一声。
甘霖腿都快麻了,他赶忙坐正,怎么了?你看。
邱澈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这个是不是藏原羚?之前在烟瘴挂看视频做数据分析的时候甘霖教过她如何辨别这种动物。
甘霖身子往前探,靠近屏幕,也靠近了邱澈,是。
太远了,只露一点点,他之前确实没注意。
再看下一张,怎么一下消失了呢?两张照片差不多一模一样,间隔连一秒都不到,为什么只有藏原羚不见了?邱澈和甘霖一同陷入沉思。
万山之祖,千湖之地,人间净土,动物王国......当这些标签退去,利鞘露出,可可西里还是一个可以随时吞噬生命的血泊之地,如果不把敬畏时时放在心上,丧命只在一瞬之间。
想到这些,还有昨晚的遭遇,邱澈不寒而栗。
以前没经历过,觉得杀戮这个词离自己很远,现在却像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
你能想起来吗?当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惊到它们?同一时间连续拍照,就算惊到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跑出镜头之外啊?或者还有种可能。
什么?电脑放到床上,甘霖起身点了根烟。
?作者有话说:明晚那一章,估计会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