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张小凤一瘸一拐,避开其他人视线,佯装出来散步,看见迎面走来的病友还不忘停下来侃几句。
恢复咋样啊?我还行,慢点儿走,回见啊!散着散着累了,张小凤找椅子坐下,旁边有个同样住院的病人在看报纸。
怎么样?杂志拿开,原来是王涛,他戴着口罩,只露一双眼睛,但他不是假扮病人,而是真来切了个阑尾。
还行,缝了几针,手骨折了,其他没啥大问题。
算华子寿命尽了,本想让你撞他,没想他主动过来撞你。
说到这张小凤有些得意,他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我别他两回,他气就拱上来了,还不得往死了撞我啊!要不是我准备充分,说不定都随他去了。
警察那边找你了吧?找了,你之前说的那些问题他们都问了,没破绽,放心。
那就好,等出院来找我,以后你和帆子搭档。
冷不丁天降大任,张小凤有些不适应,感觉很不真实,以前他觉得和刘晓华混只是小打小闹,上级变成王涛后,才有种真正要干大事的兴奋感。
不过他也有犹豫,不是看不上帆子,而是......涛哥,我和帆子都不太聪明,我俩搭档,怕出错啊。
不是还有我吗?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张小凤回忆之前每次有什么事,只要王涛参与,好像都平安无事。
对,还有我们涛哥呢,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张小凤说完瞥了一眼王涛耸拉的眉眼,问:涛哥,华子到底什么罪过啊?说出来共勉一下,省着以后哥几个踩雷。
他话太多。
......张小凤脸色一变,比被车撞时还难看,立马闭严嘴巴。
就算再傻,他也能听出来王涛什么意思,这两年他和王涛少有交道,基本都和刘晓华还有帆子混,刘晓华是个没什么太深的城府,或者说时间长了很容易了解的人,但王涛不一样,他隐藏得极深,而且多面,偶尔做事风格和之前完全相反,想彻底交下他这个人,比在警察眼皮底下抓只野生动物还难。
回病房躺着去吧,容易招嫌疑。
王涛说话起身,捂着右下腹刀口,缓慢往前移步。
张小凤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原位和其他病人又侃了会大山才走。
......一周后,王涛康复出院,他没回家,而是先去了劳保店,这些天住院他儿子只去探望过一次,什么也没买,待了屁大功夫就走了,说最近店里忙,他不能离开太久。
王涛从前门进店,一个顾客没见着,倒是听到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骂人声。
外卖放门口!......一句话把王涛心头的火点着,他抄起货架上一双胶皮鞋,对着他儿子的后脑勺扔过去,正好砸中。
擦!哪个王八犊子......沉迷玩游戏的劳保店店主看见他爸后把嘴边的话生生憋回去。
爸,你出院啦?怎么没告诉我一声呢?我好去接你。
我也得能打通你电话算!小王拿起鼠标旁边的手机一看,4个未接来电......爸,你坐,我订外卖了,正好你先吃点儿。
王涛了解他儿子的饭量,每次都订别人的双倍。
谁来过?烟灰缸是满的,凭烟头判断不是王涛平时抽的烟,而小王是不抽烟的。
雷总呗,给他厂里的工人订了一批新工装。
平时不都他助理陈俊伟过来吗?再说往年都九月底才定。
他说顺路,过来看看。
王涛若有所思......他自己来的还是和谁?小王有点不耐烦,他带的人我又不认识。
不是他助理吗?不知道不知道!戴了个眼镜,应该挺有文化,我电脑死机,还是他给我修好的。
本可以看监控,可是之前为了弄死刘晓华,他把店里的监控弄坏了,一直没修,他想不起来的事更别指望他儿子了。
小王搬过来一个凳子,放到王涛跟前,爸,你先坐会儿,外卖快到了,我先把这局打完。
王涛没说什么,走去后厅。
坐在餐桌旁,他点了根烟,听着鼠标键盘的声音闹得慌,他起身一脚把门踹上。
砰!地一声,明显气儿不顺,但两人都已经习惯了对方的状态,尤其是小王,根本不往心里去,游戏照打不误。
距离刘晓华的死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张小凤那边没什么纰漏,警察找他问过两次后没再来,说明问题不大,只是帆子从西宁赶到格尔木之后因为联系不到刘晓华,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满街乱窜,王涛特意等刘晓华葬礼结束之后才联系他,连送刘晓华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给......帆子萎靡了两天,王涛没空理他,又让他回西宁找女朋友去了,说有事儿再提前联系,左右西宁离格尔木不远。
虽然王涛知道他对刘晓华有兄弟感情,没让他参加葬礼心里多少不舒服,但以防万一谨慎起见,不可能让他去,这也是一号的意思。
说巧不巧,想到一号果然电话就来了。
王涛赶忙从后门出去,到外面接。
出院了吗?老王。
同样处理过的声音,冷漠平淡,毫无情感可言。
出了,小手术,活蹦乱跳的现在,不用惦记。
这次的事儿麻烦你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头沉默了下,钱收到了吗?收到了收到了,你不让我联系你,所以收着没法和你说。
那先这样。
好......王涛还想再来一句结束语,可惜那头已经挂了,他听着嘟嘟的忙音,心头很不顺。
有这么一瞬间,他似乎理解了刘晓华的苦楚......可惜理解得有点太晚了,不然他不会下手这么干脆。
之前他有怀疑过这个姓雷的老板是不是一号,毕竟非亲非故,雷老板这两年却给他不少订单,而且好像很信任的样子,从不看样品,直接订,从衣服、鞋子,再到一些工具,几万、甚至十几万,要是没他的订单,劳保店早黄了。
王涛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只能靠摸爬滚打的生活阅历去分辨真伪,再用同样的阅历去应对生活中出现的每一个意外,他没杀过人,手上只沾过动物的血,可现在,有一条人命从手上间接消失,要说完全漠视他做不到,只能假装麻木......爸,回来吃饭啊!小王打开后门喊了一声便缩回去,说话声打断王涛思绪,他把手机揣进兜里。
刚回到屋里,一股喷香的味道传过来,小王正在解包装袋。
买的啥?王涛凑近,看见一盘满是辣椒的爆炒羊肉,还有一份回锅肉,也是辣的,心头的火一下又窜上来,上前直接把桌子掀了,你他妈知道你爹刚做完手术吗?这东西我能吃?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操!小王先是一愣,但短暂又恢复如常,他慢吞吞地抬起桌子,蹲下肥墩墩的身体,喘着粗气,说:我妈活着的时候总教育我要爱惜粮食,你不能吃就别吃,可以去旁边粥店喝粥,你儿子我没本事,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要实在看不过眼就和我断绝关系,我没二话。
王涛气到无力,两腿发软,恨不得上前给这个混账儿子一嘴巴,可他最后也没那么做。
简单收拾收拾东西,王涛打车想回家,他现在住的房子很多年了,他一直打算等儿子结婚买套新的,自己住这套旧的,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希望。
越想越憋屈,他让司机左转,到他相中已久的新开盘小区售楼处。
还在劳保店的小王收拾好地上的饭菜,拿出手机,又订了份一模一样的套餐,回去接着打游戏。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在格尔木另外一个地方,有人正在监听着劳保店里的一举一动。
......能听清吗?工厂厂房内办公室,雷传雄接过耳机,听了听,还算清楚。
身旁站着他的妻弟——陈俊伟,当然这个妻弟的真实身份只有他自己知道。
王涛走了?走了,雷总。
去哪了?和他儿子吵完架,打车去售楼处买房子了。
雷传雄放下耳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嗤笑一声,买完房子手里差不多也没什么钱了,告诉他,工装款明天就给他打过去,还有,再采购一批鞋子给厂里五十五岁以上的老职工。
好嘞!陈俊伟看了一眼虚掩的门,说:姐夫,明天该去看老太太了。
嗯。
东西我准备好了,就在我办公室呢,随时过去。
雷传雄没有像以往一样回复,而是皱了皱眉,俊伟,你说姐夫这些年也算仁至义尽了吧?算!那当然算了,反正我是没见过谁能对朋友这么好。
既然仁至义尽了,以后我就不去了,等邵家宏出狱,估计也见不着他妈,多大年纪了,身体也不好,估计一两年差不多也就撒手归西了。
雷传雄什么意思,陈俊伟当然清楚,这些年他这个姐夫所拼来的一切,还不是因为有一颗阴狠决绝的心,在他的世界里,永绝后患才是王道。
我姐哪天走啊?快了,我儿子再开学就上初中了,让她提前回去准备准备。
也好,定下来哪天走我送他俩。
雷传雄看着桌上的全家福照片,点点头。
确定......不去......陈俊伟见雷传雄眼里闪过一丝烦躁,他马上改嘴,我把东西拿去给厂里人分了行不行?给门卫张大爷吧,他家条件不好。
行,我这就去办。
陈俊伟刚走两步,雷传雄又把他叫住,说:记住重点,分清主次。
好,我先办王涛,再办张大爷。
......雷传雄点了根烟,从上锁的抽屉里摸出一部旧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