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阿义,抱着师父,要去哪里呢?我摇头晃脑、神智模糊地在凌晨两点多的市区,踩着家家屋顶。
好咸。
好苦。
我只想躺在乙晶身旁,静静睡着。
hydra?我距离hydra有多远?那一只穿出师父身体的血手,我要如何跟他对抗?不要被复仇冲昏了头,因为,我根本无力复仇。
无论如何,我已被迫踏进这个变态的游戏里,面对我无从估计的敌人。
即使我知道,我要沈着,我需要成长,我需要拥有更强大的正义。
但今晚,我只想痛哭。
跳着跳着,我站在邻居家的屋顶上,看着灯光微弱的大破洞。
我隐隐感到一股死亡的气息,我一惊,想起hydra临去时说的:我跟蓝金还有点事要忙……,心慌意乱地跃进大破洞中。
幸好,乙晶依旧躺在床上熟睡着,我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不对!我爸我妈!我将师父跟阿义放下,打开房门,冲到楼下。
爸!妈!我惨叫,看见爸跟妈坐在餐桌的椅子上,手牵着手。
我张大了嘴,看着他们被百般凌虐的身体,全身堕入冰窖。
渊……渊……爸哑哑发出孱弱的声音,两眼空洞地看着我。
呜……妈想哭,但……我吓得说不出话,本欲替他们点穴续命的手指,也停在僵硬的半空。
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的家人?无仇无恨,为什么要用那么残酷的手段对付我的家人?杀了师父跟阿义,难道还不够!一切都为了……你那个莫名其妙的游戏?!为了将我摆进游戏的最佳位置?!不愿跳进复仇火焰的我,此刻,却自己走进复仇的地狱。
啊……啊……爸含含糊糊地念着什么,我赶紧附耳倾听,只听见爸重复着,……痛……好……痛……我探了探爸跟妈的血脉,发现爸跟妈的穴道被蓝金用重手法强行封住,所以一直无法脱离苦海死去,受尽折磨,只为了让我看到爸跟妈在痛苦中挣扎匍匐的样子?只为了……逼我亲手结束他们惨遭凌迟的生命?妈似乎知道我来了,举起没有手指的手,在黑暗中刺探我的存在,我哭着抱住妈,任妈抚摸着我的脸,我又抱了抱一直喊痛的爸,许久,终于,我跪在地上,哭喊:爸!妈!我好爱你们!我好爱好爱你们!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你们的儿子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对不起!我颤抖地伸出双手,轻轻地、轻轻地,在他们的眉心……就在饭桌上,我找回了我失去已久的家人。
就在饭桌上,我再度失去他们……用我自己的手……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能承受的打击已经到了极限。
我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就此疯掉。
我甚至怀疑,我没有崩溃的资格。
就因为我感受到了师父的杀气,所以,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去了我的爸爸妈妈。
我后悔吗?要是能重来,我仍会拜在师父面前,磕下那三个响头吗?我不愿意去想。
我怕,无论是怎么样的答案,我都会憎恨我自己。
凌晨三点半了,我依旧跪在爸跟妈面前,手里拿着早已烧光的香。
过了几个小时,就算我不报警,每天早上都会来打扫煮饭的王妈,也会报警的。
警察来了,我要说什么呢?不知道。
我会被当成凶手吗?不知道。
楼上师父跟阿义的尸体,我该作何解释?不知道。
八卦山大佛广场几十具的尸体,我要出面吗?不知道。
我该就此远走他乡,丢下无法解释的一切吗?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我就真这样跪着,直到王妈尖叫后,大批警察在我家走来走去为止。
出乎意料的,警察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只是机械式地拿着尸袋,将我爸妈的尸首装进袋子里,拉上冰冷的拉炼。
警察大人啊!好可怕啊!我今天早上开门进……王妈拉着警察,歇斯底里地叫闹着,但,警察个个就像机械人似的,拿着拖把、扫把、抹布,在家里涂涂抹抹,专心致志地将血迹擦拭干净,从头到尾都没有交谈,也没有上楼去。
我站着,心里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游戏的最可怕对手,恐怕不是蓝金,也不是挂在空中的妖人,而是操控记忆的恶魔。
爸跟妈后来被警方送到殡仪馆火化,死因是车祸,亲朋好友闻之辛酸。
而王妈却成为街谈巷议的疯婆子,一个老是讲述某天早上目睹颜家血案的疯婆子。
至于八卦山大佛广场前的成堆尸体,也从未见于任何媒体上,没有人质疑大块毁坏的石板、也没有人谈论凭空消失的乐队。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只存在我的恶梦里。
阿义的漫画,我帮他还了,但他的尸体,我却没有交给他的家人,因为,蓝金将关于阿义的一切都埋葬了。
埋葬在一场不存在任何时空的火灾里。
于是,我将阿义跟师父葬在一起,埋在八卦山的最深处,墓碑上,我用刀子刻下我对他们的思念:黄骏,一代宗师,跟花猫儿在黄家村,成了亲,请在天上照看着我。
陈明义,以大侠的身分战死,可能的话,请保佑我。
墓碑旁边,我用手刀劈了一块大石立着,写上黄家村三个大字,师父追寻的一切,我都为他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