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留下的印象,他想到哪一位亲人,哪位亲人就以一种特定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妹妹是在娘面前哭,怕娘不让她上学。
娘是满头草灰、满头大汗地在灶屋里做饭。
爹呢,则是背着铺盖卷儿刚从外面回家。
亲人的形象在他脑子里闪过,他的鼻子酸了又酸,眼圈红了又红。
要不是他揉了好几次眼,他的眼泪几乎打在信纸上了。
张敦厚碰碰王明君,意思让他注意王风的一举一动。
王明君看出王风是给家里人写信,故意问道:王风,给女同学写信呢?王风说:不是,是给我妹妹写。
你在学校里跟女同学谈过恋爱吗?王风的脸红了,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女同学喜欢你吗?老师不准同学们谈恋爱。
老师不准的事儿多着呢,你偷偷地谈,别让老师发现不就得了。
跟二叔说实话,有没有女同学喜欢过你。
王风皱起眉想了一下,还是说没有。
再到学校自己谈一个,那样我和你爹就不用操你的心了。
王风写完了信,王明君马上把信要过去了,说他要到镇上办点事,捎带着替王风把信送到邮局发走。
王风对二叔深信不疑。
王明君拿了信,就到附近的一条山沟里去了。
张敦厚随后也去了。
他们找了一个背风和背人的地方,坐下来看王风的信。
王风在信上告诉妹妹,他现在找到了工作,在一个矿上挖煤。
等他发了工资,就给家里寄回去,他保证不让妹妹失学。
他要妹妹一定要努力学习。
说他放弃了上学,正是为了让妹妹好好上学,希望妹妹一定要争气啊!他问娘的身体怎么样,让妹妹告诉娘,不要挂念他。
他用了一个词,好男儿志在四方。
他也是一个男儿,不能老靠娘养活,该出来闯一闯了。
还说他工作的地方很安全,请娘不要为儿担心。
他说,他还没有打听到爹的下落,他会继续打听,走到哪里打听到哪里。
有了钱后,他准备到报社去,在报纸上登一个寻人启事。
他不相信爹会永远失踪。
王明君还没把信看完,张敦厚捅了他一下,让他往山沟上面看。
王明君仰起脸往对面山沟的崖头上一看,赶紧把信收起来了。
崖头上站着一个居高临下的人,人手里牵着一条居高临下的狗,人和狗都显得比较高大,几乎顶着了天。
人是本窑的窑主,狗是窑主的宠信。
窑主及其宠信定是观察过他们一会儿了,窑主大声问:你们两个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不是在搞什么特务活动吧?狼狗随声附和,冲他们威胁似的低吠了两声。
王明君说:是矿长呀!我让侄子给家里写了一封信,我给他看看有没有错别字。
看信不在宿舍里看,钻到这里干什么!我要把信送走,不知道路,一走就走到这里来了。
我告诉你们,要干就老老实实地干,不要给我捣乱!狗挣着要往山沟下冲,窑主使劲拽住了它,喝道:哎,老希,老希,老实点儿!窑主给老希指定了一个方向,他和老希沿着崖头上沿往前走了。
老希在前面挣,窑主在后面拖。
老希的劲很大,窑主把铁链子后面的皮绳缠在手上,双脚戗地,使劲往后仰着身子,还是被老希拖得跌跌撞撞,收不住势。
王明君一直等到窑主和狗在崖头上消失,才接着把信看完。
王风在信的最后说,他遇到了两个好心人,一个是王叔叔,一个是张叔叔。
两个叔叔都对他很关心,像亲叔叔一样。
王明君把信捏着,却没有说信的事儿。
对窑主的突然出现,他心里还惊惊的,吸了一下牙说:我看这个窑主是个老狐狸,他是不是发现咱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张敦厚说:不可能,他是出来遛狗,偶尔碰见我们了。
狗不能老拴着,每天都要遛一遛。
你不要疑神疑鬼。
王明君不大同意张敦厚的说法,说:反正我觉得这个窑主不一般,不说别的,你听他给狗起的名字,希特勒,把‘希特勒’牵来牵去的人,能是好对付的吗!不好对付怎么的,窑上死了人他照样得出血。
你只管把点子办了,我来对付他!张敦厚把信要过去,看了一遍。
他没把信还给王明君,冷笑一下,就把信撕碎了,跟撕照片一样。
王明君不悦:你,怎么回事?我怎么了?我自己不会撕吗!会撕是会撕,我怕你舍不得撕。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要问你,你是不是同情那小子了?王明君打了一个愣,否认说:我干嘛要同情他!我同情他,谁同情我?张敦厚说:这就对了,你想想看,这信要是发出去,就等于把商业秘密泄露出去了,咱们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就算咱硬把生意做了,这封信捏在人家手里,也是一个祸根。
就你他妈的懂,我是傻子,行了吧!我把信要过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随时掌握情况,及时堵塞漏洞。
我主要是想着,这小子来到人世走一回,连女人是什么味儿都没尝过,是不是有点亏?这还不好办,把他领到路边饭店,或者发廊,找个女人让他玩一把不就得了。
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带他去玩吧。
张敦厚不由地往旁边躲了一下,说:那是你侄子,干吗交给我呀!有那个钱,我自己还想玩呢。
再说了,咱们以前办的点子,从来没有这个项目,谁管他日不日女人。
王明君指着张敦厚:这就是你的态度?你不合作是不是?谁不合作了?我说不合作了吗?那你为什么斤斤计较,光跟我算小账?张敦厚见王明君像是恼了,作出了妥协,说:得得得,钱你先垫上,等窑主把钱赔下来,咱哥俩平摊还不行吗!张敦厚主张当天下午就带王风去开壶,王明君坚持明天再去。
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又产生了分歧。
张敦厚认为,解决点子要趁早,让点子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麻烦。
王明君说,今天他累了,没精神,不想去。
要去,由张敦厚一个人带点子去。
张敦厚向王明君伸手,让王明君借钱给他。
王明君在他手上狠抽了一巴掌,说:借给你一根鸡巴,拿回去给你妹妹用吧!不料张敦厚说:拿来,拿来,鸡巴我也要,我炖炖当狗鞭吃。
没有你不要的东西,我看你小子完了,不可救药了。
十三这天下班后,他们吃过饭没有睡觉,王明君和张敦厚就带王风到镇上去了。
按照昨天的计划,在办掉点子之前,他们要让这个年轻的点子尝一尝女人的滋味儿,真正当一回男人。
走出煤矿不远,他们就看见路边有一家小饭店。
饭店门口的高脚凳子上坐着两个小姐。
阳光亮亮的,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两个小姐穿得花枝招展,脸很白,嘴唇很红,眉毛很黑。
张敦厚对王风说:看,鸡。
王风往饭店门前看了看,说:没有鸡呀。
张敦厚让他再看看。
王风还是没看见,他问:是活鸡还是死鸡?张敦厚说:当然是活鸡。
王风摇头,说:没看见。
只有两个女的在那儿嗑瓜子儿。
对呀,那两个女的就是鸡。
王风不解,说:女的是人,怎么能是鸡呢!张敦厚笑着拍了一下王明君,说:你二叔对鸡很有研究,让你二叔给你讲讲。
王风求知似的看着二叔。
二叔说:别听你张叔叔瞎说,我也不懂。
女人是人,鸡是鸡。
鸡可以杀吃,女人又不能杀吃,干吗把人说成鸡呢?张敦厚想了想说:谁说女人不能杀吃,只是杀法不太一样,鸡是杀脖子,女人是杀下边。
这话王风更不懂了,说:怎么能杀人呢?杀人的话题比较敏感了,二叔说:你张叔叔净是胡扯。
王明君本想把这家小饭店越过去,到镇子上再说。
到了跟前,才知道越过去是不容易的。
两位小姐一看见他们,就站起来,笑吟吟地迎上去,叫他们这几位大哥,给他们道辛苦,请他们到里面歇息。
王明君说:对不起,我们吃过饭了。
一位小姐说:吃过饭没关系,可以喝点茶嘛。
王明君说:我们不渴,不喝茶。
我们到前边看看。
另一位小姐说:怎么会不渴呢,出门在外的,男人家没有一个不渴的。
张敦厚大概想在这里让点子解决问题,问:你们这里都有什么茶,有花茶吗?一位小姐说:有呀,什么花都有,你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两位小姐说着就上来了,样子媚媚的,分别推王明君和张敦厚的腰窝。
二人经不起小姐这样推法,嘴当家腿不当家,说着不行不行,腿已经插入饭店的门口里了。
饭店里空空的,没有别的客人。
只有王风站在饭店门外没动。
他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个小姐回头关照他,说:这个小哥哥,进来呀,愣着干什么!我们不是老虎,不吃人。
二叔说:进来吧,咱们坐一会儿。
王风这才迟疑着进去了。
他们刚坐定,站在柜台里面的女老板过来了,问他们用点什么。
女老板个子高高的,姿色很不错,看样子岁数也不大,不会超过三十岁。
关键是女老板笑得很老练,很有一股子抓人的魅力,让人不可抗拒。
王明君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女老板说:我们这里有小姐呀,只要有小姐,就什么都有了,对不对?王明君不由地笑了笑,承认女老板说得很对,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们这里有按摩服务吗?当然有了,你们想怎么按就怎么按,做爱也可以。
啊,做爱!做爱的说法使张敦厚激动得嘴都张大了,这个词儿真他妈的好听。
王风的脸红了,眼不敢看人。
他懂得做爱指的是什么。
王明君让女老板跟他到一边去了,他小声跟女老板讨价还价。
女老板说做一次二百块。
他说一百块。
后来一百五成交。
女老板说:你们三个人,我这里只有两个小姐,你们当中的一个人还要等一下。
王明君把女老板满眼瞅着,说:加上你不是正好吗,咱俩做怎么样?女老板微笑得更加美好,说:我不是不可以做,不过你至少要出五百块。
王明君说:开玩笑开玩笑。
他把王风示意给女老板看,小声说:那是我侄子,今天我主要是带他来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女老板似乎有些失望。
王明君回过头做王风的思想工作,说:我看你这孩子力气还没长全,干起活儿来没有劲。
今天呢,我请人给你治治。
你不用怕,一不给你打针,二不让你吃药,就是给你做一个全身按摩。
经过按摩,你的肌肉就结实了,骨头就硬了,人就长大了。
女老板指派一个小姐过来了,小姐对王风说:跟我来吧。
王风看着二叔。
二叔说:去吧。
跟小姐走了两步,王风又退回来了,对二叔说:我不想按摩,我以后加强锻炼就行。
二叔说:锻炼代替不了按摩,去吧,听话。
我和张叔叔在这里等你。
饭店后墙有一个后门,开了后门,现出后面一个小院,小院里有几间平房。
小姐把王风领到一间平房里去了。
不大一会儿,王风就跑回来了,他满脸通红,呼吸也很急促。
二叔问:怎么回事?王风说:她脱我的裤子,还,还……我不按摩了。
二叔脸子一板,拿出了长辈的威严,说:浑蛋,不脱裤子怎么按摩。
你马上给我回去,好好配合人家的治疗,人家治疗到哪儿,你都得接受。
不管人家用什么方法治疗,你都不许反对。
再见你跑回来我就不要你了!这时那位小姐也跟出来了,在一旁吃吃地笑。
王风极不情愿地向后院走时,王明君却把小姐叫住了,向小姐询问情况。
小姐说:他两手捂着那地方,不让动。
他不让动,你就不动了,你是干什么吃的!把你的技术使出来呀!我把丑话说到前面——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回到柜台里的老板娘,意思让老板娘也听着,你要是不把他的东西弄出来,我就不付钱。
张敦厚趁机把小姐的屁股摸了一把,嘴脸馋得不成样子,说:我这位侄子还是个童男子,一百个男人里边也很难遇到一个,你吸了他的精,我们不跟你要钱就算便宜。
小姐到后院去了,另一个小姐继续到门外等客,王明君和张敦厚就看着女老板笑。
女老板也对他们笑。
他们笑意不明,都笑得有些怪。
女老板对王明君说:你对你侄子够好的。
王明君却叹了一口气说:当男人够亏的,拼死拼活挣点钱,你们往床上一仰巴,就把男人的钱弄走了。
有一点我就想不通,男人舒适,你们也舒服,男人的损失比你们还大,干嘛还让男人掏钱给你们!女老板说:这话你别问我,去问老天爷,这是老天爷安排的。
说话之间,王风回来了。
王风低头走到二叔跟前,低头在二叔跟前站下,不说话。
他脸色很不好,身上好像还有些抖。
二叔问:怎么,完事儿了?王风抬起头来看了看二叔,嘴一瘪咕一瘪咕,突然间就哭起来了,他咧开大嘴,哭得呜呜的,眼泪流得一塌糊涂。
他哭着说:二叔,我完了,我变坏了,我成坏人了……哭着,一下子抱住了二叔,把脸埋在二叔肩膀上,哭得更加悲痛。
二叔冷不防被侄子抱住,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男孩子第一次发生这事,一点也不比女孩子好受。
他搂住了王风,一只手拍着王风的后背,安慰王风说:没事儿,啊,别哭了。
作为一个男人,早晚都要经历这种事儿,经历过这种事儿就算长成人了。
你不要想那么多,权当二叔给你娶了一房媳妇。
这样安慰着,他无意中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仿佛怀里搂的不是侄子,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未免有些动感情,神情也凄凄的。
那位小姐大概被王风的痛哭吓住了,躲在后院不敢出来。
女老板摇了摇头,不知在否定什么。
张敦厚笑了一下又不笑了,对王风说:你哭个球呢,痛快完了还有什么不痛快的!王风的痛哭还止不住,他说:二叔,我没脸见人了,我不活了,我死,我……二叔一下子把他从怀里推开,训斥说:死去吧,没出息!我看你怎么死,我看你知不知道一点好歹!王风被镇住了,不敢再大哭,只抽抽噎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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