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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袖仙送福(1)

2025-04-02 04:29:58

转眼,炎夏消尽,天气渐凉,已是秋天。

硃安世仍旧每夜去看那女子,每次去仍要带一朵花。

第二天,花朵总会不见。

他知道定是那女子取走,二人虽然从未对过一眼、道过半字,但借由这花朵,竟像是日日在谈心一般。

硃安世以往只知道饮酒能上瘾,没料到,送花竟比饮酒更加醉人难醒。

只是入了秋,花朵越来越少,菊桂芙蓉又尚未开。

只有皇宫或王侯花苑温室中,还有一些奇花异卉。

他顾不得那许多,隔几日就去侯府御苑中偷盗一株,养在自己屋里。

一朵一朵摘了,送到那女子窗前。

一夜,他又来到那女子窗外,刚要放花,却一眼看见窗棂上放着一块白绢,叠成小小一块。

他吓了一跳,忙轻手取过来,就着窗内微弱灯影,打开一看,是一方手帕,帕子上绣着一株枝叶,上结着青色果子,帕角还绣了一团碧绿。

这一阵,那女子绣的正是这张帕子!硃安世又惊又喜,忙向里望,但那女子仍安坐灯前,静静绣另一方帕子。

硃安世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见那女子放下帕子,抬头向窗外望过来,轻轻一笑,接着竟站起身,向窗边走来!硃安世惊得几乎倒栽下楼去,心跳如鼓,强撑着,才没逃开。

你又来了,谢谢你的花!那女子忽然轻声道。

硃安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如清泉细流。

她背对灯光,看不清她面貌,但身影镇静而亲切。

硃安世大张着嘴,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更不知道该不该答言。

你为什么不说话?不过你要小声一点,不要让我爹娘听见。

那女子又道。

硃安世仍张口结舌,浑身打颤,但心中恐惧散去,狂喜急涌。

我叫郦袖,你叫什么?硃——硃安世。

硃安世终于能开口了。

你为什么每晚都要来这里偷看我?我——我只是——只是想看你。

郦袖笑起来,笑声也泉水般清澈。

你不怪我?硃安世小心问道。

为什么要怪你?你又没吵到我,也没有做不好的事。

那我以后还可以来看你?我也想见到你。

你能看见我?现在看不见,外面黑,不过,四月十七那天,你来我家店里买夏衫,我见过你。

今天是七月十七,都已经整三个月了。

硃安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他第一眼看到郦袖时,郦袖也留意到他。

郦袖继续轻声言道:你那天试的那件衣裳其实不大合体,可你胡乱一试,也不还价,随手就买了,我猜你一定是个重义轻利的人。

我还留意到你的靴子,已经很旧了,可你还穿着,我想你又是个重情念旧的人。

硃安世一字一字听着,越听越惊心,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但郦袖就在眼前,那清澈话语正出自她口中,绝非做梦!有生以来,他从未如此大喜大乐过,只觉得世上所有福泽都赐给了他。

这绢帕是给我的?他紧紧攥着那方手帕。

嗯,你懂上面绣的意思吗?这个——我是个莽夫,生来粗笨…不要紧,我说给你听,你就知道了。

那枝子上结的果子是青木瓜,角上是一块碧玉。

这绣的是《诗经》里一句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硃安世虽然不通诗书,但也立刻明白了这句诗的意思,尤其是永以为好四个字,美过重过世间所有话语,简直如一轮红日,顷刻间照亮天地。

他睁大眼睛,呆住,说不出话来。

我们不能再说了,怕爹娘听到。

你回去时,小心一点。

好,好!郦袖转身回到案边,又回头朝窗外轻轻一笑,随后,凑近油灯,轻轻吹灭。

硃安世见灯光熄灭,呆立了一会儿,虽然不舍,却不敢久留,便悄悄翻墙离开。

他手里攥着那方绢帕,不断摩挲,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半夜,一个人大笑着,一路狂走,浑忘了夜禁。

途中被巡夜士卒拦住,他拔腿就跑,那几个士卒在后面追赶。

他心里畅快,便时快时慢,故意逗引那些士卒。

奔了不知道有多久,那些士卒疲累之极,只得由他。

他才扬长而去,直到天亮,才觉得倦乏了。

第二天午后,他才睡醒,起来出去买酒,途中遇见了一个旧识,名叫李掘,也是个惯盗,尤其精于盗墓。

两人见面亲热,一起去喝酒。

酒间闲谈时,李掘指着手中一个包袱得意洋洋,说是盗了西楚霸王项羽墓,得了虞姬珠宝木椟。

硃安世心里暗惊:就算当今卫皇后,见了这盒珍宝也要眼馋。

李掘问道:你说这盒东西,现今世上,哪个女子配得上它?硃安世立即想到郦袖,却故意道:我想不出来,你说是谁?韩嬉。

李掘眼中陡然放光。

嗯。

硃安世笑起来,的确,除了郦袖,他能想到的也是韩嬉。

李掘又问:你猜韩嬉见到这盒东西,会怎样?我不知道。

只要她能朝我笑笑,也足足值了。

这是稀世珍宝,说不准,嘿嘿…… 李掘眯着眼睛,咂舌舔唇,迷醉不已。

硃安世见他这般痴样,心里暗笑:这盒珍宝虽然稀贵,但韩嬉是何等样的女子?多少王侯豪富争相与她交接,送她的礼物哪一样不是奇珍异宝?硃安世就曾亲眼见过,好友樊仲子从齐王墓中盗得佶绿【佶绿:战国著名的四宝之一,除和氏璧外,其他三件都在战争中失传。

《战国策·秦策三》:周有砥厄,宋有佶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美玉,这玉光色如水,莹润如露,原是宋国镇国之宝,与和氏璧齐名,恐怕是齐国灭宋后,为齐王所得。

樊仲子将佶绿赠给韩嬉,韩嬉也不过笑一笑,把玩一两日,就丢到了一边。

李掘身形猥瘦、举止卑琐,韩嬉哪里会看得上眼?这盒珍宝送给她,不过是多一件玩物而已。

硃安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怀中,郦袖赠他的那方绢帕贴身藏着,心想:恐怕只有这盒珍宝,才抵得上这方绢帕。

于是,他暗暗盘算:如何把它弄到手?至于李掘,日后花力气另寻件宝物,再好好赔罪。

他知道李掘量小,便趁机猛力劝李掘喝酒。

几盏之后,李掘果然醉倒在案边。

硃安世忙去街上买了个大小相似的木椟,装了一盒廉价珠玉,偷偷换掉了李掘包袱里的木椟。

溜出来后,到了个僻静处,硃安世才拿出来细看,那木椟初看普通之极,一个暗红漆盒而已,但仔细打量,面上细细雕着花纹,布满盒身,是一幅凤鸟流云图,每根细纹都描着金线,无一丝紊乱。

揭开盒盖一看,里面满满一盒珍宝,晶莹澄澈,璀璨夺目,都是从未见过的珠玉金宝,不由得心中大喜。

太阳才落山,硃安世便赶到郦袖家宅院后街,踅来踅去。

好不容易天才黑下来,他立即翻墙进去,谁知郦袖父亲正在后院忙活,若不是硃安世应变得快,急忙闪身,躲到一只木桶后面,险些被察觉。

郦袖父亲进去后,硃安世才攀到二楼,溜到郦袖窗外,屋内漆黑,郦袖不在。

又等了良久,郦袖才端着油灯,上楼开门,走进屋里。

看到郦袖,硃安世心又狂跳,趴在窗边,轻声学蝉叫。

郦袖轻步走过来,小声笑道:早入秋了,哪里来的老蝉?硃安世忙将那个木椟递进窗口:给你的。

什么?郦袖伸手接过木椟。

昏昏灯影下,那双手细白如玉。

背着光,她的面目仍看不清楚,但硃安世还是紧紧盯着,等着她揭开盒盖,发出惊呼。

然而,郦袖并没有惊呼,反倒轻声叹了口气,只说了两个字:真美。

硃安世略略有些失望,问道:你不喜欢?当然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硃安世大乐。

这是你盗来的?郦袖忽然问道。

嗯——不过——硃安世脸顿时红了。

你为我盗的?嗯。

我不能收它。

为何?我能看一看就够了,我不喜欢藏东西。

谢谢你!郦袖关上盒盖,递了回来。

硃安世沮丧无比,只得伸手接过木椟,心里不甘,又道:这里面任何一颗珠子,都值十间衣店。

郦袖轻轻一笑:我知道。

不过我家有这一间衣店,已经足够了,再多,就是负担了。

那天我读《庄子》,很喜欢里面一句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鹪鹩巢林,不过一枝。

’硃安世低下头,顿觉自己蠢笨不堪。

你生气了?郦袖察觉,语带关切。

没有,哪里会?嘿嘿——硃安世勉强笑道。

嗯,我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你是在生自己的气。

我已经说了,我很喜欢,你费心为我盗来,我也很感激。

本来,我该收下它,不过我是真的不喜欢藏东西。

这样的宝物,在富贵人家,只是个摆设;在我这里,则是累赘;贫寒之人,拿去卖了,却能疗饥御寒,解燃眉之急……我知道了!硃安世心里一亮,顿时振奋起来:我去办件事,三天后我再来看你!好的,我等着。

硃安世到一家绣坊,订作了百十个锦袋,每个锦袋两寸大小,袋子上都绣了四个字:袖仙送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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