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房子席太太的房子我们学校的其它学生都很笨,不过我不会故意说他们笨,虽然他们本来就很笨。
我会说他们有学习障碍,或他们有特殊需要。
但是这样说很蠢,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学习障碍,不管是学讲法语或了解相对论都是困难的。
而且每个人都有他的特殊需要,好比父亲必须随身携带人工甘味糖掺在咖啡里,免得发胖;或席太太戴着肤色助听器;或雪伦戴着很厚的镜片,假如你借来戴,你就会头痛。
这些人虽然都有特殊的需要,但他们都不算是有特殊需要的人。
但是雪伦说我们一定要用这种形容词,因为一般人常会说学校那些孩子是疯子、瘸子、杂种,这些都是不好的字眼。
但也有很无聊的,有时其它学校的学生在路上看见我们从校车下来,就会大声喊:特殊需要!特殊需要!不过我都不理会,因为我不会去听别人说话,不会轻易上当,而且我手上有我的瑞士行军刀,假如他们因为揍我而被我杀死,那样算自卫,我不会去坐牢。
我现在就来证明我不笨。
下个月我就要参加我的a级数学鉴定考试了,而且我一定会拿到a等成绩。
我们学校从来没有人参加过数学的a级鉴定考试,校长葛太太起初也不让我参加,说她们没有这种设备让我们接受a级鉴定考试,但父亲非常生气,他向葛太太据理力争。
葛太太说她们不想给我特殊待遇,否则每个人都会要求特殊待遇,这样我会创下先例。
再说,等我到了十八岁时,我随时可以参加a级数学鉴定考试。
葛太太说这番话时,我和父亲一起坐在她的办公室内,父亲说:克里斯多弗已经听够这些废话了,你不要再瞎扯了,我的天,这是他真正拿手的学科呀。
然后葛太太说,她要再找一天和父亲商谈这件事,但父亲问她是不是要说一些会当面令我难堪的话,她说不是,于是父亲说:那就现在说。
于是她说,假如我要参加a级数学鉴定考试,必须有一个学校教职员在一个单独房间内特别为我监考,父亲说他愿意付给这个人五十英镑加班费,这件事就这样说定。
校长说她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过了一个礼拜,她打电话到家里来,告诉父亲我可以去参加考试,皮牧师会是所谓的监考官。
等我考完a级数学鉴定考试后,我还要继续参加a级数学进阶鉴定考试和物理鉴定考试,然后我就可以上大学了。
我们住的这个史云登镇没有大学,它是个小镇,所以我们必须搬到另外一个有大学的城市,因为我不愿意一个人住,也不愿意和其它学生同住。
不过这不成问题,因为父亲也想搬到另一个城市居住,他有时会说这样的话:咱们得从这个小地方搬走,孩子。
有时他还会说:史云登是全世界最烂的地方。
将来有一天,等我拿到数学或物理,或数学与物理的双学位后,我便可以找个工作,赚很多钱,那时我可以请一个人来照顾我,煮饭给我吃,帮我洗衣服。
或者我会找到一位姑娘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她可以照料我、和我作伴,我就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71以前我常想,母亲和父亲说不定会离婚,因为他们经常吵架,有时甚至彼此厌恶。
这都是因为照顾像我这样一位有行为问题的孩子压力太大的缘故。
但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问题了,因为我长大些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也可以独力做事,譬如出门去路口的小店买东西等。
以下是我的行为问题中的一部分:a.很长一段时间不和人说话。
{4} b.很长一段时间不吃不喝。
{5} c.不喜欢被人碰到身体。
d.生气或困惑时会大声尖叫。
e.不喜欢和人共处在一个小空间内。
f.生气或困惑时会破坏东西。
g.会呻吟。
h.不喜欢黄色或棕色的东西,拒绝碰触黄色或棕色的东西。
i.假如有人碰到我的牙刷,我就拒绝使用它。
j.假如不同的食物互相沾到,我就拒吃。
k.看不出别人在生我的气。
l.不会笑。
m.会说一些别人认为粗鲁无礼的话。
{6} n.会做傻事。
{7} o.会打人。
p.讨厌法国。
q.偷开母亲的车。
{8} r.有人移动家具时我会发脾气。
{9}这些事有时会使母亲和父亲非常愤怒,他们会大声斥责我,要不就是互相大声叫骂。
有时父亲会说:克里斯多弗,如果你不乖,我发誓我会把你痛打一顿。
或者母亲会说:天哪,克里斯多弗,我真想把你送进幼儿园。
或者:我会被你气得提早进坟墓。
73 {4}我曾有次长达五个礼拜没有跟任何人说话。
{5}我六岁的时候,妈妈常让我从有刻度的罐子里喝草莓口味的减肥餐,这样我们就可以比赛看我能够用多快的速度喝完四分之一公升的量。
{6}人们说永远要说实话,但这未必是真的,因为你不可以对老年人说他们老,你也不可以对人说他身上有怪味道,也不可以对大人说他刚才放屁。
你更不可以对人说我不喜欢你,除非那个人对你很坏。
{7}傻事就是像把一整罐花生酱倒在厨房桌上,然后用刀把它刮平了铺在整个桌面上。
或者在煤气炉上烧东西,观察会有什么结果,好比烧我的鞋子或铝箔纸或砂糖。
{8}我只做过一次,那次是趁母亲坐巴士进城时,我向她借汽车钥匙。
在那之前我没有开过车,当时我只有八岁又五个月,所以我把车开去撞墙。
现在汽车也没了,因为母亲已经死了。
{9}移动厨房的椅子和桌子没有关系,因为那不一样。
可是假如有人把客厅或餐厅的沙发和椅子移开,我会头晕想吐。
母亲每次用吸尘器时都会移动家具,因此我拟了一个特殊计划,列出所有的家具并量好位置,事后我便可以把它们归回原位,这样我才会感觉舒服。
但是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始终没有用过吸尘器,所以天下太平。
席太太曾经用过一次吸尘器,但我一直呻吟,她忍不住对父亲大声吼叫,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吸尘器了。
我回到家时,父亲坐在厨房桌旁,已经做好晚餐了。
他穿着伐木工人穿的夹克衫,晚餐是烤豆子和青花菜,还有两片火腿,全都各自摊开在盘子里,所以不会沾到。
他说:你去哪了?我说:我去外面。
这是所谓的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不算谎言,它是你说话时没有全部都说实话。
换句话说,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善意的谎言,因为,举个例来说,当有人问你你今天要做什么?时,你说我要和皮太太一起画画,但你没说我还要吃午餐,我还要上厕所,放学后我要回家,我要和托比玩,我要吃晚饭,我要玩计算机,我要上床睡觉。
而我之所以要说善意的谎言,是因为父亲不希望我去当侦探。
父亲说:席太太刚才打电话来。
我开始吃我的烤豆子和青花菜和两片火腿。
父亲又问:你在人家花园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我说:我在做侦探,调查谁杀了威灵顿。
父亲回答说:我告诉你多少遍了,克里斯多弗?烤豆子和青花菜和火腿都凉了,但我不介意,我吃东西一向很慢,所以我的食物几乎总是冷的。
父亲说:我叫你不要管别人的闲事。
我说:我觉得可能是席先生杀了威灵顿。
父亲没有吭声。
我说:他是我的头号嫌犯,因为我认为也许有人故意杀威灵顿让席太太伤心,而且谋杀案通常是熟人所为……父亲抡起拳头往桌面上重重一捶,力道之大使他的盘子和刀叉都跳起来,我的火腿也跳起来碰到青花菜,害我不能吃这些青花菜和火腿了。
接着他大声说:不准在我家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我问:为什么?他说:那个人是坏人。
我说:这表示他有可能杀了威灵顿吗?父亲把头埋进他的两只手掌中说:天啊。
我看出父亲在生我的气,于是我说: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不要去管别人的闲事,可是席太太是我们的朋友。
父亲说:现在不是了。
我问:为什么?父亲说:好吧,克里斯多弗,我再说一遍,而且是最后一遍,以后不再说了。
我在和你说话时要看着我,克里斯多弗,看着我,你不可以再去问席太太谁杀了那条狗,你不可以再去问任何人谁杀了那条狗,你不可以再踏入别人家的花园,你要立刻停止这种可笑又无聊的侦探游戏。
我没作声。
父亲说:我要你许诺,克里斯多弗,你知道我说我要你许诺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许诺一件事。
你只能说你以后不再做了,然后你就真的永远不能再做,因为那样会使你的承诺变成谎言。
我说:我知道。
父亲说:答应我你以后不再做这些事,答应我你会立刻放弃这种可笑的游戏,好吗?我说:我答应。
79我想我会成为非常优秀的航天员。
要成为优秀的航天员必须要很聪明,而我很聪明。
此外还必须了解机械的作用,这方面我也很在行。
并且还必须能够独自呆在一间很小的太空舱内,远离地球表面数十万哩,不会惊慌,不会有幽闭恐惧症,不会想家,也不会精神错乱。
我一向喜欢小小的空间,只要没有别人在场就没问题。
有时我想一个人独处时,我会躲进浴室透气的橱柜内,窝在锅炉旁,把门关上,坐在里面一连思考好几个小时,这让我感到非常平静。
我可以成为单独作业的航天员,或者拥有我自己的太空舱,别人不能进来。
而且太空舱内不能有黄色或棕色的东西。
我会和太空任务管制中心的人说话,但那是透过无线电和电视屏幕联机,所以他们不算是真的陌生人,而像是在玩电游一样。
我也不会想家,因为我的四周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机械、计算机、外层空间。
我可以从太空舱的小窗望出去,知道几十万哩的身边附近都不会有人存在。
我有时会在夏天夜晚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遐想。
我会用双手遮住我的脸颊两侧,这样我便看不到围篱和烟囱和晒衣架,我便可以假装我是在太空中。
放眼所及四面都是星星,这些星星就是几十亿年前生命的组成分子形成的地方,譬如:人体血液中所含可以防止贫血的铁质,就是在星球上形成的。
如果我能带托比一起上太空我会更高兴,说不定他们会同意,因为他们有时会把动物带到太空做实验,所以如果我能想出一个可以利用老鼠,又不会伤害它的实验,我就可以让他们同意我带托比同行。
就算他们不让我带托比,我也还是要去,因为这是美梦成真。
83第二天到学校,我告诉雪伦,父亲禁止我再继续做侦探,这意味这本书到此宣告结束了。
我把我已经写好的文章给她看,包括宇宙的平面图和街道地图和质数。
她说不要紧。
她说这本书写得很好,我应该为自己能写出一本书而感到骄傲,虽然它很短,但是文学史上也有一些写得很短但是写得很好的书,像康拉德所写的《黑暗之心》。
但我说这不是一本完整的书,因为它没有一个完整的结局,因为我还没有查出是谁杀了威灵顿,所以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她说这就像现实生活,并非所有的谋杀案都能解开谜底,也并非所有的凶手都被绳之以法,例如开膛手杰克。
我说我不喜欢凶手逍遥法外,我说我不喜欢那个杀害威灵顿的人可能就住在附近,而我晚上出去散步时有可能会遇见他。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犯下凶案的人通常是被害者的熟人。
然后我说:父亲说我不可以在家里提起席先生的名字,说他是坏人,也许他就是杀威灵顿的人。
她说:说不定只是你父亲不太喜欢席先生。
我问:为什么?她说:我不知道,克里斯多弗,我不知道,因为我不认识席先生。
我说:席先生以前和席太太结婚,后来离开她了,就好像离婚那样。
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离婚。
雪伦说:席太太是你们的朋友,不是吗?你和你父亲的朋友。
所以,说不定你父亲是因为席先生离开席太太而讨厌他,因为席先生对你们的朋友做了不该做的事。
我说:可是父亲又说席太太也不再是我们家的朋友了。
雪伦说:我很抱歉,克里斯多弗,我但愿能替你解答所有的问题,可惜我不能。
这时放学的钟声响了。
第二天我在上学途中一连看到四部黄车,使这一天变成凶日,所以我不吃午餐,而且我一整天都躲在房间角落读我的a级数学课本。
第三天也一样,我在上学途中一连看到四部黄车,所以那天也是凶日,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整个下午我都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把头顶着墙角呻吟,这样会让我感觉平静与安全。
第四天的上学途中我一直紧闭双眼,直到下车为止,因为我一连遇到两个凶日,所以这样做是许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