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4-02 04:45:57

19.艾楠和摄影家失踪了。

刘盛当天夜里并没有意识到这事。

他喝了很多酒,连怎么回到房间的也记不起来了。

大约是蕨妹子和石头搀扶着他回房的。

醒来时已近中午,这才发觉是他一个人在房里。

努力回忆昨晚的事,依稀记得喝酒的后半段就少了艾楠和摄影家两个人,而天亮前回到房间时,也没看见艾楠的影子。

艾楠和摄影家失踪的事惊动了南边院子的蕨妹子等人,是徐教授慌慌张张跑过去告诉她的。

徐教授说当晚没等到这两人回来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

蕨妹子也有些紧张,便叫黑娃带着他的兄弟们赶快分头去找。

刘盛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站了一会儿。

在灼人的阳光下,他半眯着眼望着远处的山脚和树丛,艾楠到哪里去了呢?无论如何,在这荒凉的山谷里她是无处可去的,刘盛相信她在下一刻就会从山坡下迎着他走来。

然而,一直到他被太阳晒得发晕钻到一棵树下的阴影下时,一阵凉风才使他意识到艾楠可能就此消失了。

房间里一切如旧,艾楠的衣箱、牙刷、毛巾摆放在老地方,刘盛看见这些东西时心里像是被钢针扎了一下。

艾楠和摄影家昨晚出去遇见了什么呢?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遇见了黑熊?或者,他们走到山上去了,在黑夜中坠下了悬崖?而这种推测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那么,在风动镇这个人气稀薄的地方,真有鬼魂出没,将半夜走出房子的艾楠和摄影家勾走了?这是荒唐的假设,而接着发生的事却离这种荒唐近了一步。

不可思议的现场是由万老板发现的。

他天亮前回到镇上的时候,远远地便听见他的那只黑猫在房顶上叫着。

黑猫叫,鬼魂闹,这是非常不祥的兆头。

万老板喝了酒胆大气粗倒也不怕,走到自己房前对着黑乎乎的房顶呵斥了几声,那黑猫少见的不听招呼,继续阴森森地叫。

万老板也没多想便进屋睡觉,上床前叫二愣子将外面的抵门杠抵紧了。

在这无人的镇上住了七八年,万老板第一次感到心里不踏实。

下午便听说了艾楠和摄影家失踪的消息,联想到昨夜的猫叫,万老板站在门外的石板路上惶惶然地张望着,他的鼻孔里仿佛嗅到了什么气息,这是他多年收购药材练出来的本领。

他向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去,不时推开一些摇摆欲坠的房门往里瞧瞧。

这样,他发现了可怕的景象。

刘盛被二愣子叫来察看现场时,万老板蹲在那间空屋的阶沿上发呆。

这是一间已废弃多年的餐馆,一口足以盛得下一个人的大铁锅已锈迹斑斑。

有两张已落满灰尘的木桌,其中一张桌上放着一个香炉,里面插着几根细长的香,已燃掉了三分之二。

万老板说,这香是昨天晚上才燃过的,鼻子一嗅就知道了,推门进来时他还闻到了一丝尚未散尽的气味。

可怕的是,这是一种迷魂香,万老板拔出已经熄火的香仔细辨认着,这种香一量吸入肺部后人就会昏迷,它是山里的神婆用来走阴的。

一个人如果病得要死,就会请来神婆走阴。

她点燃这种特殊药材制成的迷魂香,然后在昏迷中替病人去阴间看一看,如果阎王爷尚未去掉这个病人的名字,神婆就会代病人向阎王爷求情。

一个小时后,人们用冷水将神婆浇醒,她就会告诉病人可以安然无事了。

这种走阴现场,怎么会在昨夜出现在这废弃的空屋里?怪不得黑猫叫个不停,猫是精灵,它什么都知道。

更可怕的是,在这插香的桌旁发现了一颗紫色的衣扣,刘盛一眼就看出这是艾楠衣服上的。

她昨夜穿着一件紫色短袖衬衣,刘盛对她的这件上衣很熟悉,是出发前在上海的一家有名的女装店购买的。

刘盛只觉得头脑里嗡地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他紧抓住万老板这个瘦老头子的手摇晃着问,艾楠,还有摄影家,两个大活人呀,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

万老板也没有了主意。

他说我在这镇上呆了七八年,还没遇见过这样的怪事。

他说昨天夜里艾楠听见老太婆显灵的事后就脸色不对,会不会是你们要了老太婆的头发后,老太婆一生气便将艾楠收走了。

至于摄影家活该他倒霉,谁叫他跟艾楠走在一起呢。

万老板越说越觉得是死老太婆动了手,他拿来三炷香给刘盛,要他立即去老太婆屋里敬香恕罪,否则刘盛自己也可能性命难保。

刘盛突然对要老太婆头发这件事后悔得要命。

他恨那个叫胡老大的家伙,他借给他的痴呆儿子治病为由给刘盛设下了这个陷阱。

也许他和痴呆独生子来给刘盛推车时就没安好心。

那个峡谷现在想来阴森森的,他的车陷在那里本身就是一个不祥之兆。

刘盛现在觉得应该听艾楠的话,给那个老头子50元推车费算了。

省下了钱答应帮他带头发回去,结果在峡谷口就遇见了幽灵似的农妇和孩子来搭便车。

从那一刻起,他和艾楠实际上就已经陷入阴阳纠缠的险境了……刘盛去老太婆的屋里敬香。

人到这种时候,对不可把握的东西只能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了。

万老板陪着他走上了镇东头的那个山坡,到老太婆门前时,万老板却留在门外不进去了。

他说不能扰乱了刘盛的诚意,敬香的时候,不能有闲人在场的。

刘盛只好一个人推门而入,堂屋里还残留着香火味,案头上插着不少燃尽的香蜡留下的竹笺。

刘盛恭恭敬敬地将三炷香插上,并掏出打火机将香点燃。

屋里光线很暗,在打火机的火光中,艾楠的面容突然在刘盛的眼前一闪,他知道是自己的幻觉,便闭眼定了定神。

他的鼻孔里窜进了香火味,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袭来———艾楠和摄影家会不会就在堂屋侧面的房间里呢?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张大床,僵死的老太婆盖着大红被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而艾楠和摄影家倒在床边的地上,他们恐惧而僵硬的面容惨不忍睹。

刘盛不敢再往下想,他试图推开侧面房间的门进去看看,但双腿还没迈步便抖个不停。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向外走。

站在屋外的万老板看见他出来时脸色煞白,便赶快扶住他说,敬了香就好了,刘盛嘴唇哆嗦着没敢说自己的想法,和万老板一起离开这座房子时,他看见山坡上游动着一团团阳光的黑影。

回到疗养院,进房间躺下,刘盛像生了重病一样。

徐教授跟过来看望他,坐在床边说:万老板离开时让我转告你,安心躺着休息,夜里千万别出门去。

还有,如果听见有声音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答应。

山里的人都知道,如果深更半夜有声音叫你,便是阴间的差使勾你的魂来了,你如果一开口答应,立即便没有了气。

徐教授顿了顿又说:当然我们不相信这些说法,不过夜里不出门总会安全些,艾楠和摄影家失踪得稀奇古怪,蕨妹子派人找遍了山脚树丛也没发现任何线索。

唉,这事让我也犯迷糊了。

黄昏正在来临,艾楠和摄影家失踪后第一个白天过去了。

高不见顶的天脊山吐出的雾气弥漫了整个风动镇,刘盛屋外的院子里也渐渐暗了下来,狰狞的芭蕉树由绿色变成黑色。

刘盛哭了,活了三十八年,他第一次感到这样恐惧和无助。

他想起了他到了风动镇之后就做梦,两次梦见艾楠惨死的场面。

开始以为是路上目睹了车祸后留下的印象,但现在想来,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中为什么会有艾楠的身影呢?梦修改现实是预演未来还是做梦者的心底有这个愿望?不不,他心底不可能想艾楠死。

艾楠聪明漂亮、理性能干、他们相爱结婚,以家庭为堡垒迎接社会的挑战,他们算得上是胜方,这从不少人对他们羡慕的眼光中可以认定。

总之,对天发誓,他做艾楠死了的梦绝无其他的意思,这只能是冥冥之中的预兆了。

刘盛从床上坐起来,万老板叫二愣子给他送来的晚饭还摆在桌子上,他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夜正在到来,整座疗养院没有一点声音,整个风动镇也没有一点儿声音,刘盛感到自己的神经随时会断裂一样。

他想到了自己也可能会死,如果是死老太婆勾走了艾楠的魂,那对他也不会放过。

因为在头发事件上,他比艾楠介入得更多。

刘盛打一个寒颤,他意识到他的死不会超过今天晚上。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徐教授来看他,屋里已是空空如也。

从此,他和艾楠,这两个进入风动镇的远客销声匿迹,成为风动镇的又一个传说。

刘盛紧张得差点叫出声来,他将指关节按得叭叭作响。

他曾经以为自己并不怕死。

尤其是在早年打工时守过两个月的医院太平间,看着那些尸体从病房那边软乎乎地推进来,几天后又硬挺挺地运往火葬场,他想人生也就这么回事,这种结果每个人都逃不掉。

既然没法逃脱,还怕什么呢?那段时间,他心肠硬得很,对世界,对人生,对自己,他的嘴角都有一丝淡淡的嘲讽。

而现在,真可能死的时候,他觉得恐惧得无法接受。

尤其糟糕的是,这是一种不明不白的死。

如果真有阴间,他到那里后会知道原因,但已经无法喊叫无法申辩了。

20.漆黑的夜半,刘盛醒来,他惊恐地听见了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细很飘。

声音不在门外,是从疗养院的某个深处传来的。

刘盛———刘盛的背上立即出了冷汗。

那不是艾楠的声音,深更半夜的,谁叫他呢?他不敢应答,怕一应答就会有鬼魂出现在他的床前。

他想开灯,但不知道亮光是不是可以阻挡鬼魂之类的东西,万一它不怕亮光,且不是暴露了自己。

他无所适从地蜷缩在暗黑的床上,听见那声音又响起了一遍。

刘盛———他的名字正被细若游丝般的声音叫着,好像是从某一个四合院里传来的。

这废弃多年的疗养院有着众多的院落,谁会窜梭在夜半的院落里叫他呢,这些人迹已绝的荒凉之处现在是只有蛇和荒草。

艾楠和摄影家失踪快24小时了,刘盛原以为自己在极度惊恐中会整夜失眠的,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能不知不觉地睡去,刘盛对自己的状态感到不可思议。

天黑后他一直坐在床头抽烟。

他想起了刚到风动镇的那天,去镇东头找胡老二时却误入了死老太婆的房间,当时艾楠走在他的前面,一直走到床边时才发觉床上躺着的是一个死人。

也许这就是艾楠先于他遭到不测的原因,一定有什么气味近距离地钻进了艾楠的鼻孔。

接下来,这房子的卫生间里出现过披头散发的人影,虽然事后证明是倒立在墙角的一支拖把,但真有鬼魂的话它是可以变幻成任何东西的。

而这一切,都是他将死老太婆的头发放进了这屋里的缘故。

刘盛跳下床来,抱着对胡老大、胡老二的憎恨冲进卫生间,他的手在伸向墙角的火柴盒时又在半空中停住,他应该将这装有头发的盒子扔到哪里去呢?关键是,事到如今他能不能扔掉它,这会不会更加冒犯了死老太婆?刘盛不敢妄动了。

他退出卫生间,脚下碰到一个东西,是那只从门外的芭蕉树下捡回来的小红鞋。

刘盛脸色煞白,他感到自己被各种神秘莫测的东西包围了。

出于同样的顾虑,他也不敢扔掉这只小红鞋。

这个小精灵会进入人的梦中来咬人,刘盛突然明白了他和艾楠早已陷入噩运之中。

三年多前,刘盛在家里就见过这种小红鞋,是艾楠的一个女友送来的。

当时艾楠已经怀孕,一些热心的朋友便早早地送来各种小礼品。

当时刘盛好奇地将小红鞋拿在手里说,他第一次看见这样小的鞋。

艾楠说等你做了爸爸就知道了,人一开始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脚就更小了,像一块嫩姜。

后来,艾楠做了引产,孩子没有了,那双小红鞋怎么处理的刘盛已记不得了。

这个晚上刘盛想起了很多事,这种不可阻挡的回忆同样让他惊恐。

因为他看过一篇文章,说是人在临终前会闪电般地回忆各种事。

想到这点刘盛强行收回思绪,关了灯闭眼睡觉。

他想睡着了就可以避免恐惧了,即使是不再醒来,也少了许多折磨。

没想到,他还真睡着了,好像空气里有催眠素似的。

然而,这一夜注定不会让他逃避得开。

他醒了,漆黑中有人叫他的名字。

那细若游丝的声音飘在夜的深处,他不敢应答,他的心紧缩得像一块铁,他紧张、绝望,但无路可逃。

后来,那叫他名字的声音消失了,刘盛正要动一动已经麻木的四肢,突然,有脚步声进入他所在的院子里了,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仿佛就在他耳边炸响一样。

刘盛,快开门。

是蕨妹子的声音。

刘盛冷汗淋淋地大松了一口气,他开了灯走向门边,感到全身像散了架似的发软。

蕨妹子进屋后便抱怨这疗养院的院落太复杂了,连她也险些迷了路。

她要刘盛到她那边去呆一夜,这里凶多吉少,一定得避一避。

她说万老板刚才给她送宵夜的菜来时才说到的,今夜是一个危险期,如果能想法混到天亮,太阳出来后刘盛便可多活些日子了。

万老板说一老一小两个鬼魂缠住了你们,凶险得很哪。

他遗憾的是至今还没收购到一株百年人参,不然的话,将那百年人参在你和艾楠的鼻子上嗅一嗅,什么邪什么鬼都会跑远了。

蕨妹子听万老板讲述后便急了,她想着救人要紧,便跑到这北边的院落里找刘盛来了。

蕨妹子和昨夜跳舞时的样子已大不相同,一条花布裤子和短袖衬衣,已将她还原为一个地道的山妹子模样。

刘盛临走时看了一眼手表,才夜里12点1刻,怎么就像已经过了一个长夜似的。

用得着这样逃避吗?鬼魂,哼,我才不相信这些东西呢。

刘盛心里很感激蕨妹子,但嘴上却不服输,他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子不能显得太胆小。

走吧走吧。

蕨妹子推了他一下,到我那边去喝酒,酒能驱邪,保你平安了。

刘盛跟着蕨妹子走出迷宫般的院落群,窜进一片山坡上的树林,来到了南边的院子。

还是昨夜喝酒的那间大房子,亮着灯,桌上摆着酒菜,但却空无一人。

蕨妹子说,黑娃带着一个兄弟翻山去县城了,他们从火车上掀下来的货需要联系新买家。

在家的兄弟们已喝了酒睡觉去了,这样也好,清静,她来陪刘盛喝两杯。

晶亮的高粱酒倒进大碗里,蕨妹子捧起碗递给刘盛说:刘大哥,我先敬你。

刘盛谦让,蕨妹子说客人先喝第一口,这是山里的规矩。

客人?刘盛想他怎么就成了这贼窝里的客人了。

抬起头来,蕨妹子正眼含笑意看着他。

这山里的是非原则和城里不同;昨夜他就感觉到了。

不过,喝酒时他还是问了一句,从火车上扒货,就不怕被逮住坐监狱。

蕨妹子笑了,声音很清脆。

毕竟是23岁的女子,并不像传言中的女侠或大盗。

蕨妹子说,收点买路钱,这山里自古如此。

听老一辈讲,山里人抢劫从不要人命的,非但不伤人,劫得财物后还要返回一些给被劫者作路费。

大家都是讨个活路,没人将事做绝的。

但是,扒火车总是不好的。

刘盛没敢将这话说出来,他怕惹怒了蕨妹子没自己的好处。

蕨妹子看见刘盛很沉闷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鬼魂的事害怕,便说他要了老太婆的头发,不会受到惩罚的。

蕨妹子说死去的丁老太婆是个好人,所以才会死而不腐。

你想,谁敢给私生子接生,可丁老太婆这样做了。

蕨妹子喝下一口酒说:我妈怀上我后就逃进了天脊山里。

不逃不行啊,在我们这里,私下怀小孩是要被乱石砸死的。

我的命来得贱,可我还是感谢我妈没有吃药堕胎,不然就没有我蕨妹子了。

刘盛心里格登一声,好像蕨妹子的话另有什么含义似的。

果然,蕨妹子接着深表同情地说:听艾楠说,你们的孩子如果还在世的话,已经该3岁多了。

这孩子是怎么死的?太可惜了。

哦哦,刘盛一下子六神无主,我们哪有过什么孩子,她怀上过一次,流产了。

刘盛对事实做了点修改,他只能这样说。

蕨妹子叹了口气表示惋惜。

她说艾楠太可怜了,这次失踪如果找不回来的话,她连后代也没留下就消失了。

不过,你们俩的感情好像并不太好?蕨妹子突然问道。

刘盛一惊,急忙连口否认。

这个蕨妹子怎么这样看他们呢?刘盛甚至觉得有点愤怒。

我们非常相爱。

刘盛发自肺腑地说。

但是,昨天夜里喝酒时,我说艾楠离开酒桌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你说让她去死吧。

蕨妹子疑惑地说。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刘盛一点记忆也没有了,他觉得他不可能说这句话。

蕨妹子说他肯定说了,不过她又替他解围道,夫妻间说句气话也没什么。

只是她发觉刘盛和艾楠都不开心。

昨夜喝酒时徐教授悄悄告诉她说,是因为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将他们搞得心烦意乱,蕨妹子说,风动镇这一带她都熟悉,还没听说过谁家的小孩叫这个名字。

我想,艾楠的失踪也许与这个孩子有关。

蕨妹子望着刘盛说,我很想帮助你。

你放心,没有要拉你入伙的意思。

公路断了,困在这里挺难受的,昨夜看见你喝闷酒时就想帮你做点什么事,没想到,艾楠接着就丢了,明天我还会让兄弟们寻找的。

刘盛喝了一口酒,很感激地望着蕨妹子说:能找到艾楠吗?蕨妹子望着门外的黑夜不再说话。

刘盛突然无端地想到,人死了,就像这黑夜一样的安静吗?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第2121.三天过去了,失踪的艾楠和摄影家一点音讯也没有。

刘盛也不敢回到房间里睡觉,便每晚在蕨妹子那边喝酒,半夜后便睡在那大房子的地板上。

那个叫石头的半大小子给他抱来被子,说是山中的夏夜还是很凉的。

刘盛知道这是蕨妹子安排的,可对这个忠实的小兄弟还是很感谢。

白天,刘盛和蕨妹子带着一伙人去找艾楠和摄影家时,这个小兄弟在山道上跑得比狗还快。

三天来,寻找的范围不断扩大,从风动镇延伸到整个山谷,并且还往天脊山上爬了一段路。

徐教授也加入到找人的队伍中来,刘盛发现他的神情有些恐惧和悲伤。

徐教授说,他到风动镇来就是为了寻找,可没想到最后是找人,这比寻找古化石紧张多了。

这是两条人命啊,徐教授说话时声音始终有点颤抖。

黄昏时分,找人的队伍回到风动镇。

万老板正坐阶沿上,对着蹲在石板路上的黑猫说话。

他说黑猫黑猫你看见他们消失的,你给我指一指,他们去哪个方向了。

说完便嘘了一声,黑猫一惊便往东边跑,万老板正要判断人在东边时,那猫又折回身往西边跑,然后一缩身子便窜上屋檐去了。

万老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蕨妹子说你别瞎折腾了,快去弄点好吃的东西晚上送过来。

天快黑的时候,刘盛坐在疗养院南边的院子里心事茫然。

幺哥将二胡架在腿上又在拉那曲凄凄凉凉的《江河水》。

黑娃去县城办事还没回来,蕨妹子说翻山越岭只是单边也要走两天的。

在这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艾楠你找到归宿了吗?刘盛眼睛又湿了。

他突然想回他和艾楠所住的房间去看看。

他无端地觉得艾楠也许已回来了。

刘盛离开了此地,走过一片山坡,进入了疗养院北边的院落群,他回到了他的房间,屋子里一切依旧,没有艾楠回来过的痕迹。

绳子上晾着艾楠失踪前洗过的牛仔裤和t恤衫。

刘盛伸手摸了摸,心里一阵刺痛。

那只小红鞋仍在墙边地上,仿佛散发着一个死去的孩子所特有的怨毒。

天已黑了下来,刘盛不敢久留,他得回到南边的院落去了。

那里有酒和人声喧哗,仿佛已是刘盛的救命之地。

他向门边走去,拉开房门时猛然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孩正站在他面前,仿佛她一直站在门外等着他开门似的。

你是谁?刘盛大吃一惊,同时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这位大哥,我来找你商量一件事。

门外的女人站在暗黑中说道,听说你们夫妇俩很想要一个小孩,我把这个孩子送给你们,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愿意接收?刘盛感到头皮发麻,脑袋里嗡地一声,他想完了,都说艾楠失踪后他留在这屋里会出事,没想到躲了三天还是没躲过。

那面目不清的女人抱着婴孩堵在门口,这使他围在屋里无路可逃。

屋内一片黑暗。

他在极度惊恐中连电灯开关也找不着了。

你同意吗?我把这孩子留下了。

暗黑中的女人一边说一边走进屋来。

刘盛退到墙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刘盛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墙躺着,屋内灯光明亮,徐教授正蹲在他的旁边。

我遇见鬼了。

刘盛有气无力地说。

徐教授也很惊恐,他说他在隔壁院里听见刘盛的惨叫声便赶了过来,刚好看见一个人影正走出院子的另一个出口。

从背影看是一个女人,走得很惊慌的样子。

徐教授正想喝问,那人影已消失了。

也许是个人吧,她来找你做什么?徐教授想减轻点恐惧。

哪来的人呢?刘盛说你想想这疗养院,想想这风动镇,天又黑了,哪来的人找我呢?还抱着一个孩子说要送给我,天哪,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刘盛和徐教授跌跌撞撞地到了南边的院落才喘了一口气。

幺哥仍在屋檐下拉二胡,暗黑中已经看不清他的人影了,只有琴声在院子里流淌着。

大屋子里已摆上了酒菜,除黑娃和他带走的那个叫大葱的兄弟外,其余的兄弟们已围桌而坐。

万老板又在讲百年人参的神奇作用。

他说他昨夜又梦见了这根人参,是第9次梦见了,他每次都做了记录的。

他说9是个极限数字,这说明他很快就可见到百年人参了。

蕨妹子看见从外面进来的刘盛和徐教授神色不对,刘盛便将刚才回房去遇见的怪事讲了一遍。

幺哥也夹着琴从外面进来听着,这个脸色阴郁的中年男人最后作出的判断使刘盛再度惊恐无比。

琴师说这是艾楠回来向刘盛告别。

艾楠已经死了,她只有死了才能找到过去的孩子。

她抱着这孩子来给刘盛一个信息。

但是那个女人不是艾楠呀。

刘盛说,虽说脸部看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艾楠,声音也不对。

人死后,什么都会变的。

琴师说,有的在阳间闪现时还会是个骷髅。

这是刘盛的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艾楠莫名失踪了,找到她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

他想起了多年前艾楠做了引产之后,有几次下班回来,都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玩具娃娃发呆。

这景象,和刚才看见的那个抱婴孩的女人很相像……刘盛在喝了酒后号啕大哭。

他的眼前雾气腾腾、人影幢幢,他不知自己身居何处。

他不能没有艾楠,他要死了去和她见面。

他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背,有声音在劝他别说傻话,有盛着热汤的碗凑到他的嘴边,他一抬手将碗碰落在地,耳边响起瓷器的破裂声。

刘盛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他发现他照例睡在大屋子里的地板上,身上盖着被子,一定是小兄弟石头给他送来的。

屋内亮着灯,空气中还残留着酒味。

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艾楠不会回来了,他消失了,她死了,她和失去的孩子团聚或许是早迟都要发生的事。

这意味着他将独自回上海去。

被山体滑坡堵住的公路也许就要疏通了。

他走到镇上,打开越野车的车门,驱车驶出这茫茫丛山。

他回到了家,女佣魏妈对他独自回来会无比震惊。

房子里会显得空荡荡的,这是一套刚买不久的跃式住宅,有着雕花栏杆的楼梯再没有女主人的双脚缓缓走下了。

他得处理艾楠的后事,他得独自面对以后的生活。

突然,艾楠买下的160万元的保险跳到了他的脑中,他的全身震动了一下,他该怎么支配这笔钱呢。

艾楠买保险时写下的受益人是他,但他是否也应该分一点给艾楠的父母呢?这事还得找律师办理一下,对她的父母各分给10万元也许是最后的解决方案。

那么,他将剩下140万元。

140万元,他的生活将重新开始。

刘盛从地板上坐了起来,他走到餐桌边,大碗里还盛着喝剩的酒,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从喉咙到心口顿时热辣辣的。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到了院子里,房顶后面是苍翠的山岭。

刘盛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

院子里另外的房门紧闭着,这贼窝里的汉子们还在死睡。

也许是听见了他的动静,蕨妹子从一间房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白色小衫,花布裤子,手里端着一个脸盆。

刘大哥这样早就起来了。

蕨妹子笑吟吟地说,昨天晚上你喝醉了。

刘盛抱歉地说,心里难受,多喝了一点,现在已没事了。

蕨妹子走到院角的一口水井里去,刘盛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柔韧的腰肢和浑圆的臂部在打水时显得很生动。

刘盛走出院子,来到了疗养院的外面,他眺望风动镇的屋顶和阳光下的山野。

他的生活即将重新开始,他将和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共同生活呢?她应该很美很朴实,但不能像蕨妹子那样野。

她不用上班,在家料理家务就行了,到周末,他开车带她出去玩。

她爱他崇拜他,他是她生活和精神的支柱。

山野的上空有一只鹰在盘旋,刘盛觉得它就像自己的影子。

这时,蕨妹子已经走到了他的旁边。

不好,这是只专吃死尸的鹰。

蕨妹子说,它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呢?刘盛转脸望着蕨妹子,双腿顿感一阵阵发软。

第八章22.一面陡峭的山崖之下,匍匐着几座黑色的屋顶。

在一间四面透风的棚屋里,艾楠和摄影家被反绑着手坐在地上。

在他们旁边摆着一口大红色的棺材,棺盖还没盖上,死尸的气味让艾楠一阵阵想呕。

光线很暗,让人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

过了一会儿,天越来越黑,艾楠这才确认是又一个夜晚来临了,这意味着他们从离开风动镇到现在,一个整天过去了。

最后的记忆是昨天夜里的事,她和摄影家从蕨妹子的院子里出来,到镇东头去看老太婆是否显灵,返回时经过风动镇漆黑的街道,她和摄影家便是在那漆黑之中遭遇不测并失去知觉的。

醒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身旁摆着的一口棺材使刚睁开眼的艾楠失声大叫,但没有人来理会,好像此地已不是人间似的。

风动镇上,那只猫的眼睛还在黑暗中闪烁。

摄影家当时对着它吼了一声,那双绿眼睛便蹿上了房顶。

艾楠有些害怕,紧靠着摄影家往前走。

街道两旁的空房子像黑色的仪仗队迎着他们。

突然,几个黑影从仪仗队中跳出来,一下子就围住了艾楠和摄影家。

其中一个黑影直接横在艾楠面前,距离太近了。

这是一张惨白的脸,没有鼻子和嘴唇,只有两排裸露的牙齿。

艾楠在一声惨叫中晕倒,在倒地的一瞬间看见摄影家也已跌倒在地,一个舌头很长的厉鬼正俯身看他。

接下来,艾楠觉得鼻孔里有一阵阵异香,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手脚被绳子捆着,挣扎着坐起来,朦胧的光线中看见摄影家正坐在她的侧面,旁边是一口阴森森的棺材。

艾楠有气无力地惊叫。

她急促地对摄影家问道:蓝墨,我们被鬼抬到阴间来了吗?我们死了吗?摄影家动了动被捆绑着的身子,眼睛里有一种光线,里边是濒死的绝望。

完了,完了。

摄影家喃喃道,我死了之后,你一定得想法逃出去。

我已经给他们讲了,你是无辜的。

我说他们如果害死无辜的人,你变成鬼都会来抓他们的。

他们对此好像有点害怕。

艾楠,你一定要挺住,这是人间最荒唐的悲剧了。

艾楠头脑晕沉,如坠迷雾之中。

摄影家身子麻木快坐不住了,只好顺势背靠着棺材。

他仰起脸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棺材里装着一个死人,明天早晨,他们要将我和这口棺材一起埋进土坑里……摄影家说,这杀身之祸是半个多月前惹下的。

当时,他背着摄影包和帐篷在天脊山上已经转悠好几天了。

这天黄昏他突然在一处陡崖之下发现了几间山民的房子,他走近去,听见了羊羔吁吁地叫声,原业是一只母羊正躺在羊圈里给几只小羊羔哺乳。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

她抱起一只小羊羔,用松树皮一样苍老的手抚着羊羔柔软的绒毛。

这情景让摄影家眼前一亮,他说老太婆你别动,我给你照一张相好吗?老太婆没有听懂他的话,这时房子里出来了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他双颊凹陷,颧骨很高。

他说你要我妈做什么?摄影家连忙解释说是照相,就是拍一张照片。

摄影家知道这深山里的山民有的终身未去过县城,风动镇最早出现汽车时,还有山民给停靠在路边的汽车喂草。

因此,摄影家努力给他们解释什么叫照相。

最后,干瘦男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仍然只有茫然。

接下来,摄影家让老太婆继续抱着羊羔站在羊圈旁,她树皮般苍老的手在羊羔雪白的绒毛上抚摸时让摄影家激动不已,他想将这幅摄影作品命名为羔羊,他觉得这幅画里有人类全部的意义。

光线已经暗了,摄影家拍摄时用了闪光灯。

当雪亮的电光一闪时,干瘦的男子在旁边发出惊叫。

你这是什么东西?他盯着摄影家手中的尼康相机问,怎么有打雷前的那种闪电?摄影家又费力解释,最后和满脸迷惑的这对母子俩分手离去。

没想到,照相后的第7天这老太婆便一命呜呼。

死前先是说眼睛胀痛,接着叫心口痛,出不来气。

老太婆的儿子左思右想,认为老母的死是摄影家用那个发光的仪器在她身上作了试验造成的。

那光像闪电一样刺进人的眼睛和心脏,谁受得了?于是,老太婆的儿子与远近的亲戚一合计,决定去风动镇捉拿摄影家来陪葬,杀人抵命,天经地义。

你赶快给他们解释呀!艾楠听完摄影家的讲述后着急得大叫道。

摄影家绝望地摇头。

他说他比艾楠先醒来几个小时,老太婆的儿子已经到这棚屋里来过了。

他对这个干瘦的汉子解释了许久,没有任何作用。

完了!摄影家说,我最后只得对那个愚昧透顶的家伙说,你们不能害了这个女人,她与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个家伙哼了一声就走回那边房子去了。

艾楠只觉得天昏地转。

她被捆绑着的手脚已经麻木,她感觉到身体已经死去了一部分。

摄影家背靠着棺材坐着,他脸色苍白,仿佛棺材里死人的凉气已经抓住了他。

天已经黑了,有一盏油灯的光摇晃着向这棚屋走来。

来人将油灯放在棺材盖上,蹲下身解开了艾楠脚上的绳索。

艾楠看见了一张干瘦如猴子的脸。

你们不能这样!摄影家像野兽一样吼着。

你明天到阎王爷那里去吼吧。

干瘦的汉子说,你害死了我老母,阎王爷要罚你下油锅的。

艾楠被干瘦的汉子带出了棚屋。

我给你一条生路。

他说,你发什么抖呀,不会要你死的。

转过几丛茅草,艾楠被推进了一间屋子,里面油灯昏暗,人影幢幢,想来都是这家人的亲戚吧。

这间堂屋的侧面是睡房,艾楠被推进这里,坐在床边上。

干瘦的汉子脸上有了温和的表情。

他说你别怕,只要做我的媳妇就没事了。

他说老母被山外来的人害死了,该送他一个媳妇才行。

我们山里人就是穷一点。

他说,我40多岁,该有个媳妇了。

几年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过一个女人,可是她命太薄,不到3天便在这间屋里上吊死了。

艾楠本能地抬头一望,房中正有一道横梁,不太高,也许站在床上伸手就能摸到。

也许是为了争取艾楠的好感,干瘦的汉子给她解开了手上的绳子。

你今晚就住这里。

他说,你放心,我睡外间。

明天老母下葬后再办喜事。

其实,你跟着我们山里人,亏不了你的。

不过,你别想跑,这山上到处都有野兽,跑出去你也活不了。

干瘦的汉子出去了,艾楠听见他反锁房门的声音。

她想着明天早晨就要发生的恐怖惨剧,想着摄影家此刻在黑暗的棚屋里背靠棺材坐着的样子,她对自己的处境反而不害怕了。

她脑子里出奇地冷静。

人在生死线上的冷静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夜已深了,前来这家农户奔丧的人都已睡去。

干瘦的汉子和他的几个表兄弟还在堂屋里喝酒,突然,侧面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是凳子倒地的声音。

干瘦的汉子跳起来,打开房门冲了进去。

屋子里一灯如豆,昏黄的光圈中,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已在房梁上悬空而垂……23.满天星斗,深夜的山野荒凉而诡秘。

艾楠和摄影家拼命地跑着,树丛、岩石和茅草不断地和他们擦身而过。

没有方向,也没有选择,他们一头钻进大山的腹中,不断地深入,离死亡越远越好。

就在半小时前,当那个干瘦的汉子和他的兄弟们冲进房间扑向那个悬梁自尽的假人时,艾楠在混乱之中从门后闪出来,并且一转身锁上了房门。

那个悬梁的假人是她用床单包着枕头制作出来的,老天在最后时刻给了她这个逃生的智慧。

当几个汉子被锁在屋里大呼小叫时,艾楠已在棚屋里解开了摄影家手脚上的绳索。

然后没命地向星空下的山野里逃去。

很快的,有晃动的火把追来。

艾楠将讨厌的裙子卷起来在腰间打了一个结,转眼看见摄影家正在地上拣石块准备狙击。

她拉了他一把说没用的,快跑吧。

凭感觉,那些像搜山犬一样的山里人很快就可以追上他们,气喘吁吁之中,一个山洞出现在他们眼前。

艾楠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洞口,没办法了,躲进去再说。

洞里有一股凉气,艾楠跟在摄影家的身后摸索着往里走。

艾楠说不会有黑熊吧,摄影家说没有闻到腥味。

黑熊也许不住这里。

突然,有火光从洞口映进来,摄影家压低声音对艾楠说,我们赶快往里钻,他们也许要进洞来寻找了。

谢天谢地,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黑暗中感觉到洞内时宽时窄,并且出现过不少岔洞。

摄影家拉着艾楠的手慌不择路的往前走着。

为了防止头撞在岩石上,摄影家的另一只手始终往前伸着,靠着潮湿的洞壁为自己引路。

火光果然跟进了山洞。

艾楠的心突突地跳着,在黑暗中跟着摄影家沿着山洞七弯八拐地往深处逃,终于,身后面暗下来,没有一点儿光影了。

为了保证安全,他们仍然摸索着往前走了一会儿才停歇下来。

他们在洞内坐下来,喘着气不敢说话,紧张地听着有没有声音往这边跟过来。

就这样过很久很久,一直到确信跟进洞内的人早已离去,摄影家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走了?艾楠在黑暗中小声问道。

摄影家作了肯定的回答,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轻松感。

我们现在还不能出去,摄影家说,等天亮前他们回去睡觉了才行。

在茫茫苍苍的天脊山中,一个不知名的山洞在地下蛛网式地张开,艾楠和摄影家已粘在这网中而他们却全然不知。

黑暗、孤独和寒意使他们相拥在一起,摄影家感到艾楠的身子一直有点发抖。

他点燃了一支烟,在打火机的火光中看见艾楠斜靠着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一切恍然若梦。

那些把脸涂成鬼怪的家伙把他们从风动镇劫走以后,摄影家从迷魂香中醒来时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如在梦中。

山洞外也许快天亮了吧,如果不是艾楠救了他,这时他一定已被推着向葬他的土坑走去了。

摄影家熄灭了烟头将艾楠冰凉的臂膀抱得紧了些,他想将自己身上的热量传一些给她。

艾楠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她醒了。

她说我们赶快走吧,不然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她说她刚才梦见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了,小女孩脸色苍白,嘴里叫着妈妈远远地向她跑来。

艾楠说麦子一定是个魂灵,她一直在找妈妈……摄影家听着艾楠在黑暗中讲她的梦,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打燃火机望着艾楠的脸说,我们走吧。

打火机的光亮照着凸凹不平的洞壁和洞顶,他们拉着手向外走。

然而,可怕的情形发生了,山洞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三个分岔,哪一条道通向出口呢?他们选择了右边的山洞,在七弯八拐之中走了很久以后,发现没路了,是个死洞。

再退回来走,连刚才那个三岔口也找不着了。

暗黑的山洞无限延伸,沿途都有岔口通向不同的方向。

打火机的火苗突然缩小,糟了,燃气快完了。

摄影家松开指头,黑暗一下子淹没了他们。

还有一点点燃气了,留着关键时刻用吧。

摄影家握着发烫的打火机对艾楠说。

黑暗中浮动出艾楠的哭声,她说完了,我们出不去了。

摄影家用劲握了握她的手说,别害怕,我们摸索着走,总会找到出口的。

艾楠平生第一次体会到绝境的含义。

当他们用了几乎一整夜的时间也走不出这座深埋在大山中的地下迷宫时,死亡的黑袍不声不响地罩向他们了。

又累又饿,他们本能地吸着洞壁上渗进的水滴来苟延残喘。

在沿着洞壁转过又一道弯之后,艾楠跌倒了,是多少次跌倒已经记不清了,不过这次跌倒她已无力也无心爬起来。

她意识到,人在某种时候,是宁愿死亡的。

摄影家这次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鼓励她,咒骂她,也没有用有力的手拉起她,他自己也不行了,他们倒在了一起,坚硬的岩石被压在身下也不觉得疼痛。

我知道了,有的山洞里发现白骨是怎么一回事了。

艾楠绝望地说,也好,活着太累了……摄影家在黑暗中长吸了一口气说:我们真会死吗?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虽说人都会死的,但现在来还是太早了点。

艾楠,都怪我的事连累了你。

也许,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艾楠感到全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八年了,我就没度过假,没想到这次从家里一出来就回不去了。

艾楠闭上眼睛,看见黑暗中灯火闪烁,那是上海的夜景。

穿着睡衣的她从露台上返身回到客厅。

她的脚上穿着绣花拖鞋,铺着地毯的楼梯以优美的弧形道向她和刘盛的卧室。

早晨,她在闹钟的铃声中一跃而起,推一把熟睡的刘盛说快点起床,去公司要迟到了。

她匆匆地化妆,在早餐桌上时因为匆忙常和刘盛顶撞几句,意识到自己的性急后她摆摇手说,ok,我们不说了,是我太急的缘故。

然后是拎包下楼,她和刘盛分别打开自己的车门———一部中档轿车,一部越野车,两辆车一先一后地驶出这座很时尚的住宅小区……摄影家在黑暗中听见艾楠的哭泣声,便抱住她的头说别害怕,我们讲点快乐的事也许会好受些。

小时候,我家住在北京的一条胡同里。

摄影家自顾自地说道,我一听见卖冰棍的叫声就馋得很。

我爸在画室里作画,我就会跑进去东看看西翻翻,一直搞得老爸心烦,他就会掏出些零钱塞给我说,到外面买冰棍去。

艾楠停住了哭声,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可是,人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是不是?只是人死了,什么东西也没用了。

是的,什么都会消失的。

摄影家抚着她的头说,不只是人,各种事物,景物也都会消失的。

所以我喜欢摄影,留在我的照片上的东西便不会消失了。

摄影家接着讲出了他对风动镇东头那个死而不腐的老太婆的拍摄计划,他说他一直没敢给她讲,是担心她接受不了这种形式而拒绝合作。

要在这之前,我肯定会拒绝的。

艾楠声音微弱地说,但现在,要做这事也来不及了。

你想让大家看生命的变化是不是?其实,没什么变化,从生到死,就这样,什么也没有发生……艾楠不再哭了,不知道是身体极度虚弱还是开始接受死亡这个事实,她感到恍惚而平静。

摄影家抱着她的头,抚摸着,他的手指**她的头发抵达头皮,给人一种专注的安静。

她喜欢这样,甚至是渴望,刘盛说她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他的手总是没有耐心,在她的头上短暂抚动之后,很快便滑向她的躯体上去了。

可是,激情之后,刘盛却喜欢将头靠在她的胸脯上,她用手抱着他的头,他变成了一个孩子。

其实,男人和女人都有在某种时候成为孩子的愿望。

动荡不安的世界每天每天袭击着他们的心和身体,他们孤独而恐惧,需要被爱并受到保护。

恍惚中,艾楠听见打火机响了一声,火光一闪又熄灭了。

没有燃气了。

摄影家说,艾楠,我们还得走,爬也要爬出去,这样等下去会死的。

艾楠无法动弹,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支配了。

她喃喃地说死吧死也没有什么。

摄影家拍着她的脸,先劝她后咒骂,他骂她是懦弱的人,是混蛋,他说背也要背她出去。

可是,能出去吗?在这纵横交错的黑暗的山洞里,艾楠突然无端地想到,那个能进出于她梦中的小女孩会找到这里来吗……24.胡老二坐在屋檐下发呆。

这是掩藏在天脊山中的一处农家小屋,屋后山峦叠翠,屋前有一道山涧,激流从台阶式的乱石中冲撞下来,发出很响的水声。

一个四十多岁的农妇从屋里出来,她是胡老二的表姐,长得大手大脚,身架壮实。

她说:老二呀,听表姐的话,回风动镇去安心过日子吧。

要不,出省去打工挣点钱,回来重新娶一个媳妇。

胡老二是在山中转悠了几天后路过表姐家的,表姐说前几天地里的玉米被踩倒了一大片,还留有黑熊的足印。

胡老二无比兴奋,便在表姐家住下,每天扛着铁矛去周围的山岭中寻找那一头冤家。

三年了,他必须找到它,刺死它,不然他去他媳妇的坟前烧纸时将无话可说。

表姐已大半年没见到胡老二了,原以为他已放弃了这种鬼迷心窍的行为,这次见他仍然如此,便成天劝说他回心转意。

一头黑熊嘛,又不是人,你这样久记它的仇做啥。

表姐说,你媳妇遇上了它,也是她命短,有什么办法。

胡老二这时变得像一个哑巴,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扛着铁矛向山岭深处走去。

表姐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坡地上照料玉米去了。

她有四个儿女,除了一个丫头送给了远房亲戚外,另外三个儿子最小的也有17岁了,现在都在南方打工。

这些儿女在小时候到差点饿死过,不然也不会将小丫头送人了。

她的丈夫这段时间去山顶挖虫草去了,每年7月正是挖虫草的季节,方圆几百里的人都会翻山越岭向山顶聚集。

大家都在讨个活路,只有她的这个表弟被黑熊偷了魂去。

这天黄昏,胡老二回来时使他的表姐大吃一惊———他是背着一个女人回来的。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

胡老二是在一个山洞口发现摄影家和艾楠的。

这是一个山里人也从不敢进去的山洞,在山的南北两面各有一个出口。

摄影家和艾楠是从北面进洞的,一天一夜过后,摄影家背着半昏迷的艾楠从南面出口爬了出来。

真是命不该死,艾楠在这家山民的床上醒来时,看见胡老二像看见奇迹似的流了泪。

摄影家站在床边高兴地说好了,没事了。

胡老二的表姐给她端来了煮鸡蛋和玉米粥。

天已黑了,从厨房里飘来的柴火味使艾楠有一种回到前世的温暖。

艾楠在半夜时分醒来,她想方便,但不知这户山里人家的厕所在哪里。

胡老二的表姐在漆黑中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小心地越过她的身体下了床,开门走出屋去。

头上的夜空一半被大山遮去,另一半布满诡秘的星斗。

有风吹来,艾楠将手压在太阳穴上定了定神,她虚弱的身体有点摇晃。

屋前是一片空地,前面有山涧发出很响的水声,侧面是一道斜坡,有黑乎乎的树林。

艾楠走进树林,方便后站起来准备回屋时,从夜风吹来的方向突然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哭叫声。

艾楠全身一震,本能地往前跑了几步便跌倒在地上。

艾楠慢慢地抬起头来,从树丛中望见一户农家的一角,原来这山坡上还住着一户邻居,孩子的哭叫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艾楠慢慢地向这座房子外的土墙走去,在推开院门的一刹那,孩子的哭叫声再次响起。

眼前的情景将艾楠惊呆了———刘盛正站在院子里,将一个3岁多的小女孩头朝下地提在手上,旁边是一口大水缸,小女孩在水缸上方惊恐地惨叫。

艾楠看清楚了,这小女孩正是麦子。

突然,刘盛的手往下一沉,小女孩的头被浸进了水中,哭声戛然而止,替代哭声的是咕噜咕噜的水泡的声音。

艾楠大叫一声猛冲过去,她一掌推开刘盛,伸手从水缸里拎起了小女孩。

麦子!麦子!她抚着小女孩的脸伤心地叫着。

麦子双眼紧闭,嘴里鼻孔里慢慢地淌出血水。

艾楠伸头往水缸里一看,满满的一缸血水,血水里还漂着一个弯曲着的身子的胎儿。

这时,艾楠听见了狰狞的笑声,她抬起头来,看见刘盛手里拿着一条绳子向她走来。

艾楠本能地用手护住咽喉向后退去,她知道刘盛要勒死她了。

突然,她的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向后一仰便倒进了水缸里。

这是一口长方形的大石缸,艾楠沉进了水底,她感到全身冰凉。

慢慢地,有一团鲜红的血光出现在她眼前,同时她听见人的说话声。

艾楠从昏迷中醒来,眼前是一盏晃动的马灯。

摄影家从地上扶起她问道,半夜三更的,你怎么跑到这坟地上来了?艾楠靠着摄影家的肩头,借着胡老二表姐手中提着的一盏马灯,看见自己果然是身处坟堆之中。

刚才在夜色朦胧中走上山坡时一点也没注意到。

胡老二的表姐说,半夜醒来后发现艾楠不在床上,心里正犯疑,便听见屋外的山坡上有动静,出门找来时,看见她晕倒在坟地里。

你听见孩子的哭声了吗?艾楠心有余悸地问道。

胡老二的表姐说,她听见的是一个女人的嘶叫声,好像被谁掐着喉咙发出来的。

艾楠失声叫道,那是我遇见鬼了。

胡老二的表姐忙说我们赶快回屋去,住在这深山里几十年了,胡老二的表姐与死去的父母就相会过好几次。

有一次她半夜听见动静后出来一看,门外正坐着一个头上缠着白帕子的老头,看身影很像她死去的父亲,胡老二的表姐失声发出惊叫,再定睛时那人影已经不见了。

艾楠回屋后躺在床上听胡老二的表姐讲她的经历,但艾楠始终不敢讲出她遇见的鬼是谁,因为尽管小女孩麦子可能是死去的人,但刘盛却是一个大活人呀。

并且刘盛要用绳子勒死她,她晕倒在坟地里以后怎么会出现这些事呢?摄影家回屋后也睡不着觉了。

被这一番响动惊醒的胡老二坐在床上,对着跨进门来的摄影家问发生了什么事。

听完摄影家的讲述后,胡老二瞪大眼睛说,艾楠遇上鬼引路了。

不然她不会半夜摸到坟地去。

他说这种事经常有人遇到,在床上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起床向外走。

所以,你在山里走夜路时,如果遇见同路人千万不要搭理。

你要观察他的眼睛里有没有光,如果他的眼睛里有雾,那就糟了,一定是一个正被鬼引着走路的人。

胡老二脑子里装的这些东西一定来自山里人的代代传闻,摄影家由开始从不相信这些东西到现在有些将信将疑,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和艾楠被鬼一样的家伙劫持到山里的经历值得推敲。

摄影家对胡老二详细描绘了山那边那户人家的状况,包括正要下葬的老太婆,他的儿子和亲威,还有这家人饲养羊羔。

胡老二想了很久后肯定地说他不认识。

但他接着说天脊山的南边和北边他都走过若干次了,三年来他为追杀那头黑熊把这大山的沟沟岭岭都搞得像自己掌纹一样熟悉。

没见过你说的这户人家。

胡老二说你看清楚了棺材里的人吗?是不是你照过相的那个老太婆?摄影家说:她的脸上盖着一块白布。

胡老二大吃一惊,他说我们这里没有这种习惯,如果是老年人死了,脸上都是盖着红布的。

不对不对,你们一定是被鬼拖走了,你说的那几间房子,其实就是几个坟堆。

胡老二说完后望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摄影家顿时出了冷汗。

幸好逃出来了。

摄影家尽管不能相信胡老二的话,但还是深感庆幸。

胡老二摇了摇头,说等几天我去山那边看看,如果那道陡崖下没有人家只有坟堆的话,你和艾楠可能很难真正逃脱了。

唯一的办法是,回到风动镇后,给镇东头的丁老太婆烧烧香。

这山里没有寺庙,现在这方圆一带的人都相信丁老太婆是佛,给她烧烧香可以驱邪避灾的。

你想,她死了三年不腐,这说明阎王爷也要给她磕头的。

胡老二打了一个呵欠,说天快亮了我们睡觉吧,说完便倒头睡去。

摄影家听着这屋里屋外的寂静难以入眠。

走南闯北很多年了,这次在风动镇的经历实在让人迷惑。

一切都是由艾楠和刘盛这对夫妇来到风动镇后引起的。

而艾楠对他的吸引也有点不可思议,是的、吸引。

摄影家在这一刹那间才明白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

自从进出山里的公路被山体滑坡堵住之后,他就没想过公路多久能疏通的问题。

他想在风动镇呆得越久越好,这种心思的含义他现在才突然明白。

但是,某种邂逅是危险的。

艾楠到达风动镇时就带着一个游魂般的孩子的阴影,接下来会怎样呢?这时,另一间屋里突然传来艾楠的一声惊叫,惊吓声显得朦胧,然后又是让人心里发慌的寂静。

第九章25.黄昏时分,太阳已经从山峦后面掉下去,天边泛滥着红光,而顶上的天空已变成青灰色。

一只鹰在很远的天空盘旋着,刘盛望见它时已没有最初遭遇的那种震颤。

尽管蕨妹子说过那是一种专吃死尸的秃鹰,但刘盛此刻再次看见它时,感到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宁静。

刘盛坐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第一次感到孤单也是一种可以享受的东西。

艾楠失踪后已是第4天了,他必须接受艾楠生还无望这个事实。

他曾经想去那鹰盘旋的下面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尸骨和衣服碎片类的东西。

可蕨妹子说,隔山跑死马那地方可远着呢。

并且,那鹰也不会老在那里等着你,你进山之后很难准确地找到那一片地方。

黄昏的天空下,刘盛伸了一个懒腰,世界上少了一个人,天地万物依旧平静地展开,仿佛要以一种圆满来弥补个体的缺失。

这天上午,刘盛已经驾车去返程的路上看了一下,滑坡现场确实很厉害,成吨成吨的岩石彻底淹没了公路,他看了一下车上的里程表,这地方离风动镇大约二十多公里,返回风动镇后再询问万老板,这个药材商说麻烦得很,根据往常的经验,公路要通车还得一个多月时间。

两个人出门一个人回去,万老板说这话时有一种饱经世变的无奈。

黄昏将尽,刘盛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站起来,准备到蕨妹子那边喝酒去了。

而此时,远远的山野中分明出现了两个人影。

刘盛瞪大眼睛看着———是艾楠和摄影家回来了!这两个人,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出现在暮色中,刘盛一下子顿感不知所措。

艾楠是跑着过来抱住他的,她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并有眼泪落在他的手臂上。

刘盛拍着她的背机械地说着好了好了,竟一下子找不到另外的语言。

艾楠用手棒着他的脸说你吓傻了是不是?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蕨妹子准备了酒菜给艾楠和摄影家压惊,徐教授、万老板和蕨妹子的兄弟们都围上来问长问短。

蕨妹子听完摄影家的讲述后说:一辈子住在山里的人有多愚昧,这我知道,不过还是得让兄弟们去警告一下那伙人,就说来到风动镇的都是我的客人,让他们休得胡来。

小兄弟石头自告奋勇地说:我也去山里教训那些恶人!看着这个身体单薄的少年,满桌的人都笑了,琴师幺哥拍了拍他说:这事还轮不到你呢。

艾楠感激地望着大家,当初到达风动镇时感到的荒凉一扫而光。

晚餐后,她和刘盛、摄影家、徐教授一行四人返回北边的院落。

万老板和他们分手时说:谢天谢地,总算平安了,我的那只黑猫这几天一次也没上房去乱叫,我就知道凶兆已解除了。

可是,万老板的话没有说准。

当天夜里,风动镇刮起了这个夏季的第一场大风,让艾楠和刘盛体会到了住在成堆空房子的环境中是什么滋味。

风在各个空荡的四合院里游走,门窗的开闭声此起彼伏,像是有人在各处进出似的。

而在四合院之间的狭窄通道里,疾风模仿着人的哭声在黑暗中呜叫。

好像有人在捅我们的窗户!艾楠在床上紧抱着刘盛说道。

她感到刘盛的身体一直有点僵硬,好像对她有了陌生感似的。

你没听见是吹大风吗?刘盛在黑暗中懒懒地说道,睡吧,别犯神经了。

你才犯神经呢。

艾楠被刘盛的话激怒了,刚才回房间时,看见你把我的衣物都打了包,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回来了?别冤枉人了,我们都在找你呢。

刘盛背过身去,表示对艾楠的态度很生气。

这时,哗的一声,窗户纸被大风撕破了一大块。

艾楠惊叫一声抱住刘盛说:我怕!我们别吵架了好不好?刘盛返身抱住艾楠,望着窗户上的破洞说:没事,风一会儿就会停的。

房间里沉静下来,只有风在外面呜呜地响着,其间夹杂着尖厉的哨音。

这几天你想我吗?艾楠在黑暗中突然问道。

何止是想,人都快急死了。

刘盛冲口而出,这是真的,不过后来出现的轻松感让他感到自责,他甚至已经详细盘算过没有艾楠后他自己的生活,还有艾楠的巨额保险金,他都盘算过了。

现在,他面对艾楠确实感到不知所措。

晚餐时,在满桌的热闹中他就一直喝闷酒。

回到房间后,他甚至害怕与艾楠的目光对视。

我在外面还梦见了你。

艾楠随口说出这句话后突然全身一震,她不敢往下讲了。

多么可怕的梦,她怎么能对刘盛讲呢。

突然,刘盛压低声音惊恐地说道:外面有人!他说他看见窗户的破损处有张脸闪了一下。

你看清楚了吗?艾楠的声音颤抖。

经历了被劫的历险后,她知道在风动镇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她在床上转过脸去对着窗户,窗户纸被风捅开了一个大洞,有冷风吹到她的脸上。

艾楠和刘盛都眼睁睁地望着窗户。

半夜过后了,风已经弱下去,那张五官不清的面孔再没有出现在窗户外。

心如乱麻的刘盛突然怒不可遏地对着窗户吼道:你来吧,我什么也不怕!你是鬼我也不怕!刘盛的疯叫让艾楠大吃一惊,来不及制止,刘盛已跳下床,开了灯站在屋中间,那姿态活像一头笼中的困兽。

他一步一步向窗户边走去,脚下碰着的一个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留在屋里的那只小红鞋。

混账东西!刘盛对着窗户外骂道,同时一扬手将小红鞋从窗户洞扔了出去。

你怎么能这样?艾楠跳下床想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是麦子的鞋,你怎么能扔!鬼!刘盛恶狠狠地说,你愿意和鬼打交道就去吧。

艾楠双腿发软地在床边坐下,她从没看见过刘盛这样凶恶过,她想到了她在山里人家时做过的梦,梦中的刘盛溺死了孩子,还要用绳子勒死她,此刻,她不敢看刘盛的脸,她坐在床沿双膝有点发抖。

屋里一片静寂,突然,叭地一声,刘盛刚才扔出去的那只小红鞋从窗洞口飞了进来,落在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刘盛顿时吓得目瞪口呆,看着那只小红鞋连连后退。

这是怎么回事?他退回到床边求救似的望着艾楠。

艾楠反而不害怕了,仿佛她与这个小幽灵有着同盟关系似的。

我叫你不要扔这鞋吧。

她平静地说,也许你刚才看见的脸,就是小女孩来看望我们了。

艾楠的平静连她自己事后也感到吃惊,当时怎么会不害怕呢?事后回想起来时,她才体会到这事的不可思议得让毛骨悚然。

刘盛后来说他一夜未敢睡觉,而艾楠将小红鞋重新放在屋角后,竟然上床便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艾楠仍处在酣睡中,刘盛起床后去了摄影家和徐教授那边的院子,这两位老兄说昨晚没听见一点儿动静,也许是风太大的缘故,不然他俩会立即赶过来,当时就到窗户外边去看看,也许能发现点什么。

刘盛说,他这回特别不理解的是,艾楠到后来为什么突然不害怕了,还能够安心地睡着觉。

开始的时候,吹大风她就害怕,接着窗户的破洞处有张五官不清的脸闪了一下,艾楠更是吓得发抖。

可是,到扔出去的小红鞋自动飞进屋来后,艾楠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了,刘盛说,他不得不怀疑真有个小精灵之类的东西在缠着艾楠。

徐教授和摄影家对小红鞋能自动飞进屋内感到不可思议,最后决定去刘盛的窗外察看一番。

刘盛房间的后窗外是一个四合院了,院内杂草有半人高,周围是门窗破败的空房间。

后窗下没有什么异样,比如脚印,丢弃的物品什么的,统统都没发现。

木格窗上的窗纸破了一个洞,刘盛踮起脚尖从洞进里望进去,艾楠仍在床上睡觉,她躺得很直,刘盛在这一个瞬间心里紧了一下,他努力排除头脑中突然冒出的对死人的联想。

ww w . xia oshu otxt.co m(/t//xt|小//说///天//堂)第2626.徐教授在房间里认真考虑当下的处境了。

这就是,在被山体滑坡堵住的公路未疏通前,他怎样安全地在风动镇呆下去。

本来,他和摄影家呆在这里是满自在的,他们有各自的爱好和目标,有时共同进山有时独自而行,他觉得藏在这山中的古生物化石离他越来越近。

可是,自从这对从上海远道而来的夫妇进入风动镇以后,古怪的事情就开始发生了。

比如他和刘盛共同在山中遇见的老太婆和小女孩,返身去找她们时却连那座农家院落也没有了。

这种怪事,他一个人单独进山多次也从没遇见过,接着就是摄影家和艾楠的失踪,他们返回后讲述的被劫经过始终让他半信半疑。

我现在对进山去都感到有点害怕了。

徐教授对坐在他房间里的刘盛说。

他不明白刘盛为什么在艾楠刚回来后又来邀他进山去找化石,按理说,他应该多陪陪惊魂未定的妻子,你不担心进山去遇见什么可怕的事吗?徐教授又问道。

刘盛坐在凳子上没有回答。

他正在走神,一只手在揉着喉咙处。

锁骨之上喉节之下,有一个柔软的凹陷处,在这里,只需两个指头用力压不去,人的气管就会封闭。

如果用绳子就更容易了,绳子从这里勒进皮肉之后,气管和血管会被瞬间卡断。

人怎么会长成这样呢?如此重要的咽喉处在完全没有保护的状态下,不像大脑有颅骨心藏有肋骨强硬地保护着,而要命的咽喉如此柔软如此暴露,似乎是在引诱一种谋杀的发生。

你在想什么呢?徐教授扳开刘盛放在喉节处的手问道。

哦哦。

刘盛从恍惚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坚持说应该尽快进山找古化石去。

据万老板讲,昨夜的那场大风是雨季的前兆。

今后十天之内,还会有几场大风,接着雨就下来了,没日没夜地下,很多天之内人都别想出门。

因此,要进山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艾楠留在这里行吗?徐教授关切地问,她身体恢复了吗?她睡到中午才起床,精神好多了。

刘盛回答得有点不太自然。

事实是,昨夜的大风和惊恐过后,艾楠虽然是睡着了,嘴里却时不时的嘟哝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中午时分,她被屋里的响动惊醒,她慢慢睁开眼,看见刘盛站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绳子。

艾楠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瘫软。

刘盛单腿跪上床来,右手拿着那根可怕的绳子。

他俯身问道:你怎么了?我让你害怕吗?你给我滚开!艾楠猛推他一掌,然后捂着脸哭起来。

结婚五年多来,艾楠第一次这样粗暴的对他。

刘盛是心里犯疑才进屋去的。

中午了,艾楠怎么还没起床?尤其是他从窗外的破洞看见艾楠躺在床上有点像死人时,他心里紧了一下,尽量排除自己头脑中无端的联想,但不行,必须进屋去看看。

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俯耳在艾楠的鼻孔前听见了呼吸声,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他想艾楠这次被劫进山中,就已经受尽惊吓了,回来后又遭遇昨夜的怪事,一定是筋疲力尽醒不过来了。

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刘盛开始整理屋子,他将已经打了包的衣物解开。

就在昨天以前,他还确实以为艾楠回不来了,风动镇诡秘莫测,它让一个人消失比卷走一片树叶更容易。

刘盛已经作好了一个人返程的准备,已经接受了命运安排给他的痛失……然而,艾楠回来了,而她一回来就把幽灵带到了昨夜大风中的窗外……刘盛解开了已打好的包袱,直起腰来,手里拿着解下来的绳子。

而这时,艾楠醒了,她无比惊恐地望着刘盛手上的绳子,甚至发出了粗鲁的吼叫。

艾楠镇静下来后讲了她做过的梦,不,也许是幻觉,也许是另一个空间的经历,在山中,在胡老二的表姐家,她晕倒在夜半的坟地上,看见刘盛溺死了小女孩麦子,又拿着绳子向她逼来,他要勒死她,他面目狰狞……刘盛,你不会那样做吧?艾楠抱住他哭着说。

刘盛坐在床边,扔掉了手中的绳子说:你没看见我在整理屋子吗?你的梦荒唐透顶。

接下来,艾楠在院子里洗头。

刘盛给她打来了一大桶水,看见她的长发浸在水里像一大丛水草。

刘盛将洗发液渗进她的发中,用双手替她揉搓着。

结婚五年多来,刘盛常为她洗头已在邻居和同事中传为美谈,这是恩爱夫妻的标志。

一点没错,每当这时艾楠总是闭眼享受着,心里流淌着幸福。

刘盛的手指**泡沫丰盈的发中,在柔滑的感觉中一直触摸到她的头皮。

他用手指赶掉流在她脖子上的泡沫,显露出她白皙漂亮的脖子来,突然刘盛的手在她的脖子上停留下来,他意识到这生命的要塞是如此的脆弱,只需用双手一卡便能结束一个生命。

刘盛被自己这种无端的联想吓住了。

他双手飞快地替艾楠揉搓起头发来,他再不敢将手指滑向她的脖颈处,他甚至不敢看她脖颈呈现的优美线条。

整个下午,刘盛像掉了魂似的神思恍惚。

勒死这个词被强迫性的塞在他的舌下默念着,他在艾楠的梦中以凶手的面目出现,这使他震惊而又愤怒。

他爱艾楠,在朋友面前以娶了这样漂亮能干的妻子自豪,可是,艾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他下意识地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咽喉处,想像着绳子勒进去的感觉,艾楠在他的眼前晃动着,找衣服,换衣服,他感到周身不安,担心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突然主宰了他,让他向艾楠扑过去,勒死她,她的眼珠会迸出来,舌头也会吊得很长……混蛋!越不该想的事情越要往脑子里钻。

我替你洗衣服去。

刘盛终于跳起来。

抓起艾楠换下的脏衣服往屋外走。

他必须离开房间,否则脑袋会爆似的难受。

艾楠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的背影,刘盛替她洗衣服。

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看来,夫妻适当分离会增进感情这话没错,何况她这次还是遇险。

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下有一条山涧,不宽,水清亮无比。

刘盛坐在水边长出了一口气,他望着泡在水里的衣物,流水和空气让衣物显得鼓鼓胀胀的,旁边还会吐出一两个水泡来。

有凉风吹在额上,近处的风动镇和远处的山峦都显得异常宁静。

他突然感到,他已经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既不要家庭也不要什么混蛋公司,这是多么诱人的境地啊,坐在水边,望着远山,那只像影子一样盘旋的秃鹰也消失了,山野之中,它本是没有什么尸骨可吃的。

刘盛舒适地睡在地上,闭眼听着流水的声音。

他想起他害怕看见艾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去年冬天,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一个小酒吧呆到深夜才回家,进屋后看见艾楠已睡觉,他便轻手轻脚地睡下。

即使这样有时也会碰醒艾楠,她会迷迷糊糊地问:晋升的事今天有进展吗?刘盛便说快了快了之类的话,那段时间刘盛所在的公司正在竞聘副总经理一职,艾楠认为刘盛作为公司资格最老的部门主任,应该尽全力去竞争这一职务,每天下班回家后,从吃晚饭开始到睡在床上,艾楠总是在询问他为此作了哪些努力。

其实,刘盛对这一职务早已望而却步,他知道总经理并不欣赏他,他干吗自寻烦恼呢。

但是,直接放弃有损一个男子汉的竞争力,他只好在艾楠面前支吾着,后来干脆借口公司事务忙,每天在小酒吧躲到深夜才回家睡觉。

然而,这一次躲避艾楠的性质完全不同,刘盛是害怕自己失手伤害她,对天发誓,他绝对发誓,他绝对没有要伤害她的动机。

是她在梦中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使他混淆了两个自己的界限。

刘盛动手在水边洗衣,白裙紫衣,这是艾楠失踪时穿出去的衣服,此刻在水中漂洗着,像一个人匍匐在水中,刘盛在一失神间衣物便脱手而去,湍急的流水把它带走,刘盛没有立即去追,只是望着在水中沉浮的衣物漂去,然后缠在不远处的一块怪石上。

刘盛是在这一刻决定去约徐教授进山的,他必须先和艾楠分开才行,尽管好不容易才等到艾楠安全归来,但他已经不能陪她,他从水中捞起衣物时,感觉是一个软乎乎的人,这感觉让他崩溃。

27.天已经黑了下来,艾楠孤单地躺在床上,她感觉到头昏脑胀,发冷。

也许是下午洗头后吹了一股风的缘故吧。

她当时就感到那风特凉,像是她前几天逃进山洞里时遭遇的那种冷风。

刘盛和摄影家、徐教授都到镇上的小饭馆吃晚餐去了。

万老板宰了一头羊要庆贺艾楠和摄影家的归来。

可是,艾楠刚走出房门时便两腿发软,她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刘盛并没有留下来陪她,只是说让她睡一会儿吧,给她带一些吃的回来就行了,说完,刘盛便催着摄影家、徐教授快走,艾楠感到刘盛急切地要离开她似的。

艾楠躺在暗黑的房间里,整座空荡的疗养院没有一点儿声音,院子里偶尔有树叶落地的声音也能听到。

艾楠突然强烈地感到,这时有一个孩子在身边就好了,她想起了那个在路上搭便车的小女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姿态是那样安然。

妈妈———艾楠确实听见了她叫自己的声音。

今夜南边的院子里也空无一人,蕨妹子带着她的兄弟们进山去了,他们要找到那个艾楠和摄影家被劫的地方,他们要警告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不得胡来。

艾南在心里感激蕨妹子,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她恐惧———如果找到的那个地方没有房子,没有人,只有几堆坟墓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艾楠的头昏沉得很厉害,这会不会是一种报复呢?她看见医院的手术室,看见浑身是血的婴儿,在肚子里怀了4个多月的孩子什么都长全了,她以引产的名义谋杀了自己的孩子,3年多了,这孩子的魂灵终于显现。

在她的身前身后梦里梦外,这个叫麦子的小女孩时隐时现。

哦,麦子,你要来就来吧。

你是鬼妈妈也会爱你的……麦子———艾楠在极度朦胧中叫出了声。

夜色已笼罩了整个山谷,风动镇和疗养院的大片空房子变成了一团团黑乎乎的影子。

艾楠虚掩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黑影抱着一个婴儿走进来,站在艾楠床前说道:我给你送孩子来了。

艾楠在迷糊中问道:这是我的孩子吗?你伸手接过去就是你的了,你看,这孩子多乖,是个女孩,长大会和你一样漂亮。

哦,我的孩子。

艾楠惊喜地说道,她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但是太朦胧了,她想这可能是做梦吧。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将艾楠惊醒。

屋里一片暗黑,窗户上有朦胧的光,哇———哇———奶声奶气的哭声就在她和身边响着。

艾楠一伸手便在床上摸到一个热乎乎的小身体,艾楠心里一惊,头脑突然异常的清醒,她呀地叫了一声便翻下床,开了灯后她直盯着床上———一个光着双腿,穿着一件小花衣的婴儿正仰躺在她的床上哭着,是一个女孩,她的小手伴随着哭声向空中挥动着,是希望有人抱她的姿势。

艾楠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她惊呆了,这是真的!她想走过去看看这个孩子,她想抱起她,然而,她发颤的双腿却不断向后挪动,退到门边时,她一拉门逃了出去,院子里一片漆黑,芭蕉树伸出黑色的手臂栏住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怖让艾楠退回了屋内。

艾楠靠在屋角,望着床上的婴儿蹬腿舞手地哭泣着,她感到一切都变得虚幻,仿佛掉进了另一度空间。

你不要哭好不好。

艾楠哀求道。

婴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哭声止住了,但不一会儿又哭起来。

艾楠突然产生了一种置生死度外的勇气,她一步步向床边走去,俯脸望了望这婴儿,四五个月大的样子,脸蛋像苹果,可爱极了。

在她伸手抱起她的同时,哭声戛然而止,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她,让艾楠的恐惧减轻了许多。

哦哦哦,乖孩子。

艾楠轻拍着抱在怀里的孩子,嘴里像做母亲的人那样哼唱着。

如果这个场景不是出现在空城似的风动镇,应该是平常而具有温馨意味的。

然而,这是个空房子成堆的沉寂之地,艾楠抱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在屋子里哼唱着,这个场景让突然从门外撞进来的摄影家吓得目瞪口呆。

他手里拎着给艾楠带回来的晚餐叭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徐教授从他的背后跟进来,看见这情景时也发出了一声惊叫。

没有什么,别怕,一个可爱的婴儿。

艾楠对他俩说道,那语调像一个机器人似的。

哪来的孩子?摄影家和徐教授几乎同声惊问道。

艾楠讲了事情的经过,她不能判定有人送孩子到她的床前是真实还是她的梦,总之她醒来后这孩子已睡在她身边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徐教授满脸疑惑地说,这比我要找的古化石还要神奇。

摄影家大着胆子走到艾楠身边,望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婴儿说:这只能说明,这里还住着另外的人。

他们每天看见我们在这里进进出出,看见艾楠是一个可以做母亲的人,这样,他们才会把孩子送到这里来。

他们?他们是谁?徐教授有些恐惧地说道,我们当初住进这废弃了的疗养院时,是走遍了每一个院子的,有招待所,有医院,从空房子的格局能感觉到。

而有床铺能够住人的,只有我们这两个院子了,因为这是903信箱留守处的人住的地方,他们是最后撤走的,所以还能住人。

如果说另外的房子里还有人住的话,那只能是不吃不喝不睡的鬼魂了。

你是说不可能有鬼魂吧。

摄影家说,我也不相信有,而且就在我们周围的院落里。

但是,这孩子哪来的呢?还有这只鞋。

摄影家瞄了一眼丢在屋角的那只小红鞋,显然这是另一个孩子,有3岁多吧。

所以我想在我们周围一定有人,也许是一家子,也许是一群,谁知道呢。

因为我们始终看不见他们。

教授,你想想,这个建筑里有一个区域曾经是医院,而有医院就会有死人,对不对?你没看见外面山坡上有坟地吗?艾楠这房里的窗户昨天夜里就破了一个洞,这孩子不是偶然来的。

不……艾楠抱着孩子脸色煞白地说,你说这孩子是鬼魂吗,你再看看,这不可能:你摸摸她的脸、她的小手,和任何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真的孩子。

徐教授,你也来看。

徐教授往前走了两步,没敢和艾楠靠得太近。

他伸长脖子瞧了一眼,只管摇头而说不出话来。

这个夜里,刘盛在万老板的小饭馆里喝多了酒,以至于摄影家和徐教授叫他离开时,他舌头发僵地吼道:你们走吧,我今晚就睡这里。

万老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送走摄影家和徐教授后,站在漆黑的街道上望了一眼,心里无端地感到恐惧。

那只行踪不定的黑猫不知在何处叫了一声,黑猫还算正常,万老板稍感踏实一些。

他进屋后关上房门,看见刘盛已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小镇上一路响过来,接着是:咚咚的敲门声。

万老板叫二愣子去开门,没想到这小子吓得不敢动弹。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摄影家的喊门声,万老板这才松了口气。

摄影家进屋来讲了艾楠房间里发生的事。

并要万老板赶快分析分析。

出乎摄影家意外,见多识广的万老板除了伸了伸舌头外,竟惊恐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摄影家走到桌边摇醒了刘盛,对他讲了艾楠的情形,并要他立即赶回房间去。

刘盛似醒非醒地听完摄影家的讲述,竟然一挥手说道:让她和死孩子一起去吧。

我不回去,我要一个人,一个人,我要睡觉了。

刘盛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话后,倒头又睡着了,任摄影家用拳头打他也不理睬。

摄影家回到艾楠房间后没敢如实转达刘盛的话,只说刘盛喝多了已如烂泥般走不了路。

没关系,我陪着你。

摄影家安慰艾楠道。

话虽这么说,这个夜晚怎么度过摄影家心里一点没底。

徐教授已是年过六旬的人了,不能让他陪着熬夜受惊吓,摄影家将他劝回房去休息。

转头过来,看见艾楠木偶似的站在屋里,睡熟的婴儿已经放在床上,这幅情景让人惊悚得心部要裂开了。

就让这孩子睡在这里,你到我的房间去休息吧。

摄影家提议道,等天亮再来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我要陪着这孩子。

艾楠在床边坐下说。

摄影家也在床边坐下,默默地将艾楠的手捂在自己手里。

艾楠的手冰凉,仿佛血液已停止流动似的。

第十章28.徐教授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老是凝神听着隔邻院子里的动静。

一个活生生的婴儿突然出现在艾楠的床上,这种只能出现在《聊斋志异》里的事竟然让他亲眼目睹到,不能不让他猜测古人所写的鬼故事也许真的发生过。

他想一切也许与环境有关,古代山野苍茫,人气稀薄,鬼魂显现也许就容易一些。

到了现代,人声鼎沸,高楼林立,电光雪亮,机器轰鸣,以幽暗为路的魂灵自然销声匿迹,躲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了。

想到这些,徐教授对刚刚发生的事似乎找到了解释。

天脊山下,野地茫茫,风动镇几乎空无一人,疗养院废弃的空房子成堆,这样的地方,漆黑的夜里,有小小魂灵投一个温柔女性而来,在她的床上哇哇哭啼,此事虽奇,但也属必然了。

徐教授想起多年以前,他所在的大学林木幽深,尚还年轻的他独居在一处平房里。

有一次,晚上备课时发现窗外有披着长发的人影晃动,打开门却只有夜风扑面。

第二天,接到千里之外的老家打来的电话,说是他的一个表妹昨天夜里病故了。

此事在徐教授心里犯疑了许多年,今夜猛然想起,背上顿觉有点发冷。

睡不着觉,徐教授便躺在床头看书。

有一本新近出版的艺术杂志带出来后还没翻过,心绪烦乱,正好读这种东西来静静心。

随便翻开这杂志,是一篇谈审美的文章,说的是传统的审美已经被现代人颠覆等等,行文枯燥。

徐教授继续往后翻,是一篇介绍现代摄影的文章,突然,文中出现了介绍摄影家蓝墨的段落,徐教授饶有兴趣地读起来。

文中介绍蓝墨是个性鲜明的摄影家,他近年来对死亡题材的探索已引起了摄影界的注意。

不幸的是,去年夏天这位摄影家死于四川某山区的一口水井中。

据现场附近的一位目击者说,他看见蓝墨趴在井口对着井底拍摄,或许是井底映出的他自己的面容吸引了他。

他在对着井底拍摄时相机突然脱手掉下,他伸手去抓相机,结果自己也一头栽了下去。

井很深,山民们想法捞起他时已是一具尸体……徐教授头脑里嗡的一声,他使劲地揉了下眼睛,再看那段文字,然后将杂志往屋角一扔,蜷缩在床头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摄影家蓝墨在去年夏天就死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徐教授认真地回忆起他来到风动镇的情形。

一个多月以前,他的学生开车送他到达这里时,就说过在这里会遇到一些搞摄影的人。

他的学生说他如果想提前出山的话,可以搭这些摄影者的车出来。

徐教授当时住在镇上,万老板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也就是刘盛和艾楠后来住过一夜的那间屋。

镇上果然偶有摄影者出现,但都是呆上两三天便离开了。

惟有后来遇见的蓝墨从不提离开这里的事。

并且鼓吹他搬到疗养院的空房子来住。

从蓝墨的摄影活动来看,确与杂志上说的一样,他只关注死亡。

徐教授就看见他对着路边一只死狗的遗骨拍了许多照。

后来又说要拍摄镇东头那个死而不腐的老太婆,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未去拍摄。

还有,他和艾楠这次被劫持,说是一个被他拍摄过的人死了,其家人找他拍摄。

进了他的镜头就会死,这是不可思议的事。

一个和自己相处了二十多天的人,到头来发现他早在一年前死去,这种发现让徐教授毛骨悚然。

摄影家蓝墨就住在他的隔壁,他想起半夜醒来时经常听见摄影家还在屋里走动,难道他是不需要睡觉的么?徐教授想起一个朋友m的真实经历。

m出差住在一家老式旅馆里,半夜时老听见屋里有人走动,开灯看又什么也没有。

如此反复几次后,m突然蹲下身去看床下,结果在床下发现了一具尸体。

阴阳之间,真有什么感应么?或者有什么通道,让死去的人显形出来,你和他说话,做朋友,而你却看不出真相。

夜已经很深了,徐教授想起摄影家此刻正呆在艾楠的房间里,床上睡着一个陌生的婴儿。

置身于如此可怕的情境中,艾楠却什么也不知道,这太危险了。

徐教授想起摄影家反复劝他回房休息,他走之后,会发生什么呢?一种性命相关的紧迫感让徐教授必须去艾楠的房间看看。

他抓起手电筒开门出来,漆黑的院子里寂静无声。

手电光的圆圈照在草上、树上、廊柱上,然后是通向隔壁院子的狭窄通道。

艾楠的房门半开着,有灯光淌出来。

徐教授探头往屋里看去,屋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个陌生的婴儿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睡了还是死了。

总之,空荡荡的屋里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徐教授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在这无人之地的夜半,艾楠和摄影家消失了,一种不祥之感使他难以压抑地大叫一声:艾楠……漆黑的夜像海绵一样吸进了徐教授的叫声。

然后又是寂静。

徐教授掉了魂似的站在艾楠的房门口,他用手电光在院子里晃动,荒草在摇曳,浓郁的芭蕉树显得阴森,他无端地想起关于芭蕉精的传说。

突然,一声微弱的救命声从黑暗中传来。

徐教授全身一震,努力辨别着声音的方向。

不一会儿,那呼救声又响起了一声,是女人的声音,非常微弱,好像是从房子后面传来的。

房子后面是另一个四合院,徐教授左弯右拐地绕到这里,四周黑暗得像一口深井,只有艾楠房间的后窗亮着灯光。

徐教授用手电光向另外三个方向搜索,有阶沿和廊柱出现在荒草后面。

突然,一个白色的东西出现在手电的光圈中,是一个人!在一间敞开的房门口,艾楠正躺在地上。

艾楠!艾楠!徐教授一边扶起她的头,一边用手电向面前的房门照去。

这是一间房门已倒塌、只剩空门框的屋子,屋里空荡荡的,地上铺着被风吹进去的枯叶。

艾楠从半昏迷状态中醒来,她紧抓住徐教授的胳膊冲着空屋里说道:有鬼!有鬼!此地不宜停留。

徐教授心里咚咚跳着将艾楠扶起,跌跌绊绊地绕回前面的院落。

回到房间,那个可怕的婴儿仍然在床上一动不动,艾楠脸色苍白地坐在床沿,头发上还粘着草屑。

出了什么事?徐教授急切地问,蓝墨到哪里去了?艾楠摇头说她不知道摄影家到哪里去了。

大约半小时前,她和摄影家呆在房间里时,后窗外突然有人的面影闪了一下,摄影家对着外面喝问了一声,没有应答,也没听见脚步声。

摄影家便说他到屋后去看一下,叫艾楠呆在屋里别动。

可是,摄影家出去后便久久不见回来,艾楠从后窗的破洞望出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向外叫了几声也没人应答。

艾楠呆在屋里害怕极了。

看着床上的婴儿,她感到自己陷入了地狱里一般。

她出门去找摄影家,后院里的荒草藤蔓绊了她一跤,爬起来之后,从一间空屋里传出咝咝的声音,她摸索着向门口走去,还未进门,猛看见屋内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正面向她,但看不清面容。

艾楠大叫一声,倒地后吓得昏迷过去。

摄影家消失了,徐教授感到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正在变为现实。

他突然对艾楠问道:这院子里有没有水井?艾楠莫名其妙地望着徐教授:水井?不知道有没有,到处都是草丛,从没注意过草中有什么。

你问水井干什么?我们去看看!徐教授像疯了一样走出门去,艾楠紧跟在他后面。

手电光像剑一样在漆黑中开路,他们经过芭蕉树,向院子角落走去。

草丛老是绊脚,艾楠惊恐地问有没有蛇啊,徐教授说没关系,灯光射过去它就会溜走的。

徐教授突然想起艾楠在后院空房子里听见的声音,他说那一定是蛇的声音,幸好艾楠没跨进屋去。

艾楠说,里面有蛇已经够吓人了,关键是,一个人站在屋里干什么呢?并且她感觉是个女人。

站在屋里正面对着她,但看不清面容。

徐教授听着艾楠的话,突然想到后院的那个女人会不会是艾楠房里那个婴儿的母亲呢?如果是,这时母子只能是鬼魂了。

院子的角落什么也没发现,只有长得更高的野草。

艾楠说,蕨妹子那边的院里倒有一口水井,至于这个院子,你看,不像有水井的样子。

艾楠说找水井干什么呢?风很冷,她全身都打哆嗦了。

徐教授用手电光沿着墙根搜索着,突然,他趴下身去分开杂草,一块青石板露了出来。

徐教授将手电筒递给艾楠说你给我照着,然后他用力去移动那块石板。

石板被推开了,黑漆漆的井口暴露在手电光下。

徐教授用手电往井下照了照,井壁上长满苔藓,有黑色的水在光影中晃动。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第2929.山野苍茫,夜半的风动镇仿佛沉在海底的礁石。

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徐教授和艾楠逃命似的从疗养院的迷魂阵中钻出来,向影子似的小镇走去。

四周的黑影和静寂让人恐惧,但比起呆在房间里安全多了。

本来,他们可以到南边院子里去的,那里人多安全,但蕨妹子他们都进山去了,只有小兄弟石头一个人守在那边,仍然冷清了点,不如去万老板那里,刚好刘盛喝了酒也正在那里睡觉,大家挤在一起度过今夜再说。

艾楠紧抓着徐教授的胳膊走着,心里还是挂念房间里的婴儿。

徐教授说,你千万别将这婴儿当正常的生命看,莫名其妙出现在你的床上,你说这正常吗?等天亮再回去,也许什么也没有了。

摄影家也不会再出现了吗?艾楠极度不安地问。

她听徐教授讲了蓝墨已于一年前死于井中的事。

双腿就一直有点发抖。

谁知道呢?也许他还会出现。

徐教授将手电筒换了一只手说,不过大家都要避免和他单独相处了。

他的魂就住在那口井里吗?艾楠神情恍惚地问。

她想起摄影家要她和死老太婆一起合影的提议,心里不禁后怕得很。

这是只有鬼魂才能想出的主意。

徐教授说,关于那口水井,等一会儿问问老板就清楚了。

如果那井里去年淹死过人,万老板不会不知道。

手电光射进了小镇的街道,黑色的屋檐从两边压过来,仿佛在半空监视着徐教授和艾楠。

风动镇静如死水,万老板的房前响起了咚咚地敲门声。

二愣子从阁楼的窗口探头一望,门前站着两个人,他从隐约的白裙认出其中一个人是艾楠。

他溜下楼梯开了门。

万老板也从里间出来了。

在这之前听说有婴儿出现在艾楠房里后,他就一直没睡着。

他想鬼魂本就存在,只是男人看不见而已。

自从艾楠这个城里的女人来了之后,一切就被她看见了。

女人属阴,与水和月亮有亲缘关系,实在不该来到风动镇这样的地方。

艾楠和徐教授跨进屋来。

徐教授说,摄影家在院子里一下子消失了。

实在不敢再住在那里。

二愣子惊叫了一声,万老板瞪了他一眼,好像这种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似的。

万老板说今夜雾气特重,是女人最容易怀孕或者遇鬼的时辰。

你们到这里来就好了,我这门外都浇了雄黄酒,大家放心呆到天亮,太阳一出,什么事也没有了。

艾楠望着这个精瘦的药材商,似信非信地点点头。

刘盛呢?她问道。

二愣子抢先说刘盛在阁楼上睡觉,他说刘盛喝了酒呼噜打得震山响。

艾楠强压住厌恶的表情,说:他倒舒服。

徐教授问起万老板,去年夏天疗养院或着风动镇一带的水井里淹死过人没有。

万老板奇怪地盯了徐教授一眼说,怎么会有这回事呢?没听说过。

你们以为那婴儿是从水井里爬出来的吗?也许是吧,水井和水井在地下都是相通的,不信你放一尾鱼下去,以后会在十里八里外的水井里找到它。

所以,井里如有鬼魂,并不一定是这口井里淹死过人。

我是说摄影家蓝墨,徐教授说,他有可能钻到井里去了。

除非有女鬼在水里喊他。

万老板并不知道摄影家的来龙去脉,只能这样判断说。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心里都笼罩着恐怖气氛,不能再推测下去了,万老板打了个呵欠说等天亮就好了。

他安排艾楠上阁楼去和刘盛住在一起,二愣子睡在这饭馆的桌子上,而徐教授到他的房间去挤一夜。

艾楠从咔咔作响的楼梯爬上阁楼。

昏黄的灯光下,刘盛在一张大木床上睡得像死猪。

想到一夜的惊吓,艾楠坐在床沿捂脸哭了。

刘盛在艾楠的哭声中醒了,他翻身坐起来一把搂住艾楠,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一下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艾楠挣扎着说:你放开我,你箍得我气都出不来了。

刘盛用这样大的劲抱着她使她动弹不得,她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被挤压得喀喀作响。

你快讲,发生了什么事?刘盛一点儿也没有松开她的意思,艾楠心里闷得发慌,一低头便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刘盛叫了一声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臂。

你要箍死我是不是?艾楠恼怒地说,我们住的地方突然冒出一个婴儿来,你还在这里睡得舒服!刘盛这才清醒过来,想起上半夜发生的事,他不做声了,半晌,才冷冷地说:你不是想要孩子吗?这不,给你送来了还不高兴。

谁?谁给我送来了?是鬼吗?你躲得远远的,好像这事就与你没关系。

艾楠气愤地说。

刘盛也不示弱,他说这事真与他没关系。

三年前,你引产以后,不是连续几夜发觉有孩子找你吗?刘盛无可奈何地说,你倒是晋升地区经理了,还挣大钱,到头来,却怪我当初让你做了引产。

你认真想想,当初不是你也同意的吗?来风动镇的路上,你把那个搭便车的小女孩抱得紧紧的,我就知道要出事了。

告诉你吧,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你没能守得住,就赶快把这个婴儿守住吧。

这孩子迟早都要来的,你失踪那几天,我有次回房间拿东西就遇见这个婴儿,一个女人抱着她走来的,问我要不要孩子,我一吼就把这女鬼吓跑了。

蕨妹子他们说我是阴气重的缘故。

我想也是,我读书打工时守过停尸房,你在心底嫌弃我,说我身上有气味,没想到我现在有作用了吧,鬼都不敢粘我。

哈哈,你到我这里就安全了,我可以保护你,不然,有鬼会勒死你的!你这个混蛋!艾楠气得脸色发白,要勒死我的是你!梦都告诉过我了,不过,你要敢那样做你也不得好死!刘盛怔住了,他的双手微微发颤。

艾楠,你说什么呀?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别说气话毁了我们的关系好不好?我是爱你的,只是那些死鬼娃娃惹得人太心烦了。

三年前就心烦,到了这山里也不清静。

艾楠,忍一忍,我们离开这里就好了。

刘盛流下了眼泪。

我也想立即走了。

艾楠说,就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山去吗?刘盛摇头说没有。

这条惟一的公路到风动镇就是尽头了。

只有等到滑坡的堵塞被疏通后才出得去。

再等下去,真要死人了。

艾楠轻叹道。

然后,她将摄影家蓝墨已于一年前死去的事告诉了刘盛。

刘盛大惊,他真是遇见鬼了,以前守停尸房都没遇见过,没想到在这山中却被这些鬼怪包围。

他努力回想着摄影家的一举一动,却没发现什么奇怪的破绽。

唯一让他感到特别摄影家的络腮胡,从侧面看他的脸有点像猿猴。

世上真有魂灵显形这种事吗?刘盛犯迷糊了。

他坐在床头,看着和衣倒在床上的艾楠,她的面容困倦无比。

他想他们之间,以后谁先死了,也会在某个时刻显形吗?艾楠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感到刘盛下了床,然后是打火机点烟的响动。

他干吗不和自己一起睡呢?到了这里后她和刘盛老是顶撞,这在家里是少有发生的。

不知睡了多久,艾楠被刘盛摇醒了。

他说:你听,外面有人走动。

艾楠惊坐起来,果然有脚步声在外面的石板路上响起,声音还很远,但听得出来是越来越近,是向他们这里走来的。

半夜三更,谁会进入空空荡荡的风动镇呢?是摄影家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吗?艾楠推开阁楼的窗户,探头向街道上看去。

夜很黑,石板路透着一点隐约的灰白。

万老板的大黑猫蹲在路上,显得特别的鬼灵。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以看见一个摇晃的人影。

刘盛也挤到窗口,是一个女人。

他脱口说道。

艾楠捂住他的嘴,叫他千万别出声。

出现在石板路上的确实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夜色迷离,只能看见可怕的轮廓。

她慢慢走近,看见路上的黑猫便蹲了下去,好像要抱起那只猫似的。

那猫咪嗷叫了一声,然后箭一样射到对面的屋顶上去了。

那人影站起来,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向前走去。

她的嘴里好像在嘀咕着什么,但是听不清楚。

艾楠和刘盛从窗口缩回头来,瘫坐在床上恐惧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30.天亮以后,风动镇雾气升腾,凡是有阳光穿透的地方就浸着绯红。

艾楠正心急火燎地赶回镇西头的疗养院去。

昨夜的经历像一个梦,天亮后一切才变得真实。

无论如何,昨夜突然出现的婴儿还是让她牵挂,万一那孩子是真的,这一夜不知哭成什么样了。

刘盛和徐教授走在艾楠的后面,他们有点赶不上她的脚步。

这两个男人一边走一边商议着进山去寻找古生物化石的事。

徐教授本来有点犹豫,认为刘盛现在与艾楠分开不合情理,但昨夜一场惊吓,让徐教授也觉得应该暂时避一避了。

试想想,继续住在那空荡荡的院子里,听着摄影家半夜在房间里的脚步声,谁能受得了这种折磨?如果摄影家就此彻底消失,那住在房间里更让人提心吊胆。

带上帐篷,进山去几日也罢。

也许返回后公路就开通了。

那时一走了之,将若干神秘留在风动镇让它自个儿打理吧。

走进疗养院一个连一个的四合院后,三个人的脚步放慢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将看见什么。

艾楠的房门大开着,里面没有一点儿声音。

艾楠双腿发颤地跨了进去,床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会又是你做的梦吧。

刘盛望了望屋内说。

艾楠已经愣住了。

徐教授说肯定不是梦,那睡在床上的婴儿他也看见了的。

现在关键的是,摄影家到哪里去了?如果他和婴儿一起消失,那一切真的很可怕了。

出乎大家意外,摄影家在他的房间里睡觉。

被敲门声惊醒后,他开门走出来,大家平时见惯了的络腮胡此时显得有点恐怖。

他的额头上贴着胶布,显然是昨夜受了伤。

那孩子哪去了?艾楠迫不及待地问。

摄影家打了一个呵欠说:你们丢下我到哪里去了?也不怕我死在这里吗?摄影家说,他昨夜从艾楠的房间出去之后,刚进入屋后的院子便发现一个人影向左边的屋檐下闪进去了。

摄影家追了过去,发现左边是通向另一个院子的通道。

他接着追过去,又看见了黑影一闪,他喝问了一声,黑影并不应答一闪便不见了。

摄影家追进了又一个院子,再也没发现任何动静。

这时,他刚才的勇气突然消失,四周一片漆黑,他摸索着往回走,可是,找不着出口了,他用手一寸一寸摸遍了院子的四周,永远是墙壁和门窗。

他想到了民间关于鬼打墙的传说,说是人被鬼迷住后就会在原地打转。

永远没有路可以出去。

此时,他觉得额头上很痛,是刚才追击那个黑影时跌伤的。

他摸了摸额头,湿漉漉的正在出血,他用手指沾上这些血往就近的墙壁上涂,突然,手伸出去空荡荡的,他正站在出口的旁边。

就这样,他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回艾楠的院子。

一看艾楠的屋内,只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婴儿睡在床上,艾楠不见了。

他又去找徐教授,也是人去屋空。

摄影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桌子抵上门后,到天亮前才刚刚睡着。

艾楠来不及分辨摄影家的话是真是假,只是一个劲儿地催问婴儿到哪里去了。

摄影家已经发觉了大家的眼光有点异样。

便说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呀?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刘盛将脸一沉地说:婴儿到哪去了?你快说呀!摄影家说他也不知道。

刚天亮的时候,他听见艾楠那边的院子里有女人的哭声,他以为是艾楠回来了,可是仔细一听,不对,那不是艾楠的声音。

因为那哭声有点粗哑,还说了一句你们不要这孩子,可不能丢弃她呀!摄影家恐惧得不敢出门去看,后来那边就没有动静了。

一定是那女人将孩子抱走了。

徐教授说,可是哪来的女人呢?他突然想起艾楠昨夜在屋后的院子遇见过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便叫大家去那院子里看看。

一行人绕到了屋后的院子里,艾楠指着旁边一间没有门的房间说,那女人当时就站在那屋里,我走过去时和她撞了个面对面。

大家屏住呼吸走上阶沿,站在门口往里一望,正面墙上的一面大镜子映出了大家的狼狈相。

估计这里是以前的会客厅吧。

毫无疑问,艾楠昨夜看见的女人是她自己。

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那婴儿真是被一个女人抱走了,这事实又让大家没法轻松。

这期间,摄影家一直不再开口说话,并且很快就离开大家,回到他的房间里扳弄相机去了。

这让大家更感蹊跷,不知道怎样对付他才好。

幸好蕨妹子和她的兄弟们从山里回来了,大家像有了救星似的赶到南边的院子时,给她讲了昨夜的怪事。

但由于摄影家就站在人堆边,徐教授没敢讲摄影家已在一年前死去的事。

没想到,胆大妄为的蕨妹子和大家一样恐惧。

她说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没听说过这种怪事。

她说风动镇空得太久了,这么多空房子,难免会有鬼魂来住的。

她用江湖上的话说,不过也没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好自为之不就得了。

蕨妹子将头一转,对着艾楠和摄影家说:你们也可以放心了,劫持你俩的那户人家已经找到。

确实死了一个老太婆,新坟上的招魂幡还没被雨淋坏呢。

不过已经没人住在那里了。

房子是锁着的,太婆的儿子已经外出打工去了。

这事完结了,没人再来害你们,要进山去逛也没问题了。

大家一起去镇上吃午饭。

万老板正在和几个挖来虫草的山民讨价还价,便叫二愣子招呼大家坐下。

将药材收购完毕后,万老板进来叹了口气说:你们成了这惟一的食客了。

要不是滑坡堵了路的话,这个季节会不少搞摄影的做买卖的到这里来了。

蕨妹子说:你急什么,我的货也没运出去也没急呢,还不是只有等着路通,大家正好清闲一下。

万老板又问黑娃去县城许多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蕨妹子说要翻几重山你知道吗,你以为像汽车轮子一转那么容易。

饭后,徐教授背开摄影家对蕨妹子说,他和刘盛要进山去了,能不能让艾楠住到她的院子里来。

蕨妹子满口答应,说是让兄弟们腾一间屋子出来就行了。

她还说明天是她母亲的忌日,她也要进山去上坟,也许,她还能在山里遇见他们呢。

下午,摄影家在房间里睡大觉,一点儿也不知道徐教授和刘盛已经进山去了。

艾楠本想跟着刘盛去山里的,可刘盛说,翻山越岭的,有女人跟着太不方便了。

他叫艾楠搬到蕨妹子那边后安心住下,他和教授进山去多找一些地方,要是找到了古生物化石,下半生的花费就不愁了。

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公司辞职,他说你没看见网上的文章吗,现在的职业经理人和公司白领都患了职业综合症,很多人英年早逝,我们可要想法活长点才是。

艾楠皱了皱眉头,刘盛的痴心妄想让她心烦。

天上从来没有馅饼掉下来,这是她的人生理念,一切全靠个人奋斗。

傍晚,艾楠已在南边的院子里住下了。

原来房间里有两件东西她不敢带走、也不敢扔掉,这就是那只来历不明的小红鞋和放在火柴盒里的死老太婆的头发,她将这两件东西留在了原处。

夜空已布满了星星,艾楠在院子角落的井台边洗衣裳,小兄弟石头替她从井里打水,幺哥在半明半暗的阶沿上拉二胡,琴声和打上来的井水一样有一些凉意。

突然,摄影家急匆匆地跑进了院子,他站在井台边对艾楠说,刘盛的老爸的坟被挖开了!刚才他在外面散步,不经意走到了那片坟地边,就看见一座坟张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大口。

再看墓碑———刘全淼之墓,这不是刘盛老爸的坟吗?艾楠全身一震说,我们赶快去看看。

说完丢下正在洗的衣裳便和摄影家一起向外跑去。

她这一刻完全忘记了对摄影家死活身份的戒备,一直走到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抬头看见满天星斗时,心里才无端地打了一个寒颤。

第十一章31.时间是一种奇怪的概念,当艾楠在星空下望着一片坟场的时候,她有一种回到千年前的感觉。

山野蛮荒,鬼怪出没,连她自己身着白裙站在这里也似乎绝非今生,摄影家说看着她有种狐魅之美。

对这种恭维艾楠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想这样也好,这样便可以什么也不怕了。

她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说过的一句话———在恐惧的时候将自己想成是鬼,便什么也不怕了。

但是,面对被掘开的坟墓,她还是没敢靠近前去,尽管这里葬着的是刘盛的老爸,那个骨灰盒她甚至用手模过,但那是下葬前的事。

此刻,在坟中埋了多日以后,事物便起了变化,她觉得有阵阵寒意从那土坑中升起来。

摄影家说这是遇上盗墓的了,他们一定以为这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蕨妹子讲过,她的母亲的坟远在山里也被盗过,母亲手上的一只银镯子被盗走了,蕨妹子说这些人会不得好死。

艾楠在此刻恨起刘盛来,他不该再去山里寻什么宝贝。

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她无法唤他回来,信号全无的手机在这里成了废铁,刘盛此刻正在山中搭起帐篷睡得怡然自得吧。

如果不是葬他老爸的骨灰,她也不会来到这里。

她感觉刘盛将她带上了一条不归路,活了这么多年从没相信过的鬼魂现在却四处出没,连眼前这个名叫蓝墨的摄影家也是身份不明,如果他真是一年前死去的同一人显形,那他自已知不知道他的来历呢?摄影家用手将酥松的土推向坑里,他怎么就不害怕呢?他发现坟被掘开是因为散步,但散步走到这坟场来也让人觉得不合情理。

重新垒好坟堆以后,摄影家直起身来对艾楠笑了一下,有点邀功似的,但这笑容让艾楠恐惧。

不过,艾楠相信摄影家不会害她,这是她敢于和他一起的理由。

因为,经历了山中的历险,摄影家如果是鬼魂要害她的话,在漆黑的山洞时应该是最好的时机了。

摄影家没有这样做,并还把她背出了山洞。

艾楠和摄影家离开坟场,走上了疗养院外面的山坡。

摄影家说:刘盛和徐教授被这里的怪事吓跑了。

说是去找化石,其实我知道,他们害怕。

你也搬到蕨妹子那边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艾楠说:你也可以换个地方住呀,又没人强迫你。

我才不呢。

摄影家站了下来,望了一眼满天的星斗说,我知道你被那婴儿吓坏了。

我计算了一下,确实有好几个人在这一大片空房子里窜来窜去,几个月大的婴儿、穿红鞋子的小女孩、将婴儿抱来又抱走的女人,还有我在屋后的院子里发现的人影,你后窗上出现的脸一定就是这个人在观察屋内。

我知道这些事情不弄清楚你就是回到上海也会做噩梦,那好,我现在一个人留在那边,正好帮你发现这一切的真相,怎么样?摄影家能这样做让艾楠有些惊喜,确实,能搞清楚这一切就真让人安心了。

她说:尤其是那个婴儿和小女孩,这两个孩子如果再出现你最好能留住她们,然后将大家都叫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会这样做的。

摄影家说,不过这些真相搞清楚后,你将答应配合我的创作,和镇东头那个死去的老太婆照一张相。

在山中逃出来时你曾经答应过这事,回来后又遇到这些惊吓,我担心你不敢做这件事了。

你,你说什么?艾楠确实将这事忘记了,现在听摄影家提起时不禁毛骨悚然。

你现在正处在恐惧中,我暂不给你提要求了,等真相大白后再说。

摄影家说完后便与艾楠在山坡上分了手,各自向疗养院的南北方向走去。

刚进院子,蕨妹子便招呼住艾楠说:又有该死的家伙盗墓了?坟里没葬什么东西吧?艾楠说除了骨灰什么也没有葬。

蕨妹子松了一口气说,她明天要进山里去给母亲上坟,这里的事由幺哥和石头照料。

她要艾楠安心住在这里,还说她住的这个院子邪气进不来,每年他们都要杀好几只大红公鸡,将鸡血洒在院子周围,这方法避邪,灵得很。

临睡前,石头给艾楠送来了蚊香和火柴,走出门后他又回头说:艾楠姐,晚上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石头指了一下院子左边的一个房间,我就住在那里。

艾楠说谢谢小兄弟了,住在这里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了。

说实话,这里被酒被火被汉子们的喧嚷熏染过,没有一点儿冷湿阴森的感觉。

然而,艾楠仍然有些失眠。

她想着刘盛父亲的坟被掘开的情景,这究竟是遇到了盗墓还是一种神奇的超自然现象呢?会不会是刘盛的父亲感知到她和刘盛遇到了危险,他的魂灵出土来保护他们来了?那么,坟裂开是想告诉他们一种存在吗?这是荒唐的想法,艾楠翻了一下身想努力睡去,眼前又出现了她住过的房间,一只小红鞋静静地躺在屋角,这有点像是麦子的鞋子,这个在路上遇见又在路上丢失的小女孩,为什么一直闪闪烁烁地缠住她不放呢?艾楠想起了她以前算过的一次命。

算命先生是个瞎子,艾楠认为瞎子说的话要准确一些。

瞎子说她的命中有两个孩子,都是女孩。

因此,3年多前她做了引产之后,想起瞎子的话便悲伤不已,尽管刘盛说,她还年轻,等条件好了再要孩子。

但她自己知道,她已不会再有孩子了,命中该有的两个孩子她都有过了,想到这点她感到一片空茫。

第一个孩子是她读大二时怀上的,当例假迟迟不来并出现呕吐的时候,她震惊了,像天文学家意外地发现新星一样震惊。

她的情人,那个帅气的男生更是无比惊慌,他陪她去医院做了流产,这个果实还没长成便从枝头被摘去了。

三年多前她有了第二个孩子,这次是安心让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可是,仍然夭折了。

命中该有的两个孩子都消失了,艾楠不敢触碰心底的疼痛和绝望。

尤其是第二个孩子,怀了四个多月,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婴儿了,引产无异于一场谋杀。

这孩子会恨我的,她会来找我的。

引产回家后艾楠在昏睡中反复说着这种话,好长时间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以后,艾楠怕去医院,怕闻到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更怕看到任何人的外伤性出血。

她的梦中反复出现手术室的情景,从在门外换上陌生的拖鞋开始,属于自我的东西便一件件被剥夺了———衣服、毛发血肉直至自尊。

被推出手术室后她见到刘盛便忍不住流泪,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她说。

此刻,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和这一切相隔遥远的山中,记忆仍然让艾楠的心里一阵阵发痛。

她下了床走到窗边,从窗缝里望着外面的院子,星光朦胧,院子里显得空荡而寂寞,井台边有几处发亮的水洼。

她想世界上真有灵魂这种东西存在吗?如果有,她的孩子会找到她吗?后半夜,风动镇所在的山谷中起了一阵短暂的风,像慌慌张张的过路人一闪而过。

星光暗淡,艾楠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觉醒来后天已大亮,她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北边的院落,她住过的房间空了一夜,会不会已经有婴儿出现在屋里了呢?这种无端的预感让她心里发跳。

刚走到连接南北院落群的山坡,艾楠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追来,回头一看是石头。

石头说艾楠姐你这样慌张做什么,要去哪里我陪你去,这里到处都没有人,别又出什么事吓着你了。

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少年还挺心细的,艾楠说正好,你陪我去那边的房间看看。

幸好有石头在一起为她壮胆,不然她推开房门时一定会吓晕过去,她的房间并没有空着,床上睡着一个人!艾楠刚感到天旋地转时石头已站在她身边,石头说这不是摄影家吗?这句话让艾楠缓过气来,摄影家已被惊醒,坐起来揉着眼说你们来了。

摄影家睡到这里来是希望等到婴儿出现,但是一夜无事,后半夜起风时外面有过一些动静,但是没有人推门进来。

摄影家判断说不管是婴儿还是小女孩,也许都是冲着艾楠来的,她们也许能嗅出睡在屋里的人气味不对,所以就不进屋来了。

石头说:你别吓唬人了,我就从没看见过什么鬼魂,除非你就是鬼魂才看得见。

摄影家说:你还是个毛孩子懂什么,我昨夜做了一个梦,现在想来还玄乎得很。

摄影家梦见自己已经死了,被装在一口棺材里,棺盖还没盖上,周围有很多人在说话,他看见艾楠站在不远处,手里牵着一个3岁多的小女孩。

小女孩问艾楠,妈妈,那人死了吗?艾楠说,他死了,我们来把棺盖给他盖上,这样他才不会出来。

摄影家感到眼前一黑,棺盖被盖上了,接着是钉钉子的声音,他感到闷得发慌,便尽力挣扎,醒来时发觉自己正睡在床上。

这梦太恐怖了,艾楠听完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梦死得生。

她安慰摄影家说,也许是这间房子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话虽这么说,艾楠心里却疑惑地想到,摄影家也许真是已经死过的人了,他说他的梦,其实就是他死时的真实景象。

只是,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还牵着一个孩子,那小女孩真是我的孩子吗?我们看不见,但他在死后看见了……32.一整个上午,艾楠呆在南边的院子里不再出来,自从早晨见到摄影家后,她对和他呆在一起感到紧张,她怕他再讲出看见什么梦见什么,这让她心乱如麻。

上午的天气很凉爽,院子里一半是阳光一半是阴影,石头坐在树下的竹椅上看书,艾楠走过去一看差点笑出声来———石头手上翻着的是一本竖排本的《西厢记》。

你看得懂吗?艾楠望着这个16岁的少年说,这书从哪里来的?石头指点了一下正在廊下拉二胡的幺哥说,是他从马戏团里带出来的。

石头说他只读过几年书,家里太穷就跑出来了。

这书他能读懂一半,不过书里的插图倒是让人喜欢。

石头说蕨妹子进山给母亲上坟去了。

黑娃带着一个兄弟去县城很多天没有音讯,剩下的兄弟们闲着没事,进山打猎去了,就他和幺哥呆在这里,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二胡的琴声在院子里回旋,然后沿着屋檐升起,被山峦之上的天空吸收。

这里的时间像一片羽毛,很轻,和梦境的重量差不多。

突然,琴声中断,幺哥望着院子里叫道:艾楠,你过来一下。

艾楠向廊下走过去。

到这里以来,她还从未与这个琴师说过话,也许是这里从来人多繁杂的缘故。

况且,这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向来沉默寡言,除了拉二胡就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你一出现,我的琴就会跑调。

幺哥说,已经很多次了,我一直没告诉你。

这不是好兆头,你可得小心一点。

艾楠疑惑地望着幺哥,他架上腿上的二胡此刻像是一副巫具,绷在音箱上的蛇皮布满鱼鳞一样的花纹。

艾楠表示没听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琴师说,几年前他在马戏团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把二胡能预知一个人的生死。

当时,团里有一个表演骑独轮车的女孩子,有一次,他练琴时老是走调,原因是这女孩子正站在他的附近。

他敢断定是女孩子的原因,是因为这现象重复了好几次,接下来的一个夜里,他独自拉琴时突然响起崩的一声,琴弦断了。

他也没有在意将琴挂在墙上后便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马戏团要迁往另一个地方演出,大家正在往汽车上装东西时,突然,一口装满道具的大木箱从车上掉了下来,刚好砸在那个女孩子的头上。

她当时正站在车下说话,沉重的大木箱砸破了她的头,送到医院后不久便死了。

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

幺哥对艾楠说,自从你出现在这里以后,我的琴就老是跑调,我怎么控制它也不行,我担心你会出什么事,关键是,这琴弦要是哪天突然断了,我该怎么办?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女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过去的事重演,说实话,我很害怕,我必须说出这事来,凡是恶兆,说出口也许就破了。

艾楠震惊得头发根都快直立起来。

在风动镇,尽管一连串的怪事让她心惊肉跳,但毕竟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正当她住在这南边的院子里感觉可以安全了时,这种神秘的预兆使她几乎崩溃。

艾楠在头晕目眩中感觉有人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是石头。

石头对幺哥说:你这把琴真这样灵吗?幺哥说:要不是几年前发生过那种事,我也不知道这琴还附着灵性。

这琴是我师傅传给我的,你看,油黑油黑的,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黄昏,去万老板那里吃晚饭,石头和幺哥一左一右地陪着艾楠向镇上走,他俩都神情严肃,有一种重任在肩的感觉。

摄影家早已在饭馆里了,他像影子似的坐在角落的桌旁喝着酒。

艾楠径直走到他的身边问道:今天有孩子进我那边的房间吗?摄影家摇摇头说:大白天谁会来?到晚上再看吧。

石头和幺哥紧跟过来,大家一起围坐在这张桌旁。

万老板走过来问,今天你们怎么都有点紧张兮兮的,艾楠说谁紧张了,老板你给我们拿点酒来吧。

艾楠主动提出喝酒还是第一次,石头说艾楠姐你不能喝酒吧?摄影家举起酒杯说,喝吧大家一起喝吧,酒能驱邪,喝了酒我一个人住在那边什么也不怕。

艾楠第一次喝了很多酒,回到房间后倒头便昏睡过去。

醒来时四周一片寂静,屋里亮着灯,石头直着腰坐在床前的一根凳子上。

什么时候了?艾楠嗓音含混地问道。

快半夜了吧。

石头说。

你怎么还不去睡?我,我怕你醒来时害怕。

石头慌张地说,脸也一下子红了。

我会死吗?艾楠有气无力地问。

石头说不会,他说已将幺哥的那把二胡偷出来藏到一个秘密地方去了,幺哥没有琴可拉了,琴弦也就不会断了。

你是个好孩子。

艾楠伸手摸了一下石头说。

可是,我也许真的会死,将琴藏起来也没用,我住在那边房子时,我死去的孩子就来找过我好几次了……不,只有一次。

可那次是人,婴儿也是真的。

石头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艾楠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我看见的。

石头说艾楠姐你骂我吧,很多个晚上我都在你的后窗外守着。

听说艾楠的房间闹鬼后,石头便这样做了,心里也害怕得很,便带了一瓶雄黄酒壮胆,据说看见鬼影时,将这酒对他喷过去就能将他驱走。

哦。

艾楠恍然大悟。

后窗上出现的脸孔,摄影家追赶的黑影,原来都是石头这小兄弟。

是吗?石头承认是他,他说他这样做是想保护她。

他还提醒艾楠说,刘盛大哥让人有点害怕,他有一次看见刘盛一个人在屋里用手在脖子上比划,好像要掐死什么人似的。

他说刘盛有时欺负她让他气闷,所以有次刘盛将那只小红鞋甩出窗外时,他拣起那鞋又对着刘盛扔进了屋内。

哦,你什么都看见了。

艾楠说,那只小红鞋是谁的?你知道吗?石头纳闷地摇头。

那个婴儿呢?谁送来的?艾楠紧接着问。

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送来的。

石头说,当时你睡在床上,屋里没有开灯,我看不太清楚,只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站在你的床前,你们对了几句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清楚,感觉你的声音是还未醒过来的样子。

很快,那穿着黑衣的女人将婴儿放在你的床上就走了。

我立即从后窗下往前面的院子跑,想挡住那个女人看一看她究竟是人是鬼。

可是,从后窗到前面的院子在转一个大圈,当我跑到你的房门前时,那女人已无影无踪了。

黑衣女人!艾楠叫了一声,她猛然想起了三年多前,她刚做了引产在家休息时,有天夜里便听见了房中有婴儿的哭声,她起床走出卧室,在客厅里看见一个黑衣人抱着婴儿正向外走。

她开了灯,那黑衣人已不见了,她追出门处,看见楼道上有一个黑影闪进了隔壁邻居家……天亮的时候,又是那个女人来抱走了婴儿吗?我没看见了。

石头遗憾地说:摄影家后来发现了后窗下有人,他来追我,我就跑回来睡觉了。

哦,我知道了。

艾楠脸色苍白地说,那黑衣女人就是我自己。

孩子死了,我的魂也早飞出去陪着她。

我现在这个躯壳也快死了,难怪刘盛对我总是躲躲闪闪的,他一定看出了什么,他害怕,便躲到山里去了。

摄影家总是喜欢和我在一起,因为他已是死去的人了。

他知道我是他的伙伴,他还要我和死老太婆一起照相,这都是阴间才有的事情呀!石头,你把那把琴藏起来没用,那琴弦没有人动它也会断的。

这几天你看着点,那弦断了就告诉我,我得做些准备,走得从容一点……艾楠说完后便倒在床上无声地哭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滴在枕头上。

这时,外面的院子里突然响起叭的一声,这声音让人惊心动魄。

天哪!艾楠绝望地叫道。

石头定了定神说,我出去看看。

石头出去后很快就回来了,他说没事,是井台边的一根竹竿被风刮倒了。

艾楠想问,是有人从井里爬出来拉倒竹竿的吗,但这话只在喉咙里转了转就咽下去了,她感到头昏脑胀,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感觉到有只手在她的手背上抚摸着,很轻很轻。

很快,她进入了梦境,她坐在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刘盛第一次将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感到心慌和幸福。

突然,咖啡馆里灯光熄了,一片黑暗中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听见了刘盛狰狞的笑声……艾楠惊叫着醒了过来,看见石头仍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守着她。

石头说别害怕,有我在这里呢。

艾楠感激地点了点头,石头在这一刻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艾楠舒了一口气,又倒头睡去。

曙光正在丛丛山峦之外向这片沉寂的山谷走来。

www、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第3333.水是山中最具有灵性的东西。

艾楠闭着眼躺在水里的时候,整个身体有一种超脱的感觉。

好久没到这山脚下的水塘来了。

怕这里偏僻,怕不安全。

然而,这个早晨艾楠什么也不怕了,她想洗净自己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肌肤。

如果她的生命注定在这里结束,她想让自己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这个世界后她将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想到这点她在恐惧中又升起一种向往。

早晨醒来时看见石头仍然在凳子上,头和手趴在床沿睡着了。

石头的一只手仍然放在她的手背上,仿佛要在噩梦的边缘拉住她似的。

艾楠顿时感动,想不到在生死边缘,陪伴她的竟是一位陌生的山中少年。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艾楠开始以为是幺哥找不着他的二胡来询问了,但门外传来的却是万老板的声音。

石头被惊醒了,他惺忪着眼过去开了房门。

万老板看见艾楠时惊愕了好一阵子,然后才问:你昨夜一直在房里睡觉吗?艾楠莫名其妙地望着万老板,不知道他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不在房里睡觉还能到哪里去?石头说艾楠姐病了,我一直在这里守着她。

万老板直摇头,他说艾楠昨夜在风动镇的石板路上徘徊,是睡在阁楼上的二愣子看见的。

漆黑的屋檐下,一个裹着白被单的女人响着踢踢踏踏的鞋音走来。

二愣子被惊醒后趴在窗口往下看,这女人的白色影子像漆黑中的一团微光,在夜半的石板路上飘飘荡荡。

这无人居住的镇上哪来的女人呢。

二愣子感觉那身影有点像艾楠,便叫了一声艾楠的名字,那女人听见叫声便停了下来,左顾右盼地寻找声音的方向,然后便折身向万老板的屋子走来。

她举起拳头咚咚咚地敲门,二愣子吓得将头缩回窗内后翻身钻进了被窝里。

万老板被剧烈的敲门声惊醒,这种无礼的敲门声他从未听见过,况且是深更半夜,他不敢开门,便摸上阁楼去叫二愣子。

当看见二愣子在床上吓成一团时,他自己也感到双腿发软了。

直到敲门声消失以后,二愣子才说看见一个身上裹着白被单的女人,他叫艾楠的名字,那女人就走过来敲门了。

万老板听后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趴到窗上去向下看,屋檐下的石板路已没有任何人影了。

万老板回房后失了眠,他老想身上裹着白被单是什么意思,当他将这个形象与死人联系起来时,一下子感到额头上出了冷汗。

天亮后,他左想右想心里总不踏实,便跑来看看艾楠了,他没想到,艾楠昨夜在房间里睡得好好的。

那不是我。

艾楠说,我和刘盛住在你的阁楼上时,半夜过后也看见过一个女人,她在路上走走停停,还把那只黑猫也惊到房顶上去了。

只是,她并没有裹白被单。

看来,整个风动镇都开始闹鬼了。

万老板咕哝着离开了疗养院。

他后来判断说,这一切都是艾楠和刘盛带到风动镇来的,因为他们在来风动镇的路上遇见过车祸,这对夫妇在死人堆里窜来窜去过,刘盛到了风动镇时裤脚上还粘着血。

一定是一些死人的魂被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车祸现场有女人和小孩吗?万老板后来不经意地问艾楠,艾楠回忆了一下说:没见到小孩,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女人倒是有一个。

这就对了,万老板更坚定了他的猜测。

这天早晨,万老板的疑惑让艾楠心烦意乱。

石头说别理他,一定是二愣子睡在阁楼上做了个梦,讲给万老板听后他便信以为真了。

艾楠摇摇头,她知道这不是二愣子的梦,但也不想纠正石头的话,这小弟想宽慰她心思太切,总想将什么阴影都抹去才好。

艾楠到了这山脚下的水塘来洗澡。

她想卸下身上的所有重负,然后轻轻松松地听从命运的安排,她为自己的从容又感动又难受的掉下了眼泪。

石头坚持要跟她到水塘来,怎么劝阻都不行,那固执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弟弟。

艾楠忍不住好笑,她说:我这是去洗澡呀。

石头的脸一下子通红,他结巴着说那地方太偏僻了,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他在树林外面守着通往水塘的路还不行吗?艾楠在家是个独生女,此刻她想,真有这么一个弟弟还不错。

他们走出疗养院,向着远处的山脚下走去。

水塘里的水是温暖的。

艾楠脱掉衣服泡进水里的时候,只有几只好看的小鸟在水塘边蹦蹦跳跳地看着她。

有石头在树林外守候,她心里还真的踏实一些。

她斜躺在水里,看着自己光滑的身体在水中影影绰绰,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她闭上眼睛,想起了刚到风动镇不久,在这里洗澡时曾看见一个小女孩的身影从附近跑过。

现在她明白了,这是一直追随着她的孩子的魂灵。

她想起了孩子在梦中吃她的奶并咬伤了她的**,可刘盛却说那血痕是她洗澡时自己的指甲划伤的。

不对,刘盛一定是想掩饰什么,他害怕孩子的魂灵出现,他远远地躲开了。

艾楠坐到水边,低头观察着自己左边的**,那小小的血痕已经没有了。

死去的孩子还会再到梦中来吃奶吗?她回忆着在梦中被孩子吸吮**的感觉,接着是一下刺痛,孩子咬了她一口,她醒来时**旁边出现了血痕。

这是孩子恨她吗?是的,引产让这个已经长全了的孩子没能来到这个世界,她怎么能不恨她的母亲呢?艾楠重新泡进了水中,想起她的外祖母就是被母亲的仇恨推向死亡的。

那是1943年,已经怀孕的外祖母为躲避战争从上海逃到了乡下。

兵荒马乱的日子确实不适合生育和哺养孩子,外祖母服了一剂打胎药想将肚子中的婴儿打掉,可是没有见效,艾楠的母亲仍然在外祖母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出生后竟然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这是老天有意,艾楠的母亲不可阻挡地来到这个世界。

长大后,艾楠的母亲偶然知道了自己未出生时曾遭遇过打胎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受让她难过了很多年。

外祖母后来一直住在乡下,曾几次提出要来上海与艾楠的母亲同住,但都被拒绝了,艾楠的母亲后来解释说是因当时房子太小,直到年迈的外祖母在乡-不知怎么跌到水塘里淹死了,母亲才痛哭着说该早点接她进城来住。

一切都是宿命。

艾楠想起这事时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外祖母对肚子中的婴儿下过杀手是因为战争的纷扰,而她呢,因为什么呢?艾楠不敢深想这个问题了。

孩子总要追随着母亲,恩恩怨怨总有了结的时候……艾楠想到这里时已是泪水长流,她将脸浸在水中洗了洗,仰起头望着山峦之上的天空。

有一大一小的两朵白云凝固在蓝色的背景上。

艾楠低下头,水塘中也有这两朵白云的影子,她从水中哗地站了起来,那白云的影子便四分五裂地散开了。

艾楠突然从水中站起来是因为她的脚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东西随着水的波动直往她小腿上缠。

她站起身后伸手去水中一抓,一件小小的婴儿衣服拎在了她的手中。

艾楠惊叫一声像抓到了蛇一样恐惧,她扔掉手中的东西直往水边跑,脚下一滑又跌倒在水里。

艾楠的叫声惊动了在树林外守候的石头,他紧张地直奔水塘而来,看见光着身子坐在水边的艾楠时,他像被钉子钉在了不远处动弹不得。

艾楠也愣了一下,随即抓起放在地上的衣服捂在胸前。

你怎么了?石头站在几米处问道。

水里有人!艾楠声音发颤地说,是一个孩子。

石头跑到水边,水面上被艾楠溅出的波纹正在扩散。

在水下面!艾楠惊魂未定地说。

石头毫不考虑就下到了齐腰深的水中,当他捞起那件婴儿衣服时,他的手也明显发抖了。

再捞捞看,水下有没有孩子?艾楠哀求似的声音让石头咬咬牙在水中摸索起来,他摸遍了整个小水塘,再也没发现什么。

石头从水里走出来,赶紧背对艾楠站着,慌乱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艾楠双手抖抖地穿上了衣服。

走出水塘边的树林后,艾楠说:石头弟,回去后赶快看看,那把二胡的琴弦是不是已经断了。

石头表示绝不会出这种事。

他挺了挺胸膛,做出足以保护艾楠的样子。

第十二章34.这个黄昏,疗养院仅剩的四个人———艾楠、石头、幺哥和摄影家聚在院子里吃毛豆。

摄影家嚷着要喝酒,说是他发现了艾楠房间里那只小红鞋的来历,应该应贺庆贺。

幺哥果然拿出酒来———这个黄昏他没有二胡可拉了,觉得怪寂寞的。

摄影家的发现纯属偶然。

这个下午,他在房间里睡午觉,突然听见外面有孩子们稚声稚气的说话声。

摄影家当时睡意正浓,由于整夜守在艾楠以前住过的房间里观察动静,所以下午的午觉他一般睡得很沉。

然而,他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哪来的孩子呢?他睡眼惺忪地开门走了出去,抬头便看见三个小孩正在芭蕉树下嬉戏。

摄影家压住惊慌的感觉走过去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做什么?其中一个6岁左右的男孩说,我们住在镇东头的,我们想摘这树上的芭蕉吃。

这时,摄影家看见一个3岁多的小女孩光着脚,便问她你怎么不穿鞋子,又是那个小男孩子抢先答道,上次我们来摘芭蕉时,她的鞋丢了一只。

当时我们听见草丛中有响动,害怕有蛇窜出来,便赶快跑了。

她的一只鞋也不知怎么丢掉的。

回家后她挨了骂,她妈妈说她是个野丫头,不给她鞋穿了。

原来如此,摄影家长出了一口气。

他从房间里拿出了那只小红鞋,小女孩高兴地接过去说这正是她跑丢了的鞋。

摄影家说你们赶快回去吧,这里到处都是空房子,还真的有蛇,在这里乱窜挺危险的。

小红鞋的来历原来如此简单,艾楠像灌了铅的心稍稍轻松了一点:那么,我们以前在锅炉房门上发现的小手印,也是这些贪玩的孩子留下的了?摄影家说肯定是这样。

镇东头住着十多户人家,孩子们没事到处乱窜留下了这些痕迹。

他抹了抹络腮胡得意地说:怎么样?我留在那边房间里还有用吧。

这一刻,摄影家清醒的神智和真心替艾楠解难的心思让艾楠想到,他怎么看也不像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显形出来的呀。

要是在城市里,她根本就不会相信有这种事,只是到了空城似的风动镇后感觉就不同了,重要的是,徐教授看见的刊物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个叫蓝墨的摄影家一年前掉进一口水井中死亡。

艾楠想,这个谜团压在心里也不是滋味,干脆找个和摄影家单独的机会,把这件事问清楚。

摄影家和幺哥喝着酒,艾楠和石头也坐在桌边吃着毛豆,院子里已经暗下来,夜空出现了几颗稀疏的星星。

幺哥突然说道:石头,去把我的二胡拿出来。

别对我说你什么也不知道,你这毛小子的心思我还不懂?告诉你,把琴藏起来没用的,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一样,你闭上眼睛它照样在天上发亮。

去,把琴拿出来,这种时候不来点音乐这酒就算白喝了。

幺哥不动声色的洞察力让石头一下子失去了狡辩的勇气。

他支吾着说:琴?琴在哪里,我替你找找去吧。

石头故意在几间房子里进进出出找了一遍,然后无可奈何地将那把古旧的二胡送到了幺哥手上。

幺哥开始调弦,艾楠有些发慌,她眼前闪过水塘里的婴儿衣服。

她害怕这琴真能反射出什么预兆,她含糊地说了一声我回屋看看便起身离开了院子。

走进房间时,石头也跟了进来,他说艾楠姐你别怕这琴,哪有什么弦断了就会死人的事,肯定是幺哥说来吓唬人的。

艾楠说石头弟你不懂,这种事谁说得清呢。

幺哥坐在竹椅上一边调弦一边校着音准,摄影家坐在他正对面,伸手摸了一下黑油油的琴身说这二胡算得上是古董了。

幺哥得意地点点头,一手扶琴一手持弓拉出了一声悠长的单音,突然崩的一声,一根弦断了!幺哥大惊失声,连声叫道完了完了。

摄影家奇怪地说换一根弦不就得了。

幺哥并不理会,坐在竹椅上**。

听见幺哥的惊叫声,石头跑到院子里看了一下又回到房里来,他对艾楠说琴弦断了,不过你并不在场,别怕,这事肯定和你没关系。

看到幺哥莫名其妙六神无主的样子,摄影家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趣。

他起身告辞,临走时来到艾楠的房间门口说:你愿意去那边房间看看吗?看见艾楠摇头,他又说:你还害怕?那好,等我将婴儿的事也弄清楚了,你就可以放心回那边住了。

摄影家走后,艾楠和石头来到院子里,看见幺哥还坐在那里**,像塑像似的。

你没事了。

幺哥看着艾楠长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摄影家会死。

刚开始拉琴就断了弦,这说明他身上的邪气太重了。

我不该让他摸我的琴,没想到他是这样……这琴真那样准吗?艾楠这时极想听幺哥说以前发生在马戏团弦断人死的事只是巧合。

幺哥说:我想不会错,我师傅八十多岁了,他以前用这琴时出现过好几次这种事,结果都死了人的。

你说我没事了,是摄影家会代替我去死吗?艾楠心情复杂地问道。

幺哥说:也说不上代替,这是他自己的命。

总之是断一次该死一个人,被摄影家撞上了,你的灾也就避开了。

如果,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出现,这琴弦会断吗?艾楠问。

我不懂你的意思了。

幺哥说,已经死了的人?我没遇见过,也没有带琴去参加过丧事,不知道这琴见到已死的人会怎样。

这个晚上艾楠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

石头仍执意要在房间里陪她,但她再不忍心他坐在凳子上熬夜了,便说你回房睡觉去吧,我不会有事的,并且你在这里我也不方便。

听完最后这句话,石头的脸又红了,尴尬地说那我回房去了,你有事就叫我吧。

后半夜艾楠做了一个梦,梦见摄影家死了躲在棺材里,棺盖还没盖上,艾楠望了一眼盖在他脸上的白布,心里一阵阵发紧。

旁边有许多人在议论说需不需要将他的相机也放进棺材里去,有一个面目不清的人说不能放进去,这里有盗墓的,正在这时,摄影家的一只手突然伸出了棺材,好像是要求拿到他的相机似的……艾楠在惊吓中醒了,她想起这梦的前半部分是摄影家做过的,他讲给她听过的。

摄影家做过的梦又到了她的梦里,艾楠觉得非常奇怪,相同的梦被不同的人做,这有点像同一个房间被不同的人居住……艾楠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道理,迷迷糊糊睡去后又梦见她在对摄影家讲梦,她说你做过的梦我也做了,我很害怕。

摄影家说这说明我们要共同去一个地方。

这梦的环境是一条走廊,前面很黑,摄影家一边说一边伸手拉她,艾楠连连后退,然后在梦中跌了跤便醒了过来。

天亮后,艾楠迟迟不敢去北边院子看摄影家。

一夜乱梦让她心里突突直跳,她感到摄影家凶多吉少。

不过,不去看心里更悬更害怕,她叫上石头同路,还是直奔她以前住过的院落而去。

艾楠和石头走出院子的时候,幺哥正在井台边洗脸。

他望了一眼艾楠的背影,心里突然后悔不该告诉她关于二胡的神秘。

想到艾楠有可能在北边院子的房间里目睹到可怕的景象,他的心里沉重起来。

这把古老的二胡在他手中断弦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断弦死了马戏团的女演员,她叫雪儿,晚上没事的时候她就爱听他拉琴。

那天晚上,弦断了,他心里就害怕得很,想到师傅说过的弦断时离琴最近的旁人会死,他一整夜都为雪儿担心,直到在心里否定了师傅的话后感觉才踏实一点,他想,未必都会这样吧,也许是师傅瞎说的,世界上哪有这样玄乎的事呢?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马戏团搬家时雪儿真的死了,车上那口沉重的大木箱为什么偏偏就砸在她的头上呢?幺哥跟着蕨妹子和黑娃一起离开马戏团,完全是因为雪儿死了的缘故,他留在这里会常常伤心,雪儿作他的女友已快一年了,没想到自己的琴杀了她。

他几次要将这把琴砸了,蕨妹子说砸不得,这琴既然有魔力,你砸了它你还活得了吗?不能怪这琴,是雪儿自己的命数尽了。

现在,眼看这琴又会让一个陌路相逢的人死掉,幺哥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他之所以将二胡挂在墙上而没有立即换上新的琴弦。

是他害怕继续出什么事。

他突然意识到,这荒凉的山中不能久呆了。

也许在某个早晨,他会将这把二胡永远地留在墙上,而自己只身出山去另谋生路。

幺哥产生这样的想法,是他们这个集体本身也即将散伙了。

黑娃去遥远的县城不再回来了,他和他的一个姘妇据说在外边开起了赌场。

这个消息是蕨妹子悄悄告诉他的,蕨妹子说对谁也不许讲,黑娃昧了良心就由他去吧。

蕨妹子在外面的山坡上哭得死去活来,她对幺哥说我们都是从马戏团出来的我才对你讲,咱们可能要考虑散伙了,这种扒火车偷货的玩命生涯我也过够了,咱们另寻生路吧。

幺哥想,蕨妹子这次进山去给母亲上坟,也许就是作为告别吧,等她回来后,散伙的时间就快到了。

幺哥打定主意,以后不管去哪里,绝不带着这把二胡了。

一个人能预感别人的生死是恐怖的,他不能忍受这种眼睁睁等待结果的折磨。

早晨的院子里非常安静,7月的阳光在树下映出斑斑点点的图案,许多不可解的东西就藏在这地上的图案中。

幺哥在院子里像困兽一样徘徊,时而竖起耳朵听一听远处有没有什么声音。

35.艾楠和石头来到北边院子的时候,周围除了几声鸟鸣外没有一丝儿动静。

艾楠住过的房间大开着房门,里面没人。

艾楠的心有点发紧,她和石头到了隔壁院里,推开摄影家的房门时,看见他正坐在桌前摆弄他的相机。

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不太好。

摄影家有点奇怪地望着艾楠。

你,你没事吧。

艾楠紧张地问,昨天晚上你没住在那边房间吗?为什么不呢,我还要发现婴儿的谜底,当然是住在你以前的房间了。

摄影家语气轻松地说,不过一整夜平平静静的,我刚回到这边屋子来的,走时我将房门开着,让风吹吹潮气。

艾楠呀,我说你别害怕了,以前认为那样可怕的小红鞋,到头来不是一场虚惊吗?这婴儿我想也没什么,我只要再发现这个孩子,还有那个女人,我一定和她聊聊,我想仍然没什么可怕的。

摄影家毫发无损,平平安安的状态让艾楠松了一口气,她再次怀疑幺哥的二胡是否有那种魔力。

她将这事对摄影家讲了,她还说担心今天过来已见不着他了。

摄影家哈哈大笑,他说哪有那样玄乎的事,看我过去将幺哥的琴砸了,也不会有什么伤到我的半根毫毛。

他说艾楠你记得吗,那些愚蠢的家伙将我俩弄到棺材边了,我们还不是平安无事。

他说他这个人命大,邪气上不了身,所以他才敢一个人住在这里。

艾楠的心完全放了下来,摄影家的勇气和自信让她有点惭愧,她已经不相信摄影家会是死后显形的了,这些都是荒唐的想法。

艾楠对摄影家说你等我一下,然后便走出房门。

石头也跟了出来,莫名其妙地望着艾楠。

艾楠说我没事了,石头你回南边去吧,我要和摄影家说一件事。

石头听话地走了,艾楠在徐教授的房间里找到了那本杂志,然后回到摄影家房间。

她翻开那页记载着摄影家蓝墨已死的文章,递到摄影家面前。

摄影家顺着艾楠的指头将那段文字看了一遍,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他说好玩,这些道听途说的作者,等我回北京后要吓他们一大跳。

原来,蓝墨已死是由他的老爸讲出去的。

由于蓝墨不继承老爸的绘画事业而搞起了摄影,并且常年不在北京,也不去看望他的老爸,老人家对他非常气愤。

一日,有朋友将电话打到老人家那里,询问蓝墨的行踪,老人家一气之下对着电话说:蓝墨死了!别找他了。

说完便压了电话。

那为什么说你死在井里呢?艾楠仍然不解地问。

这就是那些好事之徒的瞎编了。

摄影家说,我爱拍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确实拍过一幅水井的照片,那幅作品取名为《水的死亡》,也许,有人便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了,这些人的想像力比我还丰富。

不行,等到出山后,我得去找这家刊物澄清澄清。

事情清楚了,艾楠也觉得这种传闻荒唐透顶。

她说:我也差点将你看做是鬼魂了。

摄影家开玩笑说真是鬼魂倒好了,没有人间烦恼,没有生死忧虑,自由自在逍遥得很呢。

艾楠说你怎么知道鬼魂就很逍遥呢,也许他们和人一样的心事重重、到处流浪而渴望找到归宿呢。

那把古老二胡的死亡预兆没有发生作用,摄影家的死亡之谜也解开了,再加上来历不明的小红鞋原来是镇东头农家的孩子丢掉的,这三件事使艾楠有一种从噩梦中醒来的轻松。

如果,再能将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找到,将夜晚出现在艾楠房里的女人和婴儿的真相搞清楚,那这个空城似的风动镇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艾楠对摄影家重新恢复了信任,他们一路去水塘边找那件婴儿的衣服。

摄影家说找到之后去镇东头问问,看这衣服是哪户人家的婴儿丢失的,也许,还能就此发现艾楠房间里的婴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整个风动镇就只有镇东头的人家有小孩和婴儿。

水塘边,那件冰淋淋的婴儿衣服仍匍匐在水边,艾楠记得这是石头捞起它后扔在那里的。

艾楠拎起它后感到手心里凉气阵阵,便将衣服递给摄影家拿着。

艾楠和摄影家来到镇东头,远远就看见左边山坡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神奇的死老太婆就年复一年的睡在里面。

摄影家一看见这座房子时就停下了脚步,他凝神望着,脸上有一种莫名向往的表情。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从那房子里走了出来,是胡老二,他什么时候从山中回来了?摄影家对着远处大声叫着胡老二的名字,胡老二停住了。

艾楠和摄影家走上斜坡。

胡老二憨厚地笑了笑,他说他来给老太婆烧点香。

每次进山前和从山中回来,他都要来此敬香的,他要老人家保佑他的妻子在地下平安快乐,同时保佑他能找到那头作恶的黑熊。

胡老二还说他在山中遇见刘盛和徐教授了,还有蕨妹子和他们在一起。

蕨妹子是进山给母亲上坟后遇见刘盛和徐教授的。

刘盛还好吗?他们找到古化石没有?艾楠关切地问。

刘盛很好,只是晒黑了点。

胡老二说,他们在野牛岭搭了个帐篷,说是那一带裸露的岩石特别多,不过还没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艾楠问:他们几时回来?胡老二说他们还没有回来的打算吧,他们还在帐篷边烤野味给我吃,刘盛说他都快变成一个猎人了。

蕨妹子教给他一种捕捉野兔的方法,看来他们都很快乐的。

艾楠哦了一声,感觉刘盛已经将她忘记了。

她想起出门时刘盛说过,这次去葬老爸的骨灰,也算是一次长途旅游,我们几年没轻松过了,出去后我一定让你玩高兴。

艾楠想到这点,委屈得差点要哭。

胡老二看见摄影家手中的婴儿衣服,便问是怎么回事。

摄影家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胡老二连连摇头说这里十多户人家没有婴儿,惟一坡对面的曾大嫂有一个吃奶的孩子,但她已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多日了。

况且,曾大嫂在家的时候,也不会到镇西边的水塘去洗衣服。

守在我们这里就有几条水沟,从来没有人跑那样远去洗衣服的。

这里的人家有不少孩子吧?艾楠问。

这还用问?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妇女,小孩子也是家家都有。

怎么?问小孩子做啥?胡老二有些奇怪。

摄影家讲了在院子里遇见三个小孩的事,说是想来找找这3个孩子证实一下是否是镇东头的。

他们说是住在这里的?胡老二有些不相信地问。

摄影家肯定地点头。

不会吧,这里的孩子从不去疗养院的。

胡老二说,我们这里谁家的孩子哭了,大人就会吓唬他说,再哭就把你丢到疗养院去!小孩立即就不哭了,他们都怕去那里。

为什么会这样呢?艾楠好奇地问。

胡老二说,很多年前,也就是疗养院刚空置下来不久,有一个小孩跑进里面去玩就再也没有出来。

天黑了,镇东头的大人们打着火把进去寻找,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四合院转得大家晕头转向,最后也没找到那孩子。

一年后,孩子的忌日,这孩子的母亲做了一个梦,看见自己的孩子正在疗养院的一个院子里吃芭蕉。

第二天,这个女人约上几个亲戚再进疗养院寻找,结果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这孩子,只剩一堆骨头了,是衣服的碎片和鞋子证明死去的正是这个孩子。

从此,这里的家家户户都会警告孩子不要去疗养院里玩。

摄影家不以为然地说:可是,我确实看见了三个小孩子的,两个男孩,五六岁的样子,一个女孩,大概有3岁多,我还将小女孩以前掉了的鞋子还给她。

他们对我说是住在镇东头的。

肯定不会有这种事。

胡老二说,你还认得那些孩子吧?我陪你挨家挨户去找找。

摄影家说当然认得。

这样,胡老二便陪着摄影家和艾楠向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十多户人家都走遍了,摄影家没有发现他见过的孩子。

除了已锁上房门回娘家去了的曾大嫂,各家也没有婴儿。

有几个妇女看见摄影家手中的婴儿衣服还显得很害怕,她们说水塘里捡到的衣服得赶快扔了才好。

回疗养院的路上,艾楠的心又缩得紧紧的了。

她问摄影家确实听见三个孩子说他们住在镇东头吗?摄影家说绝对没错。

这是怎么回事呢?小孩子不会说假话的,摄影家也皱着眉头纳闷起来。

不会是鬼孩子吧?艾楠突然说道。

摄影家震了一下,他说不会有这种事吧。

他表示不会害怕,还要单独住在院子里观察。

36.石头回到南边院子以后,心里一直闷闷不乐。

他不喜欢艾楠总把他当孩子看,当她和摄影家要办什么重要事情时,便将他支走了。

其实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16岁,个头已长得和艾楠差不多高,只是身体单薄一些,但他早和成年人一样做事,扒火车偷货时,他能将沉重的大木箱推下车来,连蕨妹子也夸他是个好小伙子。

幺哥不拉二胡了,便坐在院子里想心事,时而呆望着天空,好像天上写着一道算术题似的。

看见石头回来时,他第一句话便问:摄影家怎么了?石头说什么事也没发生,谢天谢地,你的二胡也不灵了。

幺哥也松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过还很难说,但愿这把琴不灵吧。

只是我师傅说过,这把琴音箱上绷的蛇皮是一条精灵之蛇,所以当它接受到凶兆时会发力将琴弦挣断。

幺哥说完后便转身进了他的房间,久久地看着挂在墙上的那把年代久远的二胡。

他听见石头在井台边用冷水冲头的声音,心想这小子发什么疯,好像发了高烧要退凉似的。

石头冲了头后便坐在阶沿上**,一只蝉在树上单调地嘶叫,他的眼前老是晃动着艾楠的影子。

他的鼻孔里闻到一阵阵温馨的气息,那是艾楠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它曾在艾楠的手背上停留,那个过去的夜晚让石头沉迷不已,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强壮的男子汉,他保护着她。

突然艾楠在水塘边**的身体在他眼前闪了一下,在艾楠还未来得及将衣服捂在胸上之前,他看见了她的胸部。

他慌乱地涉入水中去捞那件婴儿衣服,可他的血液即使在水中时也在身体里熊熊燃烧。

一切都是从艾楠到蕨妹子这里来赴晚宴开始的。

艾楠的眼神和笑容让石头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拿来啤酒给她往杯子里倒时,她的几根头发碰到了他的脸颊。

这个晚上,艾楠像磁铁一样将石头变成了无法动弹的铁屑。

也许是近来缺少睡眠的缘故,石头坐在竹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有人将他摇醒,睁眼看见艾楠站在面前时,他还以为是在梦中呢。

艾楠笑吟吟地说:我要出去照相,你陪我去吗?照相?石头愣了一下,看见艾楠拿着修长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一副要去野外的样子。

她脸上的表情也显得轻松,那种温暖的笑容又浮现出来了。

摄影家说,到外面拍拍照能消除人的紧张感。

艾楠解释说,我也好多年没照过相了,与其每天疑神疑鬼的担惊受拍,不如去享受一下这里的自然风光,留下些照片回去作纪念。

艾楠的邀请让石头喜出望外,他跳起来说走吧,同时接过艾楠手中一个鼓胀的旅行袋说:我替你拿这包吧,这是面装着什么呢?衣服。

艾楠说,多带了几套衣服,拍照时换着穿。

艾楠说完后笑了一下,有一种女孩子的表情一闪而过。

这一天,是艾楠被困在风动镇以后最愉快的日子。

她是在和摄影家谈到忽隐忽现的孩子,读到生命鬼魂和死亡以后,突然感到一种解脱的。

不管怎样,生命仅仅是一段短暂的过程,她为什么要成天担惊受怕呢?也许,刘盛早将住在这里的困境甩开了,他漫游山中,帐篷搭在野牛岭,还烤野味吃,他多么快活。

这一天,艾楠将多年来处于紧张状态中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

在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中,她想起了小女孩时代想做公主的感觉。

摄影家跑前跑后地替她寻找理想的拍摄点,石头背着她装满衣服的旅行袋时刻紧跟着她,很像高尔夫球场上忠实的球童。

中午,太阳当顶,他们在一片树林中歇下来,摄影家说这种时候是顶光,不适合拍照的。

摄影家拿出了从万老板那里搞来的干粮和水,大家围坐在树下吃起来,这完全是学生时代的野外活动,艾楠怀念中似乎听见了年代已远的同学们的笑声,那时她是多么快乐呀。

也是在这一天,艾楠才真正发现了这无人的山野有多美。

在植被绿得像地毯一样的斜坡,在怪石嶙峋的山涧清流旁,在代表着自然力量的刀削一般的绝壁前,在像蟒蛇一样暴露的古老树根上,她的身体、情感和灵性都找到了依托。

她突然意识到,很多年来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她是公司的实力中层,是她的属下眼中的艾经理,是商业这辆疯狂战车上的齿轮和螺丝钉。

很多年了,除了和刘盛结婚时照过一次婚纱照之外,她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

而她已经快老了,30岁的女人,青春正在步步远去。

幸好是在这生机蓬勃的山野中,艾楠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被感染了,她面容灿烂,皮肤显得晶莹透明,这是摄影家告诉她的,站在一旁的石头小弟眼神羞涩,证实了摄影家的话具有可信度。

艾楠很多年没体会过的做女人的满足感让她沉醉。

当她躲到岩石后面去换衣服的时候,她分明能感觉到岩石的另一边有着期待的目光。

艾楠不是一个保守的女人,她差点同意摄影家提出的拍一组**的建议。

她知道将尚未衰老的身体定格在照片上后,到老年后具有怎样的意义,她的一些女伴早就留有这样的青春留念,然而,尽管她在绿色山野中有了这种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关键是有石头这个少年在场。

她无论如何不能在镜头前褪去所有的衣衫。

当然,她尽可能的展现了自己的身体之美。

在一条山涧旁,她拍了一组像泳装照———当她在衣服袋里找出泳衣时,她意识到自己其实早有准备。

摄影家说对了,到野外拍拍照可以缓解多日来的恐惧和紧张。

艾楠真的忘乎所以,直到摄影家一次举着相机欲拍又止时,一个小女孩在附近的出现才将艾楠又带回现实。

不远处是一片树林,摄影家在镜头里看见了一个小女孩从树林中走出来,刚好构成了艾楠身后的背景。

摄影家放下相机,对着不远处叫道:喂,你过来———但是那小女孩转身就跑进林中去了。

艾楠转身望去时,小女孩已无踪影。

石头说他刚才正在望着艾楠,没注意到远处。

那女孩什么样子?艾楠急切地问。

摄影家惊讶地说:好像就是我在疗养院里遇见的那个女孩,3岁多的样子,穿着一条脏兮兮的裙子。

当时还有另外两个小男孩。

是这个女孩把小红鞋要走的,是吧?艾楠一边问一边向树林走去。

摄影家说没错,但镇东头的农户怎么却说他们没有孩子去疗养院呢?看来,这山野将近黄昏时就会向人显示它的另一面神秘。

摄影家在对艾楠照这张像时正是这种时候,太阳已落得很低,只在两个山峦之间射出一道红光来,摄影家说这是一种难得的好时机,可以拍出特殊的逆光效果。

没想到,这张照片流产了———快门还没按下,背景上便出现了小女孩。

艾楠、摄影家和石头前前后后地走进树林。

这树林处于一片山坡上,他们攀住树干往上爬,这里的光线比外面幽暗多了。

麦子———艾楠突然呼叫起来。

她相信这小女孩就是麦子,这个搭她车后又失踪的女孩,只有她才会不断地出现在自己周围。

树林吞吃了艾楠的喊声,没有任何动静。

3岁多的小女孩,怎么会跑得那样快呢?三个人在树林中已攀到了很高的坡上,然后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歇一口气。

这是一小片地势稍为平缓的地方,石头说,他到周围看看。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幽暗似乎每一分钟都会加浓一些。

摄影家说我们该回去了,不然等一会儿天黑了就很难找得到路了。

艾楠站起来,失望地望了一眼悄无声息的周围说,走吧。

突然,远处传来石头的叫声,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呀?艾楠和摄影家向石头的方向跑过去,看见地上用石块垒出的一方坟墓形的石堆,顶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娃娃。

这是一座坟墓。

石头判断说。

摄影家伸手拿起坟顶上的布娃娃,这是用破布扎成的,不是商店里卖的那种。

这里面埋着小孩子吗?艾楠惊恐地问。

石头已经在卸开这座石块垒成的坟墓了,打开它很方便,只需将石块搬开就是。

这时,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鸟在树林中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艾楠短暂的快乐彻底消失,她看见这奇怪的坟墓已一点点被揭开,便伸手抓住了摄影家的胳膊,以防自己受不了刺激而倒下。

第十三章37.刘盛进山五天后归来,艾楠在他的身上隐隐地发现一些陌生感。

他除了晒黑了之外,说话的嗓门高了,还嫌天气热经常光着上身,喝酒也更加不节制。

你应该少喝点酒,不然回去上班后还这样会误事的。

艾楠忧虑地对刘盛说。

其实,回不回去上班没有关系。

刘盛和衣斜躺在床头说,人怎么都能活,你看这山中的日子不是照样过吗?艾楠奇怪地看了刘盛一眼:怎么?你不想回去了?那好,我一个人回去好了。

你哪里也走不了。

刘盛坐起身说,万老板说过了,那公路至少还得个把月才能疏通。

艾楠叹了口气说:住在这里也不能成天醉酒呀,喝上了瘾,回去后怎么办?公司的头儿不是就对你喝酒有意见?你别提到公司了!刘盛的嗓门又高了起来,什么狗屁公司,我在这里绝对不想提它。

喔!艾楠将手指放在嘴边对刘盛作了个小声一点的手势,别人都睡觉了,你说话轻一点好不好?这是刘盛从山中回来后的第一个夜晚。

在南边院子里,蕨妹子、幺哥和石头的窗口都已经关了灯。

艾楠不愿和刘盛争吵,便开始整理床铺准备睡觉。

晚饭前,艾楠问过刘盛,你回来后是住我这里还是住北边的院子,因为刘盛表示过以前住的那边清静一些,但艾楠只愿继续留在这里,她想到夜半出现的婴儿仍吓得要死。

刘盛开玩笑似的说,久别胜新婚,怎么?你不会赶走我吧?说这话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好,可到了晚上却顶撞起来,好像彼此都压着什么火气似的。

艾楠换上睡衣,尽量让情绪缓和下来。

上床后,她侧身抱住刘盛问道:这几天,你想过我吗?想。

刘盛回答得很勉强。

艾楠不再说话,心里有点儿难受。

沉默了一会儿,刘盛问道: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你呢?艾楠反问道。

刘盛说就是满山找古化石呗。

爬过了很多山崖,连古化石的影子也没看见,徐教授已经表示就此罢休了,他说也不遗憾,毕竟享受了山中风光,这也是他来此地的目的之一。

他说回来后休整休整,等路一通,他的学生就会开车来接他回成都去了。

胡老二说,你们将帐篷搭在野牛岭,还烤野味吃,很快乐吧?艾楠问道。

哦。

刘盛说那是遇见蕨妹子之后的事。

蕨妹了进山给母亲上坟后,在野牛岭附近遇见了刘盛和徐教授。

蕨妹子便参加了他们的行动,但她显然对古化石不感兴趣,却更热衷于打野兔来烤着吃。

刘盛说蕨妹子带他去一个坡上打野兔,没有猎枪和弓箭,他们就用石头,像原始人一样,嘿,还真打到了。

只是回野牛岭时差点迷了路,转到天黑时才看见了搭在岭上的帐篷。

讲到山中的事,刘盛渐渐兴奋起来。

艾楠也给他讲了自己几天来的经历。

尤其是拍照以后,在山林中看见婴儿坟墓的事。

只是,这座用石头简单垒成的坟墓形状的石堆,将石块全部搬开后,下面什么也没有,但为什么又有一个布娃娃放在这里呢,这有点像一种原始的祭奠,只有真的死了人才这样做的。

我总觉得,是我们孩子的魂在跟着我们。

艾楠抱住刘盛的头说,你别再离开我去山里了,如果孩子的魂真的显形,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该看看她。

是个女孩,我怀孕后一直想吃甜的东西,女伴们都说这证明我怀的是女孩。

刘盛咕哝着说:什么魂呀,我老爸就埋在这里,他怎么就没出现过?何况是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引产时只是一团嫩肉而已。

她都有心跳了呀!艾楠在床上坐起来,愤怒地盯着刘盛。

是的,愤怒!她觉得他一点儿良心也没有。

她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石头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他听见有隐隐的哭声。

这是艾楠的声音,他睡不着了,心里突然憎恨起刘盛来,一定是他在欺负艾楠了。

石头是用了很长时间才入睡的,他一直在想着陪艾楠出去拍照的经历。

那时她多么快乐,她真的光彩照人。

后来,发现了放有布娃娃的婴儿坟墓后,艾楠变得悲伤起来,下山时他一直扶着她的胳膊,他感到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一直在发颤。

这让石头的心里发痛。

今天,刘盛回来后他替艾楠松了一口气,以为刘盛陪着后她会好一些。

没想到,都快半夜了,艾楠却在屋里轻声地哭起来。

石头从床上坐起来,在漆黑中伴陪着那隐隐的呜咽声直到消失。

突然,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石头心里一紧,这深更半夜的,艾楠可不能赌气往外面走呀!他跳下床,将门开了一条缝,正好看见艾楠穿着一条白裙子向院子外面走去,她的背影显得特别的孤单,仿佛暗夜中的一个影子。

石头走出门跟了过去。

艾楠穿过一个院子又一个院子,石头跟在后面,以便她出现危险时便冲上前去。

石头为自己能这样做感到满意。

然而,艾楠并未往疗养院的外面走,却在荒芜已久的一个个院子里游动。

石头原以为她会走到外面的山坡上坐下来散心的。

那时,他就会走上前去,安慰她保护她。

这样一来,石头一下子不知道艾楠半夜从房间里走出来要做什么了。

这些院子里房间破烂,门窗坍塌,院子里的杂草丛中潜伏着毒蛇。

石头所住的那个院子当初进入时,都是烧了几大堆火才将那些毒蛇赶走了。

后来又定期在周围喷洒雄黄酒,才保住了大家居住时不受骚扰。

这些情况,艾楠是知道的,今夜她怎么如此胆大妄为了呢?不行,必须叫住艾楠才行。

石头加快脚步赶上去,就在这时,艾楠的背影一闪就不见了。

石头定神看了看,艾楠消失的地方正是一扇敞开的房门,里面暗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艾楠姐———石头着急地叫了一声,便一步跨进了房门。

没想到,黑暗中一张女人的脸正对着他的鼻尖。

这张脸因干瘦而显得十分狭长,嘴唇很薄,仿佛遮不住牙齿似的。

嘿嘿———这女人干涩地笑了一声,脸孔以下的白色衣裙也在抖动。

石头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那狰狞的女人也没有追赶他,石头沿途跌了两跤后才跑回自己的院子。

天哪,自己怎么就将那个背影看成了艾楠呢?都怪自己太粗心,石头惊出的冷汗已使衣服冰凉地贴在背脊上。

他轻移脚步走到艾楠的房门前,轻轻推了推,房门从里面闩得紧紧的。

艾楠没有出来过,石头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石头回到自己的屋里睡下,耳边突然响起嘿嘿的笑声,他用被子蒙住头,还是没有办法,那张干瘦的女人的脸孔又显现了。

他意识到不能一个人呆在屋里,不然刚才留下的刺激会和他纠缠不休的。

但是,这半夜时分找谁去呢?石头开门出去,敲开了幺哥的房门。

幺哥睡眼惺忪地问他做什么,他也不回答,进屋关上房门后便盘腿坐到幺哥的床上。

然后低声地将今夜发生的事对幺哥讲了一遍。

我们这院子里也窜进鬼来了!幺哥震惊地说,看来,真是该散伙了,人还未走鬼就来赶人了。

散伙就散伙吧。

可还是得等到公路通车大家才能走,这之前必须想想办法才行。

石头惊恐地说。

蕨妹子从山里回来后已经公开讲了散伙的事,石头不知道散伙后自己该去哪里,心里本来是有点凄凉的,只是当前自己一心想着艾楠的安全,才将这种凄凉感放在一边了。

幺哥说对于鬼魂,惟一的办法是去弄点冥钱来烧烧,然后在院子里滴上红公鸡的血,也许能够保住一时平安。

石头说好,明天就去万老板那里找这些东西来。

这夜石头没敢回房去单独睡觉,他挤在幺哥的床上,临睡前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二胡,弦已断了,它究竟会要了谁的命去呢?天亮后,石头听见有人在井台边洗脸,他知道是艾楠起床了。

他走了出去,径直走到艾楠的面前。

艾楠姐。

他叫了一声,说不出另外的话,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昨夜的惊吓过后,他此时莫名其妙地有点委屈的感觉。

你怎么了?艾楠摸着他的头说。

石头便将昨夜的经历讲了一遍,讲完后发觉蕨妹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的身边。

我们这里可是从来没闹过鬼呀。

蕨妹子说。

艾楠心里一沉,是我住在这里才将鬼带来的吗?她无言以对。

没办法,给这野鬼烧烧纸吧。

蕨妹子说。

幺哥都安排了。

石头答道。

38.其实,人活在世上纵有万般牵挂,一旦死去,千丝万缕的放不下也就斩得干干净净了。

期待、困惑、焦躁、幸福、恐惧这些走马灯一样围着人转的东西也随之烟消云散。

刘盛一边往父亲的坟上添土,一边想着与死亡有关的道理。

这个下午天气很昏暗,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刘盛停下铁铲望了一眼迷茫的山野,他想父亲在这里呆着确实比城市附近的公墓清静得多,只是盗墓贼太可恶,听艾楠说他进山的当天墓就被掘开了一个洞,还是摄影家来掩上土的,他心里难受,便来坟上添添土祭奠一下父亲。

添完土后,刘盛扛上铁铲往回走,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看见石头拎着一只大红公鸡远远地走来。

哪里找来的这只公鸡?刘盛待石头走近后问道。

石头说是去镇东头的农户家买的,天黑前就要宰了它,将血滴在院子周围,这样野鬼就不敢进院子来了。

刘盛隐隐知道一点这种民间习俗,但不知是否真的有效,不管怎样,今天晚餐有好吃的了。

他的鼻孔里又闻到了酒的香味。

想到艾楠对他喝酒的反对,他皱了皱眉头,蕨妹子就说过,喝酒还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在这种偏僻之地,喝了酒的人可以让鬼魂近不了身。

这只公鸡给艾楠带来的信息是,它是镇东头曾大嫂家里的,石头费了不少口舌才将它买下来。

石头说,问了好几家农户都没有这种大公鸡,刚好遇上曾大嫂抱着婴儿从娘家回来了,曾大嫂说她家养着大公鸡呢,但是不卖,她婆婆说大红公鸡可以避邪的。

艾楠听了石头的讲述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便到北边院子里找摄影家去了。

整个镇东头就只有曾大嫂有一个婴儿,她想约摄影家一起去看看,以便和那个半夜出现在她床上的婴儿对照一下。

艾楠走进院子时,看见徐教授正在打太极拳,他凝神静气,一招一式风生水起。

看见艾楠后,他收住了动作,便将艾楠往他屋里引,他以为艾楠是来找他的了。

不,艾楠说,我找摄影家有点事。

徐教授仍然让艾楠先进到他的房里。

他压低声音说:你找他做什么?你不是看见那杂志了吗,摄影家身份不明可得小心点。

艾楠笑了,她将摄影家所讲的死亡传言真相对徐教授讲了一遍。

哦。

徐教授将信将疑地说,一个人死而复生我倒是不太相信,但如果身份暧昧还是应谨慎对待才是。

徐教授讲的话也有道理,在这荒山野岭,远道而来却又萍水相逢的每一个人可能都有些云遮雾障,谁会将自己完全显露出来呢?在去镇东头的路上,艾楠瞥了一眼摄影家的侧面,他的腮部和下巴长满黑色的胡茬,他就是摄影家蓝墨吗?一个人的名字只是个符号,比如她遇见的小女孩叫麦子。

比如她自己叫艾楠,加上蓝墨,如果他们3个人从一出生就分别取对方的名字,每个人的命运会有变化吗?艾楠和摄影家在去镇东头的路上胡思乱想着,一抬头已经看见曾大嫂的房子了。

从这里可以望见对面坡上那座死老太婆的房子,艾楠突然想起曾大嫂曾经看见过死老太婆的房子显灵,她和摄影家就是那个夜里遭到劫持的。

曾大嫂是个大手大脚的山里人,身材粗壮,面容和善。

艾楠说他们来问一下,石头刚才是否在她家买了只大公鸡。

他们担心石头随便在哪里抓了一只鸡没有付钱的。

给了钱的给了钱的。

曾大嫂连声说道,我本不想卖这只鸡的,可石头说是拿去救命,怎么办呢,就卖给她了。

艾楠说:曾大嫂真是好心人,你有几个孩子?曾大嫂竖起三根手指头,然后说:最小的一个还在吃奶呢。

艾楠立即说她最喜欢婴儿了,她要曾大嫂将婴儿抱出来看看。

曾大嫂乐呵呵地进里间抱婴儿去了,艾楠对摄影家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待会儿可要看清楚啊。

婴儿抱出来了,很可爱的女孩,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显然对生人有点好奇。

不对,这不是出现在艾楠房间中的婴儿,那婴儿瘦小一些,头发枯槁。

摄影家也用眼神表达了与艾楠相同的看法。

除了眼前的这个小生命,整个风动镇再没有第二个婴儿了,艾楠在心里问道,天哪,她在房中遇见的真是死孩子的魂呢?这孩子真乖!艾楠对曾大嫂说,尽力掩饰自己刚才的走神。

一个丫头,没什么用的。

曾大嫂说,要不是孩子她爹在外面打工寄钱回来,我也只有将这丫头送人了。

这里的人家会将女孩子送人吗?摄影家好奇地问。

曾大嫂说:也不一定,要看这家人能不能养活她了。

有时遇到天旱,玉米都没吃的,你说咋办?摄影家叹了一口气。

走出门来,艾楠对摄影家说:这一下全清楚了,出现在我那里的婴儿,还有你在院子里遇见的3个孩子,都不可能是这些农家的。

没办法了,等着公路疏通后赶快离开这里吧。

鬼魂,摄影家说,说有的和说没有的其实都拿不出证据。

但不少人遇见过,包括你和我,我想如果真是鬼魂的话,下次再遇见也是扯不住他们的。

你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有,我想结果会是这样。

艾楠感叹道:真是不敢相信。

这是个昏暗的下午,头顶上压着乌云,天边却很亮,这使对面坡上的那座房子有一种剪影效果,看上去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我们进那屋里去看看,曾大嫂以前看见的显灵不知是怎么回事?摄影家突然提议道。

不不!艾楠本能地叫道。

她想起以前误进入那房子时,看见老太婆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样子。

你不是还说可以协助我完成那幅摄影作品吗?怎么,连屋都不敢进,以后怎么拍照?谁说不敢进屋了?艾楠不愿示弱地说,只是拍照的事我还没想好,能不能做那事以后再说吧。

我今天陪你进去也罢,这是看在你在山洞里救过我的命的份上。

老太婆的房门是虚掩着的,给人的感觉是这屋里的主人并没有死,会随时从这里进出似的。

堂屋里光线很暗,供奉在案头前的香烛已经燃尽,看来今天还没有人来敬过香。

堂屋侧面,睡房的门也是虚掩着的。

艾楠尽量不朝那个方向看,她知道那门的背后,死而不腐的老太婆就睡在屋里,她的干枯的眼眶永远地望着屋顶。

我找到显灵的原因了。

摄影家突然惊喜地叫道,你看这挂在窗后的红布,如果夜里香烛的光映在上面,从外面看这窗户自然是红光闪闪了。

艾楠点头称是,曾大嫂以前夜里看见这窗户闪红光一定是这样发生的。

然而,正在这时,里间睡房里突然响起叭地一声。

这声音并不大,但在此时此地,对艾楠和摄影家来说,这声响比惊雷更让人骇然。

艾楠的第一个联想是,老太婆从床上下来了,颤抖的手碰倒了一个什么东西。

这种要命的惊骇使艾楠想逃跑也迈不开步子,她和摄影家都像被钉在屋里动弹不得。

身上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嘴唇和手指开始发麻。

突然,摄影家像疯了一样地说:我进去看看!艾楠想拉住他,但摄影家已经推开里间的门了。

从门口望进去,昏暗的屋内没有任何异样。

寂静,非常的寂静。

摄影家定了定神,慢慢地走进了房间,看见摄影家没事,艾楠也挪动发抖的双腿跟了进去。

屋内仍是艾楠以前见的那样,一张雕花的大木床上,老太婆像一根木头一样挺直地躺着。

一床大红被子盖着她,只有脸部露在外面。

艾楠不敢抬眼去看老太婆的脸,她相信看见那张脸后她的神经会崩溃。

大床的侧面,靠墙摆着一个平柜,柜上放着一面镜子,一盏古旧的油灯和另外一些杂物,看样子是老太婆生前的摆设,艾楠不敢看床上的死人,便向柜子走过去。

突然脚下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艾楠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一看,心脏顿时紧张得像一块铁。

这是一个塑料做的玩具娃娃。

是一个女孩,身上套着花裙。

艾楠的手像被水烫着了一样,一甩手将这东西丢在了地上。

摄影家拾起它,看了看后将它放在平柜上,摄影家说就是这玩具娃娃了,刚才一定是它从柜子上掉了下来发出的声音。

没人动它,怎么会掉在地上呢?艾楠感到无法解释这个现象。

这时,外面起风了,风从敞开的房门窜进来,在屋内的各处发出声音。

wW w.xia 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第3939.一个玩具娃娃会是有生命的吗?不会。

但艾楠认为,如果这玩具娃娃和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它会接收人的灵气,从而变得有微妙的生命感应。

三年多前,艾楠做了引产手术回家后,看见女伴送她的玩具娃娃脸上的表情就有了变化———笑容消失了,有点悲伤的样子。

这绝对不是艾楠一个人的主观感受,她的女伴,还有家里的女佣,她们端详着这玩具娃娃时都看出这种变化了。

另外,艾楠的一位女友还给她讲过一件事,一个母亲将孩子已经玩旧了的玩具娃娃放在垃圾里扔掉了,结果这个孩子很快就大病一场,直到母亲买了个新的玩具娃娃放在孩子的病床上,这孩子才好了起来。

现在,死去的老太婆房间里出现一个玩具娃娃,这更让人不可思议。

老太婆死时已八十多岁了,并且无儿无女,她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给孩子玩的东西?这东西是她生前就有的还是死后才出现的?艾楠和摄影家从老太婆的房子里跑出来以后,在回疗养院的路上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

从这个玩具娃娃的制作材料和造形看,是几十年前的老产品了,现在市场上出售的玩具娃娃早已改朝换代。

那么,老太婆的房间里是几十年前就有了这个东西?最让人惊悚的是,这个玩具娃娃怎么会突然从柜子上掉下来?如果任何材料制作成人形后就会和人有感应,那么这玩具娃娃掉到地上并发生声响是想告诉进屋来的人什么事吗?凑巧的是,艾楠和摄影家正是为解开婴儿之谜才到镇东头来的,难道这玩具娃娃知道什么秘密?天空昏暗得很,好像要将种种神秘永远捂在这山谷里似的。

艾楠和摄影家走进院子的时候,听见徐教授的屋子里正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走进去一看,原来是胡老二正在替徐教授修理窗户。

刚才突然起了一股风,将这扇窗户吹落到地上了。

徐教授说,石头便替我去叫了胡老二来帮忙修理。

你们看,他已经将窗钉上了,看来他这个铁匠还会做木工活的。

胡老二憨厚地笑笑,连连说帮这点忙没关系。

艾楠急不可耐地将刚才遇见的事对徐教授讲了一遍,房间里又没有人,那玩具娃娃怎么会自己掉到地上呢?徐教授想了想说,这不奇怪,那玩具娃娃一定是立着放在柜子上的,时间久了,受地心引力影响,那站立着的东西慢慢倾斜,一旦失去平衡,它就掉下来了。

摄影家对教授的解释表示怀疑。

那也太凑巧了。

他说,况且那个老旧的玩具娃娃年代不明,有点像鬼魅之物。

我见过那个东西。

站在一旁的胡老二插话道。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胡老二说,当时他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老太婆当时收养了一个女婴,取名叫菊花。

这孩子是在疗养院的大门外被人发现的,只有几个月大,用旧衣服裹着,不知是被谁丢弃的。

这消息传到镇东头,老太婆便去将这孩子抱了回来。

老太婆早年嫁过人,因为肚子里老是没有孩子被夫家赶了出来,从此一个人过日子。

抱回女婴后,老太婆将这孩子视为宝贝,去地里种玉米都背着她。

不久,老太婆用卖鸡蛋的钱给孩子买了这个玩具娃娃。

在镇东头,这个叫菊花的小女孩是出了名的乖巧。

不知不觉中菊花长到了七八岁,已经能帮老太婆做一些家务事了。

一天,老太婆让菊花去镇上的杂货店买盐,小菊花出去后就再没有回来。

当时的风动镇还很热闹,老太婆去镇上见人就询问,都说没看见过菊花。

三年前,老太婆感觉到自己要死了,便对邻居说过,她死了以后,千万不要葬她,她要睡在屋子里等着菊花回来。

唉,菊花如果还在这个世上,现在应该20多岁了。

老太婆总说这孩子会回来的,大家都说老太婆得了菩萨保佑,死了三年却不腐烂,这就是菩萨要她等着菊花回来看她。

听着胡老二的讲述,艾楠的眼睛不知不觉有点潮湿。

菊花可能快回来了。

她说,那个玩具娃娃刚才自己掉到地上,一定是菊花要回家来的预兆。

胡老二说,这不太可能了。

老太婆已死了三年,菊花要回来早该回来了。

这里外出打工的人很多,有的说在兰州火车站看见过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很像菊花,有的说在广州附近看见过她。

更多的人相信菊花早已不在人世,七八岁的孩子去镇上买盐就失踪了,一定是凶多吉少。

这天晚上,艾楠上床后总想着老太婆和菊花的事。

外面院子里安静得很,因为天黑前宰了大公鸡给院子各处滴上了鸡血,又在墙边为野鬼烧了冥钱,蕨妹子说大家都可以安心睡觉了。

我总觉得,石头在夜半看见的那个女人就是菊花。

艾楠对睡在身边的刘盛说。

你就会胡思乱想。

刘盛背对着艾楠说道。

本来,艾楠对他讲起去镇东头乱窜的事他就不高兴,他觉得她和摄影家在一起就没好事。

他们还双双失踪过一次,没死在外面就算是万幸了。

这摄影家是个什么东西,艾楠的魂至少有一半是被他勾走了。

你记得不?夜半出现的女人我们也看见过一次。

艾楠仍不罢休地说,那天晚上我们住在万老板的阁楼上,后半夜时看见有一个女人在石板路上走过……我没看清楚。

刘盛打断艾楠的话说,是你趴在窗户上看见的,我挤到窗口时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谁知道你看见的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

艾楠着急地说,石头昨夜也看见了,你还不相信?我想这两次出现的都是一个女人,还有给我房里抱来婴儿的女人,也是她。

这个菊花已经长大,一定是她自己也生了孩子了。

菊花要还在,只能是鬼魂了。

刘盛心情烦乱地说,10多年了,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见她,为什么她不去看望哺养她长大的老太婆,这只能是鬼。

艾楠说:谁说看不见她,我和石头不是都看见了?刘盛说按民间的说法,女人和孩子容易看见鬼,这很危险的。

他想起蕨妹子讲过的山中人家的事,如果一个女人老遇见鬼,就得脱光这个女人的衣服,再杀一头公羊,将公羊的血涂在这个女人身体上。

这一切要在天亮前进行,然后让这个女人站在野地里,等着升起的太阳将她身上的羊血晒干,然后去泉水边(一定要是泉水)洗净。

此后,这个女人便可以远离鬼魂了。

刘盛没敢将这种古老的避鬼方式讲给艾楠听,是怕她担心有谁会说服她作这种仪式。

其实,谁会要求她这样做呢?蕨妹子吗?肯定不会。

蕨妹子知道艾楠曾经引产掉一个孩子后,还很同情她的。

蕨妹子说她母亲就因为她是个私生子,曾经在怀孕后服过打胎药,但未奏效。

就因为这点,蕨妹子对她的母亲是又恨又爱。

毕竟母亲生下她后又将她哺育大,蕨妹子说后来理解到做女人真不容易。

想起蕨妹子,刘盛不再和艾楠说话,他装着睡着了,眼前却看见野牛岭的那个夜晚。

天上的星斗拥挤得很厉害,蕨妹子在帐篷外对他说,她想去附近的一处山泉洗澡,要刘盛陪她去,她说万一遇上黑熊什么的。

蕨妹子那天穿着一条臀部绷得紧紧的花布长裤,上身是一件月白色的小衫。

他们穿过忽暗忽明的山影来到一处山泉边,蕨妹子转眼就脱得一丝不挂地站到了齐膝深的泉水中,她笑吟吟地望着刘盛,然后弯腰向身上浇水,她的两个尖挺的**像山峰一样结实。

接着发生的一切,刘盛有一种被惊雷炸晕后的感觉。

他们怎么拥抱在一起,他是怎么脱掉衣服的等等过程都记不清了。

他们一起掉进了一堆火里,他进入了她的身体,他感觉到蕨妹子的身体从内到外都在燃烧。

他们在泉水边的岩石上翻滚着,蕨妹子的舌头将令人致死的毒液在他的口中搅动,让他感到没有比现在就死去的感觉更让人痛快的了。

我要尝尝大城市来的男人的滋味。

蕨妹子在回帐篷的路上搂着他说。

这种坦率的话让刘盛有点不自在,但对一种简单野性的好奇又使他迷醉。

快到帐篷的时候,蕨妹子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不走了。

她说徐教授在帐篷里,她不想马上回去。

他们躲在岩石的后面又快乐了一次,刘盛觉得他的生命很多年没这样张扬过了。

你睡着了吗?艾楠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唔。

刘盛紧张地翻过身来,他在一瞬间以为艾楠发现了他的思维活动。

但立即放心下来,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今夜外面不会发生什么事吧?艾楠在黑暗中担心地问。

第十四章40.摄影家后半夜才入睡。

在这之前,他半躺在床头一直盯着门的方向,他想等着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走进来,或者是一个女人抱着婴儿进到屋里来。

这两件压在艾楠心头的谜,他想替她解开。

因此,自从艾楠搬到蕨妹子那边去住以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间艾楠住过的屋子里过夜。

他相信艾楠遇见的事还会在这里发生。

摄影家想为艾楠做事的迫切心情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

他告诫自己说,作为摄影家,对拍摄对象的痴迷是一件危险的事,这可能中断你的艺术之路。

然而,这种自我告诫显得软弱无力,艾楠眼睛中的温暖和宁静仿佛是他漂泊之路的终点。

意识到这种吸引之后他吓了一跳,他得抽身出来才行,重新以摄影家的眼光去欣赏艾楠的神情和精妙的身体线条。

那个下午,在这偏僻的山野风光中,他的镜头从各个角度伸向艾楠时,他就努力让自己这样做了。

接下来,他还将继续说服艾楠配合他完成那幅伟大的作品,死而不腐的老太婆和艾楠一起定格在一幅画面上,从而完成对女性生命的一种令人震撼的诠释。

在与拍摄对象的关系中,摄影家有过失败的教训。

多年以前,一个与他配合良好的模特儿就曾经令人懊悔地从他的艺术创造中消失了。

这个女孩特别上镜,并且有极好的艺术感觉,以她为模特的一幅作品曾经为摄影家带来了极高的声誉。

然而,当摄影家爱上她并将她带上床以后,摄影家的镜头对着她再也拍不出好作品了。

艺术只能是艺术家的欲望和好奇心未被满足前的东西,只有在这种状态下,艺术作品才具有极大的张力、想像力和神秘的震撼力。

然而,睡在艾楠住过的房间里,艾楠身体上、衣裙上和头发上的气息还是残留在空气里。

在这种温馨的笼罩中等待着恐怖一幕的出现,恐怖的黑色也就慢慢变浅了。

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和婴儿,如果她们是冲着艾楠来的,那么,她们会因为和艾楠的神秘关系而变得不那么狰狞。

摄影家就这样想着,直到半夜时分。

整座荒废的疗养院一片死寂,摄影家打了一个呵欠,感到两个太阳穴在跳动,头痛突然袭来,不行,他必须睡觉了。

摄影家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下了床,首先观察了一遍室内的状况,看看有没有人在他睡着以后进来过。

然后,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摄影家走出门便愣住了,他看见三个小孩坐在芭蕉树下,正玩着相互拍手的游戏。

喂,你们怎么又来这里了?摄影家走了过去,认出这正是不久前遇见的三个孩子———两个五六岁的男孩,一个3岁多的女孩。

他们上次自称是住在镇东头的,但摄影家和艾楠在镇东头的各家各户均未找见他们。

是芭蕉姐姐让我们来玩的。

小女孩望着摄影家稚声稚气地回答道。

谁是芭蕉姐姐?摄影家望了一眼高大的芭蕉树,想起了民间关于芭蕉精的传说。

确实,你走遍各处的农家,几乎没有谁在房子附近种芭蕉树的。

这种树非常精怪,农民会说,还是不种它为好。

摄影家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他问小女孩芭蕉姐姐在哪里呢?小女孩闪亮着眼睛说,我不告诉你。

摄影家低头看见小女孩脚上穿着一双小红鞋,其中一只是摄影家上次从艾楠房里还给她的。

你们叫什么名字?摄影家问道。

三个孩子一起摇头:我们没有名字。

摄影家想,终于遇见鬼孩子了。

你们说住在镇东头,我去那里怎么没找见你们呢?还是小女孩爱说话:我们现在已经住到这院子里来了。

住哪间房子?摄影家穷追不舍。

小女孩说我们带你去看吧。

三个孩子起身便走,摄影家紧跟在他们后面,早晨的雾气在院子里飘飘荡荡的。

三个孩子来到了艾楠屋后的那个院子,这里杂草有半人多高,三面的房子全是门窗破败。

三个孩子跑上阶沿,迅速钻进了侧面的一间屋里。

摄影家紧跟进去,迎面墙上是一面大镜子,这是艾楠上次夜里被自己的影子吓晕了的地方。

摄影家惊奇地发现,这屋里空空荡荡,三个刚刚跑进来的孩子已经踪影全无。

喂,你们在哪里?摄影家喊道。

没有回答。

只有一只很大的蜘蛛在墙上移动着。

摄影家满腹狐疑地回到前面院子的时候,正好遇见艾楠从蕨妹子那边过来了。

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艾楠对着摄影家问道。

摄影家将三个孩子出现又消失的事讲了一遍。

艾楠说巧了,我天亮前梦见麦子到这里来找我,没想到真的来了。

那个小女孩3岁多是不是?她说她是不是叫麦子?摄影家说他们不讲自己的名字,艾楠说我在这里就好了,他们会对我讲的。

艾楠让摄影家将她带到三个孩子消失的那间房子里,这是一间会客厅模样的屋子,破败得门边都长出青草了。

艾楠和摄影家的身影出现在墙上的大镜子里,像两个地球人出现在外星上似的。

麦子———艾楠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喊道。

摄影家劝她说别费力了,他们不会出来的。

墙上的那个巨大的蜘蛛已经爬到了地面上,无声无息地向艾楠的脚边爬来。

艾楠发现后惊叫着退到了门边,摄影家已经从院子里捡来一块石头,准备向那个可怕的东西砸过去。

别———艾楠拉住了他。

艾楠说别伤害这里的生灵,我们走吧。

艾楠回到了她住过的房间,这里是麦子和婴儿先后出现的地方,艾楠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种做母亲的骄傲,尽管时空转换,孩子终究是要找母亲的,镇东头的老太婆为了等菊花可以死而不腐,这表明母子之间什么奇迹都可能出现。

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讲。

艾楠对摄影家说。

南边院子里滴上了大公鸡的血以后,昨天夜里风平浪静,艾楠担心那个鬼魂女人已经被灭掉了。

蕨妹子说,鬼魂踩上鸡血之后立刻就会化成一摊水,这种残酷性艾楠觉得同样可怕。

早晨起床后,艾楠便在院子周围的地面上察看了一遍,有的地方确实有湿湿的水印,艾楠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点沉重起来。

现在,如果这三个孩子出现的事被蕨妹子知道了,她又会对这里用古老山民的武器进行防范。

不行,孩子们不能被化成水,艾楠要摄影家严守秘密。

不过,一只大红公鸡的血也未必真那么厉害。

摄影家安慰艾楠道。

艾楠说在风动镇这个地方,什么都变了,她现在对很多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就说你摄影家刚刚遇见的事吧,谁相信呢?可是它发生了,实实在在的三个孩子呀。

以前我们也听人讲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我们不相信,那是自己没有遇到的缘故。

这一刻,艾楠显得特别的有勇气、有主见。

她说她决定搬回这里来住了,不然麦子找不到她会伤心的。

她说来风动镇的路上,麦子搭上车后就是要跟着她的,不料遇上了路边的一起车祸,一定是那里的血腥味将麦子吓跑了。

现在麦子重新来找她,这孩子一定和她有什么宿命的联系。

三年多前她将孩子引产掉了,麦子这小女孩现在刚好3岁多,这是巧合还是待解的神秘?刘盛也和你一起搬回来吗?摄影家问道。

随他的便。

艾楠说刘盛从山里回来后成天心神不定,像掉了魂似的。

他第一次去山中时就遇见过麦子,他竟然不把这孩子带回来,还说收养麦子那家人的房子转瞬就消失了,谁信他的这番鬼话?他就是不想让这孩子见我。

不过,徐教授那次和刘盛同路,他们上路后又返身去找那房子时,确实没有找着。

摄影家回忆起徐教授的说法。

不管怎样,这孩子现在自己找到这里来了,艾楠说她没有理由回避这孩子。

我今晚就搬回来。

艾楠在屋里走了几步,站到后窗往外看看。

屋后那个荒凉的院子里,像芦苇一样的草丛正在风中摇动,斑驳的廊柱像老人一样守在屋檐下。

这些老人随时可能倒下,然后是房屋坍塌。

很多年以后,艾楠再来这里时一定是这种景象。

不行,一定得让麦子离开这里,艾楠在心里想道。

41.刘盛醒来时,艾楠已经不在身边。

他来到院子里的井台边打水洗脸。

院子里出奇的安静,他叫了一声幺哥,又叫了一声石头,都没人应答,看来大家都已去镇上的小饭馆吃早餐去了。

他将冰凉的井水浇到脸上,洗去残存的睡意。

昨天晚上,他和蕨妹子在野牛岭**的场面老是浮现出来,让他翻来覆去不能入眠。

奇怪的是,当他后半夜睡着以后,做的梦却是非常枯燥。

他梦见自己正坐在公司会议室里,好像是中层干部的年终述职会吧。

他坐在最后一排,左右的座位都空着的,大家显然都在回避他,他有着强烈的被冷落的感觉。

该他述职了,他走到台上坐下,口袋里准备的述职稿却找不着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台下的人哄笑起来。

他想凭记忆讲吧,台下的这些笨蛋,他做的工作随便讲几件也比他们精彩。

他对着话筒讲起来,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小得可怜,那话筒根本就是坏的。

他知道自己被陷害了,便怒气冲冲地去总经理办公室讨个公道。

办公室里没人,只有秘书小姐背对着他在整理文件,秘书小姐的蜂腰下是很大的臀部,周围无人,他感觉到这又是一个陷阱,急忙转身出门,总经理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总经理眼光凶狠地说他已经被开除了,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举起一把椅子要对总经理砸过去,但双手在空中被人抓住了,他拼命挣扎,呻吟着从梦中醒来。

也许,被滑坡堵塞的公路快疏通了吧,不然他怎么会梦见数千里之外公司的事情?刘盛干脆将脸在木盆的水中浸了浸,感觉头脑清新了许多。

院子里的树上有鸟的啾啾声,天空很蓝,刘盛的心里感到莫名的安慰。

蕨妹子的房间在院子角落,她也出去了吗?刘盛走过去敲了敲门,门却开了,他看见蕨妹子光着的身子一闪又钻进了被窝里。

怎么,你想我了吗?蕨妹子露在被子外面的脸浅笑着,去,把门关上。

刘盛听话地转身关上房门,他的血在这一刻又突地燃烧起来。

他坐到床边,将一只手伸进蕨妹子的被子里。

我真不想回去了。

他说。

那好,就留在这里吧。

蕨妹子半开玩笑地说,种种玉米,进山打打猎,还能吃烧烤野味,这种生活比哪里都强。

只是,你舍得下你的漂亮夫人吗?你勾了我的魂,我还能怎么样?刘盛原想说艾楠嫌弃他不能干的,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男人总是要面子的。

我又不是女鬼,怎么能勾你的魂?蕨妹子显然对刘盛的回答很满意,是你勾我的魂了。

蕨妹子一边说一边从被窝里伸出两条光溜溜的手臂来替刘盛解衣扣。

刘盛钻进了被窝里,和这个充满欲望的身体拥在一起。

你的身上有种气味。

蕨妹子说。

刘盛一惊,艾楠就说过他的身上有气味,让人想到医院。

刘盛一直以为那是艾楠受了暗示后的感觉,因为他对她讲过他早年打工时在医院里,还守过停尸房。

什么气味。

刘盛不安地问道。

上海的气味。

蕨妹子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喀喀笑起来。

刘盛松了口气,问道:你喜欢上海?蕨妹子说不,她讨厌大城市,但是喜欢像他这样的大城市里的男人。

和你在野牛岭亲热以后,回来后我更想你了,早晨起不了床,愿意多想你一会儿。

刘盛心里一热,能让女人这样是他始料不及。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敏感处。

让她像蛇一样难以忍受地扭动着。

她说黑娃从不会这样做,那条狗娘养的公狗让他死在外面好了。

她说黑娃在县城的姘妇是个狐狸精,黑娃一定会不得好死。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听见幺哥和石头在院子里说话了,接着,还传来艾楠的声音,他们都回到院子里来了。

糟了!我怎么出去呀?刘盛压低声音说。

先别想这些,我要!蕨妹子贴着刘盛的耳朵说,她口里的热气吹得他的耳心里痒痒的。

在屋外的说话声中,蕨妹子的热情更加高涨,她娇喘着要刘盛千万不要停下,直到两人像泥一样瘫倒在床上。

刘盛突然感到害怕。

外面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吗?他对蕨妹子耳语道。

蕨妹子也凑在他的耳边说:你没看见我咬着枕巾的吗?外面能听见什么?胆小鬼!刘盛下床穿好衣服,坐在床边为怎么出去犯愁。

蕨妹子坐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轻松地指了一下后窗说:笨蛋,从那里出去不就行了。

刘盛恍然大悟。

后窗外是疗养院的外面了,他轻松地跳了出去,然后绕了一圈回到了院子里。

幺哥坐在院子里看一本武侠小说,抬眼看见刘盛便说:你到哪里去了,洗脸毛巾还扔在井台上,艾楠刚才也找不到你。

刘盛说他去外面散步了。

艾楠找我有事吗?他问。

幺哥说艾楠收拾了一些衣物搬回以前那院子去住了,一大包东西还是石头替他拎过去的。

艾楠说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一起过去。

为什么这样?幺哥说他也不知道原因。

刘盛有点胆怯地想,艾楠是知道了什么在和他赌气吗?我去看看,他对幺哥说。

然后便转身向北边院落走去。

刘盛走进北边的院子,两棵高大的芭蕉树让他想起以前住在这里的情景。

石头坐在阶沿上看着草丛中的蚂蚁在搬运一只死去的昆虫。

刘盛顾不上和石头说话,直接进了以前住过的那间屋子。

艾楠正在整理床铺,她头也不抬地说:你来了?毛巾还放在井台上人却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掉进井里去了呢?刘盛说我散步去了,你来这里住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艾楠说你住不住这里随你的便,总之麦子要来了,有你说不定还挤了一点。

够了!看你神经兮兮的样子,你住这里吧,我走了。

刘盛发了火。

他本就没打算要跟着她搬过来,但艾楠对他的排挤却使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他真想像山里人那样教训老婆一顿,但他能做的,只能是甩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

最近两三年来,艾楠对他的冷淡与日俱增,这使他一个人时愤怒得用拳头砸过墙壁。

这次远行,本是一次增加感情的机会,因为艾楠老说不是她冷淡,是因为工作太忙。

但是,远行的轻松又让一个搭便车的小女孩破坏了。

好吧,你就等着麦子吧,这个鬼孩子要了你的命才好。

刘盛一边走一边不怀好意地设想着坏结果,他突然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感到震惊和害怕。

艾楠听着刘盛的脚步声走远之后,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轻松。

他不愿和她同住是她意料中的事,这感觉在他第二次进山以后就产生了。

尤其是他从山里回来之后,住在一起的别扭感双方都感觉到了。

刚才,他离去时甚至有点咬牙切齿,他这瞬间的表情甚至让艾楠有点恐惧。

艾楠想起她做过的梦,刘盛用绳子来勒死她,这太可怕了:虽然是梦,艾楠总担心有什么预兆。

晚上睡觉,刘盛如果伸出手臂来抱她时,她也会本能地惊一下。

艾楠想不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也许,等公路通车后,离开这里一切就好了。

艾楠理好床铺后走出屋子,看见帮她拿东西过来的石头还坐在阶沿上**。

她说石头弟你怎么还在这里,幺哥不是说蕨妹子要召集你们商量事情吗?石头站起来,低垂着眼睛说道:艾楠姐,你一个人住这里我不放心。

刘盛大哥又不陪你,晚上出了事怎么办?艾楠说:好兄弟,你不用为姐担心了,要出现的就是一个孩子,我就是等着她来呢,一点儿也不用害怕。

并且,这孩子是早晨才出现的,晚上一点儿事也不会有。

好,你先回那边去吧,看看蕨妹子要和你们商量什么事。

石头走了。

艾楠回到屋里在铺好的床上躺了躺,有很舒适的感觉。

摄影家已经两次在这屋外看见三个孩子了,这表明孩子们一定是陪着麦子来找她的。

那个小女孩一定就是麦子。

不管怎样,明天早晨也许就能见到他们了,一切到时就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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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这个院子里现在只住着她一个人。

摄影家和徐教授住在隔壁院子里,悄然而至的恐怖事件出现时他们不一定知道。

42.这个夜晚的恐怖遭遇是猝不及防的,艾楠这次一点儿也没有预感。

当天空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没有星星,却意外地出现了一弯冷月,艾楠只是在一瞬间感到一点点孤独而已。

但这一点点孤独随即就被大聚会中的酒和喧闹所淹没了。

南边院子里,进山打猎的汉子们都回来了,莽娃、大葱,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汉子,包括留在院子里的幺哥、石头、蕨妹子的队伍又聚齐了,只是没有黑娃的踪影,按蕨妹子的话说,这个狗娘养的家伙就当他死了。

蕨妹子邀请的人也都到了场,艾楠、刘盛、摄影家、徐教授,还有万老板和他的徒弟二愣子。

这种大团圆似的聚会正是曲终人散前最后的繁华,所以这个晚上的酒消耗得特别多。

这个靠从山那边的铁路上扒货的集体宣告解散,大家认为黑娃的背叛和蕨妹子的心灰意冷是直接原因。

但幺哥私下透露说,其实蕨妹子对这个行当的风险也是早有忧虑,趁此机会让大家解甲归田,蕨妹子也可落个一身轻松。

酒和喧闹是分手前最好的发泄。

明天,这些人都将像鸟一样遁入山中,有的将外出打工,有的重回种玉米、挖药材的山中生活。

幺哥说他还是去重新找一个大篷车似的表演团入伙,他说他只有拉琴的命。

他已经喝醉了,在乱哄哄的气氛中将艾楠叫到屋角说,我没什么送给你的,留一个告诫给你吧,这里会出人命的,你得小心一点,二胡的弦断了,这断弦从来是很准的。

艾楠重新回到餐桌边时,看见刘盛和蕨妹子正端着酒碗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好、好酒!刘盛舌头发僵地说。

艾楠心里一阵厌恶,望了一眼不怎么喝酒的徐教授说,我们走吧。

徐教授站起身,本想叫上摄影家一起离开的,但看见摄影家也酒兴正浓,便没有去扫他的兴。

夜已深了,月牙在天但光线非常微弱。

艾楠和徐教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边院子走去。

背后有脚步声,是石头追了上来,他说艾楠姐我要告诉你,我还不会离开这里的。

等到公路通车你离开这里后,我再安排自己的去向。

艾楠感动地说,石头弟我没什么,你放心好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这少年在暗黑中转身跑回去了。

艾楠和徐教授回到了住处。

徐教授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外说:需要我陪你过去吗?艾楠说不用了,就在隔壁院子,两步路就到,教授你就休息吧。

艾楠从一个窄窄的通道进入了自己所住的院子,黑色的芭蕉树使这里显得比别处幽深一些。

她进了屋,开灯后屋内的一切便浮现出来。

她的被子是平铺在大床上的,但此时稍显零乱,里侧处还凸起一小块,仿佛被子没有拉平的样子。

艾楠打了一个呵欠,感到非常困倦。

昨夜没有睡好,刚才又喝了一点酒,眼皮都快撑不住了。

她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伸手关灯后睡觉。

这个晚上,艾楠的困倦程度非常奇怪,进屋后看见被子有些凌乱也没有多想,头脑里仿佛不会思维似的一片空白。

后半夜,艾楠醒来,模糊地记起睡梦中翻身时老碰着一个什么东西,便在被子里伸手往旁边一摸,她的手触到了一个冰凉而僵硬的肉体!这一刻的惊悚无法形容,艾楠惊叫一声后几乎是滚下床来的。

她的心就要跳出胸腔来,她必须张大嘴巴出气否则就要窒息。

她开了灯,猛地掀开被子一看,天哪!一个死去的婴儿躺在她的被窝里!这婴儿双眼紧闭,两只小手痉挛似的弯曲着,整个身体已经僵硬。

艾楠冲出门去大叫起来,不知栖息在何处的夜鸟被她的呼救声惊吓得扑的飞向夜空。

邻院里的徐教授和喝酒晚归后刚睡下不久的摄影家都赶过来了,艾楠被人扶着后才感到天昏地转。

后来,她听见人声越来越喧哗,睁开眼睛时看见南边院子里的人都赶过来了,她看见刘盛、蕨妹子、石头等很多人都围着她。

从人群的缝隙中,她看见摄影家正将死婴抱出来放在地上。

她听见有人在说这是一个鬼娃吗?刺一刺身上看有没有血,鬼娃是没有血的。

天亮后,镇东头的农户也赶过来看稀奇了。

所有的人都议论纷纷,但没有人知道这死婴是从哪里来的。

太阳已升得老高,有人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挖了一个坑,将死婴抱出去埋了。

艾楠又回到了南边院子里,好像老天不允许她和刘盛分开居住似的。

她躺在床上,身子一直有点发抖。

她不敢回想夜里发生的事,可是越不敢想越无法控制地要回想,那婴儿紧闭的眼睛和痉挛似的手形不断浮现出来。

我这次是真的相信有鬼魂存在了。

刘盛守在床边说,上次听你说有婴儿在你的床上,我还以为是你的幻觉。

那婴儿还会再来吗?艾楠感觉到事情并没有完。

刘盛说不会吧,那婴儿已埋在土里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具小小的骰髅。

啊———别说了。

艾楠觉得刘盛安慰她的话也让人心惊。

外面的院子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有一只蝉在鸣叫着下午时光。

蕨妹子的人都走了吗?艾楠问道。

都走了。

刘盛说,现在只有蕨妹子和石头还暂时留在这里。

如果他们再一走,这院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蕨妹子和石头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艾楠问。

还没决定。

刘盛说,也许还得呆一段时间。

正说着,院子里有了脚步声,蕨妹子和石头走进屋来。

我们刚从镇东头回来。

蕨妹子说,我和石头一起将老太婆的头发送回去了。

你们也真是糊涂,怎么能剪来老太婆的头发,还放在屋子里,这当然会出事了。

是胡老二剪来的,他大哥用来给痴呆儿子治病的。

刘盛惊恐地说。

我都听摄影家讲了。

蕨妹子说,我反复想过了,你们一住在那屋里就没安静过,一定与老太婆的头发有关。

刚才,我和石头一起将那头发送回到老太婆的枕头边时,老太婆显然很满意,好像眼皮还动了一下。

艾楠叫了一声,连声问这是真的吗?蕨妹子说石头也看见了的,是不是?好像是动了一下眼皮。

石头很害怕地说,我没敢多看老太婆的脸,房子里光线也很暗。

真是动了下眼皮。

我看见了的。

蕨妹子说,我还叫来了胡老二,让他给老太婆烧香谢罪。

总的说来,你们冒犯了老太婆,这样做了后,以后也许不会再出事了。

艾楠瞪了刘盛一眼,这些祸都是刘盛惹下的,他就不该答应胡老大的请求。

在路上,艾楠心里就一直很别扭,刘盛当时老说没事。

黄昏时分,艾楠到死婴的坟上烧纸。

这是蕨妹子的提议,她说这死婴既然缠上了艾楠,给这鬼娃烧点纸可以送鬼魂远走。

蕨妹子年纪轻轻懂这么多规矩,她说是在山里呆久了,长辈们都是这样做的。

她还说烧纸应该在傍晚进行,这时天地之间阴阳交替,人鬼之间最容易相通的。

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一个小小的坟堆显得格外神秘。

艾楠蹲在坟前,点燃了万老板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冥钱。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觉得整个山路、整个风动镇都闪闪烁烁地在晃动。

艾楠在心里默念着,孩子,我和你互不相识,你如果是人,就好好安息吧。

如果是鬼魂,也不用怨什么了。

生死都是命,你没来到人间也好,省去了忙碌和烦恼。

刘盛和摄影家也蹲了下来,拿起几张冥钱点燃后放在坟前。

摄影家说是他将死婴从床上抱到院子里的,他的手上现在都还有凉凉的感觉,烧点纸可以洗去他手上的邪气。

刘盛之所以也来烧纸,其实是为要了老太婆的头发担心,这死婴如果是冒犯了老太婆后的结果,他自知难卸其责。

他望着火光想,如果真是这样,胡老二也会倒霉的,只是至今没见他出什么事,也许报应会来得晚一点,等他下次进山时,黑熊会伤了他也说不准。

徐教授站在一旁一声不响,死婴的出现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也许这要用一种新的空间理论来解释了,这就是不同的生命形态住在不同的空间,只是在一种特殊情况下,两个空间的通道突然打开,这样,人类千百年来所感觉的鬼魂就出现了。

不过,这没有证据,谁知道呢?这死婴会成他第一次遇见鬼魂的证据吗?第十五章43.镇西头疗养院里发生的死婴事件让万老板也胆战心惊。

到晚上他早早关门睡觉,听见风动镇的街道上总有些怪声音———有人开门关门,有人咳嗽。

他尽量想这是风的缘故,风穿进这座无人的小镇后,便在无数的破烂门窗里进进出出,这些声音他都听惯了,但现在听来,总觉得非常异样。

夜半,万老板又被阁楼的楼梯发出的声响惊醒。

他忍不住叫道:二愣子,你做什么?黑暗中传来二愣子的回话,他说是下楼去屙尿。

这小子以前是不起夜的嘛,现在怎么也睡不踏实了。

万老板又问猫在屋里吗?二愣子说没看见,一定又是去房顶上溜达了。

住在风动镇这几年,万老板还没有这样惊惶失措过。

都是刘盛和艾楠将鬼魂带到镇上来了。

这一对夫妇在来风动镇的路上看见了一起车祸,还在七八个死人堆里转了一圈,那些冤魂都粘到他们身上了。

万老板相信刚刚死去的人魂魄正在飘出,会扑到离他最低最近的人身上。

去年,他老婆来运走他收购的药材时,在出山的路上遇见过一次车祸,他老婆回到成都后就大病了一场。

幸好城市里人气旺盛,粘到她身上的鬼魂才没能逞强。

而风动镇就不同了,本来就荒凉得很,若是谁人身上粘了鬼魂到这里来,肯定不得安宁。

白天,万老板很忙碌,暂时将害怕的感觉丢开了。

现在正是收购药材的好季节,方圆一带的山民都会将挖到的药材交到他这里来换点现钱。

只是他梦寐以求的百年人参始终没有谁见到过。

不过他相信师傅的判断,这云遮雾降的天脊山中,一定有百年人参存在,他将这个判断告诉给了所有在挖药的人,并且将方法也讲了———见到这种人参时,首先在人参枝叶上拴上一根红线,然后再挖下面,如果不这样做,你将什么也挖不到,人参会在地下跑掉,百年人参,灵气大得很呢,它知道你会挖它时便能转瞬消失。

中午过后,头顶上突然有了乌云,风动镇的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

一个背着兜牵着一个小女孩的老太婆来到万老板门前,她是来出售虫草的。

万老板走出门来验货,然后讨价还价。

老太婆为了多卖几个钱和万老板纠缠不休。

她说这可算上等的虫草了,是他的儿子在山顶上费七天时间才挖到的。

最后,勉强谈好了价格,老太婆接过钱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在门槛上坐下,拉过小女孩来向万老板问道:你这里看见过城里来的女人没有?这孩子总说那女人是她妈妈。

万老板心里一惊,这才认真注意到那个小女孩,3岁多的样子,长得很乖巧的,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连衣裙。

她叫什么?万老板问道。

老太婆挥了一下手说:谁知道她的名字?她说她叫麦子,那就叫她麦子吧。

我儿子在公路上拾回来的,看这孩子可怜,养着她也罢,谁知她成天叫着要去找妈妈,她说她妈妈的汽车开走了,往山里来的,我儿子便说,趁今天来卖药材,问一下万老板见到过这女人没有。

都知道你这里见得多,有人到风动镇来你不会不知道。

麦子?万老板听艾楠说起过这个在路上搭便车的小女孩,后来在车祸现场又失踪了。

他对老太婆说,这里确实有一个从城市里开车来的女人,但肯定不是这孩子的妈妈。

万老板急匆匆地向镇西头赶去,走到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时,抬头看见天上的乌云在缓慢移动,他想起镇东头老农的话,这乌云落到风动镇是雨,落到山中就是鬼魂了。

他的脚步有点踉跄。

南边的院子里空无一人,虽说是中午过后,但由于乌云当顶,这里的光线显得像黄昏。

他推开艾楠的房门,昏暗中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他叫道:艾楠,麦子来了!艾楠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起来。

麦子?她有点不相信似的问道,她在哪里?万老板说你快跟我走,刘盛呢?叫上他一起去。

艾楠说不知道刘盛去哪里了,别管他,咱们快走吧。

艾楠的心咚咚跳着,她一直预感到麦子将要出现,她一直在等待中,而此刻,当麦子真的来时,她还是觉得突然了一些。

万老板和她一起匆匆地走着,有点气喘。

艾楠问他是否有点紧张,万老板指了指头上的乌云说是它压在天上有点闷,艾楠想起刘盛第一次进山时,在一户山中人家曾遇见过麦子,只是后来没找着那户人家了,就在当天,留在风动镇的艾楠第一次看见了这种山野中独特的乌云,它像天上有人撑着一把大黑伞在走路,但只见伞动不见人影。

走进镇上,两旁的屋檐将石板路逼得很窄。

艾楠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万老板门前的阶沿上。

艾楠停住了脚步,她从未体验过这种重逢的心慌。

突然,她往前跑去,一下子将万老板丢在了后面。

麦子!艾楠跑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望着她的脸叫道。

小女孩站了起来,望着艾楠怔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叫道:妈妈。

小女孩的叫声如同头上的乌云中滚出的一声惊雷,艾楠的耳朵里好一阵子还响着嗡嗡的余音。

妈妈?小女孩是这样叫她吗?她想起麦子和一个村妇搭上她的汽车后,村妇在半路失踪了,她便将麦子抱在怀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在前行,而这时她便听见小女孩叫了一声妈妈,她惊奇地低头看这小女孩时,她正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麦子,我是阿姨,不是你的妈妈。

艾楠心疼地抚着小女孩的脸说,那天在路上停车以后,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摘小花去了。

麦子说,你们的车就不见了。

妈妈,是你不要我了吗?我不是你妈妈,叫阿姨。

艾楠再次纠正她的称呼道。

阿姨。

麦子有点不情愿地叫道。

这就对了。

艾楠说:谁带你来这里的呢?艾楠抬起头来,万老板和二愣子正站在旁边望着她俩。

那带她来的老太婆已经走了。

二愣子说,我没看见她什么时候走的。

我走出来时只看见这个小女孩一个人坐在阶沿上。

万老板接着说:哼,看来这个老太婆就是有心将孩子丢在这里的。

不过,她说这孩子是她儿子从路边捡回来的,也许他们并不想收养这孩子。

小女孩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艾楠连忙抱住她说:别哭别哭,你这几天就跟着阿姨好吗?小女孩一边哭一边点头,艾楠说:麦子是个乖孩子,别哭了,你饿了吗?小女孩不哭了,她的眼睛很懂事地望着艾楠,她说她不饿。

不对,肯定饿了。

艾楠说,走了那样远的山路,真不容易。

艾楠将麦子带进万老板的店内坐下,让二愣子给她下一碗煎蛋挂面来。

二愣子有点魂不守舍地去了厨房,他将面条端上桌来时,甚至不敢看麦子一眼。

麦子将一碗煎蛋面吃得干干净净,这孩子真是饿了。

艾楠坐在她旁边问道:那天,带你来搭车的人是谁?后来她下车后怎么就不见了呢?她是我婶婶。

麦子的回答和当时一模一样,她说她带我出来找妈妈,找着了妈妈她就走了。

你的家在哪里?你记得你妈妈什么样子吗?艾楠尽力回想着那个下午去方便然后就消失在茅草丛中的妇女,一定是她告诉麦子,这个车上的女人就是她的妈妈。

我没见过妈妈。

麦子说,一直是婶婶带着我的。

你知道婶婶的家在哪里吗?麦子摇头。

也难怪她,一个3岁多的孩子,在山中辗转多日,是无法分辨来路和去路的。

我们走吧,到阿姨那里去。

艾楠牵着麦子走出万老板的房子,她不能丢下这孩子。

实际上,她一直在期待着麦子回到她的身边。

万老板和二愣子目送着她俩走去。

万老板说神了,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怪事。

二愣子说艾楠和刘盛遇见这孩子搭车的地方叫还魂谷,这孩子会不会是一个鬼孩呢?万老板说你别提这事了,你没看见艾楠是多喜欢这孩子吗,我觉得即使是鬼娃她也不在乎的。

走了一小段路后,艾楠抱起了麦子。

脚痛吗?她心痛地问。

麦子懂事地说不痛,她可以自己走。

艾楠说让我抱着你走吧,这样小的孩子,不能走远路的。

麦子的身体很轻,从背上能轻易摸到骨头。

可怜的孩子。

艾楠在心里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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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第4444.这个夜里,艾楠平生第一次搂着小孩子睡觉,心里仿佛充盈着一种做母亲的感觉。

她抚摸着麦子的头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和可爱的小嘴唇,这小女孩怎么看也不像是山中的孩子。

摄影家说这孩子像个精灵。

他说看她的眼睛就与一般小孩子不同,那忽闪忽闪的眼睛里仿佛什么都懂得似的。

艾楠要摄影家解释一下,麦子是不是他曾经在北边院子里看见的小女孩,摄影家说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他说也许小女孩都长得差不多,他不太分得清楚了。

但穿的鞋子不同,麦子穿着塑料凉鞋,而他看见的小女孩穿着红布鞋。

和摄影家一起赶过来看稀奇的徐教授证实说,麦子正是他和刘盛第一次进山时看见的小女孩。

当时他们进一户山中人家讨水喝,看见一个老太婆在摇着手摇纺车纺线,这小女孩就坐在门槛上。

只是后来返身去找遗忘在那里的水壶时,却连那户山中人家都找不着了。

至于这小女孩究竟从何而来,徐教授摇头说不好判断。

蕨妹子的看法很简单,这是一个弃儿。

她说那个带小女孩在路上搭车的妇人就是有心要将麦子送给艾楠的。

艾楠问,那妇人和麦子搭车的地方叫还魂谷,是不是?蕨妹子说是的,据说走夜路的人在那里会遇到有人向你讨钱,或者讨衣服穿;有时会听到哭声或笑声。

但还没听说过大白天有鬼魂出来搭便车的事。

蕨妹子很同情地看看麦子,抱起她还在她身上捏了捏。

后来她悄悄对艾楠讲,这孩子挺乖的,我看不像是鬼娃。

艾楠将麦子带回住地后,在众人的注视中麦子显得胆怯,她紧偎着艾楠,像任何孩子偎着母亲一样寻找着安全感。

刘盛不知何故又去看他老爸的坟去了。

他回到院子的时候,看见这一堆人围着麦子,心里吃了一惊。

艾楠对他讲了发现麦子的经过,刘盛蹲下身对着麦子说:麦子,还认得我吗?麦子一下子躲到艾楠的身后。

刘盛说这孩子怎么总是惧怕他。

在山中人家看见她时,刘盛走过去叫她,她也是一转身便跑进屋里去了。

夜里,艾楠、刘盛和麦子共住一屋,麦子对刘盛的惧怕更加强烈,刘盛只要一对她说话她就往艾楠身后躲。

该睡觉了,她哭着不上床,还不时瞅一眼已躺在床头的刘盛。

艾楠,你出来一下。

刘盛走到门边叫道。

艾楠和刘盛到了院子里。

刘盛说:下午人多我不便指责你,这孩子你就不该带回来。

你难道想收养这孩子吗?艾楠说那倒不一定,只是见到这孩子时觉得挺可爱的,她现在无依无靠,总不能将她丢到外面去喂狼吧。

带她几天倒没什么。

刘盛说,但这孩子很怪异,我总觉得她像个小妖精。

怎么,她不理你就生气了么?艾楠低声说,这孩子怕生,过几天就好了。

怕生?她怎么就那样贴你?艾楠笑了,说这也许就是缘份吧。

我命中该有两个孩子,现在都没有了,所以老天要给我补偿。

你看麦子,长得一点儿不像山里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如果出生的话,也许长得就这样乖巧。

刘盛说你又胡思乱想了。

艾楠说当初你不叫我去引产,我们的孩子真的这么大了。

刘盛说是我叫你去引产的吗?你自己不是也愿意?别总拿我出气。

艾楠和刘盛的谈话结果是双方都生了气。

刘盛说我没法住在这屋里了,总之院子里现在空房间很多,我另住一间吧。

你喜欢这鬼娃就和她呆在一起,不过小心她要了你的命。

刘盛住到另一间屋里去了,小女孩顿时轻松起来,她趴在枕头上说:我要跟妈妈睡觉。

叫我阿姨。

艾楠再次纠正她说,不过心里却升起一种甜蜜的感觉。

这孩子真是奇怪,怎么总是叫她妈妈呢?麦子很快就睡着了,这也让艾楠感到奇怪。

一个小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居然能睡得那样安稳。

这孩子惧怕刘盛是明摆着的,可刘盛并没有吓唬她呀。

艾楠躺在麦子身边左思右想,突然记起了曾经做过的梦———刘盛将麦子倒提在空中,正往一口水缸里放下去。

艾楠的心跳突然加速。

不可能!刘盛不可能这样做。

那个梦真是荒唐透顶,刘盛溺死麦子后,又手拿绳索要来勒死她!艾楠默默地想着现实与梦境,眼角不禁有了泪珠。

她转脸看着熟睡中的麦子,用手轻轻抚了抚她可爱的小脸蛋。

这天夜里,艾楠又梦见了医院的手术室,好几张戴着大口罩的脸从空中俯瞰着她。

突然,一双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捧着一个婴儿伸到她的面前说,看看你的孩子吧。

她抬眼看去,这孩子正是麦子,她的身上和那双胶皮手套上都粘满鲜血。

艾楠伸手去接孩子,可那人转身就将孩子抱走了。

她跳下手术台追过去,门已被锁死了。

室内空无一人,她绝望地哭叫着说,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艾楠从梦中哭醒时,感觉有一双小手在擦她的眼泪。

她睁开眼,看见麦子已醒了,正伸出小手在她脸上轻抚。

麦子,快睡吧。

她紧紧地搂着这孩子说。

第二天一早,所有的人都还在睡觉,艾楠和麦子就已经起床了。

她们几乎是同时醒来的。

艾楠转动了一下眼睛,感到头脑异样的清醒。

有鸟鸣声从窗外传来,早晨的美好让人兴致勃然。

艾楠刚想起床,麦子便开口了:妈妈,我要起床。

这一次,艾楠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她俯身对麦子说:乖孩子,那就起床吧,我们去镇上吃早餐。

有时候,人可以很快做出重大决定,艾楠在这个早晨就突然决定将麦子看做自己的孩子了。

她决定收养她,尽管她来历不明人鬼难辨艾楠也不在乎了。

艾楠带着麦子走出疗养院的重重院落,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山坡上,整个山野生机盎然。

艾楠问麦子,你会唱歌跳舞吗?麦子说不会。

艾楠就在山坡上教她跳起舞来。

小燕子,飞呀飞……艾楠一边唱一边跳起舞来,麦子跟着她比划。

晨风从山野而来吹动着她们的衣裙,一只雌燕领着一只雏燕翩翩起舞。

艾楠带着麦子走进镇来的时候,万老板对着屋檐教训他的那只黑猫。

这鬼猫整夜都在屋顶上穿来穿去,时不时地发出那种叫人害怕的神秘叫声,搞得万老板睡不好觉。

你这畜生,疯了是不是?万老板仰头骂道,就知道整夜鬼叫,难道这里还要出什么事?万老板正骂着房顶上的黑猫,转头看见艾楠牵着小女孩来了。

过了一整夜,这孩子还没有消失?万老板昨天在心里认定这鬼娃在夜里就会跑掉的。

艾楠和麦子兴致勃勃地吃着早餐。

万老板在旁边试探性地问艾楠:这孩子,你准备收养她吗?艾楠笑着点头。

这孩子太乖了。

艾楠说,我要将她养大,给她一个好前途的。

万老板心里格噔一下,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劝告已经无用了,鬼魅迷人之后是走不出来的。

他默默地注视着这对奇怪的母女,心里想,但愿她们平平安安不出怪事就好了。

万老板进了他的房间,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我送麦子一个礼物。

他说,将这红绳拴在手腕上,就会走好运的。

艾楠迷惑地望着万老板,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麦子却不拒绝,伸出小手让万老板将红绳拴在了她的手腕上。

好看吗?万老板眯着眼问。

好看!麦子高兴地回答。

事后,万老板告诉艾楠,拴上这红绳是为了让麦子不再消失。

这本来是挖人参时用的办法。

这孩子也一样,挺精灵古怪的,拴上红绳后她就留在人间了。

艾楠对万老板的话将信将疑。

不过麦子手腕上拴上红绳后也确实好看,像一种别致的装饰,艾楠也就不反对这样做了。

返回疗养院的时候,山坡上的几只红蜻蜓引起了麦子的兴趣,艾楠便替她去捉,追逐中不知不觉到了疗养院附近的那一片坟地,麦子望着坟堆问:这里面的人会出来吗?艾楠吃惊地想,这孩子也知道这下面是埋着人的?不会出来。

她有点慌乱地答道,他们都到天上去了。

天上?麦子又问道,有没有妈妈带着他们呢?这句颇带沧桑感的话由一个3岁多的小女孩天真地说出,引得艾楠想起自己的母亲,以及母亲的母亲,她对着天空怅然了好一阵子。

45.刘盛昨夜住在幺哥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他在床上摆出一个大字形,对着屋顶长出了一口气。

麦子的突然出现使他觉得天昏地暗,这个鬼里鬼气的小女孩似乎和艾楠串通一气来排斥他。

夜已深了,他朝艾楠房间的方面听了听,没有什么动静,不过他相信要不了几天艾楠就会被吓得魂飞魄散的。

刘盛在这以前从没相信过鬼魂之类的东西,早年打工时守过两个月的医院停尸房也没害怕过。

因为他知道人死后就是一具躯壳,然后就被化为灰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是,自从被困在风动镇之后,不可思议的怪事就接踵而至,他开始总以为是艾楠的幻觉,但死婴却实实在在地出现了,并且在艾楠的被窝里躺着。

连对风动镇了如指掌的蕨妹子也惊恐不已,说平生没见过这样吓人的事。

所以,当麦子再度出现时,刘盛不得不想这是否是鬼魂变幻的结果一会儿是死婴,一会儿是活蹦乱跳的小女孩。

尽管很难相信这种设想,但迷离的现实确让人惶恐不已。

不过和艾楠分开住也好,刘盛想,这总比背脊对着背脊睡得自由一些。

结婚前,听人讲过婚姻是一个由蜜房变牢狱的过程,他当时一点儿也不理解,现在却被自己证实了。

他为避免这个悲剧作过努力,这就是努力挣钱,因为有数据表明,现代婚姻的不幸80%由经济紧张造成。

到现在,他们经济上应该没有问题了,可是,此番远行却暴露出他们之间的深深裂痕。

这种难以排解的压抑甚至使刘盛对回到城市、回到公司上班望而生厌。

他悄悄溜出房门去蕨妹子的屋子。

院子里很黑,他庆幸这里暗掩藏了他的影子。

他需要疯狂,需要遗忘。

可是在床上半裸着的蕨妹子却拒绝了他。

蕨妹子说不行,艾楠就住在这院子里,我觉得对不起她。

刘盛有点恼怒地说在野牛岭你要了我,现在我要你怎么就不行了?蕨妹子荡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有顾虑,你要来就快来吧,我其实也想你,只是做完事之后不许留在我这里,不然我心里会不安的。

刘盛欢乐之后溜回房间,为了不引起艾楠那边的注意,他没有开灯摸黑上了床,像火山的灰烬一样很快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麦子的小脑袋探了进来,他正要喝问,麦子已走进屋来了,这个小女孩脸色惨白,嘴角正淌着一股鲜血。

刘盛在惊恐中醒来,看见房门果然是半开着的,有朦胧的天光透进来。

他直直地盯着门开处,突然,真有人在那里探了一下头,刘盛一下子出了冷汗,他声音颤抖地问:谁?同时他开了灯。

刘盛的声音将门外的人影也吓了一跳。

原来是石头,他进屋来看见刘盛也有些吃惊,你怎么住这里呢?石头说他起来方便时看见幺哥的房门半开着,他想幺哥已经离开这里了,房门怎么会开着呢?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察看,没想到是刘盛住在这里。

刘盛对房门半开也有些纳闷,不知道是在刚才的梦中开门还是自己进屋时没关牢房门。

至于他为什么单独住这里,那还不简单,你没看见那个鬼孩子吗,他对石头说,艾楠不怕我可害怕呢。

石头听着刘盛说话,眼睛却看着挂在墙上的二胡。

奇怪,幺哥怎么没将这把琴带走呢?是这琴能看见人的生死将幺哥自己也吓着了吗?可是现在看来,这把二胡已经不灵了,绷在音箱上的蛇皮已散尽了灵气。

那天弦断时幺哥说摄影家会死,可摄影家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你看上幺哥的这把二胡了吗?刘盛问石头道,看上了你就拿去吧,也许还能卖上几个钱。

刘盛一边说一边从墙上取下二胡,拿着后中摆弄着。

哦,怎么只有一根弦了呢?这破琴看来还有些年头了,刘盛不经意地旋转调弦柄,突然,崩地一声弦断了。

这破琴摸它一下就坏,刘盛自语道,难怪幺哥也看不上它了。

刘盛抬起头来,看见石头脸色煞白。

你怎么了?见鬼了吗?刘盛对石头的惊恐表情感到莫名其妙。

没,没什么。

石头支支吾吾地说他才不想要这把二胡呢,却不愿说他为什么突然惊恐不已。

早晨,刘盛起床晚了些,正在井台边刷牙时,听见艾楠和麦子有说有笑地从外面回来了。

他低头刷牙,并不想理会她们。

艾楠的声音:麦子,你过来,叫刘叔叔。

刘盛想,艾楠怎么突然对自己热乎起来了呢?他抬起头,看见艾楠笑盈盈地站在院子里,麦子贴在她身边,望了他一眼后,又将脸贴至艾楠的腿上去了,这孩子看来只愿意和艾楠说话。

不叫叔叔就算了。

刘盛说,我也不想她叫。

不,艾楠说,我准备收养这孩子了,怎么样?艾楠的决定如同惊雷贯耳,刘盛感觉到艾楠是完全疯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怎么能收养?再说,他们哪需要收养孩子呀,又不是没有生育能力,真想要孩子,明年生一个就是。

刘盛脸色铁青地说坚决不行。

当着孩子的面,他将这可能是个鬼孩子的话咽了下去。

没想到,看似向他征求意见的艾楠要收养这孩子的态度也很坚决。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钱的问题上,艾楠说这孩子不用你花钱,我的收入供养她绰绰有余。

刘盛心里刺痛了一下,你嫌我挣钱少吗?我和你谈恋爱时你也不过是个保险推销员嘛。

现在做大经理了,我不陪你去引产,公司能让你晋升吗?争论毫无结果,刘盛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坐下后,刘盛感到浑身燥热。

妈的,这太阳早晨就这样毒。

他站起身,向远处的水塘走去。

他想跳进水中泡一个澡。

水塘边,蕨妹子洗完澡穿上衣服后正要离开,刘盛的突然出现让她意外,她以为刘盛是跟踪她而来的。

怎么,昨夜做了还想我吗?她很邪地笑了一下说。

你这个**人,刘盛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说,艾楠要收养那个鬼孩子做女儿了。

蕨妹子皱了一下眉头说:你不愿意?不过也没什么,艾楠也许是一时心血来潮,等到路通了你们离开这里时,她也许就改变主意了。

刘盛摇摇头,他知道艾楠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

蕨妹子说那你想怎么办。

真是那样,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

刘盛一边说,一边脱掉衣服钻进水塘里。

你留在这里会饿死你的。

蕨妹子在岸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说,我多陪你几天,你走后我也会离开这里的。

刘盛问她去哪里,蕨妹子说离这很远的山里,她的一个朋友办了个狼犬养殖场,让她去入伙经营。

现在山外边的有钱人多了,都喜欢买条狼犬来护家。

这生意前景不错。

刘盛突然有一种很深的失落感,连蕨妹子也没有想和他相处长一点的意思,他感到这世界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很虚无。

他不再说话,默默地洗澡,手起手落时将塘里的水溅得老高。

蕨妹子穿着短裙坐在石头上。

刘盛刚好能看见她的内裤。

刘盛**着身子走上岸来说:我想x你!他平生第一次说了句十分粗鲁的话。

蕨妹子连声说不行不行,要是被艾楠走来撞见了怎么办?刘盛说艾楠正带着鬼孩子玩呢,不会走到这里来的。

蕨妹子说那我不脱衣服行吗?我总担心被人看见。

蕨妹子将内裤褪到腿弯处,提起短裙来对着他做了个很野的姿势,刘盛一下子没有了征服者的感觉,他不得不顺应蕨妹子的方式勉强做完了事。

刘盛重新进入水中洗澡,蕨妹子脸上红扑扑的,在岸上心满意足地望着他。

他心情沮丧,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艾楠对我讲,她在这水塘里看见过婴儿的衣服,你知道吗?蕨妹子在岸上问道。

刘盛说知道这事,她还在离这儿不远处发现过一在婴儿的假坟呢,坟堆上放着一个布娃娃。

蕨妹子说艾楠看来真是被死鬼缠住了,我现在相信麦子很可能是一个鬼娃了。

刘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鬼好,做鬼比做人轻松!洗了这塘里的水,我们大家都变成鬼更好!蕨妹子惊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刘盛,有一群乌鸦正飞过水塘上空。

第十六章46.疗养院的北边,艾楠曾经住过的院子里现在是彻底静寂下来。

人离开没几天,院里的草就长高了一大裁。

芭蕉树的大叶片绿得发暗,仿佛没有了人的磁场干扰,这里的草木才敢于露出它的原生态似的。

院里的一块空地上,那处曾经摆入过婴儿尸体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冒出一枝花茎来,开着血红色的小花。

只有艾楠住过的房间一切如旧,一张空空荡荡的大床上甚至有了几片枯叶,是被风从别处吹进来的。

摄影家将这一切观察得如此仔细,是他坚信在风动镇这样一个奇特的地方,他终于有了和灵异沟通的机会。

围绕着艾楠发生的各种怪事,随着死婴的出现终于真相大白,这就是确有鬼魂在这一大片荒芜的院落里出没。

那天,当所有人都惊恐不已时,只有他敢于进屋去把死婴抱出来放在院子里,他觉得对鬼魂表示亲近反而可以让自己更安全。

这个道理他觉得艾楠也懂得,不然她不会收养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

早晨,天刚蒙蒙亮,摄影家就起床了。

他现在夜里几乎没有睡眠,躺在床上只是为了能更安静地倾听周围的动静。

因此,夜里几点吹风,几点停止,以及什么时候有树叶落地,什么时候有一条蛇从草丛中溜过他都清清楚楚。

穿插在倾听中的睡眠是短暂的,像打一个盹一样。

然而,窗纸上一发白,他就完全清醒了。

走到院子里,曙光刚刚将地面打亮,徐教授的房门紧闭,这位老教授将打太极拳的时间已延至太阳完全升起之后了,看来他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

摄影家照例向隔壁院子走去,他必须首先去观察一番艾楠住过的院子才心安理得,他站在芭蕉树的阴影下,呼吸着这里特别清冷甚至是有点腐味空气,突然,从艾楠曾经住过的屋子里传来孩子的说话声。

房门是虚掩着的,摄影家从门缝探头一看,空荡荡的大床上坐着三个孩子,两个五六岁的男孩,一个3岁多的女孩,与他上次在芭蕉树下遇见的三个孩子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女孩正是麦子。

三个孩子盘腿围坐在大床上,正在一边说话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吃,吃的什么他看不清楚。

天刚亮,这三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怎么就聚在这里了?摄影家推开门走了进去,三个孩子的脸一齐朝向他。

一个男孩用手在嘴角抹了一下,摄影家看见他抹去的正是流在嘴角的鲜血。

麦子!摄影家首先对这个刚被艾楠收养的小女孩叫道,你怎么在这里呢?麦子望了摄影家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饿了,他们叫我过来吃东西。

摄影家好奇的地向床边走近,想看看他们吃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说:不许看!往后退。

这雅气的童声如此威严,摄影家只得往后退了几步,他的鼻孔里穿进了一股血腥味。

你们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摄影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一个小男孩说我们没有爸爸妈妈。

他指了一下麦子说,只有她刚找到,她的妈妈可好了,还带她去坟地里捉蜻蜓。

摄影家心里又害怕又兴奋,他已经完全知道这三个孩子都是鬼魂了。

他想用什么办法让艾楠摆脱这个可怕的小女孩呢?你们在一起挺好玩吧。

摄影家说,麦子,你跟着妈妈并不好,她很快要离开这里了,她要回到大城市去,那里人山人海,你会不好玩的,还不如你们几个小孩子在一起好玩。

麦子说:不,我要妈妈,她的身上好香啊!摄影家打了一个寒颤。

想了想后他又问道:前几天这床上有一个死去的婴儿,你们知道吗?麦子突然清脆笑起来,她说:那个小妹妹我可喜欢了,可是我们还见不到她,得等上四十九天以后小妹妹才会走到这里来。

摄影家的背脊上仿佛压着冰块,但他鼓励着自己既然已经遇上了,一定要想法和他们多呆一会儿。

他说:我给你们照几张相好吗?一个小男孩说:什么是照相?另一个小男孩说:我知道,照相挺好玩的。

麦子,你喜欢吗?麦子点了点头。

摄影家赶紧跑出房子,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他的心还在咚咚直跳。

他拿出数码相机时激动得手都在发抖,他想他会有一批惊世骇俗的珍贵照片了,这比万老板年复一年苦苦搜寻的百年人参珍贵多了,这是人间没有的东西。

摄影家拿着相机再来的时候,三个孩子已经在院子里玩耍了。

这也好,院子里的荒凉正好作这种照片的背景。

他先给三个孩子合照了一张,然后一个一个单独照,他让麦子先照。

麦子站在阶沿上,背后是那间敞开的房门。

正好,艾楠会认出这间房子的,摄影家从取景框里望着麦子,她面容呆板,摄影家说笑一笑,麦子嘴唇动了动,嘴角突然流出一股鲜血来。

好,别动,摄影家一按快门拍下了这张恐怖至极的照片。

接下来,两个小男孩也分别照了一张。

第一个小男孩的照片平淡无奇,只是他的手指放在嘴唇边,从取景框里发现他的指甲长得吓人。

第二个小男孩照相的时候换了一个方向,曙光正照着他的脸,从取景框里看见了他满脸的皱纹,完全是一张缩小的老年人的脸。

摄影家的手抖得厉害,为保险起见,他又给他们照了很多张。

完了,麦子走到他面前说:这些照片不许给任何人看,还有,你看见我们的事,不许给人讲,更不能对我妈妈讲,你讲了她就会死的。

奇怪的是,麦子的声音此刻完全变成了一个成年女性的声音,还有点儿嘶哑。

摄影家连连点头答应,三个孩子又跑进了艾楠曾经住过的屋子。

摄影家赶过来,想问问麦子究竟要跟着艾楠多久时间,但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摄影家只得拿着相机往回走,太阳已经露头,徐教授正打开门走出来,看见摄影家便问:这样早你就去哪里拍照了?摄影家一时语塞:唔、唔他顿了顿说:拍那棵芭蕉树去了。

你的脸色不好。

徐教授说,睡眠少了吧?我听见你在夜里老是有动静,心烦吧?我也是,在这里每多呆一天都是受罪。

摄影家说是啊是啊,敷衍两句后赶紧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关上门首先从数码相机里调出刚才的照片来看。

然而,可怕的事发生了,相机里一片空白,一张照片也没有存下,他突然明白了,鬼魂是印不上照片的。

他走出屋子,向南边院子走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艾楠,虽然为了艾楠的安全不能讲刚才的事,但看见她心里总会踏实一些。

摄影家走进南边院子时,抬头看见艾楠正带着麦子在井台边洗脸,艾楠将拧好的毛巾递给麦子,一边看着她洗脸一边说:乖孩子,洗干净了更漂亮。

对,就这样洗,还有嘴角,你的嘴角怎么脏兮兮的,是夜里睡着了流口水吗?摄影家无比惊恐地站在几米外不知该怎么做。

艾楠抬头看见了他,便问道:你这样早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这时,麦子已将毛巾从脸上移开,她看了摄影家一眼。

没、没事。

摄影家说:我喜欢早上散步,随便走走。

摄影家赶快离开了这里,走到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太阳已高出山峦,他迎着阳光站着,想在这红光里多呆一会儿才安心。

一直到午后,他才有了和艾楠单独相处的机会,是艾楠一个人自己到他房间里来的。

早晨,她看见摄影家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便觉得有事。

她推测摄影家可能是发现了刘盛和蕨妹子有什么不轨的事要来告诉她,而在她那个地方又不便说。

艾楠之所以有这个预感,是昨天夜里麦子老说肚子痛,她便去刘盛的屋子问他带没带药过来。

当时正是半夜,刘盛的房门虚掩着但屋里没人。

联想到她近来注意到刘盛看蕨妹子的目光有点异样,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刘盛此刻不在屋里可能有问题。

这样,艾楠以要药为名又去敲蕨妹子的房门,发现门仍然没闩上,屋里也是没人。

难道这两人到外面野合去了吗?艾楠心里一阵刺痛,回到屋里,麦子说肚痛好一些了,她哄她睡着后,自己却失眠到天亮。

早晨,摄影家赶过来时神色不对,她想是否是摄影家昨夜在外面看见了什么。

47.这几天,石头一直闷闷不乐。

自从刘盛从山中回来,接着又出现了麦子这个小女孩后,他几乎没有理由紧跟在艾楠身边了。

心神不定中,便带着自制的弹弓到山野中去打鸟,午后回到院子里时,看见麦子一个人在墙根边看蚂蚁游行,而艾楠不知到哪里去了。

麦子!石头叫道,你阿姨去哪里了?麦子说:不知道。

妈妈叫我单独玩一会儿。

听见麦子叫妈妈,石头非常不高兴地对麦子说:你这个小孩子,一点儿不懂事,她不是你妈妈知不知道?你再叫她‘妈妈’,看我揍你!石头挥起拳头比了比。

麦子不吭声了,做出很害怕的样子。

石头想了想又说:麦子,我带你到外面去玩好不好,我可以打鸟给你玩。

你给我鸟吗?麦子高兴起来。

石头将麦子带出疗养院,一直向远处的山脚走去。

他要将麦子带到山上去,完成他突然想出的一个计划,听万老板说,麦子肯定是个鬼娃,给她手腕上挂一条红绳可以避免她作恶,但是,这不是太危险了,因为艾楠那样喜欢她,晚上睡在一起,真是鬼娃的话,艾楠睡着会被她吸血的。

小时候,石头就听大人讲过这种故事。

因此,这几天石头一有机会就在暗中观察麦子的行为。

只是怎么看都是一个真实的小女孩。

3岁多的麦子还真能走路,除了陡峭的路都是自己走,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片山林,石头举着弹弓在左瞄右瞄,很快就从树上打下一只好看的鸟来,彩色的羽毛,鹅黄色的嘴壳。

麦子高兴地说:我要这鸟。

鸟在石头手中扑腾,只是受了点伤。

石头说:麦子,你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我就给你这只鸟。

麦子摇头说不知道。

石头要她认真想,不然就不给她这只鸟,麦子还是说不知道,只是说她家的外面有山坡和树林,树林里的鸟比这里还多。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石头追问道。

婶婶、婆婆、毛毛哥、二蛋哥、桃花姐,还有一条大黄狗,叫虎仔。

麦子一口气说完家里的成员,然后盯着石头手上的小鸟说,可以给我了吧。

还不行。

石头说,你爸爸妈妈怎么没跟你在一起?麦子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爸爸妈妈。

那天婶婶对我说,带我去找妈妈,她说我妈妈是开着车来接我的,我们后来就找着了。

好了,可以给我小鸟了吧。

石头将小鸟给了麦子,麦子抚着它的羽毛高兴得不行。

石头心里也有底了,这麦子不是鬼娃,只是一户山中人家不想抚养了的女孩,也许,麦子从小就是一个弃婴吧。

那天,带你到镇上来的老太婆在哪里?你能找到吗?麦子摇头。

3岁多的小女孩,怎么能记得那户收养她的人家呢。

石头想,有什么办法呢。

石头带着麦子在山中转悠着,他想那老太婆既然到风动镇来卖药材,应该住得不会太远。

或许,多走走能够无意中找到那户人家。

可是,麦子却闹着说要回去了。

妈妈叫我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石头再次纠正她说该叫阿姨不是妈妈。

可这次麦子却不再怕他了,她坚持说是妈妈,她倔强的口气,这时一点儿不像是个孩子。

这时,附近的茅草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石头一惊,该不遇上黑熊了吧?他拉着麦子的手正要离开,却看见胡老二扛着铁矛从草丛中走出来。

二叔,是你啊?石头转惊为喜,我还以为遇上了黑熊呢。

黑熊?黑熊在哪里?胡老二警觉地问。

这个仇敌已经躲开他好几年了,他一听见它的名字就双眼冒火。

石头赶快解释说是一时的误会。

你带着这个小孩子来这里做什么?胡老二问道。

石头说这小孩被丢弃在风动镇上了,是一个来卖药材的老太婆丢弃的,他带她来找这户人家。

胡老二望了麦子一眼说,这户人家真没良心,这孩子怪可怜的,我带她去找找吧。

胡老二抱起麦子就走。

麦子在他手臂中挣扎着说不要不要,她要妈妈。

可胡老二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哄着她说我正是带你去找妈妈呢。

石头对胡老二说那我先回去了。

他看见麦子从胡老二的肩头上很仇视地盯着他,这眼光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石头回到院子的时候,艾楠正为麦子的失踪急得发疯。

她在附近几个院子里和外面的小山坡上找了一圈,回到院子里坐在阶沿上喘气。

这天的事情都有点莫名其妙,摄影家早晨来到这里时明显地有话要说,可她去找到他时,他又显得支支吾吾,只是问了艾楠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她是否带麦子去坟地捉过蜻蜓,麦子昨天晚上是否一直在房间里睡觉等等,艾楠简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艾楠原以为他昨夜看见了刘盛和蕨妹子外出,结果他说他夜里没有离开过房间。

既然没事,早晨他慌慌张张跑过来欲言又止是干什么呢?看见石头从外面回来,艾楠急切地问石头看见麦子没有。

石头没想到艾楠会急成这样,一下子慌了神,有点不敢讲出自己所做的事。

你先别急,石头说,也许麦子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坐在阶沿上的艾楠捂着脸哭起来,石头更慌乱了,他蹲在她面前,用手抹去她指缝中流出的泪水。

艾楠感觉到了,想起麦子半夜醒来为她揩眼泪的情景,鼻子一酸哭得更伤心了。

石头蹲在她面前不知所措,艾楠一把抱住他的头说:石头弟,你一定得想法替我找回麦子呀!她会不会被黑熊伤害了,或者掉进哪里的水里了?石头的脸紧紧地贴着艾楠的胸脯,他感到异样的温暖。

他希望这个该死的麦子永远不要再出现,艾楠是他的艾楠姐,不是她的妈妈。

麦子不会回来了。

石头埋着脸说道。

在艾楠的惊问声中,他将带麦子出去的经过讲了一遍。

你这个坏小子!艾楠推开石头怒吼道。

石头从未见过艾楠发火的样子。

我错了。

石头说,我一定去把麦子找回来。

他原想麦子送走后艾楠会轻松轻松,没想到他的好心差点要了艾楠的命。

你去哪里找?你知道胡老二将麦子送到哪里去了吗?艾楠看见石头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又软了下来。

石头说:胡老二天黑前就会回来的,到时我去找他。

如果他已经将麦子送还那户人家了,我让他带我去领回来。

只好这样了,艾楠叹了一口气说:石头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石头说大家都说麦子是鬼娃,我怕她伤害你,才将她送走的。

艾楠说好弟弟,以后不许干这种傻事了。

麦子和我心心相印,怎么会是一个鬼娃呢?她还救过我们的命呢,艾楠将麦子坐在汽车上闹着要停车屙尿的事讲了一遍。

她说:没想到前面的路上就出现了垮崖,滚石将一辆农用车打到崖下去了,死了不少人。

要是我们不停车等着麦子屙尿的话,那滚石砸中的很可能就是我们的车了。

艾楠本来还想讲昨天夜里麦子肚痛的事,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半夜起床去找刘盛要药,结果发现刘盛和蕨妹子分别都不在屋子里。

她觉得这都是麦子的作用,不然她还会蒙在鼓里呢。

不过这件事她没对石头讲,毕竟16岁的石头还是个孩子呢。

这时,刘盛和蕨妹子牵着一头羊从外面回来了。

一大早他俩就进山去买羊,说是要改善一下生活。

这两人活得倒高兴,艾楠扭过脸根本不看他们那边。

艾楠,今晚有好吃的了。

蕨妹子热情地说,艾楠觉得她的声音带有歉意。

唔。

艾楠含糊地应道。

麦子呢?怎么没看见这孩子?蕨妹子不经意地问道。

到外边玩去了。

艾楠说。

她不想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事,她觉得蕨妹子会为此幸灾乐祸。

太阳一点一点地西斜,艾楠在疗养院外面的山坡上张望着。

石头爬到了一棵树上去眺望,以便尽早看见胡老二归来的身影。

www/xiaoshuotxt.co mt.xt`小~说~天~堂第4848.天黑了下来,有萤火虫在草丛中闪着光飘飞。

艾楠在院子里给麦子讲故事,她特别耐心和兴致盎然,好像要补偿麦子失踪了一个下午所造成的心理缺失似的。

幸好胡老二带着麦子在天黑前回来了,不然艾楠没法度过这个夜晚。

胡老二说,他带着麦子在山中寻访了不下10户人家,没有一家人承认曾经收留过这个孩子。

见面的时候,石头跑过去抱起麦子,被麦子抓伤了手背,几道红印仿佛要浸出血来。

艾楠说让我来抱她,她也许怕你又抱她去送人了。

麦子依偎在艾楠肩头温顺得像小猫。

现在,艾楠给麦子讲故事的时候,石头也只好远远地坐在阶沿上望着。

他的手背一直有点痛,这个小丫头抓人还够狠的。

石头不禁有点怕她。

大屋子里已飘出羊肉的香气,蕨妹子和刘盛去山上买回的那只羊就要成全一顿美味的晚餐。

万老板和二愣子都说这只羊肥得很,在小饭馆里炖着时满小镇都飘满肉香。

摄影家和徐教授也被请过来了,蕨妹子说有福同享是这里的规矩。

刘盛忙着给大碗里倒酒,这种山民自酿的高粱酒香气熏人。

蕨妹子对着门外喊道:石头,快叫艾楠进来吃羊肉了!艾楠一点儿也不想参加今晚的聚餐,尤其不愿看到刘盛和蕨妹子喜笑颜开的样子。

可是,听见喊叫麦子却不听故事了。

她说她要吃肉,还说她肚子很饿很饿了。

桌上,麦子直接用手抓着一大砣羊肉嘶咬起来,她的这种饥饿相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艾楠顾不上自己吃东西,一会儿给她盛汤一会儿给她拍背,嘴里不停地念:麦子,慢慢吃,慢慢吃。

只有摄影家满不在乎地说别管她,她爱怎么吃就怎么吃,不会撑住的。

麦子吃得快完得早,艾楠还没动筷子,她已经吃饱了,揩揩嘴角对艾楠说她要回房间睡觉了。

艾楠将她带回房间睡下,心想这个可怜的孩子,今天在山里折腾了半天,真是又饿又困了,看着麦子安然睡下后,艾楠才重新回到餐桌边。

看见艾楠坐下后,刘盛放下酒碗说:艾楠,今天晚上让麦子单独睡那房里行不行?你自己另外换一个房间住。

什么意思?艾楠没好气地问。

这个晚上她一直没有理会刘盛,她的生气在脸上暴露无遗。

刘盛说:艾楠,这孩子可收养不得,她的妈妈来找她了。

今晚让她单独睡,以便让她妈妈将她领走。

麦子的妈妈?艾楠大吃一惊。

蕨妹子说话了。

她说这事是昨天半夜偶然发现的。

当时她睡得正香,不知怎么就醒了,并且听见有女人的哭声隐隐约约传来。

蕨妹子的后窗正对着疗养院外面的山坡,蕨妹子起床后推窗望出去,朦胧的月光中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山坡上走动。

突然,蕨妹子听见那女人一边哭一边叫道:孩子呀,我的孩子!蕨妹子立即去敲开了刘盛的房门,压低声音对他说:外面有一个女人在找她的孩子,我们出去看看。

刘盛一听就无比惊恐。

不对吧,深更半夜的,哪来的女人呢?蕨妹子说不管怎样我们出去看看再说。

我在窗口上看得很真切,那女人不像是鬼,她哭叫着孩子,还咳了几声嗽。

刘盛鼓足勇气同意和蕨妹子一起出去看看。

蕨妹子说你到院门口等着我,风有点凉,我回屋披一件外衣就来。

蕨妹子回屋穿上外衣,走到窗口想再看一眼那女人是否还在山坡上。

突然,她看见窗口被挡住了,贴在窗口的正是一张女人的脸,很瘦,双颊凹陷。

你是谁?蕨妹子本能地后退一步,对着那张脸喝问道。

那张脸一闪就不见了。

蕨妹子跑到院门口,对等在那里的刘盛说快走,那女人已经在房子外面了。

他们跑出院子,先在房子外面找了一遍,没人。

蕨妹子说一定往山坡那边跑了,我们追过去看看。

山野里雾气沉沉,月光穿透其中,人走在雾气里像在潜水一样。

他们沿着山坡寻找着,离疗养院越来越远。

突然,远处有人影出现,一晃一晃地像是在走路。

快!蕨妹子小跑起来,刘盛紧追上去。

距离在不断拉近,前面果然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突然,蕨妹子跌了一跤,刘盛急忙扶起她问怎么回事?他俩同时低头向地上看去,天哪!他们怎么跑到坟地里来了?再抬头看前面时,那女人的身影已完全消失了。

是她故意引我们到这里来的。

刘盛说,肯定是鬼,我们赶快回去吧。

蕨妹子和刘盛回到院里,蕨妹子感到身上很痛。

不过摔了一跤,怎么会这样呢?她提起裤管细看,腿上已青紫了一大块。

蕨妹子的讲述听得满桌人都感到背上冷嗖嗖的。

蕨妹子判断说:那女人不管是人是鬼,很可能是来寻找麦子的。

不!艾楠反对说,麦子是在百里外的山路上和我们相遇的,她妈妈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并且,麦子说她从小就没有妈妈的。

摄影家说:这女人是谁,等我问问麦子就清楚了。

刘盛诧异地问:麦子会对你说真话吗?摄影家连忙掩饰说不一定,他只是想试试看。

艾楠说摄影家你这是怎么想的,麦子又没看见那女人,她怎么会知道是谁?徐教授说这事有点玄乎,艾楠今晚让麦子单独住也无妨,凡事要试一试才知道真相。

艾楠听后仍表示不能接受,那样小的孩子,半夜醒了会哭闹的。

蕨妹子说不争论了,艾楠一定要和麦子住也可以,只是如果真有女人来要孩子时,艾楠将麦子给她就是,千万不可争执,这样就安全了。

蕨妹子端起酒碗来要大家喝酒。

她说公路局的推土机已经到了,被山体滑坡堵住的公路也许很快就会疏通。

这样的话,今晚也许是大家的最后一次聚会。

相逢是缘,万老板你说对不对?蕨妹子一边说一边像主人一样碰每个人的酒碗。

艾楠也端起酒碗和蕨妹子碰了一下,因为昨天半夜的事她差点误解了蕨妹子,心里有点歉意。

艾楠提前退席回到了屋里,麦子已经熟睡。

她的呼吸像风一样轻,艾楠俯身在她可爱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想,长这么大了,一定是很少能吃到肉,所以晚餐时才大嚼大吞。

艾楠关了灯紧挨着麦子睡下,并且伸出一只手搂着她,仿佛真有人要来抱走她似的。

夜深了,大屋子里喝酒的人已经散尽,院子里没有一点儿声音。

刘盛一定又喝醉了,不睡到太阳老高不会起床。

她从心底里厌恶他逢酒必醉的习性。

在公司里,这样的人怎能成为胜者?并且,刘盛叫她今晚离开麦子,分明就是要她抛弃这孩子。

昨天半夜出现的女人以前也出现过,她不可能是麦子的妈妈。

这座疗养院太大太阴森,晚上总有人影出来走动,这是个无法解开的谜。

不管怎样,公路快通了,到时离开这里就好了。

艾楠半夜醒来时,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响动声。

她这时才感到害怕,难道那女人真的来接麦子了?半夜出现的影子一定是鬼,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来接走孩子的。

艾楠出了冷汗,她紧紧地抱住麦子,心想我不开门那女人是不是也能进来呢?小时候听大人讲鬼故事说过,鬼是不需要从房门进来的,你看不见它时它已站到你的床前。

艾楠不敢睁开眼睛,一只手轻抚着麦子。

这孩子很瘦,身上不少地方骨头凸起。

艾楠想这孩子只有我能将她养好,这荒山野岭的,谁带了她去迟早会饿死的。

突然,艾楠感到有热气吹到她脸上,是那个女人已站到床前来了吗?艾楠猛地睁开眼,暗黑中什么也看不见。

她伸出一只手往床前摸了摸,并没有碰到什么人。

她松了一口气,发现脸上感到的热气是麦子的呼吸。

然而,门外的响动声确实存在,大约每隔几分钟响起一次。

艾楠屏住呼吸听了听,好像是有人坐在阶沿上移动身体时发出的摩擦声。

妈妈,别送我走。

麦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艾楠浑身一震,连忙问道:麦子,你醒了吗?你在我身边,没有人送你走的。

黑暗中延续着麦子的呼吸声,原来是麦子说梦话了。

奇怪的是,这一刻过后,门外的声音也不再响起了,也许是艾楠刚才对麦子说话的声音有点高,门外的人听见后便不再动弹了,或者是离开了?艾楠这时才感到困得要命。

第十七章49.黎明时分,曙光与黑暗交缠在一起,摄影家认为他能见到三个鬼孩子完全是因为选中了这个阴阳交接的时辰。

早一点,鬼孩子在黑暗中不能显形;晚一点,他们又在太阳升起时消失了。

尽管昨夜喝了酒,摄影家仍然起了一个大早。

他开门时声音响了一点,不过没关系,隔壁的徐教授不会惊醒的。

他径直来到隔壁院子里,胸有成竹地进了艾楠曾经住过的房间。

大床上只有一个孩子,是麦子,她直挺挺地睡着。

身旁还有几片昨夜被风吹进来的树叶。

麦子。

摄影家轻声叫道。

床上的小女孩睁开眼睛,她转动了一下头说:你怎么又来了?摄影家说我来看看你嘛,你的那两个小哥哥呢?麦子说:他们嫌这里不好玩,到别处去了。

摄影家说:这里有个女人,常常在半夜出现,她是你的妈妈吗?麦子坐了起来,她肩头上的一片树叶滑落到床上。

我从不知道有这个女人。

麦子说,我看不见她,她就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更不是我的妈妈。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现在的妈妈叫艾楠,你给别人讲了吗?讲了她就会死的。

摄影家连忙说你都看见的,我对谁也没讲。

昨天晚上我看见你吃羊肉挺香的,你也看见了我在喝酒是不是?这时,摄影家突然感觉室内的光线变了一下,侧脸一看,徐教授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哦哦,是你呀。

摄影家慌乱地对徐教授招呼道,同时偷眼瞟了一下床上,麦子已经无影无踪。

你在和谁说话呢?徐教授奇怪地问。

从来爱睡懒觉的摄影家从昨天起就一大早出门,徐教授心里就有了疑问。

今早听见他开门后便跟了出来。

没,没和谁说话呀。

摄影家说,我不过随便走走。

徐教授指了指空床说:我明明看见你对着这空床上说话,还提到了麦子什么的。

哦,是,是吗?摄影家有点语无伦次,也许是艾楠曾经在这里住过的缘故,我触景生情,就自言自语了几句。

徐教授将信将疑地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内,然后说这屋里没住人变得有股潮味了,院子里的草也长得比我们那边的快,我才不愿在这里闲逛呢。

说完,回到自己房前打太极拳去了。

摄影家站在阶沿上并没有跟过去。

太阳还没出来,徐教授怎么就起床了呢?一定是怀疑自己了。

摄影家转身望了一眼屋内,麦子又坐在大床上了,他赶紧进屋去招呼她。

那老家伙,真讨厌!麦子说,我不想看见他。

摄影家说:你为什么愿意和我见面呢?麦子笑了起来,她说咱们不是在一起的人吗?你一年前就淹死在井里了,这件事谁不知道?所以你才能看见我。

摄影家急了,说那是谣言怎么将你也骗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麦子说人都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死了,其实死了没什么,咱们不是还可以在一起玩吗?摄影家想,和这个鬼娃是说不清道理的,便顺应她说死了确实没什么,也许是我忘记了自己的生死吧。

他看了看麦子的光脚问道:我上次还给你的那只红鞋子呢?麦子又笑起来,她一笑嘴角就流出血来。

她说那不是我的鞋子,是镇东头的小孩子多年前来这里玩丢在树下的,没人要了,我才不穿活人的鞋子呢。

哦,时辰到了,我要走了。

麦子说完后便跳下床来,摄影家吓得后退了两步,再看时麦子已经不见了。

摄影家走出屋子,猛然看见徐教授还躲在门外。

我听见你一个人还在屋里说话。

徐教授直截了当地说。

我,我说什么了?摄影家只好装傻。

徐教授说我听不清楚,只听见喉咙里叽叽咕咕的。

摄影家放心了,他坚持说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想怎样拍摄这间空房子的问题。

走到院子里,摄影家在芭蕉树下的草丛中寻找起来,很快,他发现了那只红鞋子仍在草丛中躺着,麦子果然并没有要它。

徐教授跟过来看见了红鞋子,他问这鞋子怎么还在这里?摄影家说这没什么,值不得大惊小怪。

摄影家回到自己屋子,关上门后心里便突突地跳起来,他想,我真的在一年前就死了么?这种传言怎么连麦子也相信?他将一个指头放在嘴边轻轻咬破了一点,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他笑了,鬼魂是没有这种鲜血的,他想起麦子嘴角流出的血其实是紫红色,或者是污黑色,光线不好,他也没看得太清楚。

上午,阳光普照,摄影家拿着数码相机去了南边院子,他要艾楠和麦子在这里留一些影。

公路快通了,回去后作个纪念。

艾楠欣然同意,拉着麦子先在房前照了一张,然后又坐在院子里照了一张。

摄影家立即将照过的相片调出来看,非常清晰,艾楠笑盈盈的,麦子偎在她身边,完全是一个可爱的乖孩子。

看来,麦子和艾楠在一起就能印在照片上。

摄影家带着艾楠和麦子去疗养院外面的山野中继续拍照。

徐教授不知什么时候也跟来了,他站在旁边,看着摄影家跑前跑后地为艾楠和麦子安排位置和姿势,心里总觉得很别扭。

刚拍完一张后,艾楠扭头看了看身后说,这张不行,将它删掉吧。

摄影家问为什么,艾楠指了指身后说,没看见吗,那不是死婴的坟吗,怎能用它作背景呢?摄影家说没关系,照片就是反映过去的事物嘛。

我抱过死婴都不怕,你怕什么?艾楠皱了皱眉头,坚决地说她不要这张照片,她守着摄影家删掉了它才罢休。

摄影家说好吧,来,换一个方向照。

艾楠牵着麦子换了一个方向。

摄影家突然说电池没有了。

他说你们等等,我回屋去换上电池就来。

趁着摄影家离开,徐教授走到艾楠身边说:别照了,我看摄影家不正常,他对死亡太感兴趣,一会儿让你们站在枯树旁边,一会儿又用死婴的坟作背景,这种照片,让人觉得冷嗖嗖的。

是吗?艾楠吃了一惊,细细一想徐教授的看法有道理,摄影家不是一直想让她和死去的老太婆合影吗?现在明白了,他就是想拍死亡,在他眼中,活人也是表达死亡的道具。

徐教授接着将早晨的发现对艾楠讲,他说他怀疑摄影家一直在过着双重生活,他在书上看见过这种例子的,有的人一直在现实生活和幻觉世界中来回穿梭,这种人在现实生活中看似很正常,但一些奇怪的举动又让人无法理解,摄影家很可能就是这种人。

你说他在空房间里和麦子说话?艾楠惶恐地问道。

徐教授说没错,尽管摄影家说话声很含糊,但他还是听出了他是在和麦子说话。

艾楠蹲下身去,望着麦子的脸说:麦子,刚才给我们拍照的那个大胡子叔叔,你早晨见过他吗?艾楠的问话刚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很荒唐,早晨麦子不是和她睡在一起的吗?麦子摇摇头说没见过大胡子叔叔。

她说:我讨厌他的胡子,像一头毛毛熊。

艾楠笑了,站起身对徐教授说,摄影家前段时间给她一个人照过不少照片,这对她有没有什么危害。

徐教授说这没有关系,摄影家在现实中做的事很正常的,他还说摄影家确实有艺术天赋,他看过他不少照片,真是一流的摄影作品。

也许,他生来就是该搞摄影的吧,他的幻觉如此强烈他的作品别具一格。

艾楠放下了悬着的心,同时对自己的那些照片也觉得珍贵起来,蓝墨真是个了不起的摄影家的话,这些照片太有价值了,有机会不妨再照一些。

但徐教授立即阻止了艾楠的想法,他说至少今天不能再让他拍照了,摄影家今天明显地不正常,脸色发白,手也在抖,眼睛专找坟地枯树,这样能拍出什么好照片呢?此时,麦子也拉着艾楠的手说她要回去了。

艾楠便叫徐教授转告摄影家,她们回去休息了,拍照的事以后再说。

摄影家换了相机电池到来时,只看见徐教授一人站在山坡上。

知道了艾楠和麦子已回去休息后,他有些敌意地盯了徐教授一眼。

50.上午,南边院子里出奇的安静,几只鸟在井台边蹦蹦跳跳,仿佛这里是一个无人的院落。

艾楠带着麦子回来后,望了一下四周,心想这么晚了怎么都还没起床呀。

刘盛和蕨妹子一定是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可石头呢,怎么也不见人影。

艾楠让麦子在院子里玩,然后走上侧面的阶沿去敲石头的房门。

门没闩,一推就开了,看来这小弟晚上睡觉没有闩门的习惯。

屋子里光线很暗,石头还在睡觉呢。

艾楠走到床边叫道石头该起床了,石头睁开眼望着艾楠说:我头痛得很,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艾楠笑了,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些怪想法?她坐到床边,伸手摸了一下石头的前额,果然烫手,是发烧了。

怎么,感冒了吗?她抓起石头的一只手问道。

石头的手抖动了一下,同时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手也痛吗?艾楠低头看去,石头的手背上两道血印清晰可见,皮肤似乎也有点红肿。

这是怎么回事?石头说是昨天胡老二送回麦子来时,他跑过去抱她,被麦子抓伤的。

这孩子,许久没有剪指甲了。

艾楠说,我今天早晨已给她剪去了,好长的指甲呀。

给她剪指甲她还哭,我说乖娃娃要爱干净,慢慢哄着她才好了。

但是,手背被抓伤了怎么会头痛发烧呢?石头说,所以他担心是不是中了邪。

昨天晚上他在艾楠的房门外守一整夜,可是那个寻找孩子的女人并没有来呀,他怎么会中邪呢?艾楠猛然想起昨天半夜听见门外有响动声,原来是石头守在外边呀。

石头弟,你怎么这样做呢?一整夜坐在冰凉的阶沿上,当然会感冒了。

石头说他怕那女人来要孩子吓着了艾楠。

并且,如果麦子真被带走的话,艾楠会伤心的,他知道艾楠多么爱这个孩子。

她不会再抓伤你了。

艾楠抚摸着石头的手背说,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找点感冒药来。

不,不要。

石头坚决地说他从没吃过药的。

小时候发高烧,接着又发冷,盖了两床被子还发抖,他也是什么药也没吃就过来了。

他说他真像石头一样,在山中滚去滚来也没人管。

你妈妈呢?艾楠问道。

石头说他妈妈生他时就死了,是难产。

爸爸后来又接了一个女人回家,接着他有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是在后母的打骂中长大的,两年前,14岁的他跟着村里的一个小伙子跑了出来,那人绰号叫大葱,蕨妹子手下那个瘦高个子的汉子。

他将石头带到风动镇。

虽说扒火车上的货很危险,石头也觉得比家里开心多了。

现在,大家都散伙了,你以后去哪里呢?艾楠担心地问。

去新疆打工。

石头说:大葱已先去那里了,他要我一块儿走的,我说不行,你先走,我等几天再来。

艾楠问:为什么不一块儿走呢?石头不吭声了,艾楠想起石头曾经表示过,要等到她安全离开风动镇后,他才离开。

艾楠心里充满了感动,她抱住他的头说:你真是我的好弟弟,只是今天晚上不许守夜了,真的,什么也不会发生,我安全得很呢。

石头不再说话,他的头深深地埋在艾楠的臂弯里,从鼻孔到心里都充满了艾楠身体的热气和香味。

艾楠斜躺在床头,感觉到一种独特的宁静和温馨。

屋里光线很暗,艾楠的眼皮不知不觉便合上了,怎么会这样轻松和困乏呢?似睡非睡之中,石头的身体已整个地贴着她,她感觉到了男人的冲动。

她心里一阵慌乱,又不忍心一下子推开他。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艾楠在恍惚中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她感觉到自己胸前的扣子正在被解开,她一惊之中捉住了石头的手,将这手隔着衣服压在自己的胸脯上。

别动。

她说,就这样呆一会儿。

石头听话地不再动弹了,他的呼吸已经像一个男人一样吹到她的脖颈上,他的手在她胸脯上一直微微发抖。

艾楠捂着他的手背,感觉到手背上被麦子抓破的伤痕。

突然,院子里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水井里去了。

艾楠触电似的跳起来,两步就冲到了院子里。

好悬!麦子正趴在水井边缘,埋着头往井底看。

艾楠跑过去抱起她,往井底一看,一只水桶已被麦子丢进井里去了。

你干什么?艾楠严厉地喝问道。

井里有一个人。

麦子说,我把桶丢下去跟她玩。

艾楠松了一口气说:傻孩子,那是你的影子呀,以后别去井边了,掉下去就会淹死的。

死了不是更好吗?麦子天真地说。

艾楠将脸一沉:谁告诉你的?麦子说,她以前住在婶婶家时,婶婶一哭的时候就说这句话。

那是你婶婶心里难受才说这话,不是真的说死了好,懂吗?艾楠一字一句地对麦子说:你死了就和妈妈分开了,你愿意吗?不愿意!不愿意!麦子抱着艾楠的脖子叫道。

艾楠笑了,将麦子放在地上,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扣子有两颗没扣上,半个雪白的胸脯已露了出来。

她急忙扣上衣扣,同时满脸通红。

她恍然记起自己很多年很多年没这样红过脸了。

正在这时,刘盛从外面回来了,肩上搭着一条毛巾。

艾楠原以为他在屋里睡觉,没想到他早已出去了。

刘盛有些诧异地望了艾楠一眼,可能是因为艾楠红扑扑的面容吧。

艾楠问,你把我们带出来的药放在哪里的,石头感冒了,要点感冒药。

刘盛说在你衣箱的夹层里,这点事怎么也要问我。

艾楠无心和他顶撞,进屋找到了药便给石头送去。

艾楠再次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刘盛将艾楠叫到了他住的屋子里,郑重其事地说:我告诉你,你如果真要收养麦子这个孩子,我们的关系就可以解除了。

另外,我刚才去水塘洗澡,遇见了麦子的母亲,我已经告诉她麦子在这个院子里,她随时可能会来领走麦子的。

艾楠的脑袋里嗡的一声,这个冰冷得有点可怕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吗?她毫不示弱地盯着刘盛的脸说:麦子的母亲?不可能!刘盛说不是骗她,他真的遇见了。

刚才,他去水塘洗澡,钻过树丛后便看见水塘边蹲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浇着水给这布娃娃洗澡。

刘盛有点吃惊,不敢贸然走近,便站在不远处咳了一声嗽。

那女人听见声音,抬头看了刘盛一眼,便站起身离开了水塘。

这是一张很瘦的脸,和蕨妹子在半夜的窗口看见的脸差不多。

刘盛顾不上洗澡了,立即跟踪而去。

那女人从水塘的另一边直接走进了山林。

刘盛一直紧跟在她后面,想弄清楚她究竟住在哪里,是哪户山中人家的女人。

有好几次,那女人在高高的茅草中消失了,但不一会儿又出现,她几乎没有回过头,好像并不在乎刘盛的跟踪。

后来,那女人在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坡上停下,她站在一座石头垒成的坟前,将布娃娃放在坟上,然后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话。

刘盛走了过去,招呼她道:喂,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呢?那女人转过脸来,对着刘盛嘿嘿一笑,吓得刘盛后退了两步。

你的孩子死了吗?刘盛继续问道。

孩子?没死。

那女人非常清晰地说道,我的孩子丢了。

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叫麦子吗?刘盛问道。

那女人突然张大嘴巴,举起双手喊叫道:麦子,给我麦子!这副张牙舞爪的形象让刘盛猝不及防,赶紧向后跑开。

那女人并不罢休,继继朝刘盛的方向追过来,刘盛只得往山下跑去。

我注意到这女人追我的时候脚没有粘地,是飘着过来的。

刘盛说,尽管我们都不相信有鬼,但眼见为实,这女人你能说是人吗?她就是麦子的妈妈,那么麦子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吗?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孩子不对劲,看我时眼露凶光。

听完刘盛的讲述,艾楠的头脑里昏沉沉的。

不对,麦子的眼睛可爱可怜,怎么会有凶光呢?这是刘盛的感受罢了。

至于那个石头坟,她看过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完全是垒着玩的东西。

那个女人飘着走路,地上草那么深,刘盛看清楚了吗?这女人可能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但绝不可能是鬼,更不可能是麦子的母亲,刘盛这样讲,只是不愿让我收养这个孩子罢了。

我不相信这女人是麦子的母亲!艾楠丢下这句话后便走出门去,看见麦子正可怜巴巴地坐在阶沿上等着她。

51.夜已深了,刘盛躺在床上不能入眠。

公路快通了,他和艾楠怎么回去共同生活呢?麦子是绝对不能收养的,但是,就算艾楠放弃了这个决定,他和艾楠会重归于好吗?他和艾楠究竟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到现在发展得如此格格不入。

刘盛起了床,今晚必须找艾楠谈谈才行。

他敲了敲艾楠的房门,开门的却是石头。

石头说,艾楠让他来陪着麦子,她自己有点事出去了。

刘盛惊问道艾楠去哪里了,石头说艾楠没对他讲。

夜已深了,在这无人的山谷中,艾楠能去哪里来?刘盛去蕨妹子的屋里讲了这事,蕨妹子推测说只有徐教授和摄影家那边可去。

刘盛摸黑赶到了北边的院子,徐教授房间还亮着灯,刘盛敲开门问道,见过艾楠么?徐教授摇头,同时吃惊地问这样晚了艾楠怎么会不见了呢?会不会在摄影家那里看照片?摄影家就住隔壁,门是屋掩着的,推门进去后,屋内空无一人。

事情清楚了,艾楠和摄影家在一起!刘盛跑出疗养院,在外面的山坡上转了一圈,连个人影也没发现。

联想到这天上午摄影家热心地为艾楠和麦子照相,联想到艾楠少有出现的红扑扑的面容,刘盛心里明白了一大半。

这个婊子!他在心里骂道。

没有办法,刘盛只得回到自己的房里睡觉,他本来想索性去蕨妹子那里住下的,但转念一想,我得看看艾楠究竟什么时间回来才行。

院子里一直没有脚步声,半夜过后,刘盛又去敲艾楠的房门,石头睡眼惺忪地说,艾楠还没有回来。

刘盛感到自己完全崩溃了,这个摄影家勾引艾楠一定很久了,自己怎么就没察觉呢?该死的大胡子,带着他的老婆去野合了,刘盛感到血直冲脑门。

这是个月黑天,仿佛有只大手捂着整个山野,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儿亮光。

艾楠此刻正和摄影家一起坐在离水塘不远的山林中,他们面前是那座用石头垒成的坟墓。

那女人会出现吗?艾楠小声地问道。

摄影家说再等等看,以他的感觉,那女人会到这里来的。

艾楠之所以找摄影家来和她共同完成这个冒险计划,就是相信摄影家的感觉。

徐教授说,摄影家是生活在现实和幻觉之间的人,那么艾楠相信他的感觉也比常人灵敏一些。

天刚黑不久,艾楠安排好石头来陪着麦子以后,便去了摄影家那里。

她说她今晚一定要找到那个神秘的女人,看看她究竟是不是麦子的母亲,不然她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摄影家说要是那女人是个鬼魂呢?艾楠说是鬼魂也要找到她,只要这鬼魂说出真相就行。

她将有关情况对摄影家讲了一遍,要他确定一下,在什么地方最容易找到这个女人。

摄影家想了想说,去石头坟那里等等。

这个用石头垒成的坟也许是神秘女人的寄托,或者是一种妖术。

艾楠伸手去坟顶上摸了摸,并没有发现有布娃娃放在上面。

摄影家说别急,他估计这个女人就住在这坟里的,半夜时分,她会从悄悄裂开的坟里走出来。

这样,只需上去扭住她问个究竟就行了。

摄影家到底是幻觉能力极强的人,艾楠说不会是这样吧,她住在坟里,不是被憋死了?摄影家说她也许根本就不用呼吸。

正说着,坟顶上一块石头突然咚地一声掉了下来,艾楠惊叫一声退后了两步。

摄影家也瞪大眼睛看着坟堆,看来他说准了,现在正是半夜,那女人要走出来了!几分钟过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摄影家说也许是我们离坟太近,她嗅到我们身上的气味就不出来了。

艾楠说我还是不相信她在坟里,也许是我刚才伸手摸坟顶上的布娃娃时,将那块石头推动了。

艾楠说那女人要出现的话,应该从附近的树林里走出来。

树林里一直有声音,是夜鸟和小动物发出的,这增加了艾楠在漆黑中辨别脚步声的难度。

突然,艾楠的眼前电光一闪,接着是更深的黑暗。

你别玩相机了。

艾楠对摄影家说,这闪光灯会吓跑那个女人的。

摄影家说他快忍不住了,要是能拍到这个鬼女人太让他兴奋了。

想想看,这种照片千载难逢呀。

还有,镇东头那个死而不腐的老太婆,离开风动镇前一定要去拍到。

摄影家问艾楠,你不会改变主意吧。

艾楠说你别想拍照好不好?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咱们最好话也不要说,沉住气等一会儿,以免将那个女人惊跑了。

他们不再说话,像两块黑色的石头一样守在离坟堆不远的地方。

夜露已经将艾楠的头发和衣服浸得润湿,她想到了麦子如果这时醒来,石头能安抚她吗?麦子也许会哭闹着要妈妈,这孩子真是奇特,从搭车的那一刻起,怎么就认定自己是她的妈妈呢?一切都是宿命,艾楠想起了她在一本书上看见的这句话。

但是,今夜那个神秘女人如果真被她遇见,而她说麦子是她的孩子,那该怎么办呢?麦子说她从小就没见过妈妈,那怎么证明麦子是她的孩子呢?艾楠头脑里一团乱麻,一阵夜风吹来,她突然想起了疗养院北边的院子,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神秘女人是多次光顾过那里的,并且抱着一个婴儿。

艾楠突然明白过来,那女人一定是死婴的母亲,而不可能是麦子的母亲。

这坟,这布娃娃,还有水塘里曾经出现过的婴儿衣服,都与这个女人有关。

想到这点艾楠非常释然,她对摄影家说了这个判断,摄影家却不以为然。

他说母亲都舍不得自己的孩子,那女人为什么要送婴儿到你房里来?婴儿死后又放在你的床上?这只能证明婴儿是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尽管我们看见了这个婴儿,还抱了她,埋了她,其实这婴儿并不存在,完全是我们的幻觉。

或者,死婴和麦子根本上就是一个人,这女人就是孩子的母亲。

艾楠被摄影家说糊涂了,她不知道他的头脑里怎么会将一切搅成一锅粥。

她快刀斩乱麻地说:不管怎样,我觉得我们得离开这里,那女人在北边院子里出现的可能性更大,我们赶快过去,也许能遇见她。

你是说在你住过的那间屋里去等?摄影家说,她不会去那里的。

摄影家之所以反对去屋里等,是他另有忧虑。

他想,如果在那屋里遇见麦子怎么办?麦子一定认为他不守信用,将他们见面的事对艾楠讲了。

不行,不能去那屋里。

艾楠已经站起身来往坡下走了,她拧亮了手电筒,一道强光将树林撕开了一条缝。

她回头对摄影家叫道,快走吧。

她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决不更改的女人。

摄影家没办法,只好起身跟上。

夜半的疗养院像一座死城,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荒凉的院落时,艾楠便用手电不停地四处晃动着,说不定,那女人会突然出现在光中。

到了艾楠曾经住过的屋子,摄影家进门之前在心里念道,麦子,我可没告诉艾楠你在这里呀,是她自己来的,你千万别误解我了。

还好,屋里空荡荡的,麦子并没有坐在床上,也许,她是在每天黎明时分才到这里玩的吧。

摄影家松了一口气。

艾楠听见他鼻子里的出气声,问他说你怎么紧张得这样?摄影家说我以为那女人已经在这里了呢。

艾楠说你刚才不是认为她不会在这里出现吗?摄影家只好说他相信艾楠,女人的直觉也不可小视。

艾楠坐在床边,对摄影家说你也坐一会儿吧。

她关了手电,屋子一下子掉进了黑暗中,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出气声。

艾楠不知不觉半躺在床头,折腾了大半夜,眼皮已经很涩了。

她想要是能找到这个女人弄清楚真相,也可以说服刘盛收养麦子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动,摄影家警觉地站起来,他说我出去看看,艾楠在黑暗中说小心点。

艾楠继续半躺在床头,有风吹着窗纸,艾楠想刚才的响动也许是风的缘故。

她的眼皮慢慢合上,有点迷迷糊糊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艾楠听见屋里有人走动,她含糊地问道,摄影家你回来了吗?嘻嘻———屋子里突然响起女人的笑声。

艾楠一下子惊坐起来。

你是谁?她喝问道,同时拧亮了手电。

一个脸部瘦削的年轻女人出现在手电光中。

她穿着一身很脏的衣服,披着一条白被单,眼光愣愣地盯着艾楠。

还我孩子!那女人突然说道,她在这床上睡觉怎么就没了?艾楠喉头发紧地说:是那个婴儿吗?她死了,埋在外面坡上的。

哇———那女人大叫起来,扑过来抓艾楠的脸,艾楠拼死抓住她的手,这骨架似的手冰凉冰凉的。

手电筒滚在了地上,光柱在屋子里一阵乱射。

幸好摄影家在这时赶了进来,他冲上来牢牢地扭住了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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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t/xt.小/说.天+堂第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