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死光_史蒂芬·金 > 第五章 比尔·邓邦:打击恶魔

第五章 比尔·邓邦:打击恶魔

2025-04-02 04:47:39

小;说,t,xt,天\'堂1比尔·邓邦心想:我正在做时空旅行;我在一颗刚出膛的子弹里面。

这个想法,尽管确切无误,但不能给他特别的安慰。

实际上从飞机起飞开始,他就感觉到有一些轻微的幽闭症。

飞机里面很狭小——不可避免的狭小。

食物也不够精致,但是空姐们却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她们在狭窄的过道里送食物就像是一群杂技演员在表演。

看着这种情景,比尔还能从食物中获得少许愉悦,但是他的邻座对此就无动于衷。

他的邻座又有一个缺点:他身体肥胖而且不太干净。

浑身上下涂了科隆香水,可是却掩盖不住那浓郁的汗臭味。

而且他的左时也不老实,不时地给比尔来那么一下。

比尔的眼睛不时地落到机舱前面的数字显示盘上。

上面显示这颗不列颠子弹现在的速度是两马赫。

比尔换算了一下,确信是每分钟18英里。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知道这个。

尽管现在是中午,舷窗外的天却不是蓝色的,而是黄昏的粉红色。

水天相接的地方,地平线稍微有些弯曲。

比尔想,我就坐在这里,端着血玛莉酒观察地球的曲线,旁边还有一个肮脏的男人用肘子撞我。

他笑了笑,心想一个能面对诸如此类事情的人不应当害怕任何东西。

但是他仍然害怕。

不仅仅因为坐在这个易碎的壳里面以每分钟他英里的速度飞行,而是感觉德里镇正在朝他扑来。

它就像是一头等待多时的食肉猛兽从隐身处突然跃起猛扑过来。

啊!德里!我们会给德里写一首颂歌吗?歌颂那些工厂和河流呛人的气味?绿树掩映。

无比寂静的街道?图书馆?水塔?巴斯公园?德里小说?还是班论地区?他的脑袋豁然开朗。

他就像是在黑暗的戏院里坐了27年,等待什么事情发生,而现在终于开始了。

我写的所有小说都来自德里。

他想,竟然愚蠢得还带着些愉悦。

德里是它们的源泉。

它们都来自那年夏天发生的事情。

所有问我那个问题的采访者……我都给了他们错误的回答。

优雅的回答。

但他从来没有相信过。

下意识?也许有,但是比尔认为人们夸大了它的功能——可能它很简单,就像是眼睛里进了沙子就会流泪,或者像吃了一顿大餐之后过上一会儿就会放屁。

第二个比喻更形象一些。

,但是你不能告诉那些采访者什么梦想、感觉、意识之类的玩艺儿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只不过像放屁那么简单。

他们似乎需要什么东西。

所有的采访者都带着笔记本和采访机,比尔只好竭尽所能去帮助他们。

他只知道写作是一项艰苦的劳动,异常艰苦。

但是没有必要告诉他们这些。

他现在想:即使在麦克没打电话之前,你一直知道那不是他们真正想问的问题。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他们想问的不是你从哪里得到灵感,而是为什么你能得到灵感。

为什么?德里!他突然挺起了腰,肘部也不安地动了起来——一下子捅在他的胖邻座腰上。

注意点!那个胖子抱怨起来。

这里很窄,你也知道。

如果你停止捅、捅我,我就不会碰、碰你了。

那个胖子瞪着他,目光里满是不悦和怀疑,似乎在问:你究竟在说什么?比尔也瞪着他,直到他嘟哝着转回头去。

他又向舷窗外望去,一面在想:我们正在打击恶魔。

他的胳膊和后颈感到一阵刺痛。

他一口把剩下的酒喝干了。

他又想起了一件东西。

银箭。

他的自行车。

28英寸高。

骑上它你会杀死自己的。

比尔的父亲说,但是他的语调里没有半点真正的关心。

自从乔治死后,他对一切都不再关心,以前的慈父已经消失了。

他好像总是在侧耳倾听,期待着乔治回家的声音。

比尔是在中心大街的自行车行的橱窗里看见那辆车的。

在橱窗里展出的那些自行车里,那辆车最引人注目。

它的车身最大,看上去也最旧。

在该直的地方,它偏偏是弯的;而在该弯的地方,它又是直的。

在它的前面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旧车转手。

当时比尔走了进去,卖主要价24美元,然后比尔就接受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讨价还价。

比尔从感恩节的时候就注意上那辆车了。

比尔用他七八个月节约下来的零花钱付了款,然后就骑上车子回家了。

路上的雪开始融化了。

比尔觉得很有趣,因为直到去年他还从未想过拥有一辆自行车。

那个想法是突然出现的。

也许就在乔治死后的那些漫长日子的某一天。

在开始骑车的时候,比尔到处乱碰乱闯。

有几次险些出了事。

但是等春天快到的时候,他逐渐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战马银箭。

他的父母当时根本就没有注意比尔当时正和死亡做游戏。

比尔想,父母在他买车之后就没有注意过那辆车——对他们而言,它只不过是在雨天时倚在车库墙边的一件掉漆的纪念物。

银箭确实很旧,但是它跑起来就像一阵风。

比尔的朋友——当时地推一真正的朋友——艾迪·卡斯布拉克擅长机械活。

他告诉比尔如何保养银箭——哪个螺钉该拧紧,如何给齿轮上油,怎样紧链子,还有如何补轮胎。

你应当给它上点漆。

比尔记得艾迪曾经那么说过。

但是比尔不想给它上漆。

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银箭的样子确实有些旧,但是它跑起来像风一样快。

它将——它将打击恶魔。

他大声说完,然后笑了起来。

他的肥胖邻座转过头来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是的。

银箭看起来非常旧:油漆脱落了很多,后面还有一个老式的车筐,车铃焊接在车把上像一个小拳头。

非常旧。

感谢上帝!银箭不但能跑,而且跑得飞快。

1958年6月的第四周——就是他第一次遇见班恩。

汉斯科之后的那一周,又是他和班恩还有艾迪筑坝的那一周,也就是班恩、理奇。

多杰、还有贝弗莉在班伦地区出现的那一周,银箭救了比尔·邓邦的俞。

理奇一直坐在比尔的后面,就坐在车筐上……当然银箭也救了理奇的命。

比尔还记得他们逃走的那幢老房子。

他记得清清楚楚。

就在内伯特大街上的那幢该死的老房子。

那天他冲锋前去打击恶魔。

没错。

有个恶魔的眼睛就像是闪烁着死光的古币。

还有个满身长毛的恶魔张着血盆大口。

如果说银箭救了他和理奇的命,那么就在比尔和艾迪遇见了班恩的那一天,它还可能救过艾迪的命。

班恩那天被亨利。

鲍尔斯追到了班伦地区,当时比尔和艾迪正在那里筑小水坝玩。

艾迪犯了严重的哮喘,而且他的哮喘喷雾剂也空了。

于是银箭就救了艾迪的命。

比尔·邓邦有17年没有骑过自行车了。

他现在正趴在飞机舷窗向外看——在回忆着1958年发生的那段日子。

哈哟,银箭。

走嘞!他忍着泪水,回想着。

银箭以后怎么样了?他记不起来了。

完全忘记了。

只有黑暗。

也许它还挺好。

哈哟。

哈哟,银箭。

2走嘞!他嚷着。

风把他的吆喝声撕裂开来,顺着他的双肩飘散了。

那叫声不仅洪亮,而且得意洋洋。

他沿着堪萨斯大街骑了下去,一开始速度很慢。

看着那灰色的自行车启动就像是看着一架飞机正在起飞。

一开始你不敢相信如此庞大的东西能够离开地面,但是当你看到它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当你还没时间想那到底是不是幻觉的时候,飞机已经穿越云层,身姿优雅得就像是一个甜美的梦。

银箭就像是这样。

比尔骑着银箭到了一个下坡,然后他越蹬越快,他的双腿不停地上下蹬踏——银箭飞一般地疾驶而去。

就在那年夏天,当理奇看见那个场景,心里想比尔那么做是想让某些孩子能活下来。

他和艾迪已经把车座降到最低了。

但是当他骑车的时候,车座仍然不停地摩擦着他的后腰。

一个正在花园里除草的女人手搭凉棚看着他飞驰而过。

她笑了笑。

一个小男孩骑在那么大的自行车上让她想起马戏团里骑独轮车的猴子。

他那样会出事的。

尽管这不关她的事,但是她仍然想:那辆车太大了。

3当比尔看着那些气势汹汹的大孩子们从灌木丛里出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和他们争吵。

但是艾迪已然被亨利。

鲍尔斯在鼻子上打了一拳,更坏的是他在挨打的时候还张着嘴。

比尔当然知道他们是谁。

亨利、贝尔茨还有维克多是德里学校里的小霸王。

他们打过理奇。

多杰——比尔的好友。

在比尔看来,理奇自己也有错;他的绰号叫脏嘴,但是他自己不知道那脏嘴一文不值。

4月的一天,当那3个小霸王走过的时候,理奇开始评论他们竖起来的衣领。

比尔靠墙坐着,没精打采地扔着小石子,一点儿也没听过去。

亨利他们一伙也没有。

……但是他们觉得察到了什么,朝理奇那边望了过去。

比尔猜理奇想要低声说话,但是问题是,理奇的声音从来就没有低过——你说什么,小四眼鬼?维克多。

克里斯先说话了。

我什么也没说。

理奇说道。

他的表白就写在脸上——那张脸变得煞白,显得非常害怕——事情可能也就那么了结了。

但是糟糕的是,理奇的嘴就像是一匹桀骛不逊的野马,常常会莫名其妙地蹶那么一蹄子。

他突然添了一句:该掏一掏耳屎了,哥们儿。

来点炸药要不要?亨利一伙呆住了。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向他扑来。

从那个有利的位置,结巴比尔从头到尾观看了这场实力不均的赛跑。

那3个家伙已经发疯了。

他们随时都准备把那个小不点打个半死。

理奇撒腿跑去,穿过小学生的操场,跳过跷跷板,躲过秋千架,然后才意识到自己闯进了死胡同——前面一道篱笆把操场和毗邻的公园隔开了。

他开始奋力向上爬,但是刚爬了三分之二就被亨利和维克多抓住了。

理奇大声尖叫,但是亨利抓住了他的后背,维克多抓住了他的裤子,一下子就把他扯了下来。

理奇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眼镜飞了出去。

他慌忙伸手去抓,但是贝尔茨赶上来就是一脚,一下就把眼镜踢飞了。

那就是为什么那个夏天理奇的眼镜上一直都缠着胶带的原因。

比尔也吓坏了。

他连忙绕到前面去。

他看见莫伦夫人已经起来了。

但是他知道等莫伦夫人赶到时,理奇已经吃够了苦头。

事实上当莫伦夫人赶到时,理奇已在号啕大哭了。

比尔只跟他们有些小磨擦。

他们当然拿他的结巴开玩笑。

一个下雨天,正当他们要吃午饭的时候,贝尔茨。

哈金斯一下把他手上的饭盒撞了出去,然后用脚在上面猛踏,把吃的东西都挤了出来。

噢!天、天。

天哪!贝尔茨故意装出恐怖的样子,双手在比尔的面前比划着。

对、对、对不起,搞、搞、搞掉了你的午、午、午餐。

然后他趾高气扬地走向维克多那边,笑得死去活来。

但是那还不太糟糕。

最后艾迪给他分了一半汉堡包,理奇也很高兴地给了他一个鸡蛋——他说那鸡蛋他妈非让他带上,但他不爱吃。

但是你不得不躲着亨利一伙,如果你不行的话,那你就得试着消失。

艾迪忘记了那项规则,于是就被他们涮了一顿。

当那些坏家伙们瞪着水向下游走去时,艾迪还能挺得住。

他的鼻子不停地流血,把手帕都湿透了。

比尔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然后一只手放在他的后颈上,让他仰起头来。

比尔记得乔治流鼻血的时候,妈妈也是那么做——最好还是不要想乔治了。

让人伤心。

直到那几个家伙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艾迪的鼻血已经不流了,但是他的哮喘病又犯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咙开始嘶哑起来。

狗屎!艾迪喘着粗气骂道。

哮喘!药!他慌忙地摸索着,最后从口袋里拿出了哮喘喷雾剂。

他把喷雾剂的口对着嘴,然后开始挤压。

好些了吗?比尔焦急地问道。

没有。

空了。

艾迪看看比尔,那双极度恐慌的眼睛仿佛在说:我不行了,比尔!我不行了!那个空瓶子从他的手里滑了下去。

小溪仍在哗哗地流淌,根本就不管他们的事。

比尔想起了那些大孩子嘲笑他们的话:那个水坝只不过是个小孩玩艺儿。

他的怒火腾地一下起来了——那些家伙一直在嘲笑他们。

别、别、别紧张,艾、艾迪。

比尔尽力安慰着他。

此后大概有40分钟左右,比尔一直坐在艾迪的旁边,他希望艾迪的哮喘会逐渐减轻直到正常。

但是哮喘根本没有减轻,而是变得更严重了,这使比尔极度恐慌。

艾迪买药的地方在中心大街,离这里几乎有3英里远。

如果他去给艾迪拿药,要是艾迪昏迷该怎么办?昏迷或者甚至死去……像乔治那样!不!他不会死的!于是比尔就坐在艾迪身边,知道自己应该去那里,因为像这样等着对艾迪毫无益处。

但是他不敢离开,不敢让艾迪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有一种几乎失去理性的想法——他刚刚转身离去,艾迪就会陷入昏迷。

就在那个时候,班恩。

汉斯科出现了。

他当然知道班思是谁。

哪个学校里最胖的孩子都会臭名远扬的。

班思上五年级。

比尔有时在休息的看见他。

他总是一个人站着——经常站在墙角——看着一本书或者从他那个大包里面掏东西吃。

当时班恩的形象甚至比亨利。

鲍尔斯的形象还要糟糕。

他穿着一条短裤;头发乱蓬蓬的,沾满了泥土;身上的那件运动衫更是肮脏不堪,满是血迹和野草。

看见比尔也在看着他,班恩退缩了,目光里充满小心。

不、不、不、不要走、走!比尔叫了一声。

他把双手高举起来,显示他并无恶意。

我、我、我们需要帮、帮、帮助。

班恩走近了一些,但是仍然小心翼翼。

他们走了吗?鲍尔斯他们一伙?是、是的,比尔答道,听着,你、你、你能陪我的朋、朋友待一会吗?我得给他拿、拿药。

他犯了哮、哮、哮——哮喘?比尔连忙点点头。

班恩跨过那个被弄坏的水坝,走到艾迪的身边,艰难地单膝跪了下来。

艾迪躺在那里,眼睛闭着,胸口在不停地起伏。

哪个家伙打的?班恩抬起头问道。

在那张脸上比尔也看见了与他同样的愤怒。

是亨利。

鲍尔斯?比尔点点头。

我猜就是。

去吧。

我陪着他。

谢、谢、谢谢。

哦,别谢我。

班恩说道。

是我把他们引到这里的。

快去吧。

我还得回家吃晚饭。

比尔二话没说就走了。

也许应该告诉班恩,让他别太放在心上——艾迪自己也不好,傻乎乎地张着嘴。

比尔膛过了小溪,回头看了看。

他看见班恩正在面色沉重地从水边捡石头。

一开始他不知道班恩要干什么,但是他马上就明白了。

班恩怕那些讲小子回来。

4班伦地区对比尔来说一点也不神秘。

今年春天他经常来这里玩。

有时和理奇一块来,但是跟艾迪来的更多些。

有时候,他只是独自~人来。

他并不是要探险,而是因为从家里到这儿的路他很熟。

他走到一座木桥上。

桥下一条不知名的小溪带走了德里镇的废水,一直流进下面的肯塔斯基河。

他的自行车就吊在木桥的下面,车把和一段桥栏用绳子捆在一起,车轮不会浸到水里。

比尔把绳子解了下来,装进怀里,然后用力把银箭扯了上来。

他累得满头大汗。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比尔飞身跨上了他的爱车。

像往常一样,比尔一骑上银箭就像换了个人。

5哈哟,银箭!走潮!他的叫声比他平时的声音要低沉——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成年人的声音。

比尔用力踏着脚蹬,手腕像举哑铃一样向上紧握着车把。

他竭尽全力要使银箭突破阻力,加速前进。

银箭总不辜负他的努力。

它越跑越快,道路两旁的房屋一下子就滑了过去。

左边是堪萨斯大街和杰克逊大街的交汇处,沿着堪萨斯大街,穿过十字路口,就会到达中心大街。

比尔拼命地蹬着车子。

他俯下身子趴在车把上尽力减少风的阻力,一只手放在橡胶车铃上不停地按着喇叭。

他那红色的头发被风吹着像是荡漾着的波浪。

这时,自行车链盒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一开始是卡塔卡塔的声音,到后来几乎好像是在吼叱哈哟,银箭!走嘞!他兴奋地尖叫着。

从这里开始的一段路都是下坡。

比尔的双脚离开了脚蹬,让银箭自由滑行。

他现在像是在飞。

现在一切不快都置之脑后了:他的口吃;爸爸的那双漠然、受伤的眼睛;还有那落满灰尘的钢琴。

那钢琴最后一次奏响是在乔治的葬礼——演奏了三首安魂曲。

乔治穿着黄雨衣,举着刚刚做好的小纸船离开了家;20分钟之后,加德纳先生就用一条血迹斑斑的毯子里着他的尸体回来了;妈妈无比痛苦地尖叫。

所有这一切都置之脑后。

他是一个孤独而坚强的流浪者,而不再是一个受惊之后哭喊着找妈妈的小孩子。

他的脚又开始用力蹬踏。

他要达到一种速度——不是声音的,而是记忆的——他要打破痛苦的障碍。

他不停地骑,他趴在车把上不停地骑;他要打击恶魔。

前面是个丁字路口,中心大街马上就到了。

但是他走的是一条单行道,许多汽车都堵在了那里。

比尔像往常一样,东一拐,西一扭,像一条小鱼游进了车流里。

他见缝插针,瞅准空隙就往进钻,但是毕竟太危险了——他险些被一辆公共汽车撞上。

他瞥了司机一眼,只见司机脸色煞白,朝他挥着拳头,嘴里还嚷着什么。

比尔猜大概是说生日快乐。

最坏的——也是最好的旅程结束了。

危险在千钧一发之际与他擦肩而过。

现在他又开始了上坡路。

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某种东西——叫它欲望好不好——也随之消失了。

所有的想法,所有的记忆又重新爬了上来,钻进了他的脑袋里。

好了!想一想乔治吧!你想得太多了,比尔。

不——那并不是问题。

问题是,他想象得太多了。

他拐进了一个胡同,过了一会在中心大街钻了出来。

他骑得越来越慢,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和头发。

在中心大街药店前面他下了车,走了过去。

6中心大街药店的药剂师凯尼先生并不很和蔼——或者至少比尔这么认为——但是他足够有耐心,还不跟人开玩笑。

现在比尔的口吃更严重了,他真的害怕如果不快点的话,艾迪会出什么事。

所以当凯尼先生说你好,比尔·邓邦,你要什么的时候,比尔拿起一张维他命的广告纸,翻了过来,在上面写到:艾迪·卡斯布兰克和我在班伦区玩。

他犯了严重的哮喘,几乎不能呼吸了。

您能充满他的哮喘喷雾剂吗?他把纸条推了过去。

凯尼先生读完之后,看着比尔那双焦急的蓝眼睛说道:没问题。

你就在这儿等着。

凯尼先生到柜台后面的时候,比尔焦急地等着,两只脚在不安地移动。

虽然装药只用了不到5分钟,可是比尔感觉就像是过了一年之久。

凯尼先生把喷雾剂递给了他,笑眯眯地说道:有了这药就没问题了。

多、多、多谢,比尔说,但是我没有带、带、带——没关系,孩子。

我会把它算到艾迪妈妈——卡斯布兰克夫人账上去的。

我确信她会感激你的。

比尔一听放了心。

他谢过凯尼先生,马上就离开了。

凯尼先生站在柜台里面看着他走了。

他看见比尔把哮喘喷雾剂扔进了车筐里,然后笨拙地跨上了车。

他竟然能骑得了那么大的车?凯尼先生心存疑虑。

但是比尔竟然跨了上去,然后慢慢地骑走了。

那辆自行车看起来十分可笑,东倒西歪地晃动着。

那瓶药也在车筐里面晃来晃去。

凯尼先生咧开嘴笑了。

如果比尔看见他那么笑,他就敢肯定凯尼先生并不是什么好人。

那笑有点酸涩——凯尼怀疑,那瓶对人体全无作用的药竟然会有奇效?在每个哮喘喷雾剂的瓶子上,凯尼都整齐地贴上一个写着氢氧雾喷剂的标签。

那药就是氢和氧混合物,还掺了点樟脑来增添些淡淡的药味。

换句话说,艾迪的哮喘药就是自来水。

7回来的路上,比尔费了不少时间,因为都是上坡。

在有些地方,他还不得不下车推着走。

其实他已经精疲力竭,连一个小缓被都骑不上去了。

等他把自行车藏好,朝艾迪那边赶来的时候,已经是4点过10分了。

他的脑袋里充斥着可怕的设想。

那个叫班恩的孩子可能把艾迪抛弃,让他去死了。

那帮坏小子可能又返回来,把他们两揍得半死。

或者……最坏的是……那个专门谋杀孩子的人会杀死他们中的一个或者全部。

就像是它谋杀乔治那样。

他知道德里流传着许多风言风语。

比尔是个结巴,但是他并不聋——尽管有时人们认为他一定是个聋子,因为他只是在必要时才会说话。

比尔相信所有那些受害者都是被同一个人杀害的……如果它是人的话。

有时他也常想那些,就像是他有时想知道今年夏天他对德里的感觉。

是不是因为乔治之死才使他的父母似乎忽略了他,整天沉溺于悲伤中,而丝毫没有注意他仍然活着而且可能会受伤?那些事情和其他的谋杀案有联系吗?为什么现在有些声音有时似乎在他的脑子里低声说着话(当然那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因为它们不结巴——它们静悄悄的,)让他去干一些事情,而不是让别人去干呢?是不是那些事情让德里变得似乎跟以前不同——有些危险,甚至有些街道似乎在保持一种阴险的寂静?是不是就是那样才使某些面孔看起来很神秘而且很害怕?他不知道,但是他相信。

这使德里真的改变了,而他弟弟的死只是改变的标志。

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可怕的设想来源于某个想法:现在在德里任何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

任何事情。

但是当他赶到艾迪那里时,一切看起来都挺好。

班恩。

汉斯科仍然在那里,就坐在艾迪身边。

艾迪自己也坐了起来,双手耷拉在腿上,弯着头,仍然在大口喘着气。

落日已经很低了,把树影投到了小溪里。

不错,还挺快,班恩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再过半个小时才能回来呢。

我的自、自行车很、很、很快。

比尔骄傲地说。

此时两个孩子都小心地看着对方。

班恩先试探性地笑了笑,然后比尔也笑了。

这个孩子虽然胖,但是人好像挺好的。

他不顾危险还遵守承诺。

比尔朝艾迪眨了一下眼睛。

他正充满感激地望着比尔。

给、给你,艾、艾、艾、艾迪。

比尔把喷雾剂丢了过去。

艾迪把瓶嘴伸到嘴里,据了几下,大口地吸着气,然后向后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班恩看着这些,脸上全是关切之情。

天!他的病很重,是不是?比尔点点头。

我那阵吓坏了,班恩低声说着,如果他痉挛什么的,我还不知道干什么。

我只是拼命地回忆4月在红十字会里他们告诉我们的东西。

我能做的就是把一根木棍放到他嘴里,不让他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想那是对付癫、癫、癫痫病的。

哦,对了。

你说得对。

他不、不会痉、痉、痉挛了。

比尔说道。

那药、药、药马上就会治、治好他的。

你、你、你看。

艾迪痛苦的喘息停止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

谢谢你,比尔。

他说。

这水真管用。

是不是他们打破你鼻子的时候,哮喘就犯了?班恩问道。

艾迪悲伤地笑着,站了起来,把喷雾剂塞进了裤兜里。

根本就不是因为鼻子的原因,而是因为想起了我妈。

是吗?真的?班恩惊讶地问着,一只手拉住自己肮脏的运动衫不安地摆弄着。

她一看见我衬衫上的血迹,在5秒钟之内就会把我送到德里家庭医院急诊室的。

为什么?班恩又问。

已经不流血了,对不对?不管流血不流血,艾迪忧伤地说道,她都会把我送进去的。

她会想我的鼻骨折断了,把一些骨头扎进了脑子里,或者其他什么的。

脑、脑、脑子里会、会扎进骨头吗?比尔又问道。

这是几周以来最有意思的谈话。

我不知道。

如果你听我妈说,你就会知道的。

艾迪又转过头对班恩说:她每个月都会把我送进急诊室一两次。

我憎恨那个地方。

她简直就是医院的汇票。

哇哟!班恩叫了起来。

他想艾迪的妈妈实在很古怪。

为什么你不反对呢?你就说‘妈,我感觉很好,我只想待在家里看电视’。

嗯。

艾迪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然后沉默了。

你是班恩。

汉、汉、汉、汉斯科,对、对不对?比尔说话了。

是。

你是比尔·邓邦了。

没错。

他是艾、艾、艾、艾——艾迪·卡斯布拉克,艾迪接上宏说,我讨厌你结结巴巴说我的名字,比尔。

对,对不起。

好了,很高兴见到你们俩。

班恩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拘谨。

3个人都沉默了。

但是那沉默只是一种默契——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那些人为什么追你?艾迪终于说出声来。

他们总、总是追、追人,比尔说道,我厌、厌恶他妈的那些家伙。

班恩一下子静了下来——主要是出于自尊——比尔竟然说那些下流的话,那些话班恩自己从来都不敢大声说出来。

期末考试的时候鲍尔斯恰好和我坐在了一起,班恩说道,他想抄我的答案,我没让他抄。

你一定是想找死,哥们。

艾迪钦佩地说。

结巴比尔一下子大笑起来。

班恩盯着他,发现并不是在嘲笑他,于是也笑了。

我想肯定是这样,班恩说,不管怎样,他得参加暑期补习班。

他和他的同伙一直想报复,于是就发生了那些事情。

看、看起来你险些被他、他、他们杀、杀掉。

比尔说道。

我在堪萨斯大街被打倒了。

就在小山的那边。

班恩看着艾迪,继续说:我可能在急诊室遇见你。

如果我妈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她一定也会把我送到那里。

比尔和艾迪都爆发出一阵笑声,班恩也大声笑了出来。

那样大声地笑使他有肚子很疼,但是他仍旧在笑,那笑声很尖,而且还有些歇斯底里。

最后他不得不坐了下来才停住笑声。

他喜欢这种感觉。

那是他以前从未听过的笑声:在那混合的笑声里面,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抬起头看着比尔·邓邦。

他们的眼神碰在了一起。

他们俩又哈哈笑了起来。

比尔揪了揪裤子,又用手指弹了弹衬衣领子,然后懒洋洋而又大摇大摆地走了起来,然后低声悲伤地说:我要杀了你,孩子。

少废话。

我很笨,但是我个大。

我能用脑袋砸碎胡桃。

我尿的是醋,拉的是水泥。

我的名字是亨利。

鲍尔斯。

我是到处作乱的坏蛋。

艾迪笑得倒在了地上,捂着肚子不停地打滚。

班恩坐在那里,脑袋弯在两膝中间,笑着眼泪都流了下来。

比尔也坐了下来。

3个人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真是不错,艾迪说,如果鲍尔斯上补习班,那么我们在这里就不会看见他了。

你们常来这里玩吗?班恩问。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来到这里——班伦地区的名声并不好——但是现在他竟然到了这里,而且似乎一点都不坏。

实际上,就是在这一段快黄昏的日子里,这里才变得很舒适。

当、当、当然了。

这里很不、不错。

最、最主要的是没、没人来打、打、打扰我们。

我们经、经、常来。

鲍、鲍、鲍尔斯一伙根本就不会来这、这儿的。

就你和艾迪?理、理、理——比尔摇了摇头。

当他给巴的时候,他的脸皱得就像是一块湿抹布。

班恩看着他,突然间想起来他刚才嘲笑亨利。

鲍尔斯的时候比尔一点儿都不结巴。

理奇!比尔终于叫了出来,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理奇、多、多杰也常、常来。

但是今、今天他和他爸、爸爸得打扫阁、阁、阁——阁楼。

艾迪给他翻译着,把一块小石子投进了水里。

扑通。

我认识他,班恩说道,你们经常一块来,对吗?班恩觉得自己对那有些迷恋。

经、经、经常来,比尔说,你为、为、为什么明、明、明天不来呢?我、我和艾、艾、艾迪正在建一个水坝。

班恩什么也没说。

惊呆他的不仅是这个邀请,而且还有伴随它的那种随意与朴实。

也许我们得干点别的,艾迪说,水坝建得并不理想。

班恩站起身来,走近小溪边,用水洗去他那两条胖腿上的赃物。

小溪的两边还堆着些树枝,但是其他的东西已经被水冲走了。

你们得拿些木板来,班恩说,拿些木板,放成一排……面对面……就像是三明治面包那样。

比尔和艾迪都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解。

班思单膝跪在那里,说道:看,木板就放在这里和这里。

把它们面对面固定在河床上。

好不好?然后,没等水冲走它们,你们就得赶快用石头和沙子把中间的地方境好——我、我、我们。

比尔说。

嗯?我、我们一起干。

哦。

班思答应着,感觉自己非常愚蠢,但他又非常高兴——他觉得以前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好的。

我们一起。

不管怎样,如果你们——我们——用石头和沙子把中间的空隙填好,那么木板就不会移动了。

上游的木板挡住流水,第二块木板挡住沙石。

如果我们再有第三块木板的话,就顶住第二块,那样就万元一失了。

你以前建过水坝吗?艾迪问道。

他的说气里充满了尊敬,甚至是敬畏。

从没。

那么你怎、怎、怎么知道那会成、成、成功呢?班恩有些迷惑地看着比尔。

当然会成功,他反问,难道不是吗?但是你怎、怎、怎么知、知道的呢?比尔问道。

班恩听出比尔的话里没有任何嘲讽,而是充满了好奇。

我只是知道。

班恩说。

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真正的围堰。

他也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好、好吧。

比尔拍了一下班恩的后背,说道,明、明、明天见、见。

什么时候?我、我和艾、艾迪会在八、八、八点半左右到、到这里——如果我和我妈不到急诊室的话。

艾迪说完,叹了口气。

我会拿些木板来,班恩说道,我们旁边的一个街区里,有个老人那里有很多。

我去要一些来。

再带些补给,艾迪说,吃的东西。

像三明治之类的。

好的。

你、你有枪、枪、枪吗?我有一把气枪,班恩说,我妈给我的圣诞节礼物。

但是如果我在家里放枪,她就会跟我发火。

把、把它带、带、带来,比尔说道,我们还可能玩、玩枪。

好的!班恩很高兴。

但是,现在我得回家了。

我、我们也得回、回去了。

三个人一块儿离开了班伦。

上坡时班恩还帮比尔推了车。

艾迪跟在后面,嘶嘶地喘着气,一面不高兴地看着自己衬衫上的血迹。

比尔说了声再见,骑上车就走了,一面还高声叫着:哈哟,银箭,走嘞!那车可真大。

班恩说。

用你的毛打赌。

艾迪也说。

他又呼吸了一口哮喘喷雾,呼吸才正常了。

有时他把我带在后面。

骑得那么快,把我的尿都快吓出来了。

比尔是个好人。

他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但是那双充满崇敬的眼睛似乎在加以强调。

你听说过他弟弟发生的事吗?不知道——什么事?去年秋天遇害了。

有人杀了他,还把他的一只胳膊像撕苍蝇翅膀一样撕掉了。

天哪!比尔以前只是稍微有些结巴。

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你注意他结巴没有?是的。

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让比尔成为你的朋友,那么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他弟弟。

别问他那样的问题。

他对那些东西过敏。

好,我一定不会的。

班恩回答。

他现在模模糊糊地记起去年秋天是有个小孩被杀。

是不是因为乔治。

邓邦,或者那些最近发生的谋杀案,妈妈才给他手表的?他不知道。

是不是就在那场大洪水之后发生的?是的。

他们走到堪萨斯大街和杰克逊大街的十字路口,两人得分开了。

孩子们到处在玩耍,有捉迷藏的,还有扔棒球的。

一个头戴棒球帽、身穿蓝裤衩的胖小孩旁若无人地从他们身边跑过,一边跑一边还摇着一个呼啦圈,嘴着嚷着:藏好了没有?我要捉了,嗅?两个大孩子看着他,觉得很有意思。

艾迪说:好了,我得走了。

等等,班恩说,如果你不想去急诊室,我倒有个主意。

真的?艾迪看着班恩,有些怀疑但又怀有希望。

你有5分钱吗?我有一角。

那又怎样?班恩瞅着艾迪衬衫上那些已干的血迹,说道:在商店里买上一杯巧克力牛奶,泼一半牛奶到衬衣上,回家告诉你妈就说把所有的牛奶都洒上去了。

艾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自从他爸在4年前去世之后,他妈的视力每况愈下。

但是出于虚荣,她不仅拒绝去看眼科医生,也拒绝配眼镜。

干了的血迹和巧克力牛奶的污迹看起来几乎一样。

也许……可能行得通。

他说。

要是发现了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不会的,艾迪说,再见了。

好的。

你知道吗?你们一伙可真酷。

班恩发自内心地赞叹。

艾迪看起来不只是尴尬,而是几乎有些不安了。

比尔才是。

说完,他就走了。

班恩望着艾迪沿着杰克逊大街走了,他也转身要回家。

就在此时,他看见就在杰克逊大街和梅恩大街的拐角处的汽车站牌下面站着3个熟悉的身影。

尽管有3个街区远,但是他仍旧看得很清楚。

他们正背对着他——他真是太幸运了。

班恩连忙躲到一个篱笆后面,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5分钟之后,公共汽车开了过来。

亨利一伙人把烟头扔到路上,上了车。

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之外,班恩才慌慌张张地赶回家去。

8那天夜里,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比尔·邓邦身上。

那已经是第二次了。

当时他的父母正在楼下看电视,他们一边一个坐在长椅上,无声无息地像两个书档。

乔治没出事的时候,此刻客厅里会充满欢声笑语,有时连电视的声音都听不见。

闭嘴,乔治!比尔会大声叫嚷。

别把所有的爆米花都吃光,我也要。

乔治会还嘴说:妈!你让比尔给我爆米花。

比尔,给他爆米花。

乔治别老叫我‘妈’。

只有羊才那么叫。

或者有时他爸会讲个笑话,然后大伙会一齐笑起来。

那时候,妈妈和爸爸也像两个书档,但是他和乔治是书籍。

乔治死后,比尔还想成为他们中间的书,但是很难。

他们俩浑身都散发着寒意,让比尔感到寒冷刺骨。

他不得不离开那里——那种寒冷总是使他的双颊冰冷,使他想流泪。

乔治的房间仍然是他生前的老样子。

就在他被安葬两周之后的一天,扎克把他的一大堆玩具放在一个箱子里。

比尔猜爸爸大概要把那些玩具送给善心会或者救世军之类的地方。

但是爸爸抱着箱子刚出房门,就碰上了妈妈。

妈妈双手发抖,一下子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疯狂地尖叫起来:你竟敢拿走他的东西!比尔见此情形,两腿发软,不由得靠在了墙上。

而爸爸也退缩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又把一箱玩具搬回乔治的房间,甚至又把那些玩具放在了原先的地方。

比尔走进去,只见他爸双手抱着头,跪在乔治的床前(那张床也是老样子,尽管妈妈把床单一周一换改成了两周一换)。

爸爸的哭泣更加剧了比尔的恐惧。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现在他的脑海里:也许他们会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一切糟糕得无法挽救。

爸、爸、爸爸——去干你的事吧,比尔。

爸爸含糊地说。

他的声音在颤抖;背部也在不停地起伏。

去吧。

比尔离开了。

走到楼上的客厅,他听见妈妈也在楼下哭泣,声音那么凄惨,那么无助。

比尔心想:为什么他们哭泣的时候要离得这么远?然后,他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赶了出去。

9就在暑假开始的第一天,比尔走进了乔治的房间。

他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双腿也很僵硬,有点不听使唤。

他常来乔治的房间,但那并不意味他喜欢这里。

这里的一切都有乔治留下的痕迹。

他走了进来,心里不由自主地担心壁橱的门会突然打开,就在那个仍然挂着乔治衣服的地方,那个乔治会突然出现:他身上穿着的雨衣沾满鲜血,那只没有胳膊的袖子耷拉着;那双眼睛是可怕的死白色,就像是电影里的行尸那样;当他从壁橱向比尔走来的时候,脚上的那双雨鞋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种极为恐怖的声音——某个晚上如果正坐在乔治的床上,看着墙上的那些图画的时候,恰好赶上停电,比尔肯定自己会突然心脏病发作,甚至会在10秒钟之内致命。

但是比尔仍然走进了乔治的房间——他一面抵抗着对乔治幽灵的恐怖,同时尽力从乔治之死的阴影中脱离。

他不是为了忘记乔治,而是使乔治不再显得那么可怕。

他明白父母无法逃脱那种阴影,他只能依靠他自己。

走进乔治的房间不仅是为他自己,而且也是为乔治。

他爱过乔治,他们的关系一直非常好。

可悲的是乔治已经死了。

而更糟糕的是……乔治竟然变成了某种可怕的怪物。

比尔想念弟弟,那是事实。

他想念乔治的声音、乔治的笑声,想念乔治看他的那种眼神。

但是奇怪的是,他现在对乔治有一种莫名的害怕。

他尽力在两种感情之间调和——他感觉就要找到一个融合点。

有时他会翻看乔治的书,有时他会察看一下乔治的玩具。

自从去年11月以来,他还从来没看过乔治的相册。

现在,也就是遇到班恩。

汉斯科的那天晚上,比尔打开了乔治房间里壁橱的门,小心翼翼地把相册从上面的架子上取了下来。

我的相册——封面上是四个烫金的大字。

在那四个大字的下面,贴着一条胶带,上面写着乔治邻邦,六岁。

比尔把相册拿到了乔治的床上。

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把乔治的相册拿下来。

从去年11月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再看一眼,就这样。

只是为了说服自己去年11月发生的事不是真的。

那次只是自己的脑袋发昏了。

好了。

那可能是真的。

但是比尔怀疑只是相册在作怪。

大概只是相册造成的幻觉。

或者只是自己的幻想——现在他打开了相册。

相册里装满了乔治收集的母亲、父亲、叔叔们和阿姨们的照片。

不管照片上的那些人或者认识还是不认识,乔治一概都收进自己的相册。

每当乔治又收集到一张新照片,他就会翘着腿坐到比尔现在坐着的地方,仔细地加以研究。

这是妈妈年轻时的照片,她那时很胖;这是爸爸18岁打猎时的照片;那是哈伊特叔叔,他手里拿着一条小梭鱼站在一块石头上;还有其他好多好多各式各样的照片,乔治一律把它们收集过来塞进了自己的相册里。

在这里比尔又看见了自己3岁时的照片:他头上缠着绷带,坐在医院的病床上。

那是在中心大街商店前面的停车场被汽车撞的。

他对那桩事记得很少,只记得吃了一个冰淇淋,还有脑袋大疼了三天。

这是他们的全家福,是在他们家的草地前面照的。

比尔站在妈妈身边,拉着她的手;乔治,只是一个小婴儿,睡在爸爸的怀里。

还有这里是——这里并不是相册的末尾,但这是最后一张,因为后面的都是空白了。

这是乔治在学校里的照片,就在去年10月他死前不到10天的时候照的。

照片里的乔治穿着一件圆领的t恤衫,头发是抹了水才压下去的。

他正在咧着嘴笑着,露出了两颗豁牙,那个地方新牙永远不会再生了——除非在你死后还会长大。

比尔想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但是等到他就要合上相册的时候,去年11月发生过的事情又发生了。

照片上乔治的眼睛开始转动起来,然后盯着比尔的眼睛。

他那装出来的笑容变成了可怕的斜睨。

那只右眼还眨了一下,好像在说:很快就见到你了,比尔。

就在我的壁橱。

也许今晚。

比尔一下子把相册扔了出去,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相册打到了墙上,又掉到了地板上,打开了。

尽管一丝风都没有,但是那纸负仍然在翻动着——又翻到了那张可怕的照片!照片的下面还写着学友1957-1958。

鲜血从那张照片上流了下来。

比尔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头发直竖起来,全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

他想要大声尖叫,但是惟一发出的是从喉咙里传出的微弱的声音。

鲜血流过纸页,开始滴到地板上。

比尔猛地站起来,甩上门逃了出去。

Www.xiaoshUotxt.cOm第六章 一桩失踪案:1958年夏天的一个故事小.说。

t/x/t天.堂1他们所有的人都没找到。

全都没有。

人们不时地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

2以下报道摘自1958年6月21日的《德里新闻》头版——男孩失踪引起新恐慌家住宪章大街73号的10岁男孩爱德华·康克雷失踪。

其生母莫妮卡·曼克林和继父理查德·曼克林已向警方报案。

此桩失踪案在德里居民中引起新一轮的恐慌。

据曼克林夫人说,爱德华在6月19日上学后没有回家。

那天是暑假开始的前一天,也就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

当问及为什么耽搁了24小时才报案,曼克林夫妇拒绝回答。

警长博顿也拒绝回答。

但是据一位警局人士说爱德华和他的继父关系并不好,他以前也曾经在外面过夜。

这位人士还猜测爱德华的期末成绩也是他失踪的原因之一。

德里学校的督学哈罗德。

曼特卡夫拒绝对爱德的成绩做出评论,并且认为此项记录不宜公开。

‘我希望该男孩的失踪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博顿警长昨晚说,‘公众的不安情绪可以理解,但是我要强调的是每年我们都会接到30到50起失踪的报案,大多数在报案一周之内都能安全找到。

希望这次爱德华·康克雷也是如此。

’博顿还重新强调,此前发生的一系列谋杀案件(包括乔治·邓邦,贝蒂·理普瑟,谢里尔·拉莫尼卡,马修·克莱门斯以及维朗尼卡·格罗根)不是一人所为。

每桩案件都有明显的不同。

博顿说。

但是他拒绝详细评述。

他说当地警局正积极展开调查,并已取得显著成果。

但当问及何时逮捕凶手,博顿无可奉告。

以下报道搞自1958年6月22日的《德里新闻》头版——法院命令掘墓验尸爱德华·康克雷失踪案出现意想不到的转机。

受县检察官和地方法医的要求,德里地方法院法官厄哈特·冒顿命令挖掘爱德华弟弟多塞的尸体进行检验。

多塞·康克雷据称1957年因意外而死。

死前被送进德里家庭医院时,全身有多处骨折,包括一处头颅骨折。

其继父理查德·曼克林声称当时多塞正在车库里的活梯上玩耍,一不小心掉了下来。

多塞受伤后一在昏迷,3天后死亡。

爱德华·康克雷,10岁,周三失踪。

问及是否曼克林夫妇被警方怀疑与康克雷哥俩的案件有联系,警长博顿拒绝评论。

以下报道摘自1958年6月24日的《德里新闻》头版——打人致死曼克林被捕昨天德里警局召开新闻发布会,警长理查德。

博顿宣布理查德·曼克林因被控谋杀继子被捕。

去年5月对日,多塞·康克雷因所谓的‘意外’而死于德里家庭医院。

验尸报告表明那个孩子曾经被残酷殴打。

’博顿说。

尽管文克林声称多塞是从活梯上掉下来摔死的,但报告显示多塞曾经被钝物毒打过。

当问及是哪种钝物,博顿说:可能是一把锤子。

验尸官的结论是多塞曾被用某种可以打碎骨头的坚硬物多次击打。

那些伤口,特别是头颅上的伤口,与摔伤的伤口完全不一样。

多塞是在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才送进医院的。

‘问及事态的发展对最近多塞的哥哥爱德华失踪案有何影响时,博顿警长说:我想事情要比我们原先预测的严重得多,是不是?以下报道摘自1958年6月25日的《德里新闻》第二版——老师说爱德华·康克雷‘经常伤痕累累’亨利达·杜默特,一位曾经教过德里小学五年级的老师,说已经失踪几近一周的爱德华·康克雷上学时经常‘伤痕累累’。

杜默特夫人说,就在爱德华失踪的3周前的一天,他来学校时‘双眼肿得都快闭上了。

当我问他怎么会这样,他说因为不吃晚饭爸爸把他收拾了一顿’。

……在一个简短的电话采访中,莫妮卡·曼克林严厉驳斥了杜默特夫人的指控。

理查德从来没有打过多塞,也从来没有打过爱德华。

她说,我现在告诉你,即使我死后站在上帝的审判台前,我也会说同样的东西。

以下报道摘自1958年6月28日的《德里新闻》第二版——因为我坏,爸爸不得不收拾我 被殴打致死之前,孩子告诉幼儿园阿姨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本地幼儿园的老师昨天告诉记者,在死前不到一周小多塞到幼儿园时,右手拇指和三个手指严重扭伤。

他的手指肿得像香肠,连给图画涂色都非常困难。

老师说,当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因为他在母亲刚刚擦过的地板上乱跑,他的继父就向后扭他的手指。

用多塞自己的话说就是‘因为我坏,爸爸不得不收拾我’。

看见他那可怜的样子我只想哭。

我给他吃了一些阿司匹林……多塞·康克雷10岁的哥哥爱德华依然没有消息。

在德里监狱,理查德·曼克林仍旧否认自己对多塞之死和爱德华失踪负有责任。

1958年7月6日的《德里新闻》头版——博顿说曼克林将被控谋杀继子罪以下报道摘自1958年7月24目的《德里新闻》头版——哭泣的继父承认打死继子 在地区法院审判理查德·曼克林谋杀继子多塞·康克雷的过程中出现戏剧性变化。

在县检察官布雷德利。

惠特萨严厉的交叉盘问下,曼克林承认自己曾用锤子打死年仅4岁的多塞。

他把凶器埋在了妻子的菜园里。

曼克林以前曾承认打过两个继子,但只是‘偶尔,为他们好’。

当抽泣着的曼克林讲出他的恶行时,法庭里鸦雀无声。

我不知道什么东西控制了我。

当我看见他爬在那个该死的梯子上面,我抽出了放在长椅上的锤子。

我并不是要杀死他。

上帝作证,我并不想杀死他。

当他临死之前,他跟你说了什么?’惠特萨问道。

他说,‘不要打了,爸爸。

对不起。

我爱你。

’曼克林说。

你住手了没有?‘终于住手了。

’曼克林说完,就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法官厄哈特·冒顿不得不宣布法庭休庭。

以下报道搞自1958年9月18日的《德里新闻》第十六版——爱德华·康克雷在哪里? 杀害继子多塞被判刑10年的曼克林依旧声称自己不知道爱德华在哪里。

德里居民仍然可以怀疑曼克林在爱德华失踪案里是否清白,但是却完全可以排除他是其他谋杀案的凶手。

因为前三起谋杀案发生时他已经被拘留,后七起发生时他已经在服刑了。

所有十起谋杀案仍然悬而未决。

以下报道摘自波特兰1967年7月19日的《新闻先驱》——谋杀者在凡尔茅斯自杀 9年前犯有谋杀继子罪的理查德·曼克林昨天下午被人发现在自己的公寓里自杀。

此名假释犯自从1964年在沙山克州立监狱被释,一直生活在凡尔茅斯。

他留下的便条说明他的头脑极度混乱。

凡尔茅斯警局警长助理步兰敦·罗切说。

他拒绝透露便条的内容,但据警局一位人士说上面是两句话:昨晚我看见了爱德华。

他死了。

便条上的爱德华指的是他在1958年所杀害的继子多塞的哥哥。

他失踪已经有9年了。

3爱德华·康克雷当然已经死了。

他死于6月19目的夜晚,和他的继父曼克林毫无关系。

就在班恩。

汉斯科和他母亲坐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就在艾迪。

卡斯布拉克的母亲焦急地摸着他的前额看他是不是发烧的时候;就在贝弗莉。

马什的继父(一个脾气和爱德华的继父极为相似的人)踢了她一脚,告诉她去洗盘子的时候;就在麦克·汉伦在自家花园拔草而被高年级的孩子们谩骂的时候;就在理奇。

多杰在偷看从父亲抽屉里翻出来的半裸女人照的时候;就在比尔那邦惊慌失措地扔掉乔治相册的时候,爱德华死了。

尽管他们当中此后没有一个人记得当时的情况,他们所有的人在爱德华死的那一刻都始起头来……好像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叫声。

《德里新闻》的报道有一点绝对正确:爱德华的成绩很糟糕,他不敢回家面对他的继父,还有母亲和继父这个月一直在打架,那使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每当吵架白热化的时候,母亲会前言不搭后语地大声叫骂,继父先是不高兴地嘟哝,然后就会嚷着让她闭嘴,最后就破口大骂。

但是爱德华从来没有见过他曾对母亲拳脚相加,爱德华觉得他不敢那么做。

以前爱德华和多塞常挨他的毒打,现在多塞死了,他把多塞的那一份也算到爱德华头上了。

他们的骂架不时发生。

最常发生的时候是在月底,也就是发薪水的时候。

有时他们大吵大闹引得邻居报警,最后警察来了他们的吵架才告一段落。

母亲总是向警察挑衅说他不敢碰她,而继父也从来不敢那么做。

在家里气氛紧张的时候,他只有尽量学乖一点,不然的话,看看多塞的下场就知道了。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是他知道为什么。

他想多塞是在错误的时间跑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

他们说多塞是在车库玩耍时从梯子上掉下来摔死的。

每当继父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手里拿着一杯啤酒,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时候,爱德华就躲得远远的——小心为上。

还有那把锤子不在车库了。

它怎么了?它丢到哪儿了?那把锤子是曼克林的心爱之物,严禁他们哥俩动它。

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敢动一动,我就把你们的肚子里的杂碎都掏出来。

多塞曾经小心地问那把锤子是不是非常珍贵,曼克林说那把锤子没有后坐力,不管用多大的劲,它都不会弹回来。

现在它不见了。

自从他的母亲再嫁之后,因为耽误了许多课,爱德华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但是他绝不是一个笨孩子。

他想他知道那把锤子的事情。

他想可能是曼克林在多塞身上使用了那把锤子,然后把它埋在花园里或者扔到了运河里。

在他读过的那些恐怖故事里经常发生那样的事情。

他走近了运河。

运河的水波荡漾着,好像丝绸一样光滑。

月光落在水面上,泛起点点鱼鳞。

他把帽子扔到一边,在水泥岸上坐了下来。

河水缓缓地流动着,经过爱德华现在坐着的地方,流向巴斯公园和德里中学的木桥。

那些木桥的两侧涂满了各式各样骂人的话。

有一次爱德华曾经看到上面涂抹着:挽救俄国犹太人!收集珍贵的奖章!那究竟是什么意思?爱德华今晚没有去开心桥;他原来想到公园里的露天音乐台底下躺上一晚,但是现在他决定就坐在这里了。

公园是个宁静的地方,但他想公园里最好的地方就是现在他坐的地方。

他喜欢夏季来这里,因为在夏季时水位很低,流水只是冲刷着两岸低处的石头,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也喜欢在3月底4月初左右来这里。

每到冰雪融化的时候,运河就变得梁骛不驯,携带着大量的树枝和垃圾汹涌而过。

不止一次他曾经幻想和他的继父站在运河边上,然后突然间把那个该死的坏蛋推下去。

那个坏蛋会尖叫着,双手挥舞着掉进水里,然后爱德华会站在水泥护栏边上,看看他被汹涌的河水带走。

是的,爱德华会站在那里,高声叫骂:这是为了多塞,该死的!到地狱里受苦去吧!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想起来确实让他心旷神怡——一只手抓住了爱德华的脚。

他一直朝学校那边望,脸上流露着甜美的笑容,幻想着那个该死的继父如何被河水冲走。

但是,脚上的扯动使他吃了一惊,失去了平衡,险些滚到运河里。

大概是那些大孩子们常说的同性恋者。

他想着,然后低头向下看。

他吓得目瞪口呆,尿了一裤子。

不是同性恋者。

而是多塞!就是弟弟多塞!他仍然穿着蓝色的运动夹克和灰色的短裤,只不过夹克上面沾满了泥土,而短裤被水浸湿了,紧贴在腿上。

他那中间塌陷进去的头颅还朝着爱德华笑!爱德——华。

那个已死的多塞叫着,声音嘶哑,和恐怖电影里行尸的声音别无二致。

多塞咧着嘴,露出了闪闪发光的黄牙。

爱德——华……我来看你了……爱德华想要叫嚷。

可是无限的惊惧控制了他,使他无法叫出声。

多塞的双脚竟然紧紧地贴在运河的水泥护墙上,而其中的一个脚跟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掉了。

下来,爱德——华……多塞的手上力气非常大,正把爱德华拖向运河的边缘。

爱德华发出一声低低的悲嚎,一下手抓住了水泥护栏,拼命挣脱了那只手,然后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心里想着:它决不是多塞卢爱德华终于叫出声来。

尖利的叫声刺破了夜空。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多塞在哪儿,结果一头撞到了一棵榆树上。

他的眼前金星一片,摔倒在树底下。

但他仍然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擦了擦头上流下来的鲜血。

他四处望了望,到处都是可怕的寂静。

就在他以为已经脱险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幽幽的叫声:爱德——华,难道你不想见我吗?爱德华又向前猛冲。

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的那盏路灯,那是公园的正门。

他心里想,跑出这片树林,到路灯那边就安全了。

什么东西赶了上来,而且越来越近。

灯!跑到那边就好了。

不要回头!不要!几乎就到了——身后的腥臭包围了他,使他不得不转过头来。

追着他的不是多塞了,是一个像电影《黑色礁湖》中怪物一样的东西:长长的满是皱褶的鼻子上下翻卷着;绿色的液汁不断地从那个可能是嘴的黑色裂口中流出;那双白色透明的眼睛露着凶光;许许多多长着利爪的手指像一张大网正向他罩来。

看见爱德华看着它,怪物咧着嘴笑了。

就是这个喘息如牛的怪物在追他!爱德华一下子明白了。

它想把他扯进运河里,带到一个漆黑无比的地方,然后吃掉他。

爱德华猛地加快了速度。

路灯越来越近了。

他能看到飞绕在路灯周围的蛾子和小虫了。

一辆卡车从前面疾驶而过,向2号路驶去。

司机根本没有注意到就在不到200码的地方一个男孩就要在20秒钟后死去。

爱德华一阵绝望。

身后的腥臭也越来越近了。

终于包围了他。

啪。

爱德华撞在了路边的一条长椅上。

黑暗中长椅很难看清楚。

他一下摔倒了,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连忙向身后看——怪物已经逼近了他!那双银铃一样的大眼闪烁着寒光。

啊!那是他惟一能发出的声音。

啊!啊!啊!他拼命想往前爬,但是怪物那散发着鱼腥味的手已经抓紧了他的喉咙。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舒适的想法闪现在爱德华脑海:这只是梦;没有真正的怪物,即使有也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这只是梦,明天我会在床上醒来,或者可能在路天音乐台下面,然后我——怪物的手指越收越紧,他几乎喘不过气了。

你……不是……真的……爱德华喘息着说道。

但是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模糊地意识到这一切是真的,就是这个怪物要杀死他。

但是真是怪物?爱德华的双手竟然在怪物的背上摸索着,要去找拉链——在怪物把他的头从肩膀上撕裂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才垂落下来。

4被噩梦折磨,整夜不能入睡,一个名叫麦克·汉伦的男孩在暑假第一天很早就起床了。

其实天刚蒙蒙亮——浓雾笼罩的第一缕光线揭开了暑假完美的一天。

但是已经太迟了。

现在整个世界都是灰色弥漫,安静得像一只从地毯上走过的小猫。

麦克穿上灯芯绒裤子,t恤衫,黑色旅游鞋,吃了一碗方便面,下了楼。

他蹬上自行车,沿着人行道向城里奔去。

雾气仍然很浓——它改变了一切,使那些最常见的东西都变得神秘而且有点邪恶。

你能够听见汽车在行驶,但你却看不见;你不知道它们是近还是远,直到你看见它们像幽灵一样从浓雾中显现。

在杰克逊大街,他向右转弯,经过镇中心,然后沿着帕莫小巷横穿梅恩大街,沿着这条小巷往下骑。

在梅恩大街上他向右转弯,然后一直向巴塞公园骑去。

快到公园门口的时候他下了车,停好车子,然后向运河走去。

他完全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根本没有想到他现在的行动和昨天的梦有关。

他甚至记不住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只是记得在5点钟的时候,自己大汗淋漓地醒来,想着自己应该赶快吃完早饭,骑车到城里去。

在公园里有一种他不喜欢的味道,是海水的腥味,他以前也曾经闻过。

尽管海岸离这里还有40英里远,你仍能闻到海水的味道。

但是今天早晨浓雾当中的腥味似乎更加浓重,几乎有些危险。

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弯下腰去,捡起了一把小刀。

那是一把折叠式的小刀,小刀的一侧还刻着e.c两个字母。

麦克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刀,然后把它折叠起来。

谁丢了东西谁倒霉。

他又向周围看看。

就在距离他找到小刀地方木远处,是一条被掀翻了的长椅。

长椅的另一边,草地都被压平了……离那个地方不远,有两道浅沟。

尽管草地很厚,但是那两道沟仍然清晰可见。

它们是朝运河的方向去的。

而且还有血迹!大概是狗打架——一只狗把另一只狗咬伤了。

但是这个想法几乎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

他想起了那只鸟。

他在凯辰特纳铁制品厂看见的那只鸟。

别胡思乱想了!快离开这里吧。

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他还是沿着那两道沟走了下去。

在他的头脑中出现了一个故事。

是一个恐怖故事。

谋杀案。

对了。

这是一个晚归的孩子——宵禁之后还没有回家,然后凶手抓住了他。

那么凶手如何处理尸体呢?当然是把它拖到运河边上,然后扔到运河里。

就像希区柯克电影里所演的那样。

他正在追踪的两道沟有可能是两只脚拖出来的!麦克哆嗦起来,不安地向四周看去。

故事也有点太逼真了。

试想谋杀案不是人干的,而是一个怪物!就像是那些恐怖故事,或者噩梦中的怪物!他确信自己不喜欢那样的故事。

那听起来很蠢。

但是没办法,那个故事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头。

今天早上骑车到镇里有点无缘无故。

沿着草地的两道浅沟追踪更是无聊。

他爸还有很多家务活等他去干。

回家吧。

最好回去吧。

但是——他又沿着那两道沟走了下去。

到处都是斑斑点点已干的血迹。

尽管不如长椅那边的血迹多,但是也不少。

他已经听到运河的声音了。

运河岸上的水泥边猛地出现在眼前。

草地上有东西!天哪!麦克退缩着,又想起了春天的时候他看见的那只鸟。

我不要看!但是他仍然弯下腰,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块上面沾着血污的破布。

海鸥的叫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麦克盯着那块破布,想起了春天发生的事情。

5每年4月到5月间,麦克·汉伦家的农场就会从冬日的长眠中醒来。

春天的来临对麦克来讲,不是妈妈厨房窗户下面的第一朵藏红花,不是孩子们带到学校里的蛐蛐和小鱼,不是棒球联赛的首场开战,而是爸爸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帮忙把卡车从车棚里推出来。

那辆卡车是由一辆老掉了牙的福特汽车改装而成的,车座是威廉。

汉伦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半个烂沙发,换档杆上安着的是一个房门的圆头把手。

汉伦父子俩把老爷车推到车道上,发动着了以后,麦克兴奋地喷着汽油的味道,感觉着微风拂过面庞,一种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

春天回来了!我们都醒了!一年之计在于春。

汉伦一家一年工作是从捡石头开始的。

为了防止石头打坏犁烨,他们不得不把田地里的石头检干净。

这样的工作要平整整一周。

一次检完石头回家时,麦克问他的父亲,为什么每年都有这么多的石头。

威廉点着了一根烟说道:我爸爸曾经告诉我,上帝热爱石头、苍蝇、野草和穷人胜过热爱其他的东西,所以他制造这些东西就要多一些。

但是每年它们都要回来。

是的。

我想是这样。

那是推一解释的办法。

威廉说。

落日的余辉中,肯塔斯基河那边传来了一只潜鸟孤独的叫声。

那叫声是那么凄凉,让麦克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爸爸我爱你。

他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他的爱是那么强烈,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滚动。

傻孩子,我也爱你。

父亲说完,用力抱住了他。

我们该回去了。

先洗个澡,然后好好享受你妈妈做的饭菜。

晚上,当父亲母亲正在房间里看电视的时候,麦克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春天来了,感谢上帝,春天又回来了。

春天是个繁忙的季节,一个让人愉悦的季节。

等到检完石头,耕完地,他们就得播种了。

忙忙碌碌地种菜种豆,夏季会不知不觉地过去,最后迎来丰收的季节。

但是收获刚过,天气就变得越来越冷,地上就会结满白色的霜。

麦克就会站在院子门口,鼻子通红,看着父亲又把拖拉机和那辆福特老爷车开回去。

他的心里有点失落,我们又得睡觉了,……春天消失了……夏季过去了……收获也结束了。

不管是那南飞的鸟儿还是日渐昏黄的日光都让他伤感,有时甚至想哭出声来。

干杂活和上学、上学和干杂活,这是麦克的生活。

但是有时也不总是这样。

每当麦克放学回家,他先放下书包,然后吃点东西,最后就是看看父亲给他留下的便条。

父亲会告诉麦克他在哪里,然后布置给他除草之类的杂活。

但是一周至少会有一次——有时两次——父亲会不留便条。

在那样的日子里,麦克就会觉得全身轻松。

有时父亲还会留其他的便条,让他四处逛逛。

那让麦克了解了德里镇的不少东西。

但是有一次,父亲带他到法庭去看博顿警长在阁楼里发现的一个可怕的机器。

那是一把铁铸的椅子,四周还有铁链,让麦克想起了星星监狱里的电椅。

博顿警长让他坐进椅子里,然后给他上了链子。

麦克满眼疑惑地看着他的父亲和博顿警长,不知道这把椅子怎么成为惩罚游民(博顿的话)的可怕的刑具。

真是个孩子,博顿警长笑了起来,那些游民绑在这里两三个小时也没事,但是四五个小时过去,这把椅子就不那么美好了;等到十六七个小时过去他们大多数会哭叫起来;等到24个小时过去,所有的人都会愿意在上帝面前发誓,以后再也不敢到德里来了。

用这把椅子说服人可真是有效。

坐在椅子里,麦克突然感觉全身无比难受。

能让我出来吗?他很有礼貌地说。

博顿又大笑起来。

有那么一刻,麦克觉得博顿会用手场着钥匙对他说:我当然会让你出来……等24个小时之后。

回家的路上,麦克问父亲:为什么你带我到那里,爸爸?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威廉回答。

你不喜欢博顿警长,是不是?是的。

父亲的回答那么简洁,麦克不敢再问下去了。

但是麦克喜欢父亲让他去看或者带他去看的大多数地方。

这样,在麦克10岁的时候,威廉已经成功地把德里的一些历史传授给了他。

1958年的春天,父亲在一个信封的背面给他留了一张便条,上面写到:没杂活。

如果愿意的话,骑上自行车到帕斯彻路。

在路的左边,你会看到许多旧建筑物和旧机器。

周围走一走,然后带个纪念品回来。

不要靠近地客口!天黑以前回来。

你知道为什么。

麦克当然知道为什么。

麦克独自一人骑车到了帕斯彻路。

路不远,只有4英里多一点。

他把自行车靠在路左边的一道水围栏上,然后从围栏上翻了过去。

时间大概是3点钟,他只能退留一个小时。

要不然的话,他回家就会晚,然后母亲就会着急。

他穿过田野,走向中间的一大片废墟。

那当然是凯辰特纳铁制品厂的废墟——他曾经骑车路过那里,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去真正地探寻一番;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任何的小孩到过那里。

现在,他俯下身去,审视着一些就要坍塌的砖堆,他想自己已经明白了是什么原因。

一碧如洗的天空下,这片田野显得异常明亮;但是同时还有些怪异——除了风声之外,整片废墟无声无息。

麦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探险家,发现了一个传说中已经消亡的城市的最后遗迹。

再往前走,他看见右边的草地上突出一个巨大的砖制圆柱。

他跑了过去,原来是铁制品厂倒塌的大烟筒。

他朝烟筒口瞅了瞅,一阵寒意从他的后背升起。

里面是那么大,如果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走进去。

但他不想进去。

只有上帝知道附着在烟筒内侧的黑乎乎轮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说不准有甲虫或野兽之类的东西住在里面。

一阵风过,里面发出奇怪而尖利的声音。

麦克不安地后退着,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他和父亲看过的一部电影。

电影的名字叫《罗登》。

每当罗登出现,父亲就会大笑着叫嚷:抓住那只鸟,麦克!麦克就会用手指比划着射击。

最后母亲进来,要他们安静一些,说是吵得她头都疼了。

但是现在似乎并不可笑了。

电影里罗登是一只被一群日本煤矿工人从地壳深处挖出来的大鸟。

看着烟筒里黑乎乎的地方,麦克觉得那只鸟就绒伏在那里,正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瞅着他……麦克战栗着,向后退去。

他顺着倒塌的烟囱走了下去。

烟囱的小半截埋在土里。

出于一种冲动,麦克爬上了烟囱。

从外面看,它没有那么可怕,而且表面上热乎乎的。

他站起身,沿着烟囱走了起来,一面张开双臂,感受着风吹动他的头发。

走到尽头,他跳了下来,开始检查地上的那些东西:更多的砖块,扭曲的模子,大块的木头,还有生锈的机器零件。

带个纪念品回来。

父亲的便条上那么说。

麦克想要个好一点的。

他慢慢地靠近了那个张着嘴的地窖口,看着地上的东西,小心翼翼怕让碎玻璃扎着脚。

麦克记着父亲的警告,让他不要靠近地窖;他也记着犯多年前在这里发生的惨剧。

他曾经想过如果德里有什么地方闹鬼的话,那肯定就是这里。

但是不管那些或者就是因为那些事情,他决心就在这里寻找,直到找到真正好的纪念品。

他更加小心地接近了那个地窖口。

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叫他离开那个地窖口,那边的泥土可能会坍塌,会把他陷进去。

只有上帝知道那里会有什么样锋利的铁器刺穿他的身体,让他痛苦不堪地死去。

他捡起了一个窗框,又扔到了一边。

地上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长柄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柄子看起来有些弯曲。

那边还有一个活塞,他用手推了推,纹丝不动。

于是他从上面跳了过去——要是发现一个头颅骨怎么办?麦克突然想。

要是那是一个寻找巧克力复活节蛋的时候被杀的小孩头颅骨呢?他环顾四周的田野,感觉有些恐慌。

风在他耳边吹奏着低沉的音符;一片阴影静静地穿过田野,就像一个巨大缩幅……或者大鸟的影子。

他再次意识到在这个地方多么寂静,多么奇怪。

那些倒塌的建筑和东倒西歪的铁家伙好像是说很久以前这里曾经进行过一场残酷的战争。

在野草丛中,麦克找到了一个散了架的抽屉。

他瞅了一眼,扔到一边,又朝地窖那边靠近了一些。

那里的东西很多。

肯定能找到有意义的。

要是有幽灵怎么办?要是一双手从地窖口伸出来?要是那些死去的小孩从那里出来怎么办?穿着桔满泥土、腐烂的衣服……没有头……没有腿……被剥了皮……啊!上帝!快别想了!又是一个寒战。

拿点什么东西赶快走吧。

他弯下腰去,几乎很随意地翻出了一个直径大概7英寸的齿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铅笔,挖出了轮齿上粘着的泥土,然后放进了口袋里。

现在他得走了——但是他竟不由自主地朝地窖走去。

不管多么危险,他必须得看看里面是什么。

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心里一直在提醒自己:快走吧,我已经得到了纪念品。

没有必要去看那个地客了。

爸爸告诉我要远离它。

他的心在通通地狂跳。

但他仍然走到了地窖口,向下看去。

地窖的底部,一只鸟抬起头来。

麦克一开始不敢确信眼前的东西。

他全身的神经和血液都好像凝固了。

他吃惊的不只是因为看见任鸟,一只前胸橘黄、羽毛灰色的大鸟;而是地窖里的东西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原来以为里面是插在泥土里的铁机器;但是他看到的是一个鸟巢,里面铺满了银色的干草。

那只鸟就坐在中间,眼睛黑得就像是刚刚熬好的沥青。

突然脚下的泥土动了起来,麦克意识到自己就要滑落下去。

他叫了一声,一下子向后摔倒,后背碰上了坚硬的铁器。

但是他还没有时间来想后背上的疼痛——呼呼的鸟翼扇动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麦克一面滚爬,一面向后看去。

只见那只大鸟从地窖中升了出来。

它的那双覆盖着鳞片的爪子上也是橘黄色。

两个10英尺多长的翅膀扇得地上的草四处飞扬。

它不停地尖叫着,几根羽毛掉了下来,盘旋着掉进了地窖里。

麦克站起身,狂奔起来。

他跳跃着在田野里奔跑,不敢再回头。

那只鸟不像罗登,但是他想是罗登的精灵。

他摔倒了,然后爬起来又接着跑。

尖利的鸟鸣在他的头顶响起,一片乌云罩住了他。

麦克抬起头,那只马就在离他头顶不到5英尺的地方飞了过去,然后又盘旋着扑了下来。

风声过处,一股掺杂着尘土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

他转身向左边跑去,看见了那个倒塌的烟囱。

他摆动双臂,拼命地朝那里跑过去。

随着一声尖利的鸟鸣,他的后脑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他感觉鲜血沿着他的后背流了下来。

大鸟又打了一个盘旋,向他再次扑来。

但是麦克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

他现在沿着烟囱倒塌的方向跑。

到达尽头,向左拐,跑到烟囱里面,可能就安全了。

那只鸟那么庞大的身体是钻不进去烟囱的。

在他就要到达的时候,大鸟俯冲下来,卷起了一阵飓风;从它的叫声中麦克听到了胜利的喜悦。

麦克双手护着头,没命地向前跑。

但是,大鸟的利爪一下子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麦克的手臂上一阵剧痛。

然后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挺直了,然后脚尖就要离开地面……放开我!麦克尖叫着,不停地挣扎。

突然间,他的那只被抓手臂的衣袖撕脱了。

大鸟嚎叫起来。

麦克挣脱之后,又跑了起来,一面用手拂去大鸟脱落的羽毛。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忍受着眼睛里眼泪和尘土的刺痛,跌跌撞撞地跑进了烟囱里。

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先进去再说。

他跑进去大概有20英尺,然后回头看着明亮的洞口。

他剧烈地喘息着。

突然,他的心又一沉:如果他对大鸟的体形和烟囱口的判断出现了错误,那么他就等于拿起父亲的猎枪对着自己的头扣动了扳机!而且……这是一个死胡同!烟囱的另外一端是埋在地下的!大鸟嚎叫起来,洞口的光线一下子遮上了许多。

麦克只看见它那两条黄色的覆盖着鳞片的鸟腿,就像小牛的腿那么粗。

大鸟伸进头来,向里面看。

麦克看见它那黑漆漆的眼珠,还有一张一歙的鸟喙。

每次开合,那只鸟喙都发出叮叮的声音,感觉无比的锋利。

它又叫了起来。

声音那么亮,在烟囱里回响着,麦克不得不捂住耳朵。

然后,它竟然开始从那个洞口往里挤!不要!麦克吓得大叫。

烟囱里的光线一点也没有了,变得漆黑一片!只能闻到大鸟身上令人窒息的气味,还有鸟羽和墙壁摩擦的声音。

出去!麦克尖叫着。

鸟羽摩擦的声音停了……然后又响了起来。

麦克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了一些砖块,然后接二连三地扔了出去。

砖块打在大鸟身上,又弹了回来,撞在墙壁上。

上帝!麦克慌张地想。

上帝,不要!上帝!但是麦克又意识到自己还算幸运——他跑进来的地方是烟囱的底部,而上部正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一部分扎进了土地里。

所以大鸟不会钻到他这里。

但是——要是它卡在那里怎么办?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得和这只鸟死在这里。

死在这里,然后一块在黑暗中腐烂。

上帝!不要!他大声吼叫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哭出声来。

他又投出一块砖头,这一次非常有力——以后他告诉别人,就像是有人在他身后给他的手臂加了巨大的推力。

砖头打了出去,这次没有听到打在羽毛上的那种噗的声音,而是啪的一声。

接着便是大鸟疼痛的叫声。

烟囱里的空气剧烈地震荡着,尘土和烟灰让麦克不停地咳嗽。

光线又出现了。

一开始很微弱,等到大鸟从洞口出去之后就完全明亮了。

麦克大声地哭着,跪在地上疯狂地检着砖块。

他要阻止那只鸟再次进来。

大鸟弯着头,又朝里面看。

麦克发现他的反击起了作用:大鸟的右眼几乎没有了。

那只原来黑漆漆的地方现在血迹斑斑。

它看见了麦克,又要往里钻。

麦克的砖块又不停地飞了出去,打在它的头上和喙上。

大鸟退了一下,喘着气,张开嘴,露出了银白色的舌头。

麦克奋力把最后的一块砖头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恰好打进大鸟嘴里。

随着愤怒而痛苦的鸣叫,大鸟又退了出去。

麦克抬起头看着上面。

他的脸粘满了尘土和烟灰。

惟一干净的地方就是被眼泪冲刷出来的两道泪痕。

头顶上传来了大鸟走来走去的声音。

嗒,嗒,嗒,嗒。

麦克又向后退了退,又捡了很多砖块,一直向烟囱口的方向堆积——如果它再敢进来,他要来个近距离射击。

外面仍然很明亮。

已经5月了,天不会黑得太早——但是要是那大鸟要等着他该怎么办?嗒,嗒,嗒,嗒。

现在他又有足够的弹药了。

他把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等着下面要发生什么事。

过了一段时间——他也不知道是5分钟还是25分钟,大鸟的翅膀又扑腾起来了,然后它落到了洞口上。

麦克躲在砖堆后面,把他的炮弹接二连三地发射出去。

又一块砖头打在了大鸟的腿上,流出的血像它的眼睛那么黑。

麦克兴奋地叫嚷着:快滚!我向上帝发誓,我要把你打走!大鸟飞到一边,又开始走了起来。

嗒,嗒,嗒,嗒。

麦克等待着。

终于听到了大鸟起飞的声音。

麦克等待着它的双腿在洞口出现,但是却没有。

他怕那是一个陷阶,又等了一会儿。

最后,他开始说服自己:不要害怕!我又不是兔子!他尽其所能拿了很多砖块,又在衬衫里面塞了一些,然后万分小心地踏出了烟囱口。

大鸟不在了。

环顾四周,也没见大鸟的踪迹。

它真的走了。

麦克的神经一下破裂了。

他一边尖叫着,扔掉了手里的砖头,没命地向大路跑去。

衬衫下摆从裤带里脱了出来,里面的砖块也全漏光了。

他一只手按住围栏,一下子跃了过去。

然后推起车子,跳了上去,疯狂地蹬了起来。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放慢速度,直到到达车来车往的帕斯彻路和梅恩大街的交叉口,他才松下一口气。

回到家里,父亲正在给拖拉机换火花塞。

威廉上下打量着麦克。

麦克迟疑了一下,然后告诉父亲说他在躲避路上的一个坑时,从车子上摔了下来。

6别管那些了。

麦克·汉伦看看那两道一直延伸到运河边上的浅沟。

别管那些事情了。

说不准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还有——在运河的边上也有干了的血迹。

看看这些,麦克又向下望去。

黑色的运河水缓缓地流淌着。

沿着运河的两侧是肮脏的黄色泡沫,有时顺着河水流走,形成圆圈。

突然之间,那个圆圈好像形成了一个孩子的脸,眼睛里满是恐怖与痛苦。

麦克好像被针扎了一样,屏住了呼吸。

泡沫又分开了。

就在此时,他的右面传来一声很大的溅水声。

麦克一下子转过头来,就在那一刻,他确信自己在运河的水流中看见一个什么东西。

然后它就不见了。

麦克身上一阵发冷。

他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刚才在草地上捡到那把折叠小刀,把它扔到了运河里。

它溅起一个小水花,水面上形成了几圈涟游……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他转过身来,准备向他的自行车走去。

然后——他突然加快了速度,拼命地向公园大门跑去,一脚踢开了车子支架,箭一般地疾驶而去。

海水的腥味太浓了……无处不在。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他听到了草地上拖曳着的脚步声。

他竭尽全力蹬着自行车,连头也不敢回。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驱使着他到了那里。

然后他尽力地想着家里的杂活。

什么也不想,只想着杂活。

他终于成功了。

当他第二天在报纸上看到那个标题——《男孩失踪引起新恐慌》时,他又想起了那把他丢进运河里的小刀——上面还刻着e.c.他想起了草地上的血迹;想起了一直延伸到运河边上的那两道浅沟。

wWw.xiAoshUo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