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以来,池翠第一次做了一个如此甜美的梦。
当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刚才梦到的内容却立刻消散地无影无踪了,她使劲地回想,但丝毫都想不起来——直到她发现儿子不见了。
小弥不见了!她立刻紧张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窗外正是清晨时分,楼下见不到一个人影。
她在家里又找了一圈,然后绝望地大喊了几声:小弥。
池翠不敢再想下去,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最后只想到了苏醒,于是给苏醒打了一个电话。
几分钟后,苏醒急冲冲地赶到了这里,他看起来还没睡好,满脸都是倦容。
池翠绝望地向他诉说了情况,苏醒立刻安慰着她说:没事的,小弥不会离开你的。
我估计,这孩子一定又到地底下去了。
池翠,你留在这里等着我,我帮你把小弥找上来。
不,我跟你一起下去。
池翠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说。
她的手一下子变得很热。
苏醒微微一颤,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说:你不害怕地下的幽灵吗?我已经受够了。
她冷冷地回答。
好吧,有没有手电?池翠点点头,很快就准备好了两支手电筒,他们两人各拿一支手电,一起来到底楼。
穿过黑暗的地下室,苏醒紧紧拉着她的手。
池翠还是第一次下来,虽然嘴巴里说不怕,但心里却依然不停地颤抖着。
推开那道生锈了的铁门,他们来到了强光照耀下的地下坟场。
池翠用手挡着强光问他:小弥说的地下死人就是在这里?他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到了那条地道上,他带着池翠来到黑暗的洞口,端起手电向里照了照,只见一团雾气笼罩在里面。
我们进去吧。
池翠在他身后轻声地说。
既然这样说了,苏醒也只能带着她继续往里走,现在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两个人各自拿着手电筒,在黑暗的地下打出两束白色的光,射入前方未知的境界。
随着向地下的深入,他们不再说话了,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
忽然,在手电的光束里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
他们面面相觑地看了看,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池翠的声音响起:你决定吧。
苏醒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想了想,他下意识为自己做出了选择:就走左边的路吧。
不过,我们得记住回来的路。
那就做一个标记吧。
池翠拿出了一张粘贴纸,贴在了管道壁上。
然后,她抓着苏醒的手,走进了左边的那条路。
这条路弯弯曲曲的,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直到走到腿也酸了,才发觉可能走错路了。
苏醒轻轻地说:我们原路返回,再换一条路试试吧?池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黑暗中徘徊了几步,忽然感到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她立刻叫了起来:地下有东西!苏醒被她吓了一条,立刻蹲下身子用手电筒照了照,果然在地上发现了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
他伸手抓起了那东西,表面非常光滑,放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支笛子。
这不是小弥的笛子吗?池翠失声叫了起来。
没错,苏醒也立刻认了出来,这支小笛子就是他送给小弥的,就连笛膜也完好无损。
他把笛子紧紧地抓在手中,有些激动地说:刚才小弥一定来过这里。
我们没有走错路。
苏醒,你选对路了。
她刚想要向前跑去,却感到腿上依然酸痛,刚才走得实在急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苏醒点点头,把小弥的笛子塞进了自己怀中。
这里没有地方可坐,只能找一块干净的管道壁,把后背靠在墙壁上。
池翠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他的身边。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抓着手电筒,两道光束射在对面的管道壁上,在黑暗的背景中显出一副奇异的景象。
终于,池翠打破了沉默:苏醒,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说吧。
她的嘴唇颤抖着说:是关于……小弥的父亲。
你不是告诉过我了吗?小弥的父亲早就死了。
是的,他早就死了。
在小弥出生以前,他就死了。
原来小弥是遗腹子。
苏醒用一种怜悯的口气说,他真可怜。
不,在我遇见他以前,他已经死去一年了。
苏醒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他摇着头说:池翠,我真的听不懂。
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
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还以为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梦,等清晨梦醒以后,一切又都会恢复原样。
可是,我已经等了7年,这漫漫的长夜始终都没有过去,恶梦一直折磨着我。
让我告诉你——小弥的父亲是个幽灵。
幽灵?她仰起头,泪水在黑暗中颤抖着,她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轻声地说:那是7年前的秋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地铁车站里遇见了那个男人。
他有一双让人为之动容的眼睛,和小弥的眼睛一样,那是一双神秘的重瞳。
原来小弥的眼睛是遗传的。
那是一场错误,就在我们认识以后不久,我的腹中就有了他的孩子。
她苦笑了一下说,苏醒,现在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苏醒摇了摇头:不,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
当我发现自己怀了孩子以后,就去找那个男人。
没想到当我找到他家里的时候,才发现他其实早就死了。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他是因为脑子里生了一个肿瘤而死的。
当我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一年多。
你是说——在他死了一年以后,你才和他相遇?苏醒感到后背心一阵凉意,不知道是因为冰凉的管道壁,还是池翠告诉他的话。
池翠痛苦地点了点头:我也不敢相信,但这是事实。
他是一个地下的幽灵,他在我的体内播下了鬼魂的种子。
听起来就像聊斋。
苏醒记得小时候看白话本《聊斋志异》的时候,经常看到这种鬼魂与人类生下孩子的故事,但他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为了这个幽灵的孩子,我和我的父亲闹翻了。
于是,永远离开了他。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说你已经6年没回过家了。
我一度想打掉这个孩子,但在医院里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阻止了我。
我想,是因为这鬼魂的孩子有自己独特生命力的缘故吧。
他能来到人世上,本来就是一个奇迹了。
最后,我把他生了下来,并给他起名肖弥塞。
因为,他就像一个小弥塞亚那样,以奇迹降临人间。
一个恐怖的奇迹。
苏醒不禁叹了一声。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就在小弥诞生的那一天,我的父亲因为突发心脏病离开了人世,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她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轻声地说,凶兆——生与死,在同一个时刻完成,多么奇妙。
我相信小弥的出生,是一个可怕的凶兆。
不,小弥只是一个6岁的男孩,他是无辜的。
苏醒忽然把手电筒的光束对准了她的脸,只看到几滴晶莹的泪水,他大声地说,看着我的眼睛。
池翠只感到有些晃眼,却怎么也看不清苏醒的脸:我看不到。
对不起。
她抬起头,轻轻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把这些话全部都说出来以后,她的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已经闷了那么多年了,现在就像是突然释放了一股腐烂的气味一样。
苏醒忽然问她:你的腿还酸吗?我已经好了。
那我们走吧。
苏醒拉着她的手,端起手电向地道前头走去,池翠,不管小弥是不是幽灵的儿子,但至少他是你的儿子。
池翠点了点头,不知从哪里来了股力量,居然小跑起来。
很快,他们就消失在了黑暗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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