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是驾车一路追来的,是一辆挂着武警牌照的越野车,和一辆中巴车。
有专门的司机。
越野车司机是个军人,对王八毕恭毕敬。
王八对司机说:你今晚就住这里,明天送我师父回长阳西坪。
司机自己找旅馆去了。
王八安顿好赵一二。
把我看着。
看的我浑身不自在。
屋内的气氛很尴尬。
我不敢看王八的眼神,是的,我没有做到对王八的承诺,甚至还不想把螟蛉还给他。
还自行带着赵一二走了,这种做法,是完全不相信他的表现。
并且差点让赵一二罹难。
我现在这么想,是因为王八来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心眼太小。
到了这个地步,才相信王八……王八把屋子破碎的窗户看了看,找旅店老板要了一床床单,铺在地上,开始画起来,他画的不是符诀,而是一朵牡丹。
当他把床单挂到窗棂上,那个牡丹显出光芒,绿油油的磷光。
牡丹画的很逼真,如同真的在绽放一般,只是颜色诡异。
王八在学校的时候,学过绘画,没想到用在画符上。
王八做完这些,向我招了招手,我和他走到屋外。
和王八靠在他来的那辆越野车上。
你现在越来越……我想故意说得酸一点,可是我做不到。
我没法和王八跟以前一样无所顾忌的开玩笑。
我们还是不是兄弟?王八问道。
应该还是吧……我回答。
答应我,帮我照顾我师父。
王八为难的说道:我明天要去北京,我没时间送师父回去了。
那怎么办?我问道:赵先生现在这个样子……没事的,你把那床床单带着,到了晚上就挂在大门上。
王八说道:你不愿意把螟蛉还给我,是不是想再回去?那个散阴瘟的东西……我迟疑的说道:我觉得它有弱点,但当时我没时间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许能做到。
有你这句话,王八说道:我相信你,我错怪你了。
但你想过没有,这个事情,应该由我来做。
是啊,你才是赵先生的徒弟,你答应了老严,当然比我更合适,可是你看到了那个东西的破绽了吗?它不敢出来。
王八说道:只要想办法把他拖出来就行。
我没话可说了,我为什么就不相信王八呢。
他的看法和我完全一致。
我会尽快从北京回来,到时候,我再去一趟大鲵村……这段时间,你帮我照看师父,等我回来。
赵先生,会原谅你吗?你跟着老严……师父会理解我的。
王八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好熟悉,我以前听过,我想起来了,刘院长给我诉说赵一二往事的时候,年轻时候的赵一二也是这个语气。
王八给了我一个号码: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号码,我随时能接,但是平时就别打了,也别告诉别人……王八手上拿出个手机出来,我羡慕不已,若是我知道是卫星电话,肯定更加嫉妒。
赵先生真的没危险了?我还是不放心。
你为什么还是不相信我。
王八说道:时间很紧,我要回去了,记住等着我回来。
王八和那班神棍坐在中巴走了。
王八错了,他也没想到,赵一二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和今晚的那些魂魄相比,赵一二真正的噩梦还没有到来。
后来我才明白,赵一二宁愿被那些戾魂给吞噬,也不愿意面对他将要面临的噩梦。
可是这些,王八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
我回到房间,赵一二正在把身上的银针一根根的拔下。
王抱阳这个蠢货,当初叫他只能扎七分,他非要扎七分三厘,这个蠢货……赵一二边说边轻声的说道。
听到赵一二这么说,我知道赵一二并没有对王八恩断义绝,他还在叫王八为王抱阳而不是王鲲鹏。
证明他还是把王八当做弟子。
赵先生,你不恨王八跟着老严吗?我问道: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你。
他救我是本分。
赵一二轻蔑地说道:连老子都不救,反了他!那你……其实我也想了,刚才看见他施展道法的样子,我就想通了。
他不是池中之物,我没理由妨碍他的前途,也许,他真的会成为道门的第一人。
他的想法,我早就知道,他想把诡道的地位提升。
和那些道教并驾齐驱。
他这么想,和金老二倒是一个心思。
诡道不是道教吗?我好奇的问道。
不是。
赵一二说道:诡道一直在坚持,没有被道教吞并。
我想起了老严曾经给我说过的典故。
诡道的确不是道教。
但是行的却是道法。
赵先生,道教和诡道,到底个什么渊源?我问道。
你感兴趣了吗?赵一二取笑我:你想拜我当师父?还不想。
我知道赵一二在跟我开玩笑,他是幺房,只能有一个徒弟。
这个晚上睡得很安稳。
王八的法术比赵一二的结界要严厉很多。
我在屋里,从心里感到踏实。
王八已经不是当年连罗师父都搞不定的吴下阿蒙了。
在他拜师前,他曾经自己学过那么多法术,虽然当时没什么用处,可拜师之后,他的能力增长的出乎意料。
看来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王八早就准备好了。
第二天一早,那个司机来敲门,毕恭毕敬的搀扶着赵一二到越野车上。
我坐在赵一二身边。
越野车很快就开到兴山,路上若是堵车,他就下车支使交警,给他开路。
我心里想着,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权力。
对权力不感兴趣的人,是因为,他从未感受过权力带来的好处。
我看着赵一二,当初他是不是也是那么渴望权力呢。
车开到宜昌的时候,我发现,街道上的人,都戴着口罩。
看来广东传染过来的人瘟,已经在全国肆虐,我想着老严的作为。
老严也许真的没我想的那么无情。
毕竟他取消了计划。
如果大鲵村的阴瘟也传染出来,遭殃的人,将远远超出那些村民。
可老严果断的实现了对王八的诺言。
怪不得王八会相信他。
我脑袋好疼,想到这些复杂的事情,我就难受。
车到了西坪,在往山顶上赵一二的家去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我们被拦下了。
是村民自己设的路障。
他们非要我们去卫生所去量体温。
赵一二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我又在不停的咳嗽。
村民都很警惕,卫生所的条件很差,有几个村民认识赵一二,就说赵先生是医生,怎么自己可能得人瘟呢。
卫生所的医生就发脾气说道:我也认识赵先生,可是这不是儿戏,现在医生是被感染的高危人群!卫生所的医生就询问我们去那里了。
问得很仔细,我只能说到我们去了神农架,我也知道大鲵村的事情绝不能说出来。
老严交代过的。
可卫生所的医生不依不饶,询问细节,我就答不上来。
正在没道理处,那个司机发火了,你没有权限问我们的事情,叫你领导来。
这句话把卫生所的人给镇住。
司机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声色俱厉的对着电话说了几句。
然后把手机递给卫生所的医生。
那卫生所的医生,从拿起手机开始,就没开口说话,铁青着脸,直到挂机。
卫生所的医生不甘心的说道:那你们回去吧,但是不能到处走动。
在家里呆半个月,才能下山 。
司机哼了一声,搀着赵一二上车,才驱车到了山顶赵一二的家里。
我和赵一二向司机道谢,并留他吃饭再走。
司机对赵一二说道:我要回去了,赵先生,你自己保重。
我只能帮你到此为止……司机的话里有话。
但我没有心思细想。
看着司机开车下山。
回头看着赵一二,他已经躺在竹椅上睡着。
两个男人都不是很讲究,我草草在赵一二厨房里,下了点面条。
赵一二根本就吃不了什么东西。
接下来两天,他总是处在昏睡的状态。
若说他睡着了,可是跟他说话,他还是听得见。
我把那个域山和尚留下来的药丸,又要给赵一二喂服,赵一二拒绝了。
你还真是抛洒,你知道这东西多难得弄到么。
赵一二说道:不到万不得已,就别浪费了……吃了也没有用……我躲不过的……躲不过什么?我问道。
赵一二脸色惨然,苦笑一下,又睡过去了。
董玲来了。
我没想到董玲会到西坪来。
董玲给了我一个夷陵通,是王八的那个。
我不止一次窥觑王八这个奢侈的电话。
现在王八把它送给我了。
董玲见我和赵一二,过的恓惶。
帮我们把被子洗了,晾在屋外。
又在厨房里给我赵一二操持了一顿饭。
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天天就是下面条,嘴里淡出鸟来。
赵一二胃口也好多了,还有心情和我喝点酒。
董玲是早上来的,下午就要走。
我送她到山下,一路无话。
董玲准备在路上拦一辆车去长阳县。
村民虽然还是设着路障,但看见我和董玲了,并不为难我们。
赵一二在这里的威望,比我想的要高。
我和董玲在路上等着车。
董玲终于打破沉默,问我:王哥到底去那里了?我就怕她问这句话,一路上就在想,董玲问了,我该怎么回答,可是临到头,我还是没想出来。
王哥上班的律师事务所,我去问了,他的档案和人事关系,昨天就调走了。
我问调到那里去了,他们都不给我说。
你就别担心他了,我安慰董玲:他很好。
他给我打电话,叫我把电话拿给你,要我收拾一下他屋里的东西。
董玲说的有点激动,可是我再给他打过去,都是空号……他到底怎么了?你不用等他了,我说道:你另外找个人吧。
是他要你对我说的吗?是的……我自作主张的说道。
董玲的眼圈红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表达安慰。
你别碰我!董玲还是哭出来了,走到一边。
我讪讪的站着,想了一会,说道:其实王八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
董玲哭着说:我知道是谁……为什么我连一个死了的人都争不赢?就是因为那个浮萍死了。
我无奈的说道:你才不可能争赢她,你知道的,王八是一根筋……来了辆车,董玲招了招手,车停了,董玲上去。
连再见都没说一句。
我落寞的往山上走去。
现在我也没心思去思考王八自己选择的道路。
人各有志,我不能用我的想法,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我走的很慢,到了山梁顶端赵一二的屋门口,天色已经傍晚,太阳已经下山,但还有点蒙蒙亮。
我看见赵一二今天精神较前几日好的多。
现在他搬了竹躺椅,正躺在稻场上乘凉,脚还翘着,一颤一颤的,嘴里还哼着调子,看样子悠闲的很。
我心里一阵高兴,赵一二终于开始好转。
可随即我的兴奋顿时化作慌乱。
因为我听见赵一二哼的歌曲,那歌曲调子是《十三不亲》,是牢歌。
赵一二以前从没唱过歌。
而且这个唱歌的声音,并不是赵一二的嗓音。
赵一二的嗓音是那种很简短沉着的声音,可是这个嗓音,尖锐的很,就像是赵一二在捏着鼻子唱歌一样。
我知道不对劲了,连忙走进几步,正面看着赵一二。
我看了,吓了一跳,赵一二还是直挺挺的躺着,那双在颤动的腿却不是他的。
窄小的躺椅上,还挤着另外一个人,也不能算是个人,而是个黑影子,正紧紧的靠着赵一二,半边身子融入赵一二的身体里,没有脑袋。
可是赵一二的脸变了,变成一个陌生人的面孔。
那张面孔,嘴里正在哼着歌。
看见我来了,嗤嗤的笑起来。
你是谁?我大声喊道。
那个黑影子霎时就不见了踪影。
可赵一二的表现,让我手足无措,赵一二不停地嗤嗤的笑着,笑的换不过气,笑的身体弓起来。
笑了一会,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连忙端了杯水,给赵一二喝了,可赵一二气刚顺,又笑起来。
我跑进屋内,把王八留下的那床画着牡丹的床单,盖在赵一二身上。
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赵一二笑的太厉害,用手卡着自己的脖子,舌头也伸出来,脸开始紫了。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惶急不已。
正当我焦急万分,赵一二突然不笑了。
又直挺挺的躺在躺椅上,沉沉的换气。
看样子,赵一二又被什么东西给缠住。
我就不明白了,难道,连王八的法术也驱赶不了这个东西。
我扶着赵一二,赵一二剧痛,推开我的搀扶,自己慢慢走近屋内。
从头至尾,没有给我说一句话。
我不明所以。
到了半夜都睡不着。
听着赵一二房间里,又开始唱起歌来,曲调都是什么《铁窗泪》、《不该》……之类的牢歌。
嗓音又是那个尖锐的语调,我受不了,走到赵一二房间去看个究竟。
我一进门,赵一二就惊悸的喊道:别……别进来……我迟疑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我一走出去,那个歌声又响起。
整整唱了一夜,一夜都没消停。
我想,赵一二是很难过这一关了。
我掏出董玲给我的夷陵通,拨了王八留给我的那个号码,却始终无人接听,王八不是承诺我二十四小时开机吗,他现在在干什么,连电话都不在身边。
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帮助赵一二了。
第二天一早,赵一二又自己搬了躺椅,坐在稻场上,我端饭给他,他和前几日一样,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仍旧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我想问赵一二,到底怎么了,可看着赵一二萎靡困顿的模样,看来他是没什么力气跟我讲话。
接下来的几天,赵一二仍旧是这个样子,每天哼着歌,但始终没有更恶化。
我反倒见怪不怪。
一日,我到附近的农户去买点鸡蛋和蔬菜,回来的时候,竟然看见赵一二在稻场上倒立行走,跟个顽皮的少年一样,双手支地,圈圈的绕着躺椅在移动。
我扔下蔬菜,冲到赵一二的身边,对着他大喊:到底怎么啦!赵一二摔倒在地。
面如金纸。
我不敢去搀扶他,就这么看着赵一二半死不活的样子。
心里堵得慌,我开始非常恨自己没有本事帮赵一二。
我现在能理解王八的执着了。
人若是有了愧疚之情,会不顾一切的想办法弥补。
王八想学道,就是因为他当年的那个浮萍吧。
如果能让赵一二好转,回到大鲵村之前的样子,我想我也不惜学点法术,来弥补我的过错。
所以当我看到金旋子和金仲师徒,来到我面前。
我竟然彷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神尽量的闪出祈求的神色,想让金旋子明白,我希望他们能帮助赵一二。
完全忘记了,金旋子身上的残疾,完全就是拜赵一二所赐,他们师徒和赵一二之间的恩怨。
金旋子看来看赵一二,向金仲颔首。
金仲老大不愿意的,把赵一二扶起来,用银针扎赵一二的穴道,扎的是足太阳膀胱经,每个穴道都在扎,甚至在背俞这个穴道上扎了好几根。
我没有阻拦金仲,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在帮赵一二还阳。
金旋子看着金仲扎银针,这过程很长,几个小时。
金仲累的大汗淋漓。
金旋子没我那么紧张,他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着,手里拿着个老式的收音机,听着里面的评书,评书完了,金旋子就慢慢的调频道,找到一个放汉剧的台,又慢慢听着。
他倒是悠闲的很,若不是看在金仲在施法术,帮助赵一二,我就忍不住恶语相加。
赵一二好多了,说话又变成平常的语气,他来了。
金旋子说道:是啊,他就等着你散功。
然后两个人又不说话。
气氛沉默。
过了好久,金旋子才说道:跟我回老河口吧。
赵一二不说话,把金旋子看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看来这两师兄弟的恩怨太深。
我觉得我不该打扰他们。
就对金旋子说道:金师傅,我给你们做饭去了。
金旋子向我看了看,点了下头。
赵一二说道:小徐,厨房里还有点腊肉。
金仲走到灶房,在火笼里添加柴火。
我不会做饭,看见金仲在火笼上吊了个锅子,盛满水煮起来,又放了点油盐。
我就把腊肉洗干净,切成块,扔进去。
毕竟我和金仲能心意相通,就是做饭,也配合默契。
肉在锅里慢慢熟了,散发出腊肉的浓烈香味。
我走到稻场上,我不知道两师兄弟刚才说了什么。
但我从金旋子失落的表情来看,赵一二不肯去老河口。
我搀着金旋子,金仲扶着赵一二进了灶房,大家吃饭。
赵一二要我给他和金旋子倒酒。
金旋子迟疑的说道:你能喝酒吗,你喝了酒,他岂不是更凶……反正是躲不掉了……赵一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喝点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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