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双重困境

2025-04-02 05:59:13

1这个星期,几乎每天夜里都下雨。

到了早上,雨便停了。

空气变得比往常清新,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明亮。

我和温妈妈在家里翻箱倒柜,将不常穿用的衣物被褥拿到院子里晒。

阳光下,温郁穿过的衣物在风里轻轻地飘,仿佛被人捏住了角在挥舞。

我站在院前的台阶上,手里捏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慢慢把玩,看得有点儿痴了。

阿平,温妈妈对我说,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

一向自己住在这里,也没觉得什么。

可近来忽然感到冷清了。

有时候想跟人说说话,眼前也看不到一个影子。

我心里有点酸,说:要不要找个伴儿来陪你住?找个伴儿可不那么容易。

她慢慢地叹气,说,近亲呢,一个都没有了。

有点儿亲戚关系的,都远得说不上话。

再说,不知情知性的,也说不好能不能相处。

唉,你不知道人老了,毛病越来越多了……妈,你喜不喜欢小狗小猫?给你买一只来养着解解闷?还是算了吧。

我这把年龄,谁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呢?她显得很伤感,要是我死了,那些小东西没个依靠,该怎么办啊。

我笑道:你的心肠太软了!要不然,给你找个合适的小保姆?我本来也正担心,你得有个人照顾起居啊。

当局者迷冯华推理悬疑系列我不要保姆。

她态度明确地反对,我不习惯使唤别人。

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什么事情总还是习惯自己做。

那……我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温妈妈看着我,试探地问:阿平,你现在有没有新朋友?我惊讶地望着她:没有啊。

妈,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说到这儿,我忽然明白了。

温妈妈绕了很大的圈子,很可能是一个策略,希望我能搬来和她住。

只是,她从来都很独立,不愿依赖别人,也不愿意给别人的生活增添麻烦,所以这句话,她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我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唉,要不是怕你嫌我闷,不会说话,我就自告奋勇来陪你住了!我看见温妈妈一下子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全是老年人特有的、孩子气的狡黠。

我的心忽然被轻轻揪了一下,想像着从早到晚,她就独自呆在这个家里,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浇花种菜,一个人自言自语……而她本应该可以和子孙们安享天伦的啊。

我只要有个人在眼前晃晃就好!她眉开眼笑地说,你不喜欢说话也不要紧。

我也不会吵到你。

你工作忙,只管忙你的好了!于是,我就从自己那套小房子里搬出来,住进温郁结婚前住的房间。

环境的变化让我有些恍惚。

我看着房间里温郁从小到大的照片,她一直钟爱的抱枕,她曾经爱读的书……我只觉得自己似乎从一个温郁身边,搬到一个更年轻的温郁身边,而且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

搬进来的第一个夜晚,我整晚睡不着,心里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我躺在温郁睡过多年的小床上,把脸深深埋进她用过多年的抱枕里,嗅到那丝隐约的、熟悉的气息,觉得自己就像在一个梦里一样。

我原以为,自己猜透了温妈妈的意思,不落痕迹地遂了她的一个心愿。

可住了几天,我却意识到自己错了。

想到温妈妈的孤单,虽然工作很忙,每天我都尽早赶回家,能够陪她吃晚饭,就算晚一些,至少趁她睡前和她说说话。

而我每天回家,都能碰到李燕。

她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活活泼泼地说话、做事,跟我们讲笑话,最后愉快地向我们道别、回家。

那天我给她的难堪,她似乎全然忘了。

我不得不佩服李燕的韧性。

我已经明白,温妈妈叫我搬来陪她,其实只是想为我和李燕多创造一点儿接触的机会。

想到老人善意的用心,我很是感激。

所以,当着温妈妈的面,我对李燕很礼貌。

李燕一定清楚,我的礼貌中隐含着距离。

但她很快有了对策,就是装傻。

于是我们的地位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她常常反客为主,热情地招待我这个客人。

秦阳平,你也吃啊。

李燕给温妈妈夹了菜,也给我夹。

我只得接了,并向她道谢。

我的手艺怎么样?不错。

味道挺好。

是吗?那就多吃点!又是一大筷子菜。

哎,谢谢!我自己来。

别客气!菜很多,吃完了,明天我再做!谢谢。

我真的够了。

真的喜欢吃?嗯。

那我以后每天来给你们做。

那怎么行?大家都挺忙的。

我不忙,温阿姨也不忙,对吧,阿姨?她转向温妈妈,自然得到了温妈妈的支持,又转向我,你再忙,总得吃饭吧。

在哪儿吃也是吃。

我们呢,两个人吃也是吃,三个人吃也是吃,又不多你这一双筷子。

……我被李燕弄得没办法。

而她又并不是真的没有头脑,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看我没招了,她便见好就收,就此鸣金收兵。

为了避免我和她面对面交锋,她再也不跟我单独相处。

即使夜里她要回家、温妈妈让我送她出门时,她也只跟我招招手,像是怕我会扣下她做人质似地,一溜烟地走开,径直奔到巷口,开着她那辆白色本田离开。

温妈妈呢,时时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说:燕儿这姑娘挺好,活泼大方,待人诚恳,让人跟她在一起就开心。

我顺口应和了,她便高兴。

你也觉得她不错吧?是啊,她对你挺好的。

不光是对我!温妈妈一点儿也不糊涂,她怎么对你,你还不知道?妈,你不明白。

我无奈地解释,这是两码事。

我怎么不明白?温妈妈明察秋毫的样子,你也不是真觉得燕儿不好。

你啊,说来说去,还是忘不了阿郁。

我沉默不语。

阿郁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当然了解你的心情。

可她毕竟已经去了,过去的事情,你又何必老放在心上呢?阿郁是什么样的性格,你不知道吗?她要是看你这样……妈,求你别说了!我哀求道。

温妈妈只好叹口气,打住不说了。

温妈妈说得对。

和李燕接触越多,越是发现她是个不错的姑娘。

可这不能解决问题的症结。

我当然知道,自己对过去无法释怀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状态,但人的感情便是这么无奈,它不因你心里有正确的方向,便能够依此方向前行。

你心里悲哀了,就没办法让自己真的相信,你是可以不悲哀的。

2天已经黑了。

林光远家里有事,我们让他先回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岳琳和我,还在对陆海洋的排查结果进行分析。

我告诉岳琳,四十七个陆海洋,已经排查了四十二个。

剩下的几人,因种种原因,一时间难以联系上。

如果真的像那个报警电话里所说的一样,有一个陆海洋在晶华大酒店出事儿,那么他应该就在这剩下的几个人中。

本地的四十二个陆海洋,我们每个都见过面。

综合各方面情况看,他们都可以排除在外。

我用笔将这些人圈掉,点着剩下的几个,一一向岳琳汇报道,这一个,我们见了他的家人,说他十几年前就去了外地发展,这几年一直没跟家里联系过,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这个人呢,索性唱起了空城计,整个儿没人在家。

听左右邻居反映,这个陆海洋,全家搬到外地一年多了,只是房子一直还空在这儿——这里我想说明一点,根据我们对晶华的调查,我们在找的陆海洋应该是晶华的常客,因此住在本地的可能性比较大。

或者至少是经常返回本地。

所以前面这两个人的可能性相对较小;接下来看这一位,家属说是公派出国,得半年后才能回来;最后这两位,都是在外地出差,可能过些天就能回家了。

没有死亡的,没有受伤的,也没人报失踪……岳琳瞥了我一眼,平静地问:怎么?有点儿失望?多少是有一点的。

我坦白地承认,但又说,不过调查还不算结束,那五个不在家的,虽然大致都有明确的去向,但没见到本人,就不是最后结果。

岳琳微笑起来,看着我说:你这人的固执劲,倒真是挺适合当刑警的。

没什么高谈阔论,其实特别敬业,也特别执着。

我觉得担当不了岳琳的称赞,不安地说:你还是等我真查出结果再表扬吧。

我现在担心,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的调查越不利。

本来线索就不多,到时候更拿他们没办法了。

他们?晶华大酒店啊。

岳琳沉吟片刻,问道:秦阳平,你有没有考虑过,假如这四十七个陆海洋查下来,证实个个都没出过事儿,那你怎么想?当然考虑过。

我如实回答,只要有精力,我不会彻底放弃这件事情。

除非有一天我不当警察了。

岳琳笑了,你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吧?我困惑地问。

不是你,是朱文杰!岳琳笑道,你们俩身上,确实有些相似之处。

比如说,都特别固执,认准一个方向,非走下去不可,十头牛都拉不回头!我苦笑一下,说:我们真是这样?那可挺危险的。

如果有一天我们弄错了方向,又那么顽固,岂不是一错到底了?所以啊,岳琳笑道,就得有人掌管你们前进的方向!免得到时候悲剧发生,哭都来不及。

我和岳琳开玩笑:那么凭你的能力,对老朱的掌管肯定很有成效吧?话一说完,我就自觉不妥。

果然,我看见岳琳虽然仍在笑着,但笑容里却明显有着苦涩的味道。

她并没有对我掩饰她的惆怅,叹了口气说:真要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就不会吵个没完了。

我没有接话。

岳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又恢复了严肃的态度,说:言归正传,再来说说这个陆海洋吧。

你们和每个人见面的时候,都‘验明正身’了?那当然。

我干脆地回答,一个个对过照片的。

肯定没错。

如果是这样,重点就放在外地这几个人身上。

她的声音因为冷静,而显得硬邦邦的,核实这些人的情况,不能听信单方面的说辞,应该有一些能够互相印证的连锁证言。

岳琳的话提醒了我。

我想起来,对那几个不在本地的,由于无法见到本人,我们只是向家人或邻居核实情况,因此信息来源比较单一。

我对岳琳说:剩下那几位,我们会继续走访核实,保证情况准确。

岳琳点点头。

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倦色,看看表,说:哟,都这么晚了!我也意识到,早就过了晚饭时间。

紧接着我又想起来,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无牵无挂了。

我忙给温妈妈打了个电话。

果然,她说她还没吃饭,在等我回去一起吃呢。

我有些抱歉,告诉她,我马上就回家。

岳琳也收拾好了东西,笑着问:怎么,现在不再是自由身了?是啊,我叹口气,说,我现在搬去和老人住了。

岳琳先是不明白,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岳母?我点点头。

她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没有。

就是怕她太孤单了。

我省略了细节,简单地告诉她。

岳琳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说:可怜……随即,她像是怕我误会,马上补充道,我是说,人老了,没有子女,没有伴儿,确实太孤单了。

顿了顿,又含蓄地问,老人家就只有一个女儿吗?嗯。

我说,温郁是独女。

岳琳张大眼睛看着我:她叫温郁?是的。

我答着,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很顺利地对岳琳提了温郁的名字。

这是这些年来极少有的现象——温郁的名字就像我心头的一块伤疤,在人前根本没有勇气去碰触。

可是现在,为什么对岳琳……这样一想,我微微不安,问岳琳,你这么迟回家,家里有人照看吗?岳琳哎哟一声叫起来:糟了,我忘了接孩子了!她一脸懊恼,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东西,边跟我解释,我答应朱文杰,今晚我去幼儿园接蕊蕊。

这下子孩子要急死了!我怔怔地看着她慌乱的样子,觉得有些困惑。

这个焦虑无措的女人,就是平日里冷静果决、如豹子般机敏的刑警队长么?此刻看上去,和印象中那些婆婆妈妈的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儿。

她慌里慌张地,顾不上和我多说,已经冲出了办公室。

可我还没来得及出门时,却碰上她又冲了回来。

真糟糕,我的摩托车打不着火!她急匆匆地说,你的车在不在?在。

我马上掏钥匙给她,就在车棚那儿。

岳琳接了钥匙刚想走,忽然又停下来,说:不行。

老人正等你回家,你怎么办啊?我坐公交车,不行就打车。

你们家在哪儿?我告诉了她温妈妈家的方位。

那么远!她略一思考,不容我拒绝地说,这样吧,累你多跑点儿路。

先送我去幼儿园,然后你就骑车回家。

好在是同一方向。

我认可了她的提议——其实是安排——骑上摩托车,送岳琳去幼儿园。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把摩托车骑得飞快,但到了幼儿园,老师说朱心蕊小朋友已经被爸爸接走了。

岳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遭了老师劈头盖脸一顿批。

你们这些做家长的,也太不体谅我们幼儿园老师的工作了!谁都像你们这样,过了几个小时都不来接孩子,我们还要不要下班了?这位年长的老师说话很不客气,不停嘴地数落道,你们有你们的工作,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啊。

不是我说你,孩子既然生出来了,就得承担起做母亲的责任!你们蕊蕊上大班了,我在幼儿园就没见过你几面,都是孩子爸爸一个人在管孩子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孩子更需要母爱吗?……岳琳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地听着。

她脸上忍耐、委屈和愧疚的表情震动了我。

我忽然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竟让我从内心里觉得怜惜。

这个发现,比她的表情更令我意外,也令我不知所措。

我有些匆忙地走到一边,不知是为了避免岳琳当着我的面挨训而感到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脑海里一片混乱。

我在一个小花坛前等着,周围是沉沉的夜色。

几分钟后,岳琳沉默着走了过来。

我送你回家吧。

我看着眼前花坛里黑漆漆的一丛影子说。

她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一会儿,轻声问我:秦阳平,一个女人,像我这样子,其实是很失败的吧?我没有安慰她,只是说:成功或者失败,是很难有一个评判标准的。

最重要的是当事人自己的感觉。

问题是,岳琳苦涩地笑笑,当事人自己也觉得很失败啊。

我忍不住了,回过头看着她。

她的眼睛望着另外一个方向,那里只是一片摸不着边的黑暗。

她眼睛里有一星星的光,微微闪烁。

有一件事令我产生窒息感。

在远处路灯光微弱的映照下,她脸上是一种我极熟悉的表情——确切地说,是那种表情所反映的一种情绪。

我从她脸上看到了自己内心曾看到过的空洞。

我极力克制自己在那一瞬间突发的冲动。

我把两只手都揣到裤兜里去,以免自己会张开手臂去拥抱她。

为了减轻内心的惶恐和羞愧,我的心怦怦跳着,和她说话。

那是因为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但喉咙却有些哑,一个人,很难做到事业家庭两不误。

她的叹息声像呼吸一样。

可你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一个女强人。

我更想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想有一个和和睦睦的小家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一步的。

在家庭问题上,我觉得自己整个儿是个傻瓜,处理不好事情,也不明白该怎么处理才能让大家都满意……我不敢再和她讨论下去。

这样实在太危险了,在这沙漠一般无边的黑暗里,人心焦渴得如同迷失方向的旅人,即使眼前出现的不过是海市蜃楼,也会自欺欺人地扑上前去。

走吧,我说,我送你回家。

天晚了。

她沉默片刻,不再说什么,转身向外走。

我跟着她出了幼儿园的门,骑上摩托车,送她回家。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我的胸口满满的,却又没有一点儿分量,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干燥的杂草。

她在我身后坐着,身体并不与我接触。

除了偶尔给我指指方向,她仿佛不存在一样。

到了。

她说。

我似乎能在轰轰的声响中听到她轻轻吁了一口气。

我在一栋住宅楼前停下,但没有熄火。

她轻捷地下车,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动静。

我不待她转身进楼道,便调转方向,准备离开。

这时候我听到头顶传来小女孩儿清脆的、喜悦的叫声。

妈妈!妈妈!我抬头张望,看见四楼一个窗户大开着,里面灯光明亮。

一个小女孩儿趴在窗口,朝着下面欢快地挥手。

再看看岳琳,她仰头看着楼上,笑着和女孩儿招手,然后回头对我笑笑,道了再见,便走进了楼道。

我再抬头看了看,却见那扇明亮的窗前,小女孩儿已经消失不见,换成了一张男子的脸。

因为逆光,只能看清面孔的轮廓。

但我自然知道,那应该是朱文杰。

我做了两秒钟的思想斗争,还是冲着朱文杰扬扬手,笑了笑。

朱文杰一动不动,在原位停留了几秒钟。

然后他无声息地离开了窗户,那扇窗户也被关上了。

我茫然地呆立着,不知朱文杰是没认清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令他不跟我打招呼。

我也不知是就这样走开,还是上门去和朱文杰问个好。

最后我还是选择把问题变得简单些,直接骑上摩托车回家了。

不出我所料,李燕还在温妈妈家。

她们已经吃过饭了,我的饭好好地留在桌上。

我心情恶劣,只跟她们打了个招呼,便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温妈妈要给我热饭,我告诉她不用热,直接吃就可以。

李燕去给我倒了一杯茶,只是小心地看看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悄悄地走了。

3第二天上午,应该是队里的例会。

主持人自然是队长岳琳。

但她不知为什么迟到了,打她的手机也是关机。

这是很罕见的事情。

大家都纷纷猜测是怎么回事。

林光远知道昨晚岳琳和我加班了,也私下探问情况。

我只告诉她,昨晚岳琳的摩托车坏了,是我送她回家的。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弄不清。

由于岳琳平日里极有时间观念,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不由有几分担心。

我们只好自己组织起来开会。

开到一半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推开了,岳琳急匆匆地走进来,边走边把散着的头发盘起来。

等她走到我们面前时,如果不仔细看,已经找不到什么忙乱的痕迹了。

她没向我们解释迟到的理由,干脆利落地将例会进行下去。

听取汇报、组织分析、进行总结,最后是对各人下一步工作的安排。

每个步骤都那么紧凑连贯,就像是她脑中设定好了程序一样。

而她的每个手下也都如此习以为常地接受这一切,仿佛这就是她天生的使命似的。

我和林光远还是继续追查陆海洋的下落。

出门前,岳琳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单独说了几句话。

朱文杰离家出走了。

她简明扼要地说,声音冷而硬,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早上我送孩子去幼儿园,所以迟到了。

尽管对昨晚的局面有所预感,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觉得突然。

我当然知道,岳琳绝不想在下属们面前展示自己的麻烦,因此我格外压低声音,问道:有特别的原因么?岳琳没吭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一看上面的字就认出来,那是朱文杰的字。

他的字棱角分明,线条很硬,一致朝着右边倾斜。

岳琳:我不想多说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这个家庭早就该解体了。

勉强支撑,既不是你的性格,更不是我的性格。

我的错误在于,不仅高估了自己的适应力,也高估了所谓感情的力量。

你很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我之所以不跟你当面谈,是因为考虑到你在蕊蕊面前的尊严。

而且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现在搬出去住,希望不会使你的生活陷入混乱。

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感受,就好好回忆一下,这些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我这并非在向你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这个世界上的每件事情,往往都有一个表面的解释,但最终应该有个公平的论断。

你跟我一起生活了多年,应该了解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一切的不公平。

千万别再幻想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的性格,你总该知道吧。

过几天我会跟你联系,咱们去办手续。

如果你愿意配合,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要是你另有打算,我也奉陪到底。

朱文杰即日短短一张纸的信,我却看了好一会儿。

看完,我把信递给岳琳,觉得有很多话想冲口而出,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回家,想跟他解释。

他说晚了,有话明天再说。

等早上醒来,他就不见了。

岳琳用那种奇怪的、淡漠的语气说。

我本想问岳琳,是不是朱文杰对我产生了什么误会。

但我的胸口堵得厉害,简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我呆立着,又想是不是该去跟朱文杰见个面,认真谈一谈,可随即又清醒过来,我能和他谈什么呢?岳琳瞥了我一眼,心不在焉地说:去干活吧。

我得自个儿待着理理头绪。

说完,她走回办公桌前坐下,埋头不再看我。

我也离开办公室,和林光远去查陆海洋的事情。

路上,林光远老是打量我,我怎么努力,也做不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怎么啦?林光远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头儿脸色那么差,现在你也魂不守舍的。

我斟酌了一下,告诉他:岳琳家里有事。

不过她可能不希望大家知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林光远嘀咕了一句:肯定不是小事儿。

我跟了她几年,太了解她的承受力了。

我忽然觉得很压抑,问林光远:她的承受力是不是应该无限强?她在咱们这些男人眼里,是不是根本就不该是个女人呢?林光远诧异地瞟了我一眼,怎么啦?这跟我们的看法有关?我一下子又很沮丧,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在外人眼里会显得古怪,甚至别有隐情。

我不愿意将事情变得复杂化,因为那会影响到不止一个人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岳琳的生活。

她说了,她不想做什么女强人,只想做个好妻子、好母亲,过着和和睦睦的小日子。

而现在看来,实现这一点是多么不容易!好在工作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在岳琳的提醒下,我们对那五名没见过面的陆海洋进行了又一次的查访。

这次我们有了新发现。

其中一位陆海洋,上次被家人称去外地出差。

此次我们去了他工作的单位查问,结果单位说根本就没派过他出差,而是他家里人代他请了事假,有一阵子没来了。

我们再去他家里走访,又见到了上次见过的那位中年妇女——陆海洋的妻子朱红梅。

又是你们!这次她显得很不耐烦,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安生啦?我们耐着性子,又一次询问她陆海洋究竟在哪里。

上次不是告诉你们了?去出差了!去什么地方出差?她随口说了一个城市。

我们再问一遍,她又改了一个地点。

她的态度如此不认真,连假装认真的耐心都没有。

这是很不正常的现象。

反正是出差了,我也搞不清他去哪儿。

最后她索性这样说道。

我心平气和地告诉朱红梅,我们已去朱海洋的工作单位调查过,单位说是朱红梅替丈夫请的事假。

朱红梅听我说完,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你们先跟我说,你们找他想干什么?她考虑了一会儿后,问道。

同时,眼睛略显警惕地上下打量我们。

我们如实告诉他,有一个案子,可能与陆海洋有关。

希望能见到他的面,以便我们调查了解情况。

朱红梅现在变得认真多了,皱着眉,眼神有些游移不定,显然内心在做着什么思考。

最后,朱红梅垂下眼睛,说:他确实不是出差。

但他确实到外地去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没告诉我具体地方。

你们不是夫妻吗?林光远忍不住了,提高了声音,他出去这么多天了,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朱红梅沉默了几秒钟。

我们都盯着她的脸。

她抬起眼睛,目光和我的相碰了一下。

我看到她眼睛里有种隐隐的恐惧。

然而她还是调转了目光,根本不看我们,用淡漠的语气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俩吵了一架。

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说完,她躲避灾难似的,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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