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店老板笑了笑,道:一听这话就知道小姐是个没,想我小时候,家里穷的叮响,有口糠吃都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那时候眼看连命都快没了,谁还在乎这些?四海怔了怔,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这里还有些儿银子,真到了那一步再说吧。
馒头店老板自然点头称是。
四海什么都没买,空着手走回了字画儿店,但为了不引人注意却还是转到了后门进了。
屋里发霉的被子早被她拆了扔了,看着光溜溜的床板四海不禁有些后悔。
又坐着想了半天,才起来裹好披风又出去买棉被和米粮去了。
鹿皮靴采在上有点儿滑,四海小心翼翼的扶着墙走,就怕一个不小心摔地上去。
在附近绸缎庄里买了两现成的厚棉被,又置了些替换的棉衣,才抱着回来,路上拐到王掌柜店里买了些米和面粉,王掌柜叫他儿子帮着送了回来。
四海刚收拾屋子,家里一无茶,二五点心招待,只得谢了一声。
又将东西收拾好,床铺好,又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四将莫离给的钱袋子拿出来,将里的金子倒出来数了又数,心下暗自估计着要用这点儿钱养活城外的难民平安过冬,那可真是难之又难。
去鼓动他人捐款?那更是不可能今杭州城的人几乎全都认为那帮难民不值得去救,由着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
四海想着想。
不由地想起了馒头店老板说地糠这东在四海地印象中。
那就是喂猪地东西。
就算是她小时候最穷那会儿没见谁家地孩子去吃这玩意儿地。
当然。
他们也没地方去弄。
四海想了半晌。
又披上披风出门。
去王掌柜处讨了把王掌柜一脸好奇地道:迁姑娘要这个做什么?四海笑了笑。
道:没什么。
听别人说有地地方闹灾荒时没有东西吃。
就吃这个。
我想拿回去瞧瞧这个怎么吃。
王掌柜道:还能怎么吃?用这个掺上些杂粮面蒸成馒头,或者捏成窝头,烧成粥样吃了。
四海点点头。
王掌柜看了看四海,小心翼翼的问:迁姑娘可是缺盘缠了?四海怔了怔,然后马上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王掌柜豪气的一拍胸膛:没关系,你既然是苏公子的表亲那我老王就理应该照应着。
若真缺钱使了,姑娘但说无妨。
四海看着王掌柜心中不由一动,心想或许可以说动此人震灾,便斟酌着开口道:是这样的……我进城之时,见城门外聚集了许多逃难过来的难民。
王掌柜眼神古怪,试探着道:迁姑娘你不会是想学那陈员外去震灾吧?四海见自己的还未说完此人已经明白了意思下甚喜,忙点头道:正是如此想若是用白面馒头的话太也可惜,再说白面馒头也贵如就用杂粮顶替,这样便可以救活更多的人!王掌柜挥了挥手:我劝姑娘你还是别想这些了,城外那帮人死了就死了,与咱们没关系,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呢?四海皱眉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城外的灾民,那可是三百来条人命啊。
大家既然能帮的、有能力帮的,不都应该救救他们吗?王掌柜奇道:迁姑娘,这灾民如何会是人呢?四海愣了愣,随既满脸不可置信的道:王掌柜,你说什么?王掌柜叹道:你道刚开始时我们不想救吗?那时候灾民众多,府衙唯恐灾民们暴起作乱便下令封城。
那个时候还有许多人大骂知府黑心。
杭州城内有些富裕的人家,就比如城东的陈员外,就开始在城墙上布施。
那个时候灾民远不是目前的这三百来人,有一两千号人呐!上好的白面馒头成扔下去,有的抢着了,有的没抢着,没抢着的就开始抢抢着了的馒头,男人们抢女人们的馒头,女人们抢小孩儿的,小孩儿就抢老人的,看着让人泄气着呢。
但这还是其次,姑娘,你知道什么叫做‘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吗?这可不是书本上的几个指头大小的字啊,那时候我们可是在城墙上眼睁睁的瞧着这种事情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什么骨肉亲情、血浓于水,烤熟了,也不过是架在火堆上的一堆烂肉而已。
当时一见这情形,好多人都在城墙上吐了,吐完了卷起自家拿过来救济灾民的包子馒头,棉衣、棉被扭头下了城墙。
陈员外还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
后来雪越下越大,城外的灾民们没处找干柴,火也生不起来,总算是保住了已经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的命。
但因为这个,又加上城墙上布施馒头的人越来越少,灾民们就开始不断的有人冻饿而死,再到后来,他们饿得厉害了,就将冻死的人的尸体从雪里扒出来,就那么生着吃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连在城墙站着的最后一个陈员外,也再也忍不住了。
从此后城门外的事再没有人过问,由着他们是死是活。
四海没有话好说,其实她也知道要想要杭州城内的人再次站到城墙上救济那帮灾民,看那人吃人的恐怖场景,难如登天。
王掌柜看了看她,道:迁姑娘,我劝你也别管他们了,不值得。
要有这个闲钱,还不如吃点好的,买两身漂亮衣服穿穿。
四海摇了摇头,道:都是帮可怜人,我既然决定了要救他们自然是要想办法救的。
说着拿好了王掌柜给的糠,向他道谢道:多谢王掌柜的糠,我走啦!王掌柜见她心意已绝,也不再多劝,便道:去吧吧,早有你后悔的一天。
四海笑了笑,裹好披风走进了门外的大雪。
回到字画店的院儿里,四海便将先是将锅里添了点儿水着准备煮雪在屋外下,厨房里因为有火,倒也不冷。
等到四海将王掌柜家的儿子四海时见过几次但不熟,是个长得很结实的小伙子,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容谁都客客气气。
他厨房里瞧了瞧,见四海正掀着锅盖看馒头好了没道:怎么只有迁姑娘一个?迁公子呢?四海放下锅_,道:我哥哥染了风寒,已经歇下了。
大哥现在过来是有事?王掌柜的子脸一红,将手里的东西递上前,道:这是我爹爹让我给拿来的,说是四海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来道:有劳王大哥啦!四下里看了看厨房里实在没什么像样的,连个开水也无只得讪笑两声,道:难得大哥过来这里竟连杯茶水也没有。
王家的儿子立即摆手道:不用不用,姑娘忙吧,我先走了!说着转过身闷头就往外走。
四海赶紧追出来两步,道:那王大哥有空过来玩儿啊。
唉,好。
王家的儿子边走边扭过头来答四海的话,冷不防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好在他反应很快,不过那样子还是很滑稽。
四海一个没忍住噗——的一声喷笑出来。
王家的大哥脸上更红了,忙不跌的站好,跟逃难似的逃离了四海的视线。
将手中的卤肉和小酒放到灶台上,四海拿碗盛了半碗四海用勺子舀了一勺,闻了闻味道。
呃……一点儿也不吸引人。
尝了尝,热乎乎的烫嘴,没有味道,但咽下去的时候很粗,会刮到喉咙。
却没有觉得特别难以忍受。
过了一会儿,馒头也蒸好了,四海拿出一个来掰开,掺了糠的白面馒头颜色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尝了尝,没有喝粥时那种会把喉咙刮伤的粗糙感觉,也并没有难吃到难以下咽的地步,不过也不会好吃就是了。
四海放下心里的馒头,又开始想要不要就让馒头店的老板把那批糠弄过来算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用给猪吃的东西拿来给人吃,也太缺德了一点儿。
想来想去的也没个头绪,到了后来四海干脆不想了,打开王家大哥送来的卤肉,立即一股喷香的味道直冲进鼻孔。
令人闻了口水直流。
雪天天冷,四海想起王家大哥说的暖暖神子,便寻来一只小碗,倒了点儿酒进去,喝了一小口,只觉得那酒又苦又辣难喝之极令人难以将它咽得下去,真不懂男人为何都这么喜欢喝它。
不过……暖身子的话,的确是有的。
灶里的火已经熄了,四海觉得有点冷,就又喝了一口,还别说,这第二口的话虽然也是又苦又辣又难喝,但比起第一口,已经顺口了许多。
酒水咽进喉咙里全神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四海就喝一口酒,就一口卤肉,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水汪汪的,喝得很是惬意。
不多时,身上竟一点儿都不冷了,还有点热了,四海迷迷瞪瞪的站了起来,厨房门外仍在飘着雪花,看上去很凉快。
四海愣愣的就想去凉快凉快,跌跌撞撞的走出厨房,院角的一棵梅树下隐隐有暗香飘来,四海闻着香味儿走过去,抬起头瞧见树上三三两两的开着梅花。
嫩黄的花朵被雪压住了情形看上去无比美丽动人。
四海伸出一只手去摘梅花,可眼前为啥老是看不清楚呢?这梅枝老是在晃,一会变成了两枝……一会儿变成了三枝……她的手也是……一会儿变成了两只……一会儿又变成了三枝……四海抓了半天也没有抓住那根梅枝,心下恼怒,突然用力的一挥手只听得啪——的一声,枝上积雪纷纷跌落,伴着一根断梅枝跌落在地。
四海低下头去看,模模糊糊的瞧见梅花就落在自己的脚边,后退了两步怕踩坏了花枝却冷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倒栽着跌倒在雪窝子里。
雪地里冰冰凉凉,四海躺在上面正舒服的很,干脆也就不起来了,任由天空中落下的雪花纷纷点点的落到脸上,身上。
四海翻了个身面朝上的躺着,迷迷糊糊的又瞧见面前现了一个白影,就像那日在破庙的马车中看到的白一只与那天夜里同样冰冷的手抚上了四海的额头,耳边听到一个似有若无的叹息声。
……你这样……如何……放心呢……四海听不大清楚想要再听时,那声音却没有了。
一入黑甜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四海扶着头痛裂的额头刚直起身时,耳朵边立即听到一声冷笑:醉酒好玩不?竟然还睡到雪堆里去了,要不是我回来的及时还不冻死你。
四海抬起眼,一瞧见迁飞阴阴的脸色,全身忍不住一抖:原来昨天那人是你啊?!迁飞花一愣:么人?四海道:在我睡着的时和我说话的人……说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迁花弹了四海一记脑崩,道:做梦呢吧你?我要和你说话你醒着说不好非得你喝醉了?你当我暗恋你啊!再说了你这两天不也活的挺好吗?又是震灾又是做善事的多出息啊!用得着我担心你吗?四海悻悻的着被敲红了的脑门儿囓道:你要真暗恋我,那才叫我的不幸的呢!说着忍不住又抬起头向迁飞花道:你不是要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迁飞花双一翻:谁说我回来了?本公子云游四海路经此地所以来瞧瞧你是死是活还是半死不活,等会儿我还是要走的。
四海点点头将手伸到迁飞花面前道:那太好了,你走之前留点钱给我吧最近缺钱使。
迁飞花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小的钱袋子扔给四海,道:你也这时候会想想我了。
四海拿过钱袋子掂了掂,不轻啊。
不过她要干的那种活当然是钱越多越好。
四海道:还有么?没有了。
哦。
四海将钱袋子藏好,下床穿上了靴子,简单的洗漱之后,见迁飞花还在屋里坐着,不由的奇道:你不是要走么?怎么还不走?迁飞花听好这话,立即站起来就朝外走。
四海道:等等。
迁飞花立即停下了脚步,却不肯回头,道:干吗?舍不得我啊?四海摇了摇头,指指床边放着的貂皮披风,道:你披风忘记拿了。
迁飞花怒气冲冲的回过身来一把夺过披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四海也穿戴了整齐,外面披上遮雪的风衣出门了。
馒头店的老板正在整车整车的装馒头,这日果然是做的杂粮馒头。
四海向老板问了几句,见一切都已收拾妥当,馒头也蒸了足够的多,点了点头,到对面牛肉店里去吃面。
这一大清早的就吃面的没几个,这牛肉店也准备了早点,便四海还是更喜欢吃这里的牛肉面。
店小二仍是昨天的那个,见四海来了,招呼了一声叫厨房快快做好,然后就拉了条板凳在四海身边坐下,问道:听说姑娘去城墙上布施了?四海点点头。
店小二嘿嘿笑道:想必劝姑娘别白费银子又白费气的话姑娘也听了不少了,我就不说了,我只问姑娘能坚持到几时?四海怔了怔,道:能坚持到什么就什么时候吧,我也不知道。
店小二四下里瞧了瞧,悄声向四海道:现在街坊里有很多人下注赌姑娘震灾能坚持几天的,有的赌三天,有的赌七天,不过还是赌七天的多些。
嘿嘿。
四海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恼怒,但仔细一想,也就冷静了,想是杭州城里的人早就对城外的难民抱着一种死了也活该的心境,更是认为他们人吃人,与禽兽无异,有这种做为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难民们所为之事在四海听来也会愤怒非常,但一句话说到底,那帮难民虽然可恨,但却也是为灾害所迫,才会如此的。
谁天生就会拿自己的的孩子交换别人的孩子,然后若无其事的将他们当成食物吃掉呢?店小二见四海没有出声,便又道:姑娘要是有个日期还望告诉我一声啊,我也下注了,嘿嘿。
四海道:我也不知能坚持多久,但能救的人,还是想要去救的。
店小二看着四海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起身做事去了。
面端上来了,热腾腾的一大碗,四海拿筷子将面搅了搅,刚要吃时,却听到店小二的声音道:哟,小要饭的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四海回过头,见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女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进了门来。
她身穿着的昨天新买的棉祅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四海笑着朝她招招手,小女孩慢慢的走了过来,四海将面碗推到她面前,笑道:吃吧。
女孩也不吭声,爬到四海对面的板凳上,就开始哧溜哧溜的吃面。
四海又叫了一碗面,等到那碗面做好端上来的时候,小女孩也已经将她那碗吃完了。
四海笑了笑,又端自己刚接到手的这碗推出去给她,自己再叫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