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忙过后的中原,一眼望去,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大地猛然间像个光屁股的婴儿,安静地躺在母亲的怀里。
新插种的麦子已从地下拱出稚芽,青灵灵的一望无际,像新染织出来的碧波稠缎。
长年在地里忙碌刨食的庄稼人,在秋忙过后,有了短暂的空闲。
天气还没有入寒,农田里也少了繁累的农活,闲不住的农户们,便纷纷流进城、镇、码头,靠力气和手艺找活做,不但能应付着填饱肚子,运气好的还能挣几文碎银钱。
但是,有一种江湖艺人,偏偏在这样的季节涌向乡村。
因为乡村里有了收获,粮食入仓了,这些艺人看到的正是这些。
这一天,当温和的太阳正要倾斜的时候,一帮杂耍卖艺的人来到了将家村。
他们一到,立即选了一空阔处做场地,便热火朝天地忙碌活起来。
随着他们的忙活,一些刀枪棍棒,铜锣架鼓,桌椅板凳,盆盆罐罐,大包小裹,被三下五除二的从两辆大马车上或扔,或轻轻地摆放了下来。
立时,村里边的闲人便轻而易举地被吸引过来了。
他们中间,有一位体骨健朗的六十岁老人,有两三个七八岁的孩童,有几个身体强壮的中青年男女,也有几个清俊敏捷的少男少女。
在铺拉场地的时候,从他们的分工配合上,和相互的称呼上,有的似乎是父女,有的似乎是夫妻,有的还似乎是一家几口。
那位六十岁的健朗老者,貌似是这帮卖艺人中的执事。
他们全都穿着整洁的布衣布裤,有的人身上还打着恰到好处的补丁。
但一眼望去,却不像是在田野里刨食的庄稼人。
他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那三个帮不上大忙的孩童不用大人吩咐,便各自抄拿一面破旧的铜锣,分别寻街钻巷地敲打起来,嘴里还操着安徽腔口,像唱弹花唠一样哟唱着:爷爷们,奶奶们,叔叔婶婶大娘们,哥哥们,姐姐们,弟弟妹妹亲人们,您都来看,都来瞧,看俺的武艺高不高,能上天,能入地,还能把您变没了……小家伙们可不是乱唱,也不是乱敲,他们是跟着锣点唱,也跟着哟唱敲,该敲一声的就敲一下,该敲两声的就敲两下,该急的时候就急,该松的时候就松,咋一听,还别有一番音调,让久不闻音乐之声的乡民们的耳朵为之一动。
于是,老人们领着小儿孙,姑娘们放下手中的针线,寻声而出,欢笑着直奔向卖艺人的场地。
连正准备忙活晚饭的媳妇们,也趁着到门外泼脏水的机会,激动地寻声张望,转身加快了做饭的动作。
马府内的前厅侧院里,几个年龄不一的妇女正忙碌着,有的做鞋帮,有的纳鞋底,有的在鞋帮上刺绣。
有的裁剪绸缎,有的穿针引线,有的在衣服的袖口、裤脚、裙摆、衣襟、衣领上刺绣着吉祥精致的花鸟图案……她们忙碌着。
说笑着。
卖弄着熟练地针线活。
啧啧称赞着青霞是贵人自有贵福。
嫁入首富刘家。
算是掉进钱窝里了。
不时地。
她们还扯一些闺房中地秘闻。
夫妻之间地脸红事。
可笑之处。
便放开喉咙大笑一通。
马丕瑶地夫人杨氏。
不时地到侧院里走走坐坐。
看给青霞制办地陪嫁衣物准备地怎么样了。
尽管还没有确定婚期。
她还是提前安排着。
因为尉氏地刘家已经两次派人来府上商量迎娶青霞地事了。
只是马丕瑶入京服阕。
不在府里。
杨氏不敢擅自应承了刘家。
却安排家人请来村里针线活较好地妇女们。
给青霞制办陪嫁衣物。
因为这是少不掉地事。
省得到时候赶急。
当那帮卖艺人刚铺围场子时。
在侧院里赶针线活地她们便听到了。
因为马府地大门前。
是将村里最大地一片空阔处。
来将村杂耍地卖艺人。
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将场地铺设在那里。
一个年长点地妇女像听到了什么。
突然停下捏绣花针地手。
侧耳听了听说:外边这么乱呀。
会不会是玩杂技地又开始进村了。
当随着铜锣被敲响。
传出孩子地哟唱声时。
侧院里地妇女们便七言八语地说笑:被老妖婆说对了。
果真是玩杂技地进村了。
是老妖婆的耳朵尖,听的远。
哈哈哈…………因为驴的耳朵尖,若哪个人被说成耳朵尖,便是被比喻成了驴。
被人称做老妖婆的年长妇女尽管被骂成是耳朵尖,却并不生气,因为看似骂她耳朵尖,实则夸赞她听力好,于是,她便也笑着回骂:我的耳朵尖,您的尾巴长……一声声的铜锣响,一声声的哟唱,拨乱着她们的静心,刚才还在卖弄的针线活,突然生疏了。
于是,做针线活的她们便坐不住了:今年咱村这还是第一次呢。
这只是个头,以后便没完没了。
反正天晚了,也出去看会,毕竟是大长一年没看过杂耍了。
……刚走到侧院门口的杨氏,听到她们的对话声,不由自主地仰头望天空,太阳正西挂,天色将欲晚,率先归巢的倦鸟,呢喃着结伴从头顶飞过;南归的大雁,排兵布阵似的鸣叫着,行军在云卷云舒的远天上。
还有府门外那七哟八喝的铺场子声,铜锣的召唤声,哟唱的吸引声,仿佛也加快结束了本来就秋天日短的一天。
于是,杨氏一进侧院便说:早点收活吧,外边有耍杂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