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合罗老太处的久了,也晓得些她的脾气是越扶越醉了一家之主的人,到老投奔儿子还赌气搬出来住,是个伤心人,看她待自己娘好的份上,凡事顺着她罢了,笑了一笑丢开手不再管。
那柳青青只道小梅开店的本钱是罗家的,所以小梅事罗老太甚恭,委委屈屈道:婶婶,不干小梅姐的事,原是我笨手笨脚,打坏她一只碗。
一只碗值得几何?罗老太就觉得小梅有些小家子气,道:那你只在铺门口耍呀,休进去。
小梅冷眼看她粘在罗老太身上,就跟涮了蜜糖一样,却不好就说破。
那吕大舅忙着生意,久不来店里,小梅娘却是承了罗老太大情的,更不会说她。
过得几日,柳青青就顺顺当当认了罗老太做干娘,常与干娘坐一处,与她梳头,与她穿针,陪她说闲话耍子,极是亲热贴心。
罗老太叫她哄得觉得那两个嫡亲的外甥女还要*后,只这个干闺女是她的心尖尖。
银姝常看着一老一少在巷子口亲热,跟小梅两个相视而笑,只有金姝,因为姚滴珠骂她的那些话,很是不快活,只在后院不肯出来。
一连落了两天雨,好容易天气放睛。
吃过中饭罗老太搬着板凳,板凳上架着只针线箩到巷道里晒太阳。
老太太不知怎么的越晒越冷,再看人家都换了新棉衣,才省的她还穿着夹的。
老人家想到儿子住着高宅大门,合娘子亲亲热热过好日子。
心里哪明她这个老娘。
儿媳妇连件新衣都不会替她做,伤心地眼角渗出泪来,正使袖子揩。
柳青青捧着个大包袱来,递到干娘跟前,笑道:干娘,女儿与你做了两件衣裳解开包袱与她看,却是一件青绸祅子,一条绢棉裤,一条青绸裙子。
手工甚好。
罗老太捧在手里,暖在心里。
柳青青又拉她就去换。
小梅的铺子里正是热闹的时候,银姝也在帮忙,看见柳青青拉着她大姨的手穿后门去了。
对小梅道:你瞧,又粘上来了。
小梅把客人都打发了去,才道:这个姑娘现住在王家姐夫家,就是咱们表嫂前夫家。
我略劝了劝,姑母就不乐意,也不想想人家能安什么好心,偏说我是想多了。
所以我也不说她。
你合你姐姐说。
有事无事离她远些。
因她合大姨这样亲近,大姨总在她们两个跟前夸严家小姐,所以银姝心里也有些不快。
看着她们上楼总不下来。
就有些不放心。
道:我去瞧瞧。
先把后院门拴紧了,又取了盘瓜子端上去。
罗老太换了新衣。
正拉着柳青青的手抱怨她儿媳妇极是不贤惠。
银姝听这些早听厌了,放下盘子笑一笑出来。
隔壁金姝坐在窗边埋头绣花,听见动静,轻声道:我合你一同下去。
小梅看见她两个都出来,就晓得老太太又在抱怨了,笑道:今天手伸出来都凉了呢,你两个还穿的夹衣?小梅娘也穿的是夹衣,忙道:却是我们昏了头呢,当初走的时候,怕行李太多,差不多的都丢下了,棉衣都散把亲戚们了。
没成想下了两日这样冷法,还要买布,紧着做出来才好。
小梅,我们去对面布店瞧瞧去!因银姝常替小梅看铺子,也不多话,拉着小梅地手就走。
小梅叫老娘一口气拉到布店里,道:娘,你怎么这样急法?小梅娘道:我们家还有些积蓄,她姐妹两个却是精穷,都*着老太太过日子的。
若是在罗家住着,少不得大侄儿要替她们换季。
老太太来了没几日就把积的一点点银子与儿子了,手头却是无钱。
小梅算了算,吕家虽然接了两场活计,又卖了不少盆桶,然赚的钱打算寻店面开木匠铺子,若是全家老小齐换季,却是有些难。
然娘开口了,她又不好不应地,就道:新做的或有些为难,旧的我还能设法,娘,旧的可使得?小梅娘本是想问女儿借些钱替罗老太娘三个做新衣,听女儿地意思是却是全家都捎上,忙道:你有是你有,我们家是我们家,我想问你钱了与她娘三个换新的,我们自家若是能得旧的,却是比新的又好些了,你去哪里寻?小梅笑道:当铺有呀。
如今棉花又贵起来,我瞧着能做新棉衣地人家也不多,正想去进些来卖呢。
女儿这般说,小梅娘安心,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这样极好,可是省下一大块来。
小梅也是个急性子,就道:天冷了呢,我就去鸿升当问去,莫要去迟了叫人家把便宜的买了去。
娘你回铺子去,小心防着那个王家的小姨子。
小梅赶到鸿升楼,正巧尚莺莺在跟掌柜们算帐,听说她想买些死当地旧棉衣,就叫管事地带她去仓房挑。
小梅挑地都是布面、棉花多的,足足挑了有上百件,管事地因是自家人,只与她按本钱算帐,不过三十一两银子。
尚莺莺因她懂事,还道:与你爹娘一人挑件皮祅,你爹一家活做的极好,算是我谢他们的。
小梅笑道:两件皮祅虽不值什么,然做活是吕家合罗衣一道的,只有我娘家没有罗衣却不好,不如换两床厚被与我,还便宜些。
说完了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不停的笑。
尚莺莺也笑,就叫被絮挑十二床出来,叹气道:穷人家过日子不易呢,却是我着相了,我瞧你过的倒不错,家里人都好?小梅忙应道:都好,我爹合罗大叔正商量码头那边典几间房开铺子呢。
尚莺莺突然想起来道:前几日对门的酒楼金老板说要开新店,才使地人来问我们家的木活是谁做的。
我叫他们来个管事,合你一同去呀!小梅忙道:好呀,我替我爹娘谢谢大小姐!莺莺就叫人带她去。
小梅是尚家旧人,尚家几个管事哪里要小梅操半点心,都与她料理妥当送到家半日了,她才合那个金老板家的管家到梨花巷。
尚莺莺料理完了当铺的事,却不回自己家,先到妹子处察看问候,把小梅历练的很有几分能干的事说与真真听。
真真替她喜欢。
笑道:昨日安排冬衣,我就想着她了,难这她自己想的明白,倒不似我……尚莺莺挡着妹妹的嘴道:从前旧事提他做什么?妹夫什么时候回山东?真真皱眉道:那边见天地催他。
他偏不肯去,说现在回去,倒像是回去抢钱的。
我却晓得他多半是怕我随他回去婆家有人会为难我,所以才拖着。
莺莺微皱眉道:你回去做什么?情形不大好呢。
你公公合国舅家走的近了些,如今已是收拾国舅了,薛家大老爷跟二老爷都辞了官,正乱着分家呢。
真真担心道:这么说我们家也是要分家了?他虽在我跟前提过。
我就不晓得这样厉害。
尚莺莺笑道:不妨事,只怕你公公舍不得叫相家那几人做官的回来,若是能想开些。
也分个家就使得。
如今回想起来。
还是爹爹想地长远。
老早就打出败家的招牌,如今人家都以为我们尚家合李家是败了。
就是你嫁了妹夫。
也是个穷的。
真真微笑道:他也这样说,总说夸得爹爹好安排,他的日子才好过呢。
说话间相三公子合李青书一道进来。
相京生板着脸道:真真,我三娘那边明日回山东去。
我打算合他们一船过去。
你还是留在苏州罢,只说你动了胎气要养胎,好不好?真真想了想,猜想相家必是有大变故,忙道:我在家,只是你……相京生苦笑道:若是事情真到那一步都是要走地,你合姐姐姐夫在一处我也放心。
我么,你放心,哪怕天塌下来,我也要回来寻你的。
李青书看两个女人都变了脸色,忙笑道:天威难涮,这是朝最坏的那头想了,也说不定一点事没有。
倒是马惊雷,还有用他处,偏他又回松江。
我又怕合他说了,他姑丈嘴不紧,张扬的满天上都晓得,那却不如不说。
却是为难处。
真真想,姚家合相家为着一个王慕菲结下心结,不如自家去寻那姚滴珠化解开来。
休叫相家合李家、尚家因为自己地缘故吃了大亏,这事她却是做得来的,就道:合他说就是,他姑姑是个明白人,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拿捏的住。
相于庭长叹道:姐夫去寻小雷吧,真真,有事无事我都捎信回来,你自家身子要紧,休要乱想。
言罢收拾了几样东西,就去挑人手。
李青书对着娘子合小姨子,许久才道:方才当着妹夫有句话我没有说,其实都是相大人惹地祸事,那几家都叫他连累了,还好妹夫知机抽身地早。
咱们家不会有事地。
薛三哥说的,想来不会有错。
真真急切地问:那相家?李青书苦笑道:要看相家人是保财还是求命了。
可惜你相公做不得相大人的主,又是他儿子,不得不替他奔走去。
真真方才明白寻小雷,是要去山东接他们相家人的,心里越发拿定了主意要促成此事。
既然自家相公无大碍,她脸色就好看多了。
第二日相京生带着几个心腹并问李家借的几个人登船,合哭哭啼啼的三夫人并无可奈何的相六公子一道回山东去。
尚真真拿定了主意要寻姚滴珠,一天早晨妆做无意,道:不晓得小梅过的如何,我要去瞧瞧她。
换了青布衣、蓝包头,带了些从人到梨花巷。
小梅从当铺进了许多旧棉祅,自家用了一次,还有一些,却是换新布面放在铺子里卖,因为价钱比成衣铺子里要便宜三分,就是明说是旧的,也不少人来买,所以如今吕罗两家不做盆了,男人们都在外边趁活计,女人们都忙着翻新旧衣裳。
罗老太是个要强的。
吕家合小梅好衣好食供着她,她编不肯吃闲饭,也帮着做活。
是以尚真真跨进小梅地铺子时,正好遇见一群女人在店堂里做衣服,唧唧呱呱极是热闹。
真真看了看没有小梅,忍不住问道:小梅?小梅从柜台下边钻出来,惊喜道:小姐,你大着肚子呢,怎么还乱跑?看前边无坐处。
就把她往后边让。
尚真真忙笑道:你住的哪里,我到你住的屋子里瞧瞧。
小梅看看小姐的肚子,料想那楼梯并不十分的窄,还可上得。
央银姝替她看铺子,扶着小姐上楼去。
翠墨就打发一个小的在楼下等,那几个只叫他们在对面小茶馆坐,安排妥当才上楼去。
楼上两间。
一间想是做货仓,放着些箱子柜子架子。
另一间是小梅住处。
安放着床帐等物,*窗还有一张桌子,磊着几本书。
一叠纸并笔墨之类。
此时真真*在床上的被上,小梅贴着真真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两个人正有说有笑。
看见翠墨进来。
小梅就要让茶让点心。
翠墨笑道:原来你上边什么都有家。
真真行事从不避着跟前这两个。
就道:我有事,想寻姚滴珠说话。
翠墨早就猜到。
小梅却吃了一惊,停了停,道:那姚氏有了身孕,跟婆婆闹了一回,如今连罗老夫人都搬到我家来了呢,那个罗中书连来看都不敢,不晓得她现在有多么得意!尚真真想了一会,道:这样,我写个条子,你替我送去,她肯来便罢,不肯来就算了。
小梅忙站起来扶真真。
真真写了几行字,小梅忙收起揣在怀里,想了想,从箱子里翻出两双小鞋,两件和尚衣,笑道:到不好空手上门去的。
他家离着这里才几步路,我去去就回来。
小梅下楼,小梅娘早就急了,拉住女儿问:那是谁?小梅小声笑道:是我们小姐,有事要见一个人,借我这里说话。
小梅娘道:那我要上去磕头呀呢。
小梅推娘道:娘,休闹,小姐不看重那个地,方才还合我说呢,本想跟你问个好儿,又怕你行大礼,索性就不合你老说话了。
你老磕个头谢她是没什么,当着大姑姑合罗家婶婶,她们脸上不好看!小梅娘道:怎么会,我们两家都*小姐赏饭吃的。
你当如今的活好接么,你爹爹接一个活,养活两家人呢!小梅恼道:娘,她改了妆来的,自然不想叫人晓得,你闹什么呢,下回我专程带你去磕头行不行?你做活去,看着些,要是严家那个不要脸地来,寻个法子打发她。
这样还罢了。
小梅娘坐回去做活,心中还是不安,缝两针就要抬头看看。
姚滴珠听门上说小梅来瞧表嫂,冷笑道:她是受不了?叫她进来。
小梅进来行个礼,喊声表嫂,把礼物送上。
姚滴珠接了,也照样谢过她。
因罗中书不在跟前,小梅笑道:这里有封信捎把你的。
从袖子里抽出来。
姚滴珠满怀疑惑取胜来看,上面写着:闻姐新嫁有孕,当喜之贺之。
妹有要事相商,在小梅处立候。
姚滴珠想到她嫁了就有喜,那真真嫁了姓王的六七年也不曾下过蛋,却是她胜过尚真真了,正要去她眼前转转,就要换衣裳。
小梅却是存心想替他们婆媳取和,忙道:表嫂,大姑姑她们都在我家呢,大表哥一直不曾去瞧她老人,你要去,还当叫大表哥脸上好看些。
罗中书自老娘走了之后,虽然照旧对娘子百依百顺,然眉头常锁,但有好吃好穿的捧到跟前,都是要叹气。
滴珠原以为罗老太在苏州立身不稳,必然要回头来寻儿子,正好叫大福把她们送回乡家去,岂料他们居然在苏州长住下了,越是住地久,罗大福越是不快活。
姚滴珠心中正有悔意,想要解开这个结,听提小梅提醒她,顺水推舟,就叫人打点礼物。
小梅看她甚不在行,忍不住提点她,道:大表嫂,你有老气花样的皮祅子,挑一个出来,再是灰鼠皮裙,鞋脚等物,取个大包包上,再有点心取两盒。
别人不消打点的。
你到我那里,喊声婆婆,我就拉你上去。
她晓得你有事,自然不会上来说话,看了你精心备的这几样礼物,老人家当着亲戚们地面,自然不会给你没脸。
姚滴珠迟疑道:这样也行?小梅怕小姐等急了,道:她老人家的性子吃软不吃硬的,你又有身子,必不会为难你。
姚滴珠摸摸这个肚子,忍不住笑起来,然叫她依着小梅地吩咐那等低身下气她却不肯。
叫人开箱,亲自挑了件宽大厚实地皮祅,又配了条皮裙,并首帕包头等物,叫个使女抱着。
小梅因她肚子也不小了,就扶着她地胳膊肘出门。
到了小梅的铺子里,小梅推滴珠,滴珠轻轻喊了声:妈。
满屋子静得都能听见掉针声。
罗老太低头缝衣裳,只是一针比一针慢。
姚滴珠涨红了脸要发作,小梅推她一把,笑道:大表嫂楼上坐呀。
把她推到楼梯口,提着那个包袱送到罗老太跟前,道:这是表嫂替你老人家做地,一直拉不下脸送过来。
我去时,她正替你老做一个勒额呢!小梅娘合罗大婶都会意,纷纷提起姚滴珠的好来。
只有金姝变了脸色,看了小梅一眼,到后边去了。
银姝对小梅摇摇头,提起皮祅抖了两下,笑道:大姨,这可比布草衣裳暖和,快换上,这件皮祅也要不少钱吧。
小梅会意,笑道:这是小羊糕的皮,比寻常的皮祅还难得呢,大姑姑,快穿上叫我们瞧瞧。
一件羊皮祅少说也要三十来两银子,又是极好的天蓝底织金折枝花的花样,金闪闪的,罗老太嘴上不说,心里是喜欢的,半推半就推了柳青青与她做的棉祅,换上皮祅,果然暖和的耐不得,小梅娘又趁热打铁叫她试皮裙,换包头。
一阵一阵的笑声传到楼上。
尚真真微笑,姚滴珠恼了,涨红脸道:真是吵的慌,叫人正经话都说不上。
我下去说她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