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采岚没有想到,当自己再一次见到足有百日未见的寒皇时,居然会是这样一副情景。
樊歌和她被人押送进去的原本是新编朗军长朱明朗的主营房,可是主营房里存在的却不止朱明朗一人。
很讽刺地,寒皇就是那个温采岚没有想到的人。
与温采岚一般错愕的还有樊歌,进入营帐的那一瞬间,他便捕捉到了寒皇的身影,反应出他便是一年多前与自己干过架的哥哥。
石桥收集制作再看南宫轩坐在最高座上,而两旁的人对他恭敬推崇有加,不用别人解释,樊歌已经猜出这个哥哥就是传说中的神秘寒皇。
那一刹那,他的心头闪过无数念想和情绪,最后只剩下不解……樊歌望了望身边的温采岚,这么说来,是不是也意味着她的身份也不简单?还未思考后续部分,他和温采岚便被强势地扣押而下,两人一起跪倒在寒皇面前。
南宫轩原本无意地研究着最新的作战地图,没想到押送进来的居然是温采岚,那一瞬间,他平静无波的眸色中有了波动,但很快被他压制而下。
哈哈,樊歌,你现在怎么被人绑成一个粽子了?朱明朗突见被押送进来的居然是自己手下颇为得意的将士,错愕中也觉得有趣不已。
据他了解,樊歌虽然为人狂傲不羁,但是绝不会到如今这般憋屈天地,现在看到,素来玩笑的他也不由得畅怀大笑。
樊歌见自己的长官居然是如此一番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禁咆哮道:老子怎么会知道?!高坐上的寒皇,轮廓冷厉,此时他随意地丢了左手中的执笔,看向那些身穿黑衣铠甲的将士:怎么回事?启禀陛下,这两人触犯了您新增设的男女法纪。
男女法纪是寒皇在雷泽军营新增的军规,目的是为了杜绝上次雷泽广场出现的纠纷,由此,在寒皇的严令下,雷泽军营中有不准男女恋爱交往,不准彼此轻薄仇视等等的近百条细则规定。
法令一经颁布,的确收到不小的效果,但是,这根高压线依旧会有少数的尝试派去触碰,寒皇如今要的便是杀鸡儆猴。
樊歌和温采岚很不幸地被他人指证,诬陷成了一对狗男女。
寒皇的视线终于扫向了跪在脚下却依旧桀骜不肯服输的两人,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似是疑惑:是吗?原本守在末尾处的跛脚虾郭业听到寒皇如此一问,不由得四脚并用爬上前去,在寒皇面前又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
南宫轩安静地听完郭业的所有话语,却只是抿唇不语,坐下的朱明朗听到最后,豁然起身道:陛下,臣有话说。
南宫轩没有说话,只是颔首默许。
陛下,樊歌是我手下的人,我自然了解他。
从我带领他们一队开始,他就是我最得意的手下,凡事冲在最前面,肯拼搏。
虽然偶有不服管束的时候,但他知道凡事有个底线,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绝计不会做出这种苟且偷淫之事的!请陛下务必明察!朱将军好像很少会夸赞一个人。
寒皇淡淡地抛出一句,朱明朗摸摸脑袋:这不是因为这小子正好合我的心意嘛!而且这小子水性很好,也善于做海战!南宫轩的眸色忽明忽暗,此时他朝郭业处望去:她也是你手下的人吧,让你这样亲自揭发,一定是在某方面得罪到你了。
跪伏在地上的郭业听见寒皇如此言语,猛嗑了一个头:陛下请明鉴,她是军奴中最并不适合当军奴的人,微臣有权好好管束她。
但这次的揭发,绝对是微臣感念陛下的皇恩浩荡,觉得应该为寒军尽一份心力而已。
最不适合当军奴的人?这话怎么说?回禀陛下,此女自进入军奴营后就未好好尊敬过微臣,除此之外,派任给她的每样工作她都做得很糟糕,令人失望!她做些什么工作?如何没有做好?寒皇开口,接连问出的几个问题都诡异至极,跛脚虾郭业虽然心存疑虑,但是此时的他,哪里有空管那么多,只能照问照答。
回陛下。
她通常会做刷马喂马的工作,效率很低,常常把战马养死;前一段时间做的是浆洗衣物,可是到她手上的衣物都会破损,如今我正罚她去缝补那些衣物……胡说,你这个公报私仇的烂人!岚姐做的每样工作都很细致,哪里有你说的这些缺点?有很多次了,我都亲眼看到是你这杂碎在岚姐的工作中搞破坏!别以为我不动手就表示我没有生气,要不是岚姐她……樊歌听到到郭业的言语,再也任受不了,暴躁地吼出了一大堆话,跛脚虾眼见这个怒气冲冲的少年又要冲过来揍自己,吓得连滚带爬,刚刚失去门牙的痛他还没有缓过来,现在连声大叫:冤枉啊,陛下,冤枉,卑职冤枉阿……樊歌正被两个将士压制,动弹不得,但恨得牙痒痒,正要再次怒斥时,却听见南宫轩清冷的沉声传来:都给朕闭嘴。
很低的话音,但听在人的耳里,却是压迫感十足。
所有的人,在顷刻间都静默了。
片刻,南宫轩站起,缓步地踱近温采岚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而他深藏在后的右手也暴露在众人面前。
那包扎的绷带上,氤氲着一片绯色。
从刚才进来开始,南宫轩和温采岚的视线交流就只有一瞬间,那一瞬间,他们都充满了错愕,而她,在那一瞬间之后就再也没有抬头看他,更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果温采岚抬起头,一定会发现,寒皇后来面对她时的视线是如何地灼热,那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压制不住的。
朕该怎么罚你?南宫轩出言,矜傲俊美的轮廓上看不出喜怒,温采岚没有抬头回话,只是她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有几声低咳压抑不住,从她的嘴角溢出。
陛下,您不是昏君,就不能不辨是非!今天是我主动去找岚姐的,她一直很坚持,已经回绝我很多次了……臭小子,你在说什么混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说陛下的不是?真的不想活命了?!朱明朗听见樊歌出言,紧张半许,又急又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这个时候插什么嘴啊!樊歌却完全没有理会自己长官的提醒:我说的是实话!你!朱明朗无语,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低语,难道让我替你收尸吗?樊歌大逆不道的话语像是没有引起寒皇的注意,他始终把视线锁定在那一抹纤瘦的人影身上,眉心微微皱紧。
这个女人,又瘦削了很多!营房之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的心中虽然存在不解,都有一种怪异之感,但都明智地选择静待寒皇的动作和言语。
此刻,又有几声低咳出现,温采岚的身躯在微微抖动,却始终没有说话,南宫轩身躯一动,原本放柔的视线转为冷漠,薄唇紧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现在开始,由你专职替朕洗衣纳补,端茶送水。
很久,寒皇吐出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咂舌不已。
温采岚始终低着头,只是十指已经搅紧。
最后的结果,樊歌受了杖刑,三十军棍。
对于樊歌来说,三十军棍并不算是最严重的刑罚,完全可以经受得住,可依旧免不了受那些皮肉绽开的剧痛。
跛脚虾被革职,彻底消除了军籍。
现在是乱世,又是在雷泽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如他这般残废的人遇到这样的处罚相当于判处了延期执行的死刑,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温采岚的情况就像是寒皇所说的一般,从此,成了他身边一个专职奴役,每天都需要面对寒皇,这个昔日与她存在千丝万缕的男人,但温采岚不想,这种奇怪的感觉,比伤她打她更让她难以接受。
面对着樊歌所受的伤和痛,温采岚落泪了,流了很多很多的泪水,樊歌看到,微微心疼的同时也慌了,他的嘴巴一直阖动,劝慰着说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不想让她难过。
可是温采岚控制不住,她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像是永远也流不完一样,声声破碎,滴滴心痛。
冬日凛冽的寒风便席卷了过来,刮在温采岚脸上,生疼生疼,伸手触摸有些滚烫的脸颊,感受到的却是冰冷一片…………分割线……暮色还是一如既往地降临,雷泽军营中依旧灯火通明。
冬日的夜空里,少了繁星点点,却让黑夜多了一份肃穆和空寂,像浓墨泼洒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似乎已经有了落雪的征兆。
温采岚被无尘带进寒皇的主营房时还是紧紧地怀抱着落雁琴,仿佛只有这把琴才可以给她带来最后的安慰。
跳跃的油灯下,寒皇正在看密函和文件。
无尘朝温采岚示意,让她去另一边等候,这时,温采岚才发现,寒皇的营帐内存在着两张床。
一张依旧华贵奢侈,远处对面的那一张却是平凡至极,看得出来,这张角落的睡床是新加的,只是用简单的木板搭建,却已经比军奴营中的好了很多。
没有再说什么,温采岚怀抱着落雁琴走向了那张简陋的床,安静地坐在上面。
抬头只看了寒皇一眼,她便低下了脑袋,透过灰布,抚摸琴身,静默无语。
寒皇看了一眼那个默然抚摸琴身的人影一眼,微微一动后再次拿起桌上的书函文件,不再朝那个角落望去。
夜已深,寒皇的主营帐内灯火通明,有两个身影透过灯光辉映在帐篷上,影影绰绰。
时间在两个人的静默中流逝,堆积的奏本越来越少,放下最后一本,寒皇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望向那个从开始就没说过话的人影,发现她还没有睡。
为什么不睡?是因为我存在的原因吗?寒皇的眉心纠结了,他站起来,几步便走到了温采岚的面前:为什么从见到朕以后就不和朕说话?温采岚抬起头,脸颊处有两抹不正常的红晕,许久,她开口:皇上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去做?温采岚的话音刚落,寒皇的大掌便出现在温采岚的额头上,温采岚躲开,但是寒皇还是感受到了从她肌肤上传来的灼热温度。
寒皇琥珀色的眼眸越来越冷,比这冬日的夜晚还冷:温采岚,你到底想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朕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寒皇怒气冲冲地说出一句话,转身就朝自己华贵的大床走去,坐在上面,他凌厉的视线射向温采岚:过来。
温采岚望向寒皇,久久不曾动作。
朕说,过来。
南宫轩重复了一句,温采岚眸光微动,终是放下了落雁琴,移动脚步。
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刚至寒皇身前,南宫轩便一把拉下了她,强势地不容她有任何挣扎动作,温采岚脚步不稳,跌落在温暖柔软的锦被上。
今天你在这张床上睡!寒皇下了命令,温采岚咬了咬下唇,不肯答应。
如果皇上没有其他需要,温采岚回去了。
你想都别想。
寒皇抛出一句话,直接把温采岚整个身躯都埋在了柔软的锦被下。
温采岚挣扎着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发丝变得凌乱不堪:皇上,你到底想怎么样?朕的意思很明白,今天你必须得睡在这张床上!为什么?有什么为什么?朕说的话,做出的决定,还需要理由?可我不想。
温采岚,你不是一个任性的人。
皇上,我没任性。
衣服单薄,汤药不喝。
现在外面开始下雪,如果你想让朕大半夜叫李荃那老头子穿过半个军营过来这里给你望闻问切你就继续忤逆朕的意思!让朕看着你全身燃烧地蜷缩在那个角落,朕更是办不到!南宫轩吼出几句,喊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里面的关心意味,似乎太重……想到这里,寒皇原本压制在温采岚身上的身躯豁然立起,坐立在床沿上,空气中的暴躁因子立刻冷却下来。
温采岚混沌的大脑处也是惊愕一片,她躺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她再次挣扎想爬起来,寒皇侧身,琥珀色的眼眸锁定在她身上,左耳上的紫钻此刻很是妖艳,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温采岚,该安静的时候你就给我安静点!抛下这句话,掀开被子,寒皇不再管温采岚愿不愿意迅速将身体钻了进去,伸出左臂勾向温采岚,强势地迫使她躺入另一条锦被下。
为防温采岚再动作,寒皇还顺势在那锦被上重重地拍打了三下,其中威胁意味颇重。
温采岚羽睫颤动,望向近在咫尺的寒皇:我有风寒。
朕知道。
他邪肆俊美的侧脸此刻一片平静,这次,温采岚默默地望了他很久。
寒皇似乎觉得有点不耐烦了,伸手挡住了温采岚的视线,有长长的睫毛扫在他掌心,痒痒的:还看什么?睡觉休息。
你也别妄想朕能屈就自己去睡对面那张床。
温采岚慢慢阖上了眼睑,她知道,今天无论她愿不愿意,结果都是和寒皇躺在一张床上。
灯已熄灭,黑夜中的白雪静默地染上了这一处角落。
心绪不稳的两人,此刻平躺在一张大床上,鼻息相闻,没有辗转,甚至没有什么动作,却都难以入眠。
闭着双眼,心思苦涩。
温采岚的身躯忽冷忽热,寒皇的手不知何时握上了她的手,感受到的触感很冰很凉,像是在冰天雪地里一样。
他用力握紧了那只手,想给她一些温暖。
她没有退缩,因为眼前浮现着寒皇沾染血色的纱布包裹的右手,无论怎样,她都没有那个意愿和力气去挣开这一只萦绕在她心间的手。
寂寞的飞雪,淹没在黑夜的暗色中,纷纷扬扬,此刻让人看不真切世间万物……寒皇习惯早起,温采岚也没有赖床的习惯。
昨夜,两人不知道是何时入睡,早上醒来时,发现两人的手居然还是交叠在一起。
南宫轩醒了,可他没有撤开手的打算,温采岚也醒了,但她也没有做那一个打破僵局的人,两人索性各怀鬼胎地继续装睡。
每日清晨,作为凌波女之一的无尘都会出现在寒皇主营房,送上早膳并汇报一些快报事务。
这天,当无尘依旧习惯着进入营房,却惊觉到里面磁场的不同,清明地看到里面的情景时立刻像咬到舌头一般,迅雷不及地撤了出去。
手捧着刚刚制作好的早膳,无尘的眼神明显浮现了笑意,她勾起唇角静默退下,打算过一些时候再进去里面。
石桥收集制作主人他,似乎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平静过了……还是晚点过来吧!时值辰时,无尘手端着热好的早膳再次出现在寒皇的主营房前,犹豫着是否要进去?凌波女的各方消息陆续传来,总不能一直耽误下去吧?可是,主人他好不容易……正踌躇间,无尘听见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虽然压迫感十足却让她在一瞬间感觉如释重负:还不快进来?!嘴角含着笑,无尘提步进入,见到寒皇和温采岚正分处两处,各干各人的事,她微笑一声:主人终于醒了?南宫轩抬眸瞟了无尘一眼:多嘴的丫头。
是,无尘是多嘴了。
嘴巴上是这么说,可是无尘的眼中依旧含着笑意,主人,无尘按照您的吩咐去找了一件棉衣过来,虽然样式有些陈旧,但非常保暖……就这件吧。
南宫轩淡淡地扫了一眼后出言,直接打断了无尘接下来的话语,脸色有些不自然,无尘得命后直接将手上的蓝色碎花棉袄交到温采岚手上,压低了声音:就算是为了我一晚上的辛苦努力,千万别拒绝这个……温采岚疑惑地看看无尘,静默着,终是没有将棉衣接过,捧在手上,感觉有些沉重。
无尘见温采岚是合作的态度便微笑一声,转身面向寒皇:无尘刚才已经通知李御医过来了,请主人放心。
南宫轩嗯了一声,看了温采岚一眼:你过来。
温采岚放下手中的棉衣,不解地看向南宫轩:皇上有什么吩咐?把这些吃下去。
南宫轩将自己的早膳往温采岚面前一推,全部。
温采岚皱了眉:我不能吃,有专门配给军奴的饭菜。
温采岚的话音刚落,南宫轩的眼睛便沉默地射向了她,没有说话,可那双璀璨的琥珀色眼眸却让温采岚感觉一滞,许久,她说:生病的人不能吃那么多。
听见这句话,寒皇嘴角微勾:无尘,吩咐下去,做一些清淡的吃食送过来。
话音刚落,寒皇转向温采岚:今天你和朕一起用早膳,还有,李荃等一下开的汤药你必须全部吞下去!寒皇的话语让温采岚的脸闪过一丝僵硬,无尘看了一眼温采岚,暗笑着回答道:无尘明白,请主人放心。
自己不是没有和寒皇一起用过膳,可是这一次,温采岚却感觉出其地不自在,也许是因为风寒的关系,面对这些比她平时所食好很多的膳食,她却食不知味,只想快点吃完。
一直专心喝大米粥,她没有抬起脑袋,寒皇面沉如水,从刚才开始一直盯着她,像是在刻意监督,然后突然冒出了一句:慢点。
结果,她被粥呛到了,咳了很多声。
寒皇蹙了眉,伸出手顺她的背:说了让你慢点。
温采岚很快恢复常态,避开寒皇:谢皇上。
她的话音刚落,寒皇的眉,蹙得更紧。
还未等寒皇有所话语和动作,温采岚便拿起案几上的一个小地瓜,啃了起来,心里暗想,还好,早膳不是很多。
寒皇倾身过去,阻止了她的吃食:吃不下去就别吃了,跟了那么久,朕的话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难道还听不出吗?温采岚动作停止,怔怔地,她看着寒皇伸过来的右手,想,他应该需要包扎了吧?不知为何,这时的寒皇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角度,然后他的手指便出现在她的嘴角:发什么呆?东西都吃到这里了。
温采岚一窘:没什么。
拿起手帕,她用力擦了擦嘴角,寒皇看着她的动作,将身体仰靠在了深厚的狐裘椅背上,好整以暇:你是在担心朕的伤吧?那么今天李荃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我不会。
这是你今天的第一份工作。
……寒皇看着此时有些窘迫的她,微微挑眉,许久,温采岚扯动嘴角:是。
坦陈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