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走之后,夏无霜去了一趟厨房,见到了凤丫,两个朋友见面,聊了很长时间。
凤丫言语间对夏无霜的处境很是艳羡,屡次问她,流风轩真的不缺人了吗?都是朋友,能拉的就拉一把。
夏无霜苦笑,心说我现在远不如你快活。
当然,这样的话,她并没有说出来。
临走时,她开玩笑地对凤丫讲:哪日我落难了,还回这里做我的烧火丫头,跟你一起疯,一起闹。
凤丫痛快地点头:这里随时都欢迎你回来,就怕你舍不得。
告别凤丫,该回流风轩了。
这段路并不长,夏无霜却走了很长的时间,当看到摆在流风轩门口那盆迎着西晒的碧绿的君子兰时,夏无霜的心扑扑地跳起来,它的主人回来了,而她竟然有点不想走进去。
磨蹭了半天,低着头进去,很不巧,一进院门就撞到了司牧狐。
他似乎心情很好,见了她,微笑着:去哪里了?我正要出去找你。
夏无霜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出去随便转了转----你找我有事?司牧狐翘着唇角。
眉间尽是揶揄地笑:没有事。
只是怕你犯傻。
又迷路了。
夏无霜盯着他地笑看。
他唇角地那抹漂亮弧线。
像是一根引诱人做错事地华丽鱼钩。
而她就是那条傻傻地鱼。
她竟然有种冲动。
想将这抹弧线抹平。
司牧狐被她看得不自在。
追着她地目光探究:你在看什么?夏无霜回过神来。
低下头想了一会儿。
再抬起头来时。
面色已恢复平静:我想回厨房去做事。
司牧狐困惑地眨眨眼:为什么?夏无霜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如果你同意地话。
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然后想到了什么,自己解嘲地笑了一下:对了,我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地,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现在就走。
我不同意。
司牧狐不假思索地拒绝,怎么忽然要走?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距离不过咫尺,连他的呼吸地热度,她都能感觉得到。
以前她总是很盼望两个人这样静谧独处的空间的,可是现在,却只觉得烦躁和尴尬。
夏无霜干咳了一声。
走了几步,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抬头望着他:你还是同意吧,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我在这里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
司牧狐依旧站在那里,只是将脸转了过来,他背对着夕阳,表情被笼罩在半明半暗之中,看不清晰。
他说:我没法同意。
现在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很好。
可我觉得不好。
司牧狐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
轻声道:你不愿意告诉我原因?原因不重要吧。
当时我来你这里是为了避难,可是现在风头已经过去了。
王爷又对我很好,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必要了。
这两句话她在心中已经打了无数遍草稿。
所以现在说出口来是又急又快,流畅得过了头。
司牧狐向前走了两步。
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无霜,可是我不想让你走,真的。
他地声音那么温柔,又带了一点的孩子气,他那么干净的眼神,那样无辜地看着她,夏无霜只觉得,自己的心弦被猛然拨了一下。
我可以留下来,只要你的世界,肯放我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不觉得我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吗?我知道地事情越多,对你的威胁就越大,对我自己也不利。
你不是已经对我动过杀机么?我可不想每天活在死亡的阴影下。
夏无霜尽量用轻松地语气说着。
司牧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时候我还对你不了解,那样的事情,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夏无霜身子一颤,第一次被他握住双手,竟忘了反抗。
他的手很热,带着夏日里的温度,一点一点的顺着脉搏蜿蜒到她的心里去,竟不是想象中地一派冰凉。
无霜,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每一天都很快乐,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司牧狐与她手心相对,他地手指贴着她的,那热度令她燥热,只觉得手心都要濡出汗来。
我想不出我都干了些什么,能让你有这样地感觉。
我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闲散得连我自己都受不了,你竟然能觉得我好。
你很好,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人。
司牧狐像是在回忆什么一般,说得很慢,你有点冲,也有点傻,可是我喜欢你,比谁都喜欢。
夏无霜鼻子微酸,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在这样地情况下,他对她说了这样深情款款的话。
她忘了自己与他谈话地初衷,也忘了想要离开这里的原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喜欢我。
他说他喜欢我。
夕阳如醉,碎金般的余晖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琉璃般清澈的眸,他的略带忧郁的眉头,他的挺拔清秀的鼻端,他的色泽温润的唇,一切都令她再次的,怦然心动。
这是夏无霜两世的生命里,从未体会过的心动。
风的影子,草的香味,花开的声音,蟋蟀的尖叫,鸟的歌唱,这余晖懒懒的,她听到和看到了这庭院中蕴含的所有关于夏的密码。
她想,完了。
或许,大概,有可能。
她真地是爱了。
爱上这个如风的,丰神俊朗的少年。
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眼前地这个人,夏无霜嘴唇一张,发出两个音节:真的?司牧狐点头微笑:嗯,真的。
或许还没从醉酒般的眩晕中清醒过来。
夏无霜在迷蒙之中紧跟着问了一句:我以为,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是王爷。
这话的第一个字刚出口,她就已经在后悔了,这么好地氛围。
她真的好贪恋,不想将它打破。
可是,冥冥之中还是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将这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问出来也好,她不是等待填充棉料的布娃娃,可以让人无限制地往肚子里塞东西。
她的一些情绪,需要得到释放。
问完之后,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准备着司牧狐甩开她手,用冷得像冰一般的目光看她一眼。
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
夏无霜甚至跟自己打了个赌,他绝对会这么做。
有一阵光景地时间。
司牧狐没有说话,但他的手也没放开。
他的人也没有如她预料般地站起来走掉。
他只是看着她,良久。
苦涩一笑。
非常苦涩的笑容。
然后,他对她说:我不是他的男宠。
无霜,我是他的亲弟弟。
这是比方才的浪漫瞬间,更加强悍的震撼。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了?夏无霜万万没想到他今天什么都说了。
说了他喜欢她还不算,还要说他的身世。
这些东西,她以为,他是至死都不会向她透露半个字地。
我本来准备等时机成熟一点再向你说这件事,可有人偏要闹着离开,没辙了,卖个秘密留她下来,他拍拍她的手背,宠溺地看着她,这下心安了吧?夏无霜忘记自己应该做出大吃一惊地表情,只是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可是你自己说地,我没有逼问过你。
司牧狐被她严肃的表情逗笑:干什么?好像你已经提前知道了一样。
夏无霜回过神来,一板一眼道:错,我很吃惊。
现在,司牧狐同志,希望你把你刚才说地话,一点一点地解释清楚。
不需要那么长,几句话就可以解释完。
司牧狐撇嘴一笑,我是云国的卒子,赵之阑是羽国地将领,我们俩为不同的国家效命,血管里却流着相同的血液,很有意思,是不是?他们都说你是半年前才来的穆王府,夏无霜有些想不通了,你在云国长大?司牧狐点点头:我七岁的时候,就和他分开了。
他现在对我这么好,只是想弥补从前对我的亏欠。
夏无霜清楚的看到,他在说亏欠两个字的时候,眸间笼上一层阴翳。
可他知道你是云国的人,这一点,连我这个局外人都得出来。
司牧狐不置可否,只缓缓道:半年之前,我是以两国战争战俘的身份回到羽国的。
如我所料,他很快便打通关节,将我从牢中救了回来,收入穆王府,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他还很聪明地给我安排了男宠的身份。
此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自从上几天我安排的两次暗杀都被他躲过去之后,我才知道,他很可能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夏无霜则紧握住他的手,这样的小动作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支持和信赖----他肯对她说这些话,真是叫她喜出望外,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时,他竟主动向她敞开了心扉。
只是,有一件事情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或许那才是所有纠葛的核心。
她将这困惑说了出来。
他是你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司牧狐则以清冽的目光看着她:这是国事,你女孩子家家,不会懂的。
夏无霜则狐疑地摇头。
但他已经闭上嘴巴,将眼神封锁,望向遥遥的天际,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下去了。
夏无霜泄气地叹了一口气。
咸鸭蛋黄一般的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了,暮色徐徐地侵袭到院子里的每一处,将眼前的世界晕染成深色调,夏虫在墙角欢乐地鸣叫起来,属于它们的快乐时光到了。
还走吗,无霜?司牧狐转过头来,将下巴搁在她腿上。
这么自然的,亲昵的举动,让夏无霜一时无所适从。
她悄然地红了脸,不熟练的拨弄着他的如鸦青丝,轻轻地摇了摇头。
司牧狐笑了:好饿,要吃饭。
夏无霜盯着他俊秀出尘的面庞,舍不得转开眼睛:他们没把晚饭送过来吗?送过来了,可我没吃,一直在等你。
夏无霜叹了口气站起来:笨蛋,我都吃过了,去吃饭吧,我给你弄。
司牧狐也跟着站了起来,毫无征兆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问道:臭丫头,好狠,自己就吃了。
在哪里吃过了?夏无霜猝不及防的跌落在他胸口,却没有半点挣脱的欲望,乖乖任他抱着,闭上眼睛:在凤丫那里,她是厨房里一个小管事的。
你跟厨房里的人很熟么?司牧狐的手在她背上拍啊拍,话里带着笑音。
熟啊,我以前在厨房里干过半年的烧火丫头呢,想不到吧,夏无霜得意洋洋地卖弄资历,我又乖巧又勤快,厨房里的那些人都可喜欢我了。
司牧狐松开怀抱,用双手捧着她的小脸,目光中满是怜惜:臭丫头还当过烧火丫环呢?你这么懒,谁信?夏无霜哼了一声,将手伸到他面前:看,劈柴劈出的茧子!俺们穷人才有的宝贵财富,你有吗?司牧狐就抓着她的小手翻来覆去的看,末了,轻轻拍着她的手道:丫头,以后我吃香的,你喝辣的,我们小无霜永远再不吃一苦了,永远。
永远,永远……夏无霜将这两个字又默念了几遍。
她没有俗气地问他永远有多远,有当下的幸福,她就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