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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吴中白藕洛中栽 第042章 忍

2025-04-02 09:24:04

当夜因匆匆而至无甚准备,只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杨浩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乡下地方,房屋虽然简陋,却也疏朗别致,房间还有一道后门,后门外是一道架在水上的木廊,木廊还有护栏,依着一条河水。

左右和前室俱由杨浩的家人住下,管家李庆风这才得到机会进入卧室,与杨浩秘密计议良久,然后离开了房间。

李庆风一出去,杨浩便和衣躺在榻上,仔细思索着去路前程。

玉落胆大心细,又有一副伶牙俐齿,这件要事交代给她大可放心。

而罗克敌也不是一个莽撞人,如何见机行事他自然能够领会,不需要自己操心。

他这一路下去,恐怕是杀机四伏,不过继嗣堂的计划倒也周密,公孙庆和王宝财不能明着下手,唯有用些阴谋诡计,这一路斗法,多了继嗣堂这个强大助力,未必不能安然抵达芦州。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魏王。

如果众将拥戴,赵德昭果然反了,那他必须得依照前喏,起兵附从口既已接了娘娘这封血诏,如果他按兵不动,必被天下唾骂,在道义上再也站不住脚。

而出兵相助呢,他这位使相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辅政大臣。

赵德昭如果能打败赵光义,那时他羽翼丰满,在西北也足以立足。

如果魏王德昭兵败,他也可以退守芦州,重新拾起借契丹而制大宋、借大宋而制契丹的策略,就像昔日芦州处在三方政治势力的夹缝之中,却能站住脚跟一样,利用这两大国之间的互相忌惮,确保自己安然无恙。

这个想法虽与目前先取银州,一统横山,再对夏州取而代之,定基西北的策略不同,不过殊途同归,结果是一样的。

现在的他,就像置身于大海上的一叶偏升,眼前是狂风巨浪,脚下是暗流礁石,他的目的地虽已定下,但是如何赶过去,是直驶、绕行,还是暂避风头、穿越海峡,选择有许多,必须因时因地而变,拘圆于最初拟定的计划,无视航行条件的变化,那是最愚蠢的,最终只能落得个船覆人亡的结局。

可是,尽管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魏王再怯懦,这样的大仇也不会视而不见,但是他能否指挥得动三军,让军中将领们为他前仆后继,一往无前?现在的赵德昭,有这个威望和能力么?杨浩十分怀疑。

如果不能,那他就只能忍。

这样的话,自己就仍要按原定计划先取银州、巩固根本,再取夏州。

这是一场政治博奕,如何布局至关重要,而如今天下留给他的布局之地,正在边荒西北。

现在的天下就像一盘棋局,中腹已经一分为二,被宋和契丹占了,如何他在中腹下子,必然四方侵袭,穷于招架。

布局越华丽,就越容易遭到对手的攻击;低调一点,按部就班,要比华而不实的人更容易成功。

西北不管是做为他的最终目的,或者只是用作博奕的一个桥头堡,都是他唯一的,也是最恰当的选对。

取地取势,西北就能能扬他威风的势。

至于占住了这个势,能否就在变幻莫测的政局中走出一条自己路,那就不是他现在能考虑的事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变数每天都有,每天都在发生变化,谁知道呢。

善胜者不争、善争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而他这已落了先机的人,就必须能忍,切忌抱着一步登天的念头,踏踏实实从脚下开始。

正思忖着,门扉轻轻打开了,一个身材窈窕的青衣使女款款而入,手中托了一壶茶,向他浅冉笑道:老爷是要喝杯茶就睡了,还是要沐浴一番?若要沐浴,婢子便让厨下准备热水。

杨浩翻身而起,坐在床边看着这个青衣侍婢,眉目如画,帮笑嫣然,虽然梳着双丫鬟,神情气质落落大方,却不大像一个惯于侍候人寝居的丫环。

那双纤月似的弯弯蛾眉下,眼波狐一般媚丽,但是看向他时,却荡漾着一抹好奇,就好象……听人说起过他的事迹,如今才头一回见着的人应该露出的神色。

见杨浩向她望来,少女的唇瓣微微向上一挑,露出一个灿烂如花的笑脸,很灵秀、也很讨喜的一个女孩儿。

杨浩起身走过去,那青衣侍婢将茶壶轻轻放在桌上,翩然退了一步。

你叫……竹韵俏生生地笑:婢子叫竹韵,老爷可得记住了,免得在人前穿梆儿。

唔……,李管家不是真正的管家,竹韵姑娘想必也不是真正的侍婢了?竹韵抿了抿嘴儿:在老爷安然抵达芦州以前,竹韵就是大人的侍婢。

杨浩淡淡一笑,也不追问,他在桌边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捏着下巴沉吟一下,说道:唔……今日一路折腾,确实有些乏了,沐浴一番也好。

我先喝杯茶提提神,劳烦姑娘让厨下准备热水。

是!竹韵姑娘轻轻福身,又复轻笑道:竹韵现在是老爷的婢女,老爷言语之间千万注意,对婢子可不要太过客气。

她翩然转身,便向外走去,杨浩注意到,她的腰肢虽如风摆杨柳,袅袅生姿,但是脚下有根,趋进趋退十分矫捷,这个女孩儿,恐怕不像她表面上暴露出来的那样弱不禁风:管家不是管家,侍婢不是侍婢,继嗣堂找来的这些人,原来都是干什么的?夜色已深,和衣躺在外间榻上、气息悠悠绵长,似乎已经熟睡的竹韵姑娘忽地张开了眼睛,房中一盏油灯未灭,映得她明亮澄净的美眸攸地闪过一道动人的光彩。

她轻若柳絮地飘落在地上,手中拈着一口早已出鞘的宝剑,呼吸声仍然悠悠绵长,仿佛正在榻上熟睡,双足却像猫儿般移动,靠近墙板,耳朵轻轻一动,贴着板壁向前行去。

外面,有轻微的沙沙声,就像一条蛇爬过缀着露水的草地,十分细微,恐怕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这样轻微,几近于无的声响。

随着那沙沙声向前行了片刻,竹韵眸中寒光一闪,突然闪电般出剑,笃地一声,长剑透壁而出,直至剑柄前三寸处停下,由于运剑奇怪,只发出并不醒目的笃……地一声。

竹韵俏美的唇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讥稍的笑意,顺手从腰间拈起一方汗巾,裹在那柄剑上,飞快地向内一拔,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灯光下,剑刃上隐隐还有一丝血痕,她劳无其事地直起腰来,用汗巾在剑上仔细地拭了拭,只擦拭了两下,就听到外面叶嗵一声仿佛重物坠地,然后便再没了其他声息。

竹韵把剑刃擦得雪亮,又像是爱洁似的把剑凑到鼻子下边,嗅了嗅没有血腥味道,这才幽灵一般飘回榻上,重又和身躺了上去。

厨房里,朱胖子哼哼唧唧地唱着不成调儿的歌,正在涮洗着杨浩刚则用过的大浴桶。

身后不远处一口大锅热水***,气浪滚滚。

朱胖子叫朱治业,一张圆脸、一副圆滚滚的身材、颌下晃荡着三个下巴,显得极其富态。

据他自己说,他本来是一笑楼里最出色的厨子,因为手艺太好,太尉老爷割舍不下,所以太尉老爷此番往芦州开衙建府,才特意把他也带上。

不过他的手艺是不是真的那么好,旁人却不晓得了。

他只操办太尉大人的饮食,旁人只能注意到这位朱大厨特别的好干净,不但菜洗得千净,锅碗瓢盆涮洗得干净,身上也没有厨子常有的油清和油烟味儿。

这不,烧了热水侍候了太尉大人沐浴之后,他还特意为自己也烧了锅热水,打算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哼哼唧唧地唱着比猪还难听的歌儿,朱胖子走到灶边拿起瓢来刚刚舀了一瓢热水,忽地侧着头听了听,一个箭步便迈到了门外。

虽说这乡下厨房不大,可是他离门口也有一丈来远,可是朱胖子那么肥硕的身子,一个箭步便迈了出去,身子轻得就像柳叶儿似的,他手里还端着那瓢热水,水居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朱胖子哼哼唧唧地四下看看,月色寥啃,唯见树影婆娑,院中空无一人,朱胖子低头看看那瓢热气扑面的沸水,忽地转身又回了屋,拿起一个足以让三岁小孩畅游洗澡的巨大木盆来,一边快乐地唱着歌,一边往里舀水。

朱大胖子很快舀满了一盆沸水,他端起木盆就出了屋,院中一块草皮轻轻蠕动着,方向正是杨浩那处房舍所在,朱大胖子一出来,地面又平静如常,没有半点动静了。

朱大胖子端着满满一大盆水,侧着脸儿避开那蒸腾的热气,到了院中站定,一大盆热水便哗哗哗地浇了下去。

草皮猛地颤动了一下,随即便再没有半点动静,朱大胖子摇摇头,颌下三个下巴一起晃荡起来,他喃喃地叹道:忍,果然能忍,当~~~~~~真~~~~~~能忍,佩服、佩服啊……朱大胖子长吁短叹地回了厨房,那块草皮静静不动,许久许久,上边的热气已将完全消散,草皮突然翻来,一个人影攸地闪了出来,一闪、再一闪,便捷如灵猿一般地跃出了院墙,快逾离弦之箭,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在造化镇效外荒凉的原野上,响起一串凄厉的狼家……,田村良夫将体能调整到最佳状态,悄悄潜向杨浩居处的屋顶。

自来到中原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进行过那样非人的痛苦训练了,感觉自己比起巅峰状态时已大大不如,手脚也不是那么灵便了,但是他自信自幼磨炼出来的杀人技能,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一个熟睡中的人非常容易。

作为一名忍者家族的后代,他一降生就必须接受残酷的命运,要么成为忍者,要么死,而他现在还活着……他自幼练习各种窃听和杀人技巧,擅长剑、钩等各种兵器以及飞镖等暗器:能飞檐走壁,在沙地上飞跑而不发出一点声响;能在水中屏息很长时间,用特殊的器具在水底待上一天一夜;甚至能潜到船底,偷听船上人的对话……作为一个忍者,他要克服对死亡、孤独、黑暗乃至于饥饿、寒冷、伤病等诸多困难的磨练,要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和体能。

做为一个忍者,他自幼就随师傅修行东密密法,东密密法同藏密和印度的杂密一样,是佛教密宗的一支,对苦行和**的磨练具有强大的作用。

通过东密秘法的修习,他们的体能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开发,精神意志非人的坚韧。

可是这样的辛苦付出,和出生入死的努力,与之相应的回报实在是太少了。

在大名眼中,武士是家臣,而忍者只是家奴,他们不只要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还时常因为涉及机密而被自己的主人杀人灭口。

哪怕立下了天大的功勋,所得的赏赐也不过是同时去执行任务的武士的零头。

田村良夫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无法容忍这样的待遇,又知道在严密的控制下,存心反抗只有死路一条,于是通过精心准备,他在一次执行刺杀任务时诈死脱身,远渡重洋逃到了中土,并且成为一名军饷优厚的禁军武士。

今日重操旧业,他竟有些兴奋地感觉。

他悄无声息地攀到房顶,不觉皱了皱眉头,房顶铺的不是瓦,而是稻草,这有些麻烦,不过难不倒他,经过忍者们数百年的摸索,他们能够针对各种各样的地形,适时地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他怀中揣了一瓶毒药,只要让他爬到杨浩床榻正上方,用一根丝线把毒药滴到他的口中,就能让杨浩在睡梦之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在房檐上蹲了下来,观察了一下房顶的情形,房屋很简陋,两侧的屋脊露出了一截梁木,从腰间取下一套绳索,绳索抖开,正欲拴在梁木上,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绳索。

田村良夫惊得亡魂直冒,一个肘击便向后捣去。

他的肘弯下藏了锋利的尖刺,上边也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划破一点肌肤…………,可是他的臂肘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田村良夫只觉手肘一阵酸麻,半边身子都没了力气。

身后这个人用的是红拳,这是中原最古老的拳种之一,唐手源于此,赵匡胤的太祖红拳源于此,日本的徒手武道也源于此,变化万千,克敌制胜各有巧妙,这套武功虽以击打为主,擒拿方面也独自特色,犀利有力。

这时田村良夫强大的精神力便发挥了作用,麻筋被制住,身子本能地酸软无力,可他另半边身子却仍能做出反应。

然而身后这人早已有备,迅捷无比地抄起绳子,已在他颈上环了三匝,随即纵身一跃跳到地上,伸手一扯,便把他拉了下去。

忍者的体重都很轻的,一般不会超过一百斤重,田村良夫百来斤的身子在那人手中轻若无物,片刻功夫便被那人完全制住,拖进了夜色当中……过了一会儿,管家李庆风揉着肚子笑眯眯地走了回来,仿佛刚刚方便过似的,眉眼含笑,一身轻松……※※※※※※※※※※※※※※※※※※※※※※※天亮了,竹韵姑娘笑吟吟地站在杨浩门口,脆生生地道:老爷早啊,休息的好吗?杨浩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还好,就是夜深的时候,听到一点异常的动静,不知是怎么回事。

竹韵若无其事地笑道:喔,乡下地方,大概是猫捉老鼠吧。

厨下已备了早餐,老爷要用些吗?那当然,公孙大人和王将军都起了吧?请他们过来一起用脆。

他舒展着双臂,想要到到木廊上去,竹韵突然踏前一步道:老爷还是不要到廊下去了,黄老爷子正在后面钓鱼。

黄老爷子叫黄津,是杨浩府上的院子,刚刚五十出头,头发花白,却是耳不聋、眼不花,十分的翌称。

喔?杨浩眨眨眼问道:老黄钓了多久?竹韵嫣然道:大教……有一夜了吧?钓到鱼了么?鱼还在水里。

杨浩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这条鱼……着实辛苦了些。

竹韵忍笑道:老爷说的是。

杨浩倏尔转身向外走去,走到竹韵身旁时,突然伸手一拍她的肩膀,笑道:你也辛苦了,要是没睡好,行路时再睡吧。

杨浩一伸手,竹韵便本能地想要闪开,可是她动作虽快,杨浩的动作却更快,这一掌还是拍在了她的肩头,根本没有避开,竹韵脸色不由一僵。

杨浩笑嘻嘻地朝外走去,轻叹道:这一路下去,恐怕你我都要日夜颠倒,白天休息了。

竹韵姑娘看着他的背影,小瑶鼻儿轻轻一哼,糗糗地道:活该呀你,有福不会享,信不过我们么?后廊下,老黄盘膝坐在木板上,悠然提起钓杆,换了个饵,再度甩进水中。

河水近对岸处,浓密的水草中毫不引人注目地竖着一截芦苇,水草深处,时而会轻轻冒起一串细微的水泡,好象是一条顽皮的鱼儿在吐着泡起……※※※※※※※※※※※※※※※※※※※※※※※※※河北西路,赞皇山下,旌旗招展,三军不前。

辕门前竖着白幡,飘飘摇摇,一片凄零。

刚刚得到诏书,改封吴王的赵德昭正收拾行装准备轻骑赶回汴粱奔丧,太傅宗介州忽然引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闯进帐来。

红肿着眼睛的赵德昭一见,连忙迎上去毒:老师。

宗介州点点头,四下看看见帐中无人,便道:千岁,这今年轻人从京中来,说有要事要说与你听。

哦?赵德昭看了眼这个不卑不亢,也不上前施礼参见的年轻人,见他虽是满面风尘,却眸正神清、容颜俊俏,端地是个英姿飒爽的美少年,不觉有些惊讶,赵德昭又打量他两眼,问道:壮士自京中来么?不知有什么事要见本王?那美少年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稀了宗介州一眼,宗介州会意,淡淡一笑道:老夫回避一下。

老师留步。

赵德昭急唤一声,对那美少年道:壮士,这是本王的恩师,不管什么样的事情,都无需瞒他。

那美少年道:此事关乎重大,甚至关系到千岁安危,也可……使人与闻么?他这一说话,并未隐瞒本音,听其声音,清脆悦耳,竟是个女子,赵德昭更是惊讶,却道:既然如此,更须恩师在场,这军中如果说只有一人可信,那也是孤的恩师,就算是再大的事情,也无需相瞒。

宗介州听了露出激动之色,情不自禁地向自己的学生微微地拱了拱手。

好!那女子瞟了宗介州一眼,说道:这里有书信一封,还请千岁仔细阅过,是否与人相商,那是千岁的事了。

说着自袖中小心地摸出一封信来,双手递了上去。

赵德昭看了她一眼,接过书信,一看封面写信人的姓名,面上便是一惊,忙道:壮士……姑娘请坐,本王先看过了信再说。

赵德昭匆匆打开书信,只阅及一半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惊怒叫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说着,两行热泪已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宗介州虽留在帐中,却不便看信,只为丁玉落斟了杯茶,坐在桌边等候,眼见赵德昭如此忘形,宗介州十分惊讶,却道:千岁,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赵德昭双泪长流,悲愤地道:老师,学生如何才能处变不惊,这封信……这封信……丁玉落鼻静地道:千岁可看清些,这可是公主殿下亲笔书信。

赵德昭道:不会错了,这信确是永庆笔迹,信中为获我信任,还特意提及了只有我兄妹知道的童年事情。

丁玉落颌首道:那就好,京中寡母幼弟,都在翘首期盼,千岁该当早做决断才是口千岁堂堂男儿,痛哭流涕,于事何益?赵德昭被丁玉,落说的面上一惭,将信奉与宗介州道:老师请看。

宗介州迟疑接信,一旁丁玉落道:这封信关系重大,如果老先生看过,祸福吉凶,都要一力承担,甚至,牵涉家人,你可要想清楚。

白发苍苍的宗介州听罢,双眉一扬,怒道:老夫受先帝所托,教授皇长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既然如此,这封信老夫是非看不可了。

宗介州打开书信,看到一半,已是脸色苍白,后面多是永庆公主为征得兄长信任,叙述幼时家事,以及要他率兵复仇的要求,宗介州便不再看,他双手徐徐垂落,脸色苍白地道:b,先帝猝然驾崩,老臣本觉蹊跷,却万没想到……如呢……如今该如何是好?赵德昭面色如血,激愤地吼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我要率军回卑,杀进汴粱,为国除贼、为父报仇,杀死那个窃位自立的大奸贼。

宗介州迅速镇静下来,劝道:千岁莽撞不得,如今晋王已然登基,名份已定,千岁要统兵杀回京去,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千岁千万三思。

赵德昭怒道:老师要孤如何三思?杀父之仇,难起……身为人子,可以置若罔闻么?丁玉落赞赏地看了眼宗介州,说道:b,千岁,太傅所言甚有道理,千岁要报父仇、除国贼,也得好生计议一番,反复思量才是,如此大事,岂能轻毕宗介州动容道:姑娘是奉杨太尉之命而来?不知杨太尉是何主张?丁玉落道:千岁的反应,本在太尉意料之中。

太尉大人着我前来送信时,曾再三叮嘱,晋立刚刚登基,帝位尚不稳定,若北伐诸军肯附从千岁,千岁以皇长子身份,将晋王恶行宣告天下国,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介时,只消公布娘娘懿旨,各路兵马、官员十有**会按兵不动,既不会勤王,也不会攘助皇长子,而是静待尘埃落定,此乃人之常情,强求不得。

千岁能用之兵,就是北伐的精锐大军,而晋王能用之兵,就是留守汴梁的禁军,太尉还可谋取西北诸藩以为千岁助力。

丁玉落还没说完,赵德昭已大喜道:太尉真国之忠良,如此,大事可期了。

宗介州瞟了自己爱徒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向丁玉落道:姑娘,太尉言下之意,关键就在于,千岁能否调得动北伐诸军?不错!丁玉落道:千岁初次领兵,在这种情形下,能否指挥得动三军,殊难预料。

太尉说,如果千岁贸然将真相告知诸将,而诸将不肯犯险相从,则事机已败,千岁再无生路,要遑论暂且隐忍,以待时机了。

宗介州道:此言固然,但……千岁若不将真相相告,如何试得诸将心意?丁玉落淡淡一笑:这正是千岁要解决的问题了,民女……只在此静候回音!第九卷 八千里路云和月 第039章 独角戏 月关三天一过,新帝登基。

灵堂那边白茫茫一片,文德殿却已恢复了金壁辉煌的模样。

皇家比不得寻常百姓家,家事也是国事,新帝登基乃是举国同庆的大日子,既延误不得,也不能带出一丝晦气来。

登基大殿异常隆重,从内朝、外朝、再到牛门、御街,所有的灵棚都已撤下白绫,换上彩绸,装饰的花团锦簇,唯有灵堂一处仍然带孝,穿白衣、扎白带子的的宫人、内侍们暂时也被约束在灵堂内,大典期间不得随处走动。

新帝登基,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元老宿臣,各依序列,依次入殿,参拜致礼,山呼万岁声中,赵光义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屁股放在皇帝的宝座上,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今天,万众瞩目,他是唯一的主角。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秉承天意,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望着御阶下跪拜的群臣,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着脚下的蝼蚁,那种感觉,实是飘飘欲仙。

参拜新君已罢,卢多逊、吕舔庆、薛居正便率中书、门下、枢密两府一院、六部、九卿进请陛下更换年号。

循旧例,先皇驾崩的当年,年号是不更改的,新任皇帝要在次年元月一日,再拟立新的年号,可是如果仍然沿用旧的年号,对赵光义来说,亡兄的阴影便挥之不去,自己的帝位始终不够踏实,所以他也顾不得古制旧礼了,在他的授意下,三相率百官请立年号,早已有备的赵光义假意椎让一番,便更改年号为太平兴国……。

随卑,赵光义又改了自己的名字。

他本名叫赵匡义,赵匡胤登基之后,臣子要避皇帝名讳,他就改了名字叫赵光义,如今自然没有再改回旧名的道理,他也不想改回旧名,赵匡义这个名字总是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读音相近的另一个名字,于是他秘密延请京师名相师,为自己拟了一个新名字,单名昊字,今后,赵光义就叫赵昊了。

宋以火德兴国,这个昊字日下有火,正合大宋国运,在他看来是大吉大利,虽说命相风水之说终究有些虚妄,但是对急于巩固政权的赵光义来说,但凡能诗些吉利彩头的东西,他现在都不厌其烦,从善如流。

起好了年号、名号,随即便是大赦天下,颁布新政,新帝皇恩浩荡,普天之下雨露均沾,除杀头大罪不得开释外,所有罪囚都做了开释、减刑等处置。

同时,春闱科举大考正在紧张进行之中,赵光义下旨,这一科春闱,扩充取士名额,每科录取人数有太祖皇帝时候的每试几十人扩充了十倍甚至百倍,达到了数百人甚至上千人,并规定从此以后,均依此例。

此举自然得到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唯求入仕一途的读书人及其家眷的热烈拥护。

科举考试,同科及第的进士们互称同年,称主考官为座主、座师或恩门,自称门生。

这样,新进士就和主考官之间建立起了一种非常特殊的师生关系,新进士常把自己的及第看作是主考官对自己的一种恩情而感恩戴德,于是科举考试就成了主考官结党营私,建立和培植自己势力的一种渠道,唐末的牛李党争就是一例。

赵匡胤有鉴于此,就把最终决定考生能否被录取的大权移到了自已的手上,从而形成了科举的第三级考试:殿试。

皇帝成了最终的主考官,成了所有新进士的恩门,所有的新进士都成了皇帝的学生,成了天子门生,他们感恩戴德的对象只能是皇帝了。

这样,皇帝就把科举的取士大权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手上。

赵光义大肆扩充取士名额,就给官宦队伍补充了大量新鲜血液,这些进士将来都要在官府中任职的,这就等于一下子掌握了一支庞大的效忠于他的后备官员队伍。

这一手十分高妙,献计者正是宋琪和慕容求哦随即,赵光义便大肆封赏群臣。

远征在外的党进、潘美、呼延赞等人固然皆有封赏,朝中文武也不例外,卢多逊、薛居正、吕输庆、沈伦、曹彬和楚昭辅等人都加官晋爵,自己已升无可升的,就加官、加爵,擢升他们的儿孙子侄为官。

另外就走进行一番平调,一些元老重臣如赵普这般,在朝中仍有极大潜势力的大臣,都被他一道道诏书下去,准备调到开封附近,以便控制。

赵光义下一道诏令,文武百官便山呼百岁一次,声音如排山倒海,坐在高高御座上的赵光义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巨大声浪,不禁热血沸腾,这就是权力,无上的权力,阶下每一个人,都是威震一方的文武重臣,而他们莫不跪倒在自己的脚下,这就是帝王。

王爷,哪怕是再尊贵的王爷,和皇帝之间都有着天渊之别,不坐上这个位置,永远不会感受到那种天下江山尽皆掌握手中的滋味,虽然竭力保持着庄重、肃穆,和缅怀先帝的哀伤,他还是禁不住露出一丝微笑,于是学着皇兄以前的习惯动作,伸出一只手,缓慢而有力地一挥,沉声说道:众卿平身。

谢万岁!众臣爬起,依序归位。

其中一人一瘸一拐,显得异常乍眼。

赵光义一看到他,心里就特别的腻味。

杨浩,这个他曾经想招揽的人,对他始终若即若离,这令折节下交的赵光义心中始终有一丝不快和羞辱感,这种压抑的反感在杨浩变成一个残废的时候,终于把他心中最后一点耐心都消磨殆尽了。

而今,这个很难称得上是自己心腹、却很可能掌握着他弑兄篡位真相的杨浩,就像是他眼中的一根胤必欲拔之而后快。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坐上这个宝座只是开始,坐得稳这个宝座才是结束。

杨浩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当场揭穿他的丑事,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慢慢收拾他,直到把这根眼中钉永远拔去。

他从高高的御座上俯视着杨浩,眸中闪过一丝寒光,随即抬起头来,平视前方,沉声道:联于潜邸时,掌理开封府事,府中干吏宋琪、贾坎、程羽、慕容求醉诸人,蝉精竭虑、勤勉用心,皆堪重用,今联承继大宝,是故擢升任用。

王继恩,宣膘旨意。

奴婢遵旨。

王继恩答应一声,说道:上谕,慕容求醉任给事中、宋琪为东阁门使;贾瑰为东头供俸,程羽任西阁门使、商凤为殿前左班、陈从信为右班殿直,陈赞为军器库副使,王延德为御厨(好像是个厨字)副使。

张海任……周莹任……王继英任……王继恩一一念来,南衙属吏大多在朝中安插了职务,这些官职不但充斥于中书、门下、枢密和六部,而且遍布于京师和地方的军队系统,总人数,足足有八十多人。

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就走了。

他们担任的官儿都不算大,可是谁都知道,用不了三年五年,这些人便会连连擢升,成为皇帝在文武班中的中坚力量。

这些人中以宋琪、贾璀、程羽、慕容求醉等人为代表,代表众受封官员上殿谢恩,赵光义和颜悦色地将他们唤起后,突然热泪盈眶,颤声说道:先帝非只天下之君,也是联的胞兄,兄皇龙驭宾天,联心中不胜悲恸。

先帝在时,厚爱家人,未尝以至尊自居,联登基大宝,以敬天法祖为首务,岂敢不效先帝?今联登基,大赦天下,文武官俱受封赏,天下万民俱承宴恩,岂能忘却了家人,娘娘、皇弟、皇子、皇女上前听封口……已换穿了宫装礼服的宋皇后、皇子德芳、已嫁人的两位皇女和永庆公主、还有皇三弟赵光美走上前来,向皇帝见礼,赵光义早已离开龙座,一溜小跑地下去,堪堪将他们扶起,热泪盈眶地道:皇嫂、皇弟、皇侄,你们都起来,都起来。

联这道加恩的旨意,你们不必跪接,静听便是。

王继恩待赵光义退开一步,才清咳一声,高声宣旨:……魏王德昭,改封吴王,加永兴节度使、平章事;皇次子德芳,加封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皇弟赵光美,加淮南西路节度使兼侍中、中书令,知开封府、封齐王;先帝子女、今上子女、皇弟齐王子王,今后均称皇子皇女,无分彼此……随后,又追封先帝已经过世的两位皇后,给宋皇后上尊号,赵匡胤本有四子六女,两个皇子三个公主早天,如今健在的三位公主中,已经出嫁的昭庆公主进封为郑国公主,延庆公主进封为许国公主,尚未出嫁的永庆公主也进封为兢国公主,公主还是公主,在封号上是有品秩的,这一进封,她们的俸禄、待遇便提高了一层……赵光义这般作为,登时打消了许多剩臣的猜忌和疑虑。

如果说加封的那些节度使、平章事、甚至王爷都算是虚衔,只是增加了俸禄和待遇,并没有什么实权,可是皇三弟赵光美任开府府尹,这可是实打实的权力,如果先帝驾崩果真有什么蹊跷,今上岂敢如此放权?赵光义将众臣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生起一丝得意,他目光一转,忽地瞟见那个眼中钉杨浩,发现他唇角似乎含着一丝淡淡的讥消,定睛再看,却见他如其他大臣一般,恭谨地站着,目不斜视,毫无一丝不敬之意,似乎是自己方才眼花了。

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好不舒服。

这时,皇三弟赵光美已上前谢恩,他无暇多想,忙上前扶住三弟,好言安抚一番,说起亡兄时,两兄弟俩执手相望,热泪纵横,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感人场面,文武百官见了,有人思念起先帝来,也不禁随之暗暗饮泣。

随后,宋皇后便领着一双子女上前谢恩。

在赵光义面前,宋皇后不敢露出一丝怨恨之色。

她嫁进宫后,尚无子女,先皇后所生的皇子德芳便被她当成了亲生子,最受她的疼爱,宋皇后生怕赵德芳少不更事,被赵光义看出什么破绽,所以一直紧紧地拉着他,把他搂在自己怀里,永庆公主则跟在两个姐姐后面,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盈盈打转儿。

官家,臣妾率一子三女,叩谢皇恩……嫂嫂快快请起。

赵光义赶紧扶起她,动情地道:皇嫂,皇侄……,咱们虽是天家,平坏可废,但是如此称呼,仅止于金殿。

按皇兄时规矩,咱们一家人日常相见,只以家人相称,联仍是嫂嫂的二叔,光美的二哥,三位公主和德芳口中的叔父。

皇嫂,你们不要过于悲伤了,逝者已矣,不能复生。

联继承大宝之后,朝政上会秉持皇兄一向的主张,抚内攘外,与天下黎民共创太平。

在家里,联也会像兄皇生前一样,做一个仁厚友爱的一家之尖。

宋皇后紧紧揽住赵德昭,垂下头来,低低地道:谢官家。

赵光义点点头,环顾文武,上前两步,大袖舒展,亢声说道:众位卿家,承天恩赐,以火德王,始有我宋一朝口先帝雄才大略,南征北战,灭荆、湖、蜀、汉、唐诸侯,振长鞭而御宇内,奠盛世之基,开万古之兆,以至国运昌盛,四海宾服。

联自幼追随先帝征讨天下,既是先帝的臣子,又是先帝的胞弟,深受先帝的恩宠,今又受先帝遗托,得承千古之业……这番话酝酿良久,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说起来铿锵有力,在金殿上久久地回荡着,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文武百官都知道这是新任皇帝登基的最后致辞,将定下他今后执政的基调,所以无不侧目倾听。

从来帝王之治,无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

先帝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英明神武,千古明君。

联之天资难及先帝万一,唯有夙夜孜孜,寐寐不遑,躬行勤政,焚膏继暴,以勤补拙,谨遵先帝的遗政遗志,不负先皇所托。

还望众卿竭力扶助,与联共创大宋之万世太平!敬天法祖,那就是他不会对朝政大动干戈,太祖皇帝的一切遗政遗命,他都将奉行不渝,这不但把他自己打扮成了先帝遗志的最佳继承人,也让忐忑不安的文武百官们最终踏实下来。

文武百官齐齐跪倒,轰然应道:扶保大宋,臣等责无旁贷。

定当戳力同心,效忠朝廷!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光义很想得意地仰天大笑三身,可是先帝丧期未过,这样做未免不合时宜,于是他只抿了抿嘴,白百官颌首示意。

轰然隆隆的宣誓声中,忽有一个不协调的哭声幽幽切切地传来,赵光义眉头微微一皱,他闪目看去,见是永庆公主掩面哭泣,便强抑不快,扮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柔声说道:永庆,莫要伤心了,你父皇虽已龙驭殡天,以后叔父却会像你的爹爹一样妥善照料你的。

谢官家。

永庆公主向他福礼,垂泪道:叔父形容酷肖爹爹,今日上殿,见叔父着龙袍,戴通天冠,龙行虎步,气宇轩昂,俨然便是爹爹模样,永庆见叔父而思爹爹,想起以前少不更事,常惹爹爹生气,如今想来,好生悔恨。

,赵光义听了,霁颜说道:永庆,不要内疚了,你能明白这些道理,你父皇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宽慰的。

永庆抽抽噎噎地道:永庆还记得,见到爹爹的最后一面,是在那日经筵上,那天,爹爹宣卢相公和几位位大学士进宫为永庆讲礼……,卢多逊听她提起先皇,忙向天拱一拱手,叹息道:是啊,臣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先皇特意提了一个礼字让臣等为公主讲解,先皇乃天下共主,有多少国事需要操劳啊,还如此为公主的终身大事操劳挂念,先帝真去……用心良苦啊。

永庆泣声道:可是永庆却不知珍惜,竟尔偷偷小睡。

记得卢相公等离去后,张泊大人又来,参劾大鸿驴杨浩,咆哮殿堂,永庆这才惊醒……赵光义十分的不耐,可是现在不只是一个女儿在缅怀她的慈父,她说的可是先帝,于是只能像百官一样,双手微拱,肃立一旁,静静地聆听。

永庆公主幽幽叹息一声,道:唉……,那是永庆最后一次与父亲说话呢……,永庆还记得,父皇听了张泊大人的诉告非常不悦,扣罚了大鸿驴半年的俸禄,永庆当时还插嘴说处罚的重了些。

可父皇却对永庆说,杨浩大人虽有行事鲁莽,却是忠心耿耿、做事勤勉的一位朝廷栋梁,他迁民于西北,实有开疆拓土之功;此后出使唐国,为我朝平定江南立下了汗马功劳;出使契丹,又为我朝平定汉国制造了一个大好机会。

哪一桩差使,都走出生入死,实有汗马功劳。

如今西北军政靡烂,正缺一位能臣戍边,杨浩大人虽腿脚有所不便,却是最佳人选,国家用人之际,不拘一格,爹爹过两日就要加封杨浩为横山节度使、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判芦州府事。

如此年轻,承此重任,为免他年少气盛,有刚极易折之虞,如今略做小惩,削削他的锐气,也是磨砺的一务苦心。

爹爹无论是待臣下还是待家人,少有责骂玉斥,常以苦心谆谆善诱。

说罢这番话,就教训永庆,不学礼就不知礼,不知礼就是无礼,罚永庆背诵《女诫》,永庆偷懒,便有意避着爹爹,谁想……这竟是见爹爹的最后一面,今日竭见叔父龙颜,想起爹爹音容笑貌,怎不伤心欲绝,呜呜呜呜……永庆说罢掩面哭泣不止,满朝文武却是一片哗然,赵光人……赵光义脸都黑了。

先皇要加封杨浩为横山节度使、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判芦州府事?那……那不是纵虎归山,把这个心腹大患又送回西北去了?可是他刚刚才向满朝文武宣布,帝王之治以敬天法祖为首务,信誓旦旦地保证他要谨遵先帝的一切遗政遗志,不负先皇所托。

永庆公主是先帝的女儿,她在文武百官面前说出这番话来,这就等于说了一道先帝的遗诏,他遵是不遵?为了给自己营造一个良好形象,削除百官心丰的猜疑,赵光义下了好大的血本,连开封府尹都让给三弟做了,要是对永庆口述的这道先皇遗命置若罔闻,那今天这出戏不是都白做了?杨浩也吓呆了,他脸色发白地看向永庆公主,心中只道:我的上帝真主玛丽亚啊,我只是想讨回芦州知府的差使,堂堂正正地回到西北,让他找不到理由为难我芦州罢了,怎么怎么……什么横山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判芦州府事?我没教你啊!凡检校官加节度使出判府州事者,谓之使相。

你想让我以宰相的身份返回芦州?你这不是帮倒忙嘛,他能答应么?说起来,永庆在杨浩教给她的词儿上又擅作主张加了这么一条,却也走出于一番苦心。

在她想来,杨浩是个可以绮靠的忠臣,大哥要起兵除逆,如果身边有个宰相级的人物压阵,份量会更重一些,于是便在赵匡胤的遗言上又加了这么一条。

文武百官全都有点牙疼似的唰着嘴,看向这位口口声声要敬天法祖,谨遵先帝一切遗命的官家,看他到底是答不答应。

如果他答应,那除了战国时期那位十二岁就被秦昭王拜为宰相的甘罗,杨浩就算是古往今来天下间最年轻的宰相了。

赵光义也像牙疼似的,他咧了咧嘴,转向杨浩,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气,他还没说话,杨浩已一个箭步跳了出来,真难为了他一条瘸腿,还做得出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杨浩激动莫名地仆地高呼道:臣惶恐、臣不敢,臣顽劣粗鄙,不堪大用,先帝却如此器重,臣感激涕零,可如此优遇,臣实实的不敢当,不敢当哇……赵光义气得牙根痒痒,直想一脚把他踢出去,他要是不跑出来,赵光义还有蒙混过关的心思,他跑出来这么一说,赵光义想装着没听明白都不成了。

他的眼皮突突地跳了几下,咬着牙根儿冲杨浩笑:先帝慧眼识人,不会看错的。

杨卿出身联的潜邸,能得先帝如此赏识器重,联也与有荣焉。

先皇既有遗命,腿又岂敢违逆,说起来,平唐国、伐汉国,开疆拓土,杨卿往复奔波,虽不曾统兵,所立功勋实不弱于十万大军之力,如此国之干才,理应重用。

联……便依先帝遗命,加封杨卿为横山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判芦州府事,待联登基大典事了,杨卿便赴芦州任事吧力杨浩刚刚还臣惶恐、臣不敢呢,赵光义这句话还没落地,他就马上接过来道:陛下如此器重,臣一定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之万一!他俯拜在赵光义脚下,赵光义看着他的后颈,眸中寒光一闪:就封你个王又能怎样?你能并着回到芦州吗?杨浩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嘴角也悄然逸出一丝冷笑:我就是相信母猪能上树,也不会相信你赵老二,但是这个名份让我拿到手,看你狗咬刺猥,还如何对我下手!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第九卷 八千里路云和月 第040章 离京 月关杨浩离京了。

他以封疆大吏的身份先去觐见了皇帝,聆听了官家一番教诲,然后便去先帝灵前做最后的拜祭。

来到灵堂,趋礼参拜,仍在灵前守候的宋皇后、永庆公主和刚刚得授节度使的赵德芳并不方便与他说话,杨浩也是目不斜视,行礼如仪,直至拜别先帝,起身告辞的时候,才抽暇瞥了她们母子三人一眼。

该说的早已悄悄说过了,杨浩只是望了她们一眼,似在无声中向她们做出了最后一次承诺,然后便神情自若,不生一点波澜地转身离去。

灵堂一角,王继恩阴鹫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灵堂门口。

赵光义安排护送杨浩的宣旨使一文一武,共有两人。

武的是大宋禁军日本直将虞候王宝财。

直,是大宋禁军的一个武装单位,大宋禁军中有几支特别的队伍,是由一些投靠大宋的少数民族士兵组成的,规模比较庞大的有归明渤海直吐浑直契丹直等。

渤海直是由被契丹消灭后散逃中原的渤海国士兵组成,吐浑直则是由鲜卑人和羌人为主,契丹直自然就是契丹族人了,由于契丹族人相对较多,还分为契丹一直、契丹二直等。

这些以少数民族为主组成的部队大多是马军,骑射精湛,骁勇善战,甚受朝廷倚重。

而日本直则不太有名,因为日本直的构成主要是一些日本浪人和高丽武士,他们飘洋过海来到中原后落魄不名,最后只有凭仗一身武艺投入军队吃饷当兵,他们人数相对较少,也不擅长配合作战,所以一向名声不显,不过这一直的人马擅长个人技击,也算是一个长处。

护送杨浩西行的武将是日本直的统领,官职是将虞候。

这位将虞候是今日本人,本名叫佐佐木则夫。

是一个破落武士,流落中原后本打算弃武经商的,所以取了个。

讨彩的名字王宝财。

不料他到中原的时候。

中原也正处于战乱之中,佐佐木经商无着,最后还是加入了军队。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自然更不该以名相,这位将虞候虽然名字俗气些,但是刚才四旬左右年纪,正是体力、智力达至巅峰的时候,身材不高却很结实,披挂起来威风凛凛。

腰间垮着一柄太刀,一脸的杀气。

文的是礼部员外郎公孙庆,公孙庆也是四旬左右,身材颀长,白面微须,一看就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不过言谈举止间倒也没有多少酸腐之气,答对行止十分汪落。

除了他们携带的人马,就是杨浩的家人了。

当日程德玄去杨浩府上时,杨浩府上只剩下几个看家护院的家仆。

主人全都不见了。

次日杨浩秘密见过永庆公主后,立即变更了自己的计划,于是继嗣堂马上动了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地撤换了他府中的人,做好了第二手准备。

这一手果然用上了,杨浩如今以封疆大吏的身份赶回芦州,自然不能再按继嗣堂最初安排好的逃亡方式和逃亡路线离开,于是这些刚刚上任的丫环使女、院子门子,一窝蜂地便都跟着他上路了。

对于这些细微处的举动,赵光义全无察觉,他注意的只是杨浩和他的家眷,怎会注意杨家有多少下人。

门子是谁、厨子是谁、使唤丫头姓甚名谁呢。

他只想要杨浩死,杨浩必须得死,其他的并不重要。

对于将死的人,赵光义一向是很客气的,他亲自把杨浩送到了宣德楼前,又由三位宰相将这位使相送到了御街尽头,可谓风风光光,极尽荣耀,然后便由其自僚和下属接手,将杨浩送出城去。

把杨浩送到宣德楼后,赵光义便折返到了一处偏殿,此处正有十几位将军在此恭候。

这些人是赵光义点名召见的,曹彬、李汉琼、田钦稽、丁德裕,俱都是昔日随赵光义伐唐的有功之臣。

因为先帝居丧期间不能歌舞、不能有大型饮宴,所以赵光义只简单地准备了些菜肴、美酒,宴请这些将领。

这些将领都是伐唐的有功之臣。

都是在他赵光义统率之下立过军功的将领,搞赏他们,既是对他们的认可,也是对自己的肯定,同时也可以使这些和自己关系比较亲近的禁军将领们与他关系再密切一些。

出征在外的吴王赵德昭是否肯乖乖回京,随之出征的将领们虽然被他加官晋爵,又控制了他们的家人,但是他们会不会再来一出黄袍加身。

赵光义现在还没有十分的把握。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抓军权稳住留守东京的禁军,虽说他安插了许多人,控制了留守禁军的许多要害职位,但是对这些军中重要将领,必须要大力倚重。

所以赵光义没有丝毫皇帝架子。

他换了便服,撤去首席,与众将坐在一起把酒叙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重温了与诸将一同南征的那段战争岁月之后,赵光义忽然眼含泪光,感伤地说道:当日朕与诸位将军跨天堑,战江南,有袍泽之情。

今日虽份属君臣,朕与诸个将军同座,依稀却是往日场面,只是,朕与众位爱卿把酒言欢,席上独缺一人。

想起来不免令人喘嘘啊。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说的是差了哪个,莫非还有谁敢奉诏不来?可是左右看看,主要将领济济一堂。

似乎并未缺了什么重要人物,众人不禁四顾茫然。

赵光义说道:缺席的这位。

就是曹翰曹大将军。

曹大将军战功赫赫,本可为朝廷继续效力,再创丰功,可异……却为奸人所害,英年早逝。

今日见到诸位将军,朕不免想起曹将军来,岂不感伤?他抚膝嗟叹一番,扬眉道:王继恩,传旨,自内库中拨三十万钱赏赐曹家。

曹翰遗孀封为诏命,曹翰的儿子今已十二岁了,便加封他为迪功郎,给他一个出身前程。

以慰曹将军在天之灵。

王继恩连忙接旨,在座诸将听了皆不禁动容。

曹翰遇刺后,赵匡胤已经把曹翰官升一级,隆重安葬。

并对其家眷进行了妥善安置。

而赵光义再次加恩,对这位遇刺的将军如此恩遇,众将感同身受,谁不感激?赵光义此举,就连一直宠辱不惊、神情平淡的枢密使曹彬也不禁大为感激,新帝登基,多少大事要做。

这个关头还能记着这些追随他伐唐的将领,单独赐宴接见,已是无上荣光。

而曹翰遇刺已经有了一些时日了,赵光义不但仍记得他。

而且加恩赏赐,不忘旧情,这对他们这些戎马生涯的将军们来说,正是最大的安慰。

曹翰本是曹彬的直属部下,官家如此关爱,曹彬身为曹翰的老上司。

此时自然要出头为他拜谢。

曹彬眼含泪光,斟满一杯酒,走到赵光义面前肃然跪下,以大礼参拜,代曹翰向官家谢恩。

赵光义加恩于曹翰,固然有示惠于众将的意思,可是这个时候他特意提到朝廷大员遇刺身亡,实也另有一番用意,只是其中缘由,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如今见一直有些若即若离的曹彬终于被他打动,屈膝席前敬酒,赵光义不禁大悦。

他赶紧起身,扶起曹彬,举杯道:诸位爱卿皆是朝中栋梁,朕继承大统,今后还须依赖诸位将军辅佐。

今因国丧,暂休战事,来日讨伐汉国、出兵幽燕,朕必御驾亲征。

与诸位将军如往日征江南一般,并肩作战。

诸位将军,请满饮此杯!众将纷纷应诺,举杯与之共饮……※※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在城门口为杨浩送行的,是原本出身南衙的一众属官,宋琪、贾琰、程羽、慕容求醉等共事过的同僚,还有鸿驴寺的全部官员。

已然致仕的前任大鸿胪章台搀因老迈年高,没有亲至,却也让他的长子前来相送。

不但鸿胪寺典客承焦海涛、司仪承曹逸霆、主簿宁天色以及一干属员都到了,就连那位很少与杨浩谋面的鸿胪右卿高翔,今天也满面春风地出现了,熬来熬去,他终于熬出了头。

杨浩一滚蛋,这个大鸿胪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往日些许恩怨。

自然大风吹去,得有些肚量才是。

鸿胪寺的属官们看着自家这位离任的大人,都是一脸的羡慕。

做官。

谁能做得像杨大人一般如此畅快?就算杨大人此后这一辈子再无任何建树,就凭他弱冠之年便成为使相的速度,也足以成为大宋政史上的一个传奇,或许也是再也无人能够企及的一个传奇了。

南衙的一众官员看着杨浩,眼中却既没有羡慕、也没有嫉妒,而是一种深深的、却不易被人察觉的同情。

哪怕杨浩再惹人厌,此时他们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同情。

就算不需要杨浩承他们的情,也得让其他同僚看看,自己不乏同情心。

他们看杨浩的眼光,分明就是在看一个死人。

劝君更尽一杯酒,此去黄泉无故人!杨浩就在两衙官员们复杂的神情中出了城门,走出一箭之地,他回头一看,那些官儿们还站在原地。

杨浩便向他们遥遥招手示意,他的手在空中刚刚挥动了两下,忽地发现城头上站着一个女子,一袭白裳,衣带飘飘,独自伫立,似乎正凝视着他。

杨浩站稳了身子,定睛再往城头看去,那人却已悄然消失,天空湛蓝,白云朵朵,城头上只有宋字大旗迎风猎猎,方才所见竟似南柯一梦,寻迹无踪。

大人,请登车上路。

将虞候王宝财在马上弯了弯腰,向他大声说道。

杨浩点了点头,向后面随行的家仆们望了一眼,杨浩的家仆比他的家眷在京城时还要齐备一些,管家、奴仆、丫环一应齐有,但是他一个也不认识,这些人都是他变更逃跑计划之后,继嗣堂的人突击找来的。

杨浩只知道他的管家叫李庆风,杨浩看他年纪、听他名字,非常怀疑他和自己在唐国救下的李听风家族有些什么瓜葛,不过直到目前为止。

他还没和这位管家详细交谈过。

杨浩登上车子。

放下轿帘,整个队伍便加快了速度。

过了瓦坡集,前方路口忽然出现一个彩棚,说是彩棚,因为皇帝大行,正居国丧,所以没有披红挂彩,只缀了些松枝拍枝充门面,未免名不符实。

彩棚下面也没有鼓乐迎接。

只有着黑白两色衣衫的一群百姓站在那儿,老远便高声叫道:这位军爷,敢问前方来的可是杨太尉么?一今日本直的士兵用很生硬的中国话答应了一声,那些百姓们立即欢喜起来,也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万民伞来,也不撑开,便迎了上来。

一见是欢送杨大人离京的,公孙庆、王宝财二人也不便拦阻,二人对视一眼,便命人向后传报,通知杨浩。

片刻功夫,杨浩便迎上前来。

那群百姓为首者是一个体态圆满的员外,只见他毕恭毕敬抢前作揖道:杨太尉小民于圆,恭为乡保。

大人在京时,德政惠民,令无数百姓得益,今太尉要离京赴西北上任,百姓们感恩戴德,不舍大人离去。

特意委托小民,向太尉敬献万民伞一把、美酒十坛,万望太尉笑纳。

远远的,日本武士王守财先生听得很是纳闷儿,转头向公孙庆问道:公孙大人,末将是武官,对杨太尉的事情了解的不多,他的,做过这里的地方官?此时,杨浩正逊谢不已,众百姓则阿谀如潮,马屁连天,听得礼部员外郎公孙庆都快吐了,他冷笑一声,见周围没有杨浩的人,这才说道:王将军,这不过是官场中习气罢了。

自古以来,爱民如子的好官离任时百姓割舍不下,送万民伞以示敬意是有的,可是后来的官儿,不管是不是清官、是不是爱民如子。

都喜欢在离任时玩上这么一套把戏。

官声好的,有绅民主动送伞。

官声不好的,他也不愿灰溜溜地离开,于是变着法儿的也得让人送。

比如说前朝时候,康远县令是一个大大的贪官,百姓恨之入骨,他离任时也想要百姓们送万民伞,可是百姓们谁肯送他?你不送?你不送他就赖在县衙里不走,新官没办法接任,于是那位新任县太爷还得带头去劝当地士伸们送伞,士伸们实在不肯答应,那位新任县太爷没法儿,自己做了一把。

又让家人扮成当地百姓,才把那位前任风风光光地喔王守财作恍然大悟状。

连连点头道:我的明白,我的明白。

再看向杨浩时,王守财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公孙庆笑道:后来的官儿总想比原来的官儿离任时更加隆重,于是花样翻新,不只送万民伞、立德政碑。

还有那恬不知耻的,提前雇几个泼皮闲汉,在他离任的轿子前边泥地上躺下,满地的打滚,就是不起来,意思是挡住道路,不让他们的好官离开。

在官场上,这种事称为卧辙嘿嘿,如此官场丑态,传扬开去,却是百姓无限爱戴了。

两个人说着不集仰天大笑。

前方,杨浩推辞不下,最后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当地乡伸于圆代表当地仲民恭送的万民伞,由于万民伞是用不同颜色的布做成的,国丧期间不便张开来,所以用素绫裹了放在车上。

杨浩的又接过十坛美酒,一并放在车上继续赶路,于圆等人做依依不舍状又追了好久这才渐渐散去。

见那些做戏的乡仲们走了,公孙庆这才松了口气,吩咐道:加快行程。

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当天行不了多远的路程,傍晚时候,他们到了板桥镇附近,此时夕阳西下。

红日渐沉,为了赶在日落前进镇,车队的速度不断加快。

眼看到了前方一座木桥,前行的武士忽然放慢了速度,公孙庆心中有事。

察觉前行速度放缓,立即抬头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人,你看!一个武士向前一指,公孙庆一看,只见桥头又搭着一座彩棚,棚下的人倒是不多,也就那么五六个人。

两个站着,剩下几个横七竖八地躺在桥上。

王守财一见先是一愣,随即叫道:卧辙?看了看公孙庆,两个人忍俊不住,一起大笑起来。

前方来的可是杨太尉,本地士子于一舟率士林同好请见太尉。

杨浩得报,又满脸笑容地上前接见。

于是乎,问名,寒喧,接见,感恩,辞让,两下里又是好一通折腾。

王宝财急躁起来,对公孙庆低声道:公孙大人,像他这般走走停停,几时才能走得出去。

咱们在板桥镇里安排的噤声!公孙庆立即打断他的话,看着前方一脸笑意的杨浩,冷笑道:王大人,便让他再风光一时半夜又算的了什么,对‘死人’咱们得有点耐心。

你说是么?王宝财苦笑道:公孙大人教的是,呃……嗯?那几个人在干什么?公孙庆一抬头,就见杨浩已被推坐在桥上,旁边正有人为他脱靴,另有人捧着一双新靴站在一旁,公孙庆不禁两眼发直,半晌才喃喃地道: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

太……不要脸了?嗯?王守财捏着下巴,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公孙庆咬着牙根嘿嘿地笑:这位杨太尉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

居然来遗爱靴的把戏都用上了。

遗爱靴?嗯,万民伞、德政碑,卧辙,这都是送行官员的场面功夫还有一样,那就是遗爱靴了……公孙庆长长地吸了口气,说道:有些地方士伸,捧臭脚拍马屁。

于是别出心裁,官员离任时就请他留下脚下穿旧了的靴子,把靴子挂在牌楼上,任由风吹雨打直至腐烂。

嘿嘿,王将军,以后你到了什么地方,要是看到当地牌楼上挂着几只奇形怪状、腐烂不堪的臭靴子。

估计就是当地出过不少‘好官’了,哈哈哈哈……王守财听了却很严肃地连连顿首:末将明白,多谢指教。

就在这时,只听啊地一声怪叫,就见杨浩光着两只脚丫子一瘸一拐地逃了回来,那个叫于一舟的士子,手中持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在后面紧追不舍,王守财看得直了眼睛。

惊奇地道:我国风俗实在奇怪。

公孙大人,请指教,他们……还想留下点什么吗?还想……还想……公孙庆忽然怪叫一声,惊讶地道:刺客?这时就见杨浩一蹿一伏,气极败坏地叫道:有刺客,有刺客,救命。

救命啊!说着他已抢到了王守财身边。

蹿到了他的马屁股后面,王守财巴不的他让左一刀杀了,就省得自己煞费苦心地安排手段了,可是他已逃到自己身边,自己身为护送的武将。

无论如何不好装聋作哑,于是嗨地一声拔出了太刀,恶狠狠地骂道:何方鼠辈,胆敢刺杀朝廷命官?在中原混了近二十年,他的汉语已经说的相当好了,到没喊出八嘎牙路,什么地干活的话来,王守财一动,他麾下士兵立即纷纷拔刀出鞘,呼喝着扑了上去……月朗星稀,杨浩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造化镇,造化镇在板桥镇更北方,距板桥镇三十多里。

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刺客没能杀了杨浩,反而打草惊蛇,他们见事不可为,纷纷跳水逃生了。

紧跟着探路的士兵一上桥,那桥就轰然倒坍了,原来那桥早已被人动了手脚。

惊魂未定的杨太尉打死也不去板桥镇了,自作主张改了线路,绕道来了造化镇。

王守财火冒三丈。

却也无可奈何,好在这一路行去机会多多,板桥镇的布置就算白费了,前路也有的是机会。

杨浩后背的衣衫被那个于一舟划破了长长一道口子,吓得他一进造化镇,就钻进一间屋子不出来了,当地乡仲听说来了个这么大的官儿,忙不迭地跑来拜见,他也压根不肯露面。

公孙庆和王守财哭笑不得,随意打发了那些乡伸离去,刚刚回到征用的小客栈,外边便又闯进一个。

人来,大模大样地问道:敢问,杨太尉是借宿于此吗?公孙庆一口茶都还没来得及喝。

他没好气地问道:你是哪个?那中年人微微一笑,拱手道:鄙姓余,是……公孙庆手里一杯热茶哐咖一声。

就全撒到了前襟上:又是姓于的?一旁王守财已呛御一声拔出太刀。

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大叫道:把他拿下!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