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腊月二十八,额娘说这天是好日子,正赶上喝腊八粥,所以我命中不会挨饿。
我有个好听的名字:彻穆衮曼清,汉姓沈佳。
我上面已经有三个哥哥了,长我五岁的大哥曼旌是额娘所生,长我四岁的二哥曼琪是三姨娘所生,长我三岁的曼华是额娘房中的李姨娘所生。
因此阿玛知道额娘生了我这个女娃后,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念叨:总算开花了,总算开花了。
我长得像额娘,轮廓甜美的鹅蛋脸,小巧玲珑的玉人鼻,细致舒爽的柳叶眉,还有一双忽闪忽闪地大眼睛。
巧笑时眸光盈盈,梨涡清浅,满面春风绿,一脸桃花红。
这长相不敢说倾国倾城,但在府中,却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记得三岁那年五月的一个早上,天气很好。
我的奶娘刘嬷嬷带着我和长我三岁的哥哥曼华,去后花园的桃林中摘桃子。
桃林中栽了两种桃树,一种晚桃,要到七八月份才成熟。
此刻枝头正丹彤一片,璀璨如玉。
晨风轻起时,带来阵阵芬芳,甘甜清丽。
桃花随风而舞,飘洒在衣间,萦绕在身周。
瓣瓣如红霞般璀璨,片片似白玉般晶莹。
还有一种早桃,现在已经到了结果的时候。
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摘这早熟的红桃。
绿叶翩翩,随风轻舞间,带起枝头散碎的晨光,耀起一点点金芒,看在我跟三哥眼里,甚觉稀奇。
哇!好大的桃子!三哥指着枝头那颗又大又红的桃子惊叹起来。
我也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片金红色晨光中,一颗粉红如霞的大桃,在枝头随风轻摇,看得我不禁眼馋起来。
嬷嬷,快看,好大的桃子,你快点把它摘下来吧!三哥在一边忙不迭地催促起来。
刘嬷嬷为难地看了眼枝头的大桃,试着踮起脚尖够了几次,但连枝头都没够到。
后来她勉强跳了起来,看在我眼里,却觉得甚是可怕。
生怕她落地不稳,栽了下来,我就连忙跑到离她一丈远的地方。
确定她就算摔下来也砸不到我,我才站定在一边,看着她艰难地起跳。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努力了几次,都没能碰到那枝头,更别说是摘下那颗大红桃了。
贝勒爷,您跟格格在这边稍等片刻,老身去去就来!说着便朝不远处的听雨阁急步走去。
突然看到树干上坐着一位穿粉色衣裙的姐姐,此刻正满脸含笑地看着我。
她那张玉脸比桃花还娇艳几分,如雪般晶莹的肤色,让我这个一向自信的美人都自叹弗如。
我朝她甜甜一笑,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们把那颗桃子摘下来啊?如果在她面前,我还有自信的地方的话,那就是我此刻的微笑了。
我的笑恬淡纯真,如清泉般甘洌,如月光般清透,可以说是整个王府中最无可匹敌的杀伤性武器了。
因为自我懂事以来,还没有人能在我微笑的时候,拒绝我提出来的任何要求。
果然!那个姐姐笑着把桃子摘了下来,递给我,还笑着对我说,小妹妹,你能看到我吗?此时我早已站到那棵桃树底下,正准备去接那位粉衣姐姐手中的大红桃。
突然,站在边上一直愣愣看着我的三哥曼华,居然没来由地哭了起来。
我被他这一吓,刚伸出去的手,连忙缩了回来,转头疑惑地看向他。
刘嬷嬷闻声急步赶了过来,只是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她那一双小脚,那时候怎么就跑得恁快呢?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把一旁哭着的三哥抱在了怀里。
贝勒爷不哭啊!刘嬷嬷说着看向我,格格,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她看着我的眼神凝住了,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杀猪般地叫了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不好啦!格格出事啦!我当时就愣了,明明是三哥在哭,怎么会是我出事了呢?不过被这刘嬷嬷一叫,只一会儿功夫,就引来一大群婢奴。
由此可见,我们彻穆衮王府奴婢们的反应速度还是蛮快的。
刘嬷嬷,出什么事啦?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额娘房中的李姨娘甚是厉害,此时白净秀丽的脸上,透着一丝縕色。
显然她对刘嬷嬷刚才的喊叫很是不爽,这倒让我有了同感。
你们快看,快看,格格的眼睛,眼睛。
看刘嬷嬷一副害怕的样子,我自己都不禁惊慌起来,我眼睛怎么了,难道瞎了?我怎么不觉得?她这一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往我这边看来,我则一脸愣愣地接受着一帮子人的注目礼。
想这三年来,我也是这王府中众星拱月的人物,只是现下这样被盯着,我还是有点不习惯,喜欢我也不用这样看我啊!于是我矜持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格格的眼睛怎么是紫色的啊?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吃惊了,一个个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怪物一样看着我。
有的满脸惊慌,有的不自觉地退后几步,有的则在走与不走间彷徨。
这时三哥哭得更厉害了,李姨娘连忙把他抱在怀里,对站在那边看着我的那一大群奴婢喊道:一个个的在这边傻愣着干嘛,大白天的挺尸啊!还不快给我散了,该干嘛的干嘛去!如果有谁不想吃亲王府的这碗饭的话,尽可以乱嚼舌头试试。
被李姨娘这么一喊,婢奴们才缓过神来,陆陆续续地出了院门。
刘嬷嬷,还在那边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格格带会屋去。
刘嬷嬷一脸惊恐,战战兢兢地抱着我进了屋,脸都不敢看我一下。
这件事情之后,三哥曼华大病了几天。
虽然后来没事了,只是他再也没来找我一起玩过。
刘嬷嬷却在当天的晚上掉进了后花园的莲池里,再也没能站起来。
府里的婢奴们由于还想吃这碗饭,终究没人再提这件事。
刘嬷嬷死后,由一个叫茗香的姐姐照顾我。
茗香生得肤如凝脂,眉如柳黛,眼若杏仁,唇似樱桃,虽跟我比还相当有点差距,但也算是很漂亮的人物了。
茗香虽只比我大了几岁,但却很是伶俐。
端茶倒水,洗漱起居,把我照顾的很是周到。
再加上我们年纪相若,我就把她当姐姐看待。
农历七月十五的晚上,一年一度的中元节。
府里祭祀老祖宗,我和三个哥哥都去行了礼。
现在几个哥哥好像都知道了我眼睛的事情,见到我跟见到瘟神没什么两样,肯定是我那三哥的大嘴巴惹的。
不然奴婢们是没这个胆子敢声张的,除非是不想吃这碗饭了。
想着以前大哥背着我在草地上捉蟋蟀,二哥抓萤火虫装到葱管里,放在我的窗台上。
现在却因为三哥乱嚼舌头的缘故,而疏远了跟我的关系。
三哥,你等着。
看我以后有机会怎么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我在心里恨恨地想。
那天礼毕后,额娘就把我叫到她房里,让我跟她一起睡,我自然很开心。
这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跟额娘一起睡。
一觉睡醒后到了夜里,我睁开眼看到窗边站着两个人。
额娘站在月下,一袭白色的睡衣,松松地罩在身上。
晚风一拂,扬起的青丝在空中漫舞。
额娘身边立着一个男子,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在月光下透着莹莹的蓝光,身姿挺拔俊朗,衣袂翩翩,恍惚间似仙人下凡。
他们两人在月下窃窃私语,仿似多年的老友般,亲密自然。
我笑着闭上眼,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此后三年,额娘跟我讲了很多故事。
我也知道为什么我们能看到的东西,别人却看不到。
额娘说那些是来自异世界的朋友,他们在人世的肉体死了之后,灵魂有的不想投胎,有的不能投胎,所以就在我们周围生活。
但由于是灵魂,所以一般的人都看不到。
额娘说只有聪明漂亮的女孩子才能看到。
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漂亮。
虽然婢奴们见到我都会绕道走,但我也都没放在心上。
六岁那年的七月十五,我还是跟额娘一起睡。
晚上迷迷糊糊听到额娘跟一个人在说话,我很想醒来,看看是不是那个每年来房中陪额娘讲话的异世界的朋友。
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睁开眼睛,于是我只好竖起耳朵用力听。
灡儿,跟我走吧。
我等了你十五年了。
现在清清也长大了,你应该履行当年对我的承诺了吧。
声音清越而略带不安。
三郎,可是我已经老了,我不再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小灡了。
额娘的声音满是哀怨。
灡儿,我爱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灡儿,我也只爱灡儿。
三郎急声说着,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明显加重。
额娘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久。
那个清越的声音接着说:灡儿,他们都以为我疯了,喜欢上一个凡人。
这十五年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笑话我,可是我从没在意过。
他们根本就懂得什么是爱。
灡儿,你答应过我,等生了女儿之后就跟我走。
现在清清也已经长大了,你就跟我走吧,我爱你,灡儿!额娘哭了:别说了,三郎,我都知道。
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灡儿,别哭了,走吧,跟我走。
声音有喜悦,有安慰。
后来就听到额娘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清清,额娘走了,好好照顾自己,额娘会回来看你的。
我知道额娘要走了,可是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出,什么都做不了,急得哭了出来。
一哭出声,人就醒了。
我一骨碌坐起身,看到额娘好好地睡在我旁边,原来刚才只是个梦。
看额娘熟睡的脸,温暖又安心,我躺下继续睡了。
第二天早上,李姨娘进来服侍额娘起床。
这个李姨娘是额娘的陪嫁丫鬟,不但长得好看,而且也很能干,后来被阿玛收做姨娘,还生了三哥曼华。
我那是其实早就醒了,看时候还早,额娘也还没醒,就一直赖在床上。
李姨娘先叫我的丫鬟茗香服侍我穿衣服,自己去叫额娘起床。
可是叫了好久,额娘还是没醒来。
这时我已经穿好衣服,也站在床边推额娘,额娘,快醒醒,起来了,太阳晒炕头了。
可是额娘依然沉睡着,没有一点醒来的意思。
李姨娘伸手探了探额娘的鼻息,跳了起来:茗香,快,快去叫王爷,快,快。
边说人却坐到了地上,脸上看不出是害怕还是伤心。
额娘走了,阿玛固执地认为是我克死了额娘,因为额娘是跟我睡在一起才去世的。
阿玛还请来了法师做法事,这样一来,府里所有的人都把我看作不祥之人。
我被安排住进了后花园的听雨阁中。
阿玛是个很迷信的人,后花园自从刘嬷嬷溺水死后,阿玛觉得不吉利,就把后院的门锁了起来。
不准人进出,园子也就这样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