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节,一家人吃完饭,又一起赏月吃起了月饼。
满月如明镜般高悬,照得满园秋菊金桂如覆银霜。
深蓝色浩渺的银汉中,不见丝缕云霓。
沐浴在满园的清丽花香中,家人围坐一旁看清秋无边。
顿觉世间诸多美,也难极今夜一分毫。
阿玛今天喝了点酒,陪我们絮叨了一会儿,就叫我们回去休息。
本来有月她们约我一起去看灯会,但我从入夜开始就觉得神思恍惚。
现在更没什么心情出去了。
几个哥哥见我不想出门,便也不提看灯会的事。
大哥说要送我回园,我也不推脱。
这段时间大哥来我园中来得甚勤,每次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每次一见他来,茗香就急忙跑出来,端茶送水,甚是热络。
平时伺候我也没见她这么殷情过,真是女生外向。
而我,每次都会很自觉地给他们单独的空间聊聊天,自己带着凤凰儿去园中散步。
凤凰儿自那天回来后,就好像出了心理问题,一看到红的东西就害怕,不敢靠近。
所以我尽量不在它眼前穿红的衣服,带红的饰品。
也自那次以后,我对它更好了。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老嫌它烦,因为它总是没一刻消停的。
我甚至想过,等下次见到孤寒的时候,让孤寒把他带走。
但自从上次见它这样不要命地为了我,跟白衣女子恶斗,还险些又受到伤害,我就打心眼里内疚起来。
毕竟他是我跟孤寒跟一起带回来的,虽然很多时候调皮了,但对我还是很好的。
何况现在孤寒已经不见了,我就把他当作对孤寒的念想,一看到它就会想起孤寒。
有时候也会找它说说话,把他当作孤寒。
每次我说,孤寒,你在哪里?我想你了!的时候,它就会用翅膀拍拍我的肩膀,让我觉得孤寒就在身边。
其实有这样一只鸟儿,挺好的!今天哥哥送我回来之后,见我很不舒服的样子,也没跟茗香说上几句话就走了。
走之前叮嘱我好好休息,也叮嘱茗香晚上看着点。
其实我还是很佩服茗香的,她晚上的睡眠质量极好。
以前孤寒来的时候,有几次弄出来的声音蛮大的,但她依旧酣睡如故。
或许是今晚哥哥那句话的效果,她很是放在心上,所以会时不时过来我房前听一下动静。
现下本是金风送爽的天气,可从早间开始,我就一直觉得燥热难挡。
现在躺在床上,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浑身上下烫得厉害,喉咙干燥无比。
到得子是时分,或许是疲惫难挡,才好不容易在一阵灼热中睡去。
我的身周都是火,脚下都是一滩滩的血水。
似曾相识的不安感又涌上心头,我又迷失在了一片水腥火热中。
远远地看着一个人影向我走来,一身红衣如血,娇艳得刺目。
那张惨白凄厉的脸,在我眼前绽出一抹娇丽的笑,鲜红欲滴的艳唇微微上扬,投入我眼中却是狰狞得可怕。
你发誓要替我们王家报仇,你一定要杀了和绅,杀了和绅,替我们全家报仇。
凄厉而冰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字字如利锥般刺进我的心底,胸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意,杀了和绅!杀了和绅!我要杀了和绅!格格!格格!快醒醒!清清!清清!快醒醒!耳畔响起一阵急促的轻呼,仿似火热中的一抹清泉,让我顿觉清明起来。
又过了一阵,仿似掉进了一个冰凉的时间,那种灼热得让人窒息的感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清凉与舒爽。
格格,格格,你快醒醒!你快醒醒!终于,睁开眼,看到自己正坐在木桶中,桶中的水透着隐隐的寒气。
茗香正拿着一块冰冷的湿巾,在我脸上,身上擦拭。
见我睁开眼,茗香把湿巾一扔,一把扶住我的肩,格格,格格你醒啦!外面焦急等着的阿玛跟大哥,被茗香这样一叫,连忙推门进来。
我这时已经回过神来,见阿玛和大哥进来,才发觉自己还在桶中,寸缕不着。
顿时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阿玛跟大哥一见这情形,连忙又退了出去。
阿玛更是此地无银地说了一句,清清,你别怕,阿玛什么都没看见。
我哭笑不得地叫茗香帮我穿好衣服,躺到床上,这才叫他们进来。
大哥这时还红着脸不敢看我。
阿玛,我没事了,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我见阿玛跟大哥只是在床前站着,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尴尬样,想是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犯羞,于是就先开了口。
阿玛见我这么说,也连忙坐下身,一边拉起我的手,一边在我额上探了一下,见没多少温度,便放下心来,清清!可担心死阿玛了!怎么会烫得这么严重?是不是着凉了?我知道这是自己中了血咒的缘故,为了不让阿玛担心,所以就安慰阿玛说:阿玛,我没事了,可能是晚间着凉了的缘故,休息一下便好。
清清,那要照顾好自己,别再生病了,阿玛这把老骨头可折腾不起啊!阿玛还是满脸关切。
阿玛,我没事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不会让你们担心了,放心吧。
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见阿玛满脸的担心,心里也很是感动。
好吧,清清,你好好休息,阿玛明天再来看你。
阿玛说着拍了拍我的手。
阿玛走的时候还不忘关照茗香:茗香,伺候格格多加几件衣服,要是再着凉了,唯你是问!茗香抬头看了一眼大哥,见大哥也是一脸无奈,只好做小心状,连连点头。
阿玛跟大哥走后,我问了茗香怎么回事。
原来茗香因着我大哥的关照,晚间时常过来听我的动静。
后来见我睡不踏实,还呻吟不断,叫了我几声也没见我答应,便立马跑了进来。
一看我满脸通红,全身滚烫,她也吓坏了,连忙跑去叫大哥。
大哥又叫来了阿玛,之后又请了大夫。
大夫说只是发烧,没事,只要用冰水浸一下身子就可以,于是就有了我醒来时候的那一幕。
我见她也是折腾了一晚,肯定累了,叫她下去休息,自己又在床上躺了一天,到第二天晚上,精神才算好转。
以后每月十五夜晚,我都会被这血咒折磨一番。
每次都是在冰冷的水中醒来,哪怕是冬天也不例外。
所以每次醒来免不了要病上一场,尤其天气冷的时候,至少要在床上躺上几日才能下地。
阿玛也当我是得了什么怪病,千方百计地为我求医问药,但最后都是徒劳。
直到和绅被赐死的那天以后,我才从血咒中解脱出来。
不过我在这期间,倒是对医理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看遍了府中的医书,又想办法从外间找来了很多医本,凭着孤寒给我的那过目不忘的毛病,后来居然也成了半个神医了。
什么病症一出来,我的脑海中就配好了药,还往往药到病除,看来久病成良医这话用在我身上,最是合适不过。
前次泡在冰水中,至少让我在床上躺了将近半个月,算算离下次发病的时间也不远了,心中甚是不愉。
趁这几天能下地了,便要出来走走。
这时已是入冬时节,园中已然飘起了初雪。
雪花如絮,从银空中洒落,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天上云霓留恋这碧波凡尘,化作这万千雪絮,丝丝缕缕,覆上这人间万象。
待细看时才发现,原来是朵朵白华,由银空婉转而下,随风轻舞间,化成九万繁花,盛开在万千枝头,萦绕在万众身畔。
我站在牡丹亭中,看着莲池旁去年春时与孤寒一起栽下的雪梅,此刻正吐出淡黄色的寒蕊,花身雪白通透,宛若冰雕玉琢,迎着这漫天花絮,笑傲枝头。
看着此情此景,脑中浮出这样一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心下很是佩服那位诗人,仿佛他也如我这般,立于园中,看着这白雪冰梅,遐思之时,却灵犀一闪,佳句顿现,信手拈来,却是应景得很。
我正看得入神,茗香却带着有月他们进了院。
曼清,我们来看你了。
听说你又病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好了,所以今天我还特意带了几个新朋友,到你园中来坐坐,大家也好认识一下。
看着有月一脸的笑意,我还真想回她几句。
我病在床上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影啊,现在病好了才过来看我,而且一而再,再而三,每次都是这样,真是过分。
不过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三位公子,我撇了撇嘴,那话还是没出口。
淑敏和玉莹跟我打了招呼之后,有月就开始介绍起后面的三位公子来。
有月指着一位年龄最长的公子,跟我介绍说,曼清,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内阁大臣富察大人府中的三公子,福康安,今年十四岁。
我看着眼前这位一袭紫衫,面容清秀,眉目如玉,唇红如花的翩翩公子,竟觉得他眉眼间的神情,跟严公子倒颇有几分相似。
这位是觉罗将军的虎子,吉庆,今年十二岁。
有月指着一身蓝衫的少年介绍。
蓝衫少年面盘红润,黑眸如墨,在白雪的的掩映下更显黑亮。
身形较福康安略矮,但更显结实,真不愧是将军的儿子。
这位是现下皇上派去征金川的领队大臣高佳大人的儿子,吉郎阿,今年九岁。
有月一拍吉郎阿的肩膀,介绍了一下。
这位小子身着淡蓝色锦袍,稚气的脸上却显出一份恬淡的神韵来。
见我看他,居然脸红地低下头去,甚是乖巧温顺。
我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又叫茗香把亭中隔风的纱幔放下,并点起暖炉。
亭中不时便暖和了起来。
茗香又去沏了一壶上好的普洱,上了几样暖胃的糕点,几人围坐在桌旁,欣赏这满院雪景,酣聊起来。
福康安最是斯文,无论聊什么话题,都是侃侃而谈,看得出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不过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就是暖暖地,让人感觉到温暖的那种。
吉庆是那种直来直去的性格,虽读书不及福康安多,但谈起来却也是见解独到,言简意赅。
而且他的眼神总是炯炯有神,散发着耀人的亮光,看来是个心性极坚的人。
吉郎阿很是腼腆,我们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在一旁静静地听,当我们问到他的时候,他就会害羞地低下头,说出他自己的看法,把我们忽略掉的细节补充进去,很有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心思缜密由此可见一斑。
几人聊到天暮,才依依惜别,并约定下次等我身体好点的时候,一起出去玩,我自然是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白樱有话说3福康安?-1796,字瑶林,富察氏,清满洲镶黄旗人。
清高宗孝贤皇后侄,大学士傅恒子。
野史记载,由于福康安的额娘生得花容月貌,被乾隆看上,临幸过几次,后来生子福康安。
所以也有传闻说福康安是乾隆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