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春,阿玛的寿诞,前来贺喜的人很多。
整个亲王府,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处处张灯结彩,门前车来人往,好不热闹。
因着我是额娘所生,所以阿玛的寿诞,我也要上席。
茗香被李姨娘特意关照过,一定要看好我,不可以让我乱跑,免得做出什么吓人的举动来。
我被安排在东边临窗的小间里,这个小间靠着东园中的小河,东北两扇开着的小窗,可以看到园中的假山和河岸旁刚抽出芽的杨柳,风景虽普通,但也能让人心情舒畅。
这个厢房本是三哥曼华的居室,三哥由于是庶出,所以跟大哥二哥和我的待遇不一样。
但自从我搬到废园后,三哥就住进了我原先的别院。
现下这个厢房被清了出来,做了一个小包厢,专门用作招待贺寿官员的家小之用。
一般官员来贺喜都不会带家小,一是怕给主人家添麻烦。
二是怕家小不得体,会给自己的脸面摸黑。
我想这次的宴席,或许只有我一人而已。
虽然平时吃饭也是有鱼有肉,但比起现在桌上摆的,毕竟寒酸。
所以一想到我一个人可以吃这一大桌的菜,还可以大块哚哚,不用顾及自己的形象,不禁偷笑起来。
耳听得三声炮响,客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入席。
我这边的厢房还是无有一人进入,心中甚是欢快。
正在我得意之时,便听到廊上传来茗香的声音:关佳格格,侯佳格格,这边请。
话音刚落,就见厢房门口多了两道人影。
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着藕绿色衣裙,面若桃李,含笑间风情万种,却又有一种不可亵渎地清丽气韵。
另一个约摸比我还稍小一点,八九岁光景,着一袭粉色小袄,衬着她白里透红的圆脸蛋,如一朵婷婷于水中的莲花,清新脱俗。
两位格格请里边坐。
这是我家格格,曼清。
茗香把稍大一点的女孩让到我身边,这是关佳淑敏格格。
又把稍小一点的让到那稍大一点的旁边,这是侯佳玉莹格格。
我是长这么大,除了茗香,我没见过跟我年龄相仿的女孩。
今天一次性见到两个,实在高兴。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一把将关佳淑敏的手拉了过来,来,这边坐,我叫曼清,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淑敏只和气地说了一句曼清格格好!便温顺地任由我拉着她的手。
她的手十指修长,白皙温润,定是弹琴的好手。
如果侯佳玉莹也坐在我身边的话,相信我也会拉着她的手把玩的。
但是由于隔着一个淑敏,我也不好唐突地伸手去抓玉莹的手,算是被她逃过一劫。
要不是后来进来的四个人,估计我会一直拉着淑敏的手不放。
来的是三男一女,两个大人两个小孩。
为首的是钮轱禄王爷,女的是他的爱女钮轱禄有月,十一二岁模样,脸虽没有玉莹白嫩,也没有淑敏秀气,却别有一种坚毅灵动地韵味,长得一双凤目,眸光游离间,顾盼生辉。
很是赏心悦目。
淑敏温婉,玉莹娇甜,而这有月,倒很有几分傲气。
另一个说是钮轱禄王爷的远房亲戚,是个汉姓,叫钟明。
他带来的那个少年大约也有十三四岁,一身青衣,衬着他修长的身段,甚觉飘逸。
清俊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一双清朗地美目,剑眉方唇,浑身透着与自身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虽然很好看,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孤寒好看。
突然发觉自己下意识地把他与孤寒做比较,很是有点羞涩,不禁脸上也露出红云来。
抬起头,正对上那少年瞟过来的目光,心下更是无措。
这一紧张都忘了刚才茗香介绍的时候,那少年叫什么名字了。
我们起身,几个人按辈分行了礼之后,钮轱禄王爷跟钟明坐在上首,有月跟那位公子坐在右边,我在下首,淑敏跟玉莹坐在我右边。
玉莹自这少年一进来就盯着他看,直到少年跟有月入座,她才悻悻地低下头。
淑敏则浅笑着低头不语。
开席了,原来想着这一桌菜可以自己独吞,现在凭空多出来这满满一桌子人,害得我夹菜还得在靠近自己的这边夹。
眼盯着席中间的大鱼大肉,夹着自己眼前的几个清淡蔬菜,一种望梅止渴的感觉油然而生。
心下不禁悲怆起来,这可是我家哦!淑敏跟玉莹也很小心,看来她俩的家教也不错。
她们跟我一样,只小心地夹着自己面前的菜碟,再小心地送入口中,更小心的咀嚼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倒是那有月跟少年很是自然,夹着席中的鱼肉和各色菜蔬,表现地极为随意自若,哪像我们这般小心拘束啊。
再看左手边的两位大人,举杯把盏,饮得甚欢,吃起菜来也毫不顾忌,吃哪夹哪,自然得如同在自己家一样。
来,吃菜,你们别客气啊!那个叫有月的少女,各夹了一块红烧肉到我们三个碗里,淑敏温和一笑,道了声谢谢!玉莹笑得很甜,谢谢姐姐!好像给了她多大的恩赐似的。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不就一块红烧肉吗,还是我家的呢!不过哼归哼,出于礼貌,我还是很配合地笑着道了声谢。
我一直在纳闷,我们这边设的是官员家小的席位,横看竖看,这两位都不像是什么家小。
钮轱禄王爷自不必说,跟阿玛同是八旗中的亲王。
但我很纳闷,他这样的品级,怎么会被安排到这里呢。
那叫钟明的汉人,说是王爷的远房亲戚。
但堂堂一个王爷,来参加另一个王爷的寿宴,带自己的家小倒也无妨。
可要是还带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更离谱的是,这远房亲戚居然还好意思再捎带上一个闲人。
虽然这闲人长得很是养眼,但于礼总归不合吧。
这些倒也没什么,来就来了,反正我们亲王府也不差这几碗饭。
但让人瞠目的是现下的情形,这几个外人现在居然还把这当成是自己家了,看来这家人的面皮有够厚的。
今日承蒙钟兄不弃,肯赏脸来此,我先敬钟兄一杯,廖表谢意!先开口的是钮轱禄王爷,只见他说完就一仰脖子,喝完了杯中之酒。
王爷客气了,今日有幸能来彻穆衮王爷府瞻仰,还得多谢王爷美意。
此杯敬王爷,顺祝王爷福寿安康。
那钟明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这可是我阿玛的寿宴,怎么倒拿这种话,敬起这位钮轱禄咕噜王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钟兄,您远道而来,小弟还未给您接风呢。
今日借彻穆衮亲王的寿诞,给钟兄接风,还望钟明兄不要见怪。
我先饮下这杯,权当赔罪。
钮轱禄王爷说完又是一仰脖子,尽饮了一杯。
我听了这话差点没噎着,真是大言不惭啊。
我们堂堂亲王府的寿宴,用来给什么人接风都是绰绰有余。
被这人一说,好像我们的这席寿宴,还比不上外面酒楼的风光呢!真是岂有此理到家了!不过这是我没吃过别人家的寿宴,也没去过天香楼时的想法。
后来有机会到钮姑禄王府蹭了一顿便饭,又吃了几回天香楼后,才吃惊的发觉,我阿玛的寿宴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此是后话,说来惭愧,暂不提也罢。
我对面的这两位大叔,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酒握盏,喝得甚是淋漓。
我都懒得看下去了,就指望快点扒完碗中的饭,早点撤席。
但现在不比平时,我夹菜嚼菜扒饭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太大声响,破坏我的淑女形象,给阿玛脸上摸黑。
由此,我那一碗饭,足足扒了一柱香时光,还有半碗,汗!再看看淑敏和玉莹,比我还惨。
淑敏向来温婉,想来以前在家吃饭也都是细嚼慢咽。
这次她想吃快一点都不行,满满一碗饭,只动了一个顶,十之八九还没动静呢。
玉莹估计在家吃惯了肉菜,这次为了保住自己的淑女形象,没有伸手去夹桌子中间的鱼和肉。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夹着眼前蔬菜盘中那少得可怜的星碎肉末,艰难地就着碗中的米饭,慢慢下咽,我的心里顿时生出许多不忍。
也在这一刻,我突然埋怨起厨子的小器来。
干嘛那肉末就不能切大一点?不知情的客人还以为我们彻穆衮亲王府买不起肉呢!看着离玉莹最近的青椒牛肉,远远地摆在那位公子面前,中间还隔着一个有月。
现在终于明白刚才有月夹给玉莹的那块肉,对玉莹意味着什么了。
那绝对是天大的恩赐,至少在这一刻。
可是要不是他们这四个家小进来,给玉莹天大恩赐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想起刚才有月给我们夹肉的情景,心里还是很有点不舒服的。
这时,那位青衫少年已经吃完了碗中的饭菜,一声不响地踱到东窗下,背对着我们,欣赏起了园中的风景。
一会儿,有月也吃完了,走到少年旁边,两人轻轻地聊了起来,一副很是亲近的样子。
看来他们已经认识好久了。
我也堪堪扒完了碗中的米饭,本想下席走走,但看到淑敏和玉莹还在那边与碗中的半碗米饭做斗争,实在不忍心就这么离开。
于是就陪在一边,对她们细声说,你们慢慢吃,吃完了,我带你们去我住的园子里玩。
不知道是这话的效果,还是她们也实在熬不住了的缘故,两人居然都加快了扒饭的动作。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们总算扒完了碗中的饭。
两人都舒了口气,淑敏有点无奈的笑笑,玉莹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好啦,我们走吧!我对她俩笑着点了下头,就准备带她们离席。
两位叔叔,您们慢点吃,我们先出去了。
我带头跟还在席上的两位大人行了礼,淑敏跟玉莹也连忙行礼。
好吧,你们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待会还可以看戏。
钮轱禄王爷一脸和气。
你们去哪里?有月转过身笑着问。
我带她们去我住的后花园玩一会儿,你们去不去。
我其实是不想叫他们去的,后面那句只是客气一下。
有月转过头,不置一词地笑看着那少年。
那位少年轻笑着点了下头,有月就毫不客气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