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后花园,茗香已经回来了。
见我带了几个小友回来,就去沏了壶茶,端了一盘瓜果和一碟杏仁,放在牡丹亭中摆着的小几上。
曼清啊,没想到你住的地方这么清净啊,比我住的地方强多了。
看来你阿玛很疼你哦!有月看了下四周的桃林,眼睛里倒真有几分羡慕。
我是不好意思把实话说出来,因为全府上下的人都怕我,而阿玛又讨厌我,才把我软禁在这里的。
阿玛要是疼我,我才不要住在这冷清的后花园呢!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住在这里,我也就不可能认识孤寒了,那有什么好的。
呵呵,是啊,我从小体质就弱,阿玛就专门安排我住在后花园。
这里安静,挺适合静养的,还不许别人打扰。
那时的我不知道就因为这一句话,后来嘉庆皇帝就把我安排进了宫中最安静的毓秀宫。
现下正是三月时节,枝头的桃花粉如霞黛,洁如云玉。
清风一吹,一片花香,一地落英,顿不知身在何处。
桃花朵朵开,枝枝待君折。
淑敏温婉的声音在耳畔想起,曼清,你住的地方,真美。
是啊是啊,曼清,以后你不嫌弃的话,我跟淑敏要经常来你这边玩哦!玉莹也是一脸兴奋。
好啊,只要你们愿意,我后花园的门随时为你们敞开着。
我是不愿意她们过来的。
这些年一个人住惯了,她们要是经常来,我还懒得招呼呢。
所以我只说后花园的门为她们留着,至于她们能不能进得了这亲王府的大门,呵呵,那就不关我的事咯!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那位公子轻声吟了一句,他自进了这园中,就一直看着这满园的桃花,这轻轻地一句,反倒很贴切地说出了现下的情景。
这是唐朝诗人吴融的桃花诗,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我看着这满园丹彤,不经意地说出来了下一句。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清澈,嘴角含笑,如春风过涧,似有似无。
继而又转头看向桃林。
有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中突然包含了很多东西,但一霎那间又都消失不见了,仿佛只是看了我一眼,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时我才发觉,有月虽一直有说有笑的,但她的心从来都只在他的身上,一刻都不曾离开。
如果说前一刻,我还羡慕她的洒脱和自在的话,那么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
因为一个人的心在另一个人身上时,快乐悲伤都会因人而动,因人而易,势必会失去自己的真实感受。
曼清姐,你会弹琴吗?玉莹满是期待地看着我。
会一点,我想淑敏应该会弹得比我好。
我转头看向淑敏。
淑敏见我看她,只好轻轻点了下头,笑着看着玉莹。
那你们弹琴,我跳舞,好不好啊?玉莹仍是满眼的期待。
如果说这几个人中,那位公子是喜怒不形于表,深藏不露。
有月是大方洒脱,却从不做无谓之事。
淑敏温婉可人,却总可以不露心迹。
那么玉莹就是最单纯的一个,一眼就能看透她在想什么。
好啊,听曲看舞,赏花品茗,人间乐事,我去拿琴。
茗香搬来琴架,我把琴放在琴架上,淑敏,你弹吧,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淑敏也不多让,只浅笑着说了声献丑了!方一落座,中指一拨,一个起势,一串袅袅的清音便传入耳际。
琴声如轻云之蔽月,丝丝缕缕。
如春风之回雪,洋洋洒洒。
再看玉莹,罗袖一挥,步履轻缓。
眉目含情,面带桃花。
这时突闻一声鸟鸣,如空谷之绝音,高亢清丽。
继而是一片潺潺之音,如溪水出石间,悠游欢快。
我看了一眼那位一直负手而立,欣赏桃林的青衫公子。
此刻他正转过身来,面对着亭内,一柄紫箫贴在他丰润的唇上。
清风过处,青色的衣衫随风而舞,宛若一朵青荷,周身被初春的溶阳,浅浅地镀上一层金色,令此刻的他,多出了几分仙风道骨。
呀,我这是在想什么?居然觉得这一刻的他这么好看,要是让孤寒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怎么讽刺我。
眼光对上那位公子不经意间瞟过来的一眼,暮然脸上一红,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忽而琴音随箫声一转,如高山流水,清幽奕静。
如青鸟啼春,婉转悠扬。
而玉莹,身形一变,身若杨柳扶风,姿态万千。
脚下凌波微步,摇曳生辉。
箫声再起时如泉涌石上,清脆婉转。
如云浮山中,恣意非常。
此时的琴音犹如清风拂水,桃李含春,骄阳艳艳,玉树葱葱。
玉莹脚下一缓,身姿更显婀娜。
若牡丹含俏,娇艳不可方物。
如蝶舞花间,百般尽显娇柔。
霎时,琴声住,箫声停,舞者顿。
我已不知身在何处,耳边仍有鸟语泉鸣,眼前依是百花妖娆。
好,琴声如缕,箫音如絮,舞更是如花如蝶。
好一个视听盛宴,美不胜收啊!有月第一个鼓掌叫好。
此时那位青衫公子眼望着远方,他虽没有看着任何人,但如墨的眼眸却漾着一丝欣悦。
淑敏,你弹得真好,高山流水,鸟语花香,使人如入景中。
我先拉过淑敏的手,继而又拉上玉莹的手,还真有点小激动,玉莹,你跳得太好了,比这满树的桃花更娇艳,比这满园的春色还迷人呢。
这一曲《玉树后庭花》,玉莹妹妹跳来真是‘花开水中清濯姿,蝶舞花间艳无双’啊!淑敏笑看着玉莹,浅浅的梨涡,满满的笑意。
一阵春风拂过,送来满园花香。
甜甜的,不带一丝腻味。
淡淡的,却留几分迷醉。
有月提议我们去桃林里转转,立刻得到了回应。
我们几个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穿行在桃林间。
春风和缓,吹在脸上,入鼻的是满园清甜的桃花香。
绿树掩映,落英缤纷,入目的是满径满树的粉玉花。
清风跑得快了些,带起枝头的粉玉,飘飘荡荡地萦绕在我们身周。
如一场小小的桃花雨,几人头上身上都沾上了或粉或白的桃花瓣,看着彼此的眉眼间,带着欣悦的笑意。
有月采了一朵较大的桃花,插在右侧的鬓间,本来就很娇艳的她显得更加妖娆,不禁让人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字句。
有月,你什么时候成桃花仙子了。
我揶揄着说。
是啊,有月,鲜花配美人。
这样的花,只有戴在有月的头上,才更显其芳华嘛!淑敏也调侃着说。
既然你们也觉得鲜花要配美人,不如我们来个听曲猜谜如何?有月提议。
怎么个听曲猜谜呢?我觉得很新鲜。
采一朵桃花在手中,听曲传花,曲子停时,花落谁手,谁就猜谜。
而谜面则由上家出。
若被猜中,出谜面的须在头上插一朵桃花。
若猜不中,猜谜者就得在头上插一朵桃花。
如何?有月好像很擅长玩这种游戏,说来头头是道。
我从来没玩过,一听这么有趣,自然很想尝试一下。
淑敏不置可否的笑笑,轻点了下头。
玉莹一副想玩又怕猜不中的样子,但看着我们都想玩,也就勉强的答应了,只是点头前说了一句,你们给我猜的谜要简单一点的哦,我没有像众位姐姐这般饱读诗书,所以众位姐姐要口下留情才是哦。
好,最简单的留给你。
我们三个异口同声。
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说定后,我们把目光齐齐投向那位青衫公子。
他浅笑着站在林中,不知是在看景还是在看我们。
桃花雨落下,粉玉色的花瓣在他身周飞舞,青色的衣袂随风轻飘,道不尽的俊秀飘逸,我一回眸间,竟有片刻失神。
严公子,烦劳您给我们吹奏几曲,我们想做个听曲传花的游戏。
有月笑看着他。
原来他姓严。
好!严公子轻轻一笑,爽快地答应了。
我叫茗香把座椅几案一并移到林中。
有月取下鬓间的桃花,笑看着静立远处的严公子道,严公子,请开始吧。
严公子将紫玉箫轻倚在唇边,闭上眼睛吹了起来。
他吹的是一首《春雨》,箫声悠扬明快,使人心情为之一爽。
有月把花传给玉莹,玉莹传给淑敏,淑敏传给我,我又传给有月。
这样几个来回后,曲停时花落在了淑敏手上。
玉莹是上家,谜面由她出。
淑敏姐姐,我不太会猜谜,只是跟几个哥哥玩过这类游戏。
我哥哥们又甚是喜欢研究医理,那我就先出个药名的谜面吧。
看到我们几个都看着她,玉莹笑着说出了谜面,偷梁换柱。
好啊玉莹,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这药名可不好猜呢!有月看着淑敏沉思的样子,笑着说。
是‘木贼’吗?淑敏略加沉思后说。
淑敏姐姐真聪明,答对了,看来我要戴花咯!玉莹笑着摘下一朵桃花,戴在鬓间,粉红色的花瓣映着她如雪般的娇颜,煞是好看。
有月笑看着淑敏,偷梁换柱,梁当然是木头,自然是‘木贼’不错咯!淑敏不简单哦。
淑敏低头浅笑,只是凑巧罢了!严公子,请接着开始吧。
有月笑向背对着我们的青衫公子说。
箫声再一次响起,这回严公子吹的是首《夏阳》,曲调悠扬,还多了些许欢快,他依然背对着我们,没有转身。
花从淑敏手上传到我手上,我传给有月,有月又传给玉莹。
这样有三个来回,曲子才停,花落在了玉莹手上。
玉莹格格想猜哪一类的谜语的?有月笑问。
玉莹害羞地站起身:玉莹自问才学不如几位姐姐,还请有月姐姐口下留情,出个简单点的谜面吧。
那就出个动物谜吧,谜面如下,此公子有眼无眉,整日里东游西荡,从不闭眼酣睡,打一动物。
有月出谜,看着玉莹沉思的样子,又提示一句,玉莹妹妹,今天的寿宴中就有这种动物呢。
玉莹眼睛一亮,很是兴奋地说,哦,是鱼。
鱼没有眉毛,也不会闭着眼睛睡觉。
玉莹妹妹真聪明,一猜就中。
有月说着也采了一朵桃花戴在鬓间。
箫声响起的时候,是一曲《秋风》。
如果还有下首的话,那必然是《冬雪》。
这回《秋风》一起,萧瑟之感立现其中。
很是不幸,这次中花的是我。
淑敏梨涡清浅,笑看着我,曼清,我可要出谜了哦。
我一脸无辜地看着淑敏,淑敏,我可不想戴花啊,你还得口下留情哦。
嘴上虽这么说着,但我心里可不这么想。
自从孤寒做了我的书童之后,就带给我一个过目不忘的毛病。
因着这个病,我的学识可谓一日千里。
天文地理不敢说全知,但半知还是有的。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可谓略通二三。
她们先前出的谜,我一听到谜面心中就有了谜底,所以想着,这次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就打《滕王阁序》中的一句话吧,谜面是,平原门下客三千。
淑敏温婉地笑看着我,曼清请猜。
胜友如云。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曼清好生厉害,一猜就中。
淑敏也摘了一朵桃花插在鬓间,一向温婉的她,因着这鬓间的一抹绯红,居然显出几分柔媚之色。
原来曼清才是深藏不露呢。
有月听到我的谜底时,眼神先是不易察觉地一滞,但后一瞬又笑了开来。
一曲《冬雪》之后,花落在了有月手中。
由于我没有玩过类似的游戏,更不知道怎么出题。
只是在孤寒给我的一本道教藏本中看到过无肠公子一说,我先前也不知道无肠公子为何物,后来还是孤寒告诉我,说是螃蟹。
现在轮到我出谜题,我就把无肠公子的谜面抛了出来。
有月想了很久,淑敏也沉思了很久,玉莹更是没有头绪,连带那位严公子都定了身。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耳中突的传来三声鼓响,想来是午后的戏要开场了。
今天被阿玛请来唱戏的是梨花班。
梨花班自从去年在当今圣上六十大寿时,被请进宫祝寿后,在京城里的就成了达官贵族们争抢的香饽饽。
不管谁家有喜事,都为能请到梨花班来助兴而面上有光。
今天那个历来抠门的阿玛居然舍得花重金请梨花班来唱戏,实在是出人意料。
我想都想得出阿玛在看戏时的得意样和晚上数钱付戏班费时的愁苦样。
我尴尬地朝她们笑笑,不如我们先去看戏,谜就暂时不猜了吧。
好啊,反正也猜不出来,不如先去看戏。
玉莹一说到看戏就来了劲,早把猜谜的事抛到了脑后。
有月跟淑敏闻言脸上一怔,有月更是低下了头。
原先脸上一贯的傲然之色早已不见,现在却多出一份羞涩来。
好啊,听说今天请的是梨花班哦,我一直想看,一直都没这个机会呢。
淑敏也笑着说,走吧,我们先去看戏。
说着就拉起有月的手往林外走去。
曼清,你的谜好难猜哦。
我回去想想,下次见面时一定告诉你。
有月笑得虽然有点勉强,但看在我眼里,尴尬顿时减了几分。
对不起,是我不会出谜,我该罚。
我说着也摘下一朵桃花戴在鬓间,随着他们往林外走。
严公子跟在我们后面,不知是直觉还是错觉,我总觉得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后背,让我有种忍不住想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