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先前住在慈宁宫的偏殿中,那是为了方便给太后治病,临时安排的。
这几日下来,太后早已病愈,所以凌风的住所已另行安排,搬到了弥天宫中。
我跟在他身后,看他不急不慢地走在前面,可我就是赶不上。
无奈中,施展起踏云身法,但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
因为无论我脚下如何发功,他仍是闲庭信步般走在我前面,不远不进,隔着两丈之距。
我现在知道了,我遇到高人了,而且还是一个很高很高的高人。
走了约摸一盏茶功夫,才来到弥天宫。
弥天宫是历代司天监中,天师居住的宫殿,而我的锦绣宫则是历代女医司仪所住,所以两院仅只一院之隔。
此时弥天宫中兰香阵阵,海棠正红。
凌风也不回头,径直走进院中,我也连忙跟了上去。
他进殿后,也不关门,好像是知道我会跟着进去一样。
说实话,我起先是因了太后之言,不得已才跟着他过来的。
但到现在,发觉他是个高人之后,倒是对他生了好奇之心。
或许他可以带着我去见孤寒,抱着这样的心思,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跟他搞好关系的。
我巴巴地跟了进去,见殿中放着一排长长地几案,上面摆着几十个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
凌风正站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个小鼎,用柳枝调试着什么。
我站到他身后,看着他把瓶瓶罐罐中的各色粉末加入鼎中,用柳枝搅拌。
只片刻,鼎中便冒出了一缕缕五彩的烟雾。
他微皱了一下眉,又在鼎中加了几样粉末。
这样几番折腾,直到鼎中冒出的烟雾呈紫色,他才把鼎中的药物放到一个琉璃瓶中。
只见原本各色的粉末,经过这一番搅动,已然变成了紫色的液体。
此刻一进入琉璃瓶中,便透出一股透明的琥珀色泽来,见着甚是柔美。
他回头不屑地瞥了一眼我此时惊异的表情,冷冷地把琉璃瓶收入怀中。
朝我身后的檀木椅走去,坐到椅上后就捧起一本厚厚的书,看了起来,一点跟我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我甚觉无趣,正想转身离去时,突听殿外传来一阵脚步身,还伴着一个童稚的声音,风哥哥,你要的药粉,我已经弄好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身穿黄色僧袍的小和尚进了殿门,约摸八岁上下,胖乎乎地小身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甚是可爱。
此时他手中正捧着几只黑色的小罐子,朝椅上的凌风走去。
只是他看到我的一霎那,眼神一滞。
眼中刚透过一丝惊喜,马上又淹没在无尽的伤感中。
我正在为这么小的孩子,有这么丰富的表情而感叹时,他眼中又恢复了那抹璀璨的童真,笑着走向静坐在椅上的那抹黑影。
这一瞬间,我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感觉这个小孩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了很久,却实在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凌风笑着摸了下小和尚光光的脑袋,示意他将手里捧着的小罐子放到几案上去。
看着凌风此时的表情,我居然呆了。
原来他也会笑,还笑得那般灿烂,那般温暖,如春风般和煦,如溶阳般绵柔。
令西风乍起的庭院,如早春般明媚。
令我刚觉寒意的身体,如入温泉般舒热。
他瞥了眼我此时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一下又将我冻了个彻底。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只好转过头,看向正将手中的几只黑色小罐子放上几案的黄色小身影。
小和尚放完罐子后,就笑着朝我走来,这位姐姐是谁啊,长得真好看。
看着他一脸的纯真,我不禁笑了起来,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龙儿,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他见我摸着他的肩膀,也不闪躲,笑得更开心了。
我叫曼清,你是跟着凌天师一起进宫的吗?我蹲下身,笑看着他问。
恩,曼清姐姐,你是来看风哥哥的吧!说到这儿,他突然把嘴凑到我耳边笑着说,嘿嘿,我风哥哥是不是很帅啊!这两天好多苏拉都过来找他呢!我被他这人小鬼大的一句话逗乐了,捏了一下他胖嘟嘟的脸,你这小家伙!哈哈哈,曼清姐姐,见到你真好!说着居然把我一把抱住。
我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听着他开心的笑声,我就反搂着他的背,在他肩头轻拍起来。
龙儿!一声低低的呼唤,夹着莫名的怒意,从椅上的那抹黑影中传来。
龙儿连忙推开我,低着头退到一边,不敢看他,也不敢看我。
凌风身上透出的那抹冷意,让我不寒而栗。
见着低头站在那边的龙儿,我笑了起来,龙儿,曼清姐姐今天还有事,改天过来看你!你要乖乖听你风哥哥的话哦!龙儿抬头看了我一眼,很是压抑地挤出一抹笑来,我笑摸了一下他的头,回身朝那抹黑影看去。
凌风脸上的寒意,足可以冻死一群牛。
我迎着他的目光,朝他淡淡一笑,天师大人,曼清改天再来叨扰!现下便先告辞!说完也不去理会他一脸寒意,悠悠然出了弥天宫。
到得锦绣宫中,一想起刚才凌风那冷漠的神情,心中就有气。
吩咐小苏拉把古筝架到院中,我坐在架前,迎着满院西风,弹起了落花荫。
琴声袅袅处,似流水般倾泻而下,透着丝丝快意。
如泣如诉,若落花般随风而舞,夹着片片愁思。
琴音悠扬处,似海棠迎风,映着瓣瓣笑颜,甚是妩媚。
如芳兰吐蕊,夹着缕缕清香,萦绕园中。
突听得一声绵长而呜咽地笛声在庭院上空响起,和着我的曲调,洋洋洒洒地吹了起来。
笛声婉转处,如雾绕山顶,透着淡淡的忧伤。
低柔处,似泉出石间,夹着阵阵清寒。
明快处,若莺鸣青谷,传来幽幽的空灵。
一曲落花荫罢,我已泪流满面。
我没有去想,那管笛声是谁在吹响。
紫禁宫中院墙高深,能和这落花荫者,自也是断肠之人,知音何必曾相识。
一切缘起,任其缘灭去,不问究竟不问由。
流水逝,花空寂,满园枯黄自堆积。
待得风来随尘灭,只留余香绕满地。
人已去,情犹在,东墙西风不忍弃。
不问闲愁为哪般,落花深处常悲凄。
孤寒,你在哪里!这几日下来,我也赌气似的老往弥天宫中跑。
我就不信,凭着我那一脸的单纯,还会被人拒于千里之外?!不过那个冷面男也够让人寒心的,我去了不下十次,每天固定报道两次,但他当着我的面说的话,不超过三句,而且我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跟我说的。
人有脸,树有皮。
天冷了,连树皮都不要了。
这药中怎么不放当归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皮厚数寸,也非半日之功。
对着他那张臭脸,我每次都要鼓足勇气,笑着看他。
他越冷,我就装得越若无其事。
不过一背对着他时,我就咬牙切齿地暗叫:为了见到孤寒,我忍你!但忍到晚上,我总不免要回去好好发泄一番。
一曲落花荫下来,胸中气恼尽去,但心中惆怅却添了几分。
每次听到那悠悠的笛声轻合时,心中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意。
千金难买一知音,能在这紫禁宫中找到这样的知音,此心足矣!这几天下来,我跟龙儿倒是混得很熟了。
每次去,我都会给他带点宫中的糕点,零嘴之类的。
小和尚也不挑食,我带什么他就吃什么。
而且还老喜欢粘着我,不管我是站着还是蹲着,只要他高兴,就会一把抱住我。
有时我都不禁怀疑起来,他到底是不是和尚,怎么在我感觉,他好像有点好色。
但每次被冷面男的眼神一扫,他便像捧了烫手山芋般,把我一把推开,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我在心里不知暗咒了他多少遍,真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过这两天也见识到了凌风的独特魅力,就是招蜂引蝶。
每次我过来,总有各个宫中的小苏拉,借着看病之名,过来探看我们的天师大人。
我在心里暗想,还真是个低级的理由,宫中不是有太医吗,再不济也有我这四品医官嘛,用得着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天师来看病吗?我把那些个苏拉见到我时,眼中的慌乱和脸上的讪讪尽收眼底,笑着跟她们打招呼。
这段时间在后宫中走动,几个嫔妃跟前,当红的苏拉我还是识得的。
若是换成别的小苏拉,也没这个胆,跑到弥天宫来讨这个闲趣。
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锦绣宫中,跟有月她们的来往也就少了。
一日永琰突然来到我宫中,叫我回去给倩蓉把一下脉,我便随他来到了紫泉宫。
紫金殿中,倩蓉一身紫色绣袍,娇坐在太妃椅上,有月和淑敏正在一边跟她说着话,几人有说有笑的。
见我进来,淑敏第一个起身,曼清,你怎么来啦?快过来坐!说着一把拉住我坐在边上。
我笑看着她们,你们三个女人唱得这是哪一出啊,这么热闹?你来了,就是四个女人,随便唱啥都热闹!倩蓉也笑拉着我的手说。
曼清,听说你现在是四品医官了哦,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啊!有月也开始调侃起我来。
哪有!只是一个虚衔,哪比得上你们自在!我笑拉着倩蓉的手,继续说,永琰说你病了,叫我过来把把脉呢!是啊,我这段时间老觉得吃饭没胃口,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倩蓉乖乖地摊手放现在椅上,让我把脉。
脉象柔和,偶有几缕轻跳,看来倩蓉平日的身体的确不是很好。
恐是胎毒未清,致使体质虚弱,神药难治。
突觉一旁喜脉跳来甚频,我不禁大喜,倩蓉,恭喜你,你有喜啦!听我这么一说,几人俱是一惊。
倩蓉和淑敏先笑了起来,有月却有一丝阴郁,但只一会儿,便也露出笑来。
倩蓉,恭喜你哦,早生贵子!我握着她的手,轻拍起来。
是啊,倩蓉,你要多吃点东西,现在要吃双人份的啦!淑敏也在一旁笑着调侃。
是啊倩蓉,要多吃点补的,养好胎。
有月说着看向我,曼清,你给他配几方安胎滋补的药吧,现在她身子虚,要多补补。
倩蓉被我们说得难为情起来,她朝一旁正高兴地笑着自己的永琰偷看一眼,便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给她配了一方安胎药,和几方滋补的药膳,又跟她们闲聊了一下午,才回到紫禁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