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五,血咒发作的日子,却也是太后的万寿节,宫中早已筹备了近一个月。
这天的紫禁宫中,甚是热闹,百官朝贺之后,便开了万寿宴。
我们是后宫女眷,自是不能参加,生生错过了这样的盛宴。
加上上次永琰的大婚,我已经错过两次了,心中甚觉可惜。
到了晚宴,宫中一应女眷都聚到慈宁宫外,给太后祝寿。
倩蓉,有月,淑敏也都过来了。
今日的太后,一身红色金描绣凤盛装,一顶宝蓝色璎珞缀珠玉凤冠。
衬着她此时华光四射的脸容,甚是觉光彩夺目。
面上的慈色随着眉眼间的笑意,浓浓地散发出来,为这微凉的清夜,平添了几分暖意。
夜宴前,天师凌风为太后在院中设了一个福禄台。
他在台上施法,口中念念有词。
只一会儿,原本已然暗下来的天幕,突地又亮了起来。
漫天红云,灿烂如花,朵朵金光闪耀。
云边上一道瑰丽的彩虹,跨天而起,道道金芒,照得天边亮如白昼。
宫内众人都被这绮丽的美景吸引住了,一个个都伸长脖子朝天边望去,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则望向福禄台上的那抹黑影,巍然而立,不动分毫声色,冷冷地看着台下众人欣喜若狂的神情,一脸不屑。
此时,我的眼中也早已金光万丈,这样的人,一定可以带我去找孤寒的,只要他愿意。
看着他那冷漠和不屑的神情,我心下又不禁一寒,要怎么样才可以让他愿意带我去呢?这种视世间万物如刍狗般的人物,有什么会是他在乎的呢?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今日天降祥瑞,恭祝太后福寿安康,寿与天齐!被她这么一带,院中众人才回过神来,都齐齐跪了下去,恭祝太后福寿安康,寿与天齐!在一片道贺声中,寿宴也拉开了帷幕。
殿中摆着上百张几案,女眷们按级位高低纷纷落座。
太后和皇上坐在首席,右边分别是令妃娘娘和宜妃娘娘。
接着是兰贵人,白常在,林常在等后宫佳丽。
左边是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五阿哥,以及各位阿哥宫中的福晋,侧福晋等。
十公主是皇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十公主。
只见她一张清秀婉丽的娇颜,清淡中透着雍容,抚媚中透出娇柔。
如海棠般清丽脱俗,又如幽兰般静谧雅致。
一身淡紫色络丝金袍,衬着她如雪肌肤,如玉容颜,温婉典雅,不可方物。
此时她正坐在皇上身畔,与太后和皇上聊得甚欢。
几人谈笑自若,十公主则不住娇笑连连,太后和皇上对她的宠爱,可见一斑。
寿宴开席后,太后先叫人捧来一副画卷,足有一丈多高,三丈多宽。
画卷展开,居然是一副当代名家郑板桥的竹画。
画中数竿翠竹,迎风而舞,清瘦挺拔。
地上一片积雪,如玉般晶莹地堆积在竹根上。
竹枝也被沉甸甸的积雪压弯了腰,但仍挺立不倒。
竹姿潇洒劲朗,仿若看透人间百态,总也无挂无碍。
笔力遒劲浓密处,方显沧桑之感。
笔力柔韧清淡处,尽显圆润之神。
细看,能见风雪挺拔之姿;细听,能闻竹叶优雅之吟。
美哉,其韵!俊哉,其形!画卷右上方提有一诗,字体清丽秀拔,笔锋婉转自在。
吟竹举世爱栽花,老夫只栽竹,霜雪满庭除,洒然照新绿。
幽篁一夜雪,疏影失青绿,莫被风吹散,玲珑碎空玉。
殿中之人都被这副画卷上的竹姿翠容吸引住了,尤其是坐在太后身边的皇上,更是两眼放光地看着这卷画,连声赞叹,好!好!好!妙!妙!妙!这是十公主送给哀家的寿礼,哀家甚是喜欢。
太后对着坐在一旁巧笑的十公主,笑赞道。
十公主连忙娇笑道,皇奶奶喜欢就好!这幅雪竹图,是公公花了很多心力才找来的。
说是祝皇奶奶翠竹常青,福寿无疆!听闻此言,太后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好一个翠竹常青,福寿无疆啊!来人,赐十公主玉如意一柄。
阿瑾,回去代我向你公公道声有心了。
十公主起身接过后面太监呈上来的一柄翠羽如意,谢了一礼,又笑着继续说到,皇奶奶,阿瑾在此另有一首小诗敬上,就当是为皇奶奶祝寿,也算是抛砖引玉吧。
好,瑾儿,念来听听。
皇上也笑看着眼前这位玉人,眼里满是宠溺。
那阿瑾就以今日天降祥瑞一事为题,恭祝太后福寿安康!说着便娇唇一启,眼眸一转,轻吟起来,秋色连天万里红,碧宇瑶台似天宫。
七彩虹桥擎苍穹,金色奇葩舞云中。
遥见一凤翱云上,红袍玉冠自雍容。
万里蓬程展银翅,便引祥瑞普天同。
好!好一个‘万里蓬程展银翅,便引祥瑞普天同’!瑾儿的嘴啊,就是甜!皇上笑看着十公主,并示意她坐下。
太后也是一脸赞许,既然瑾儿说是抛砖引玉,那大家不妨也都来凑个趣,吟几首小诗助助兴。
既然太后有此雅意,大家就不要拘束了,各自吟来几首,为太后祝寿!开口的是一身天蓝色缎袍的宜妃娘娘,笑意盈盈间,格外妩媚动人。
宜妃说得有理,大家边喝边吟,来,先喝一杯。
皇上先端起酒杯,向席间一举,席间每人都连忙举盏遥祝,俱是一饮而尽。
我坐在淑敏旁边,现在已经知道倩蓉有了身孕。
刚见倩蓉举盏要饮时,坐在一边的永琰连忙一把夺过,待她一饮而尽。
我跟淑敏相视一笑,倩蓉也低着头捂袖轻笑,只有一旁的有月,对此视而不见。
有月和淑敏虽然是侧室,但永琰现在跟她们都还没圆过房。
记得永琰说过,皇家的血脉,至他父皇这一辈起,便多有夭折。
他这一脉中,几个哥哥都是未成年而早夭,所以他在成年之前,对自己的命运也甚是惶恐。
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只有皇室自己才知道,但永琰不希望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几个身上,这也是当初他选我们做侧福晋的原因。
毕竟我们几个相识已久,姐妹情深,无形中避免了很多争斗和纠葛。
所以他现在只跟倩蓉圆了房,等倩蓉生下阿哥后,再跟我们行房不迟。
自然,这是他先前的想法,但以后的事情发展,却大出他所料。
那从哪里开始,老八,不如就从你那边开始。
皇上说着看向此时正一脸讪讪地八阿哥。
八阿哥原本还算清逸的脸,闻言已是面露郝色,皇阿玛,儿臣也很想吟诗给皇奶奶祝寿,只是儿臣不擅诗书,所以,所以。
那就由奴婢来替八阿哥吟上一首吧,恭祝太后福寿永享!说话的是坐在八阿哥边上的一位粉衣女子,只见她柳眉杏眼,玉面朱唇,虽不是极美之容,却另有几分别样的意趣。
好啊,那就由婉儿替我吟上一首吧!八阿哥一脸得救的表情。
那被叫做婉儿的女子,朱唇微启,轻轻吟来,红袖织绫拂香行,映水兰花遍地开。
园中秋意正浓时,满天金红祝寿来。
好诗,语意轻缓,词曲新颖,妙哉妙哉!皇上很是赞赏地说了一句,便转向一旁的十一阿哥,来,老十一,你也来做一首。
十一阿哥一身蓝衫,浅笑从容,闻言后向上首的太后一礼,便开口道,永瑆略做小诗一首,恭祝皇奶奶万寿无疆,寿与天齐!声音平缓,音色柔和,今夜幸得寒露降,园中初见雪梅红。
缀霜枝条似有情,凌寒祝寿金风中。
好!好!好!今日真是满堂彩,各个吟来都是喜。
老十五,你也趁兴做一首吧。
皇上今日看来很是欢喜,手中酒盏一饮而尽,看向永琰这边。
永琰站起身,朝上首的皇上和太后一礼,皇阿玛,今日是皇奶奶寿辰,永琰叩谢皇奶奶一直以来对儿臣的关爱。
现下就以谢字为韵,做词一首,恭祝皇奶奶福如东海广,寿比南山高!永琰笑看了我们一眼,面向窗外,慢慢吟道,碧树已坠,兰香正吐,池上芙蓉早谢。
祝寿人在慈宁宫,遥看玉盘高泻。
石竹夹道,蔷薇遮目,廊前金阶光洁。
初旭不及落日红,殿中今宵无夜。
一词吟罢,殿中的太后眉眼甚喜,皇上更是叫好连连。
一旁的令妃也难得地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笑看着永琰。
永琰对我们轻轻一笑,落坐了下来。
此时突然殿中黑影一闪,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凌风已然站在了皇上边上。
哦!凌天师,来得正好!听闻天师甚晓音律,今日你已为太后祈福祝寿。
好事成双,不如再为大家吹奏一曲,一尽雅兴,如何?皇上笑看着身旁一脸漠然的黑衣冷面男,悠悠地道。
冷面男也不多做应答,从袖中曲出一支紫色的玉笛,放到唇边。
顿时,一股悠扬地笛声响彻殿中。
笛声如清泉般一涌而出,幽幽复幽幽,清泉石上涌。
远看似明镜,近看如珠玉。
袅袅花香来,竟入花丛中。
看碟舞芳华,闻鸟啼山间。
突地笛声一转,眼前繁景即逝,殿中突然飘起了阵阵花瓣雨。
桃花落英,梨花带雨,杏花含春,梅花吐蕊。
瓣瓣芳香四溢,片片如玉似霞。
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对眼前的美景惊诧不已,看着花瓣雨洒向殿中的各个角落,落在众人身上,飘在众人身畔,芳香萦绕身周,秀色共舞眉间。
只一会儿,殿中众人都惊叹起来,好美啊!的确,美不胜收,此情此景,岂是人间能见!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幻想,但这么美的幻想,直让人深感,假作真时假亦真。
我看向那抹黑色的身影,眼中却开始雾气氤氲。
这么熟悉的曲调,这么委婉的曲风,这么忧伤又这么快乐,这不是落花荫,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吹这曲只有我跟孤寒才会的落花荫?他到底是谁?那一身浓重的黑色,此刻在我眼中,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伤感。
一曲罢,殿中众人还沉浸在刚才那如梦似幻的曲境中,好久,皇上才开了口,凌天师果然是妙人,如此之音,真乃天籁。
若是嵇康犹在,听得此曲,必会羞弹广陵羞弄弦了。
哈哈哈,今日太后寿宴,凌天师功不可没!来人,赐凌天师紫玉如意一柄,黄马褂一件,今后可自由出入紫禁宫中。
皇上说完,常公公早就从内殿托出来一柄紫玉如意,捧至凌风身前。
凌风淡淡地吐出一句,谢皇上恩典!也不行礼,便接过了常公公手中的玉如意。
殿内众人先前还陶醉在落英缤纷的曲境中,此刻又被凌风的冷漠惊到了,还真是高人多怪性,居然不会呈礼。
不过我是知道他这脾性的,他这样的人,自是视世间富贵名利如粪土的,这区区一点赏赐,又岂会放在眼中。
只是我看向他的眼神,在接触到他的冷漠回应时,心中一寒,他到底是谁?曼清,你也来吟一首吧,就以刚才凌天师的曲子为题,如何?太后笑着看向我,眼中透着几分暖意。
我也不推谢,与现下心境一合,漫吟起来,清秋无尘,月色如银。
漫庭处,须有十分。
秋兰冬梅,春桃夏荷。
如花中仙,雪中神,梦中身。
寒衣轻披,甘泉如玉。
孤鸣中,不下一时。
把酒握盏,抚琴弄弦。
对一张几,一庭花,一堂春。
此词中,我嵌了曼清和孤寒的名字进去,一来是听到此曲后,我真的想起孤寒了。
二来我也是想看看,那个凌风对孤寒的反应。
所以词一吟完,我看向那抹黑影,只觉他面色微颦,一瞬又恢复了一贯的静默。
让我不禁怀疑,刚才那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感觉到永琰投来的目光,我心下一怔,往他那边一瞥。
直觉得永琰眼中掠过一抹伤痛,继而回应我的,是那一如既往的淡笑。
他应该是知道有孤寒这样一个人存在的,所以一听完,就有了这样的反应。
永琰,对不起,我真的放不下!请再给我点时间吧。
看着我的眼神,永琰的淡笑中夹着一抹理解和安慰,让我稍稍宽了下心。
但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又一次伤到了他的心。
我已经不记得刚才在我吟完词之后,皇上和太后说了什么。
但却明显感觉到几缕目光向我投来,八阿哥惊异的眼神,十一阿哥轻笑的眼神,还有令妃娘娘赞许的眼神。
突见此时凌风不知对皇上说了句什么话,皇上对他略一点头,他便黑衣一闪,出了殿门。
我也不去管身旁几人诧异的眼神,连忙跟了上去,甚至忘了跟皇上和太后请辞。
身后,永琰一脸的伤感,对上有月的眼神,淡淡一笑。
太后看着我离去的身影,笑得甚是慈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