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一声, 孟黎踩碎一根枯枝,发出细微的声响。
下了雨的森林顿时阴冷起来,白茫茫的雾气慢慢笼罩整座山。
雾气移动速度看似慢, 实则跟跑马似的,一溜烟就将眼前的林子全困住。
刚还能看出百米远,现在视线范围不足十米。
孟黎此刻又冷又饿,人蜷缩在陈硕怀里,不停抖肩膀。
陈硕身上也被雨水浸透, 却因徒步上山又经历了刚刚那场,身上热得像火炉。
看孟黎紧咬着嘴唇,埋头死死抓着的手臂不放, 像没人要、丢弃在路边任由她自生自灭的小野猫。
抓他手臂的那双手被雨水泡得发白、冰冷, 雨水淋湿的长发此刻服帖地黏在头皮, 有两股还在滴水。
高定、设计感十足的长裙在此刻成了破布,衣摆被树枝划破, 后摆沾了几大滴泥,鞋子里灌满浑浊的泥水。
说不清是可怜还是其他情绪。
陈硕见她这副狼狈样,眼中的责备、怒火散了大半。
他伸手摸了把孟黎的额头见没发烧,又碰了碰她泛起层层鸡皮疙瘩的肩膀, 眉间皱起一座小山,目光凌厉地盯着不远处的山洞, 低声问孟黎:看见什么了?孟黎满脸苍白, 闻言眼神直直看向陈硕, 见他眼神冷硬得像常年泡在河沟里的石头,孟黎缩了缩肩膀, 不由自主地往陈硕靠近一点, 只是神情迷茫:什么看见什么了?陈硕低头扫了眼胸口的脑袋, 提醒:山洞。
孟黎一头雾水,压根儿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我还没进去,我怎么知道有什么。
你一来就把我拖走了,我还以为我被——说到这,孟黎想起刚刚的遭遇,恶狠狠地瞪了眼陈硕。
她差点以为她要被杀人灭口了。
陈硕漆黑的眼没有情绪地盯着她,明明没有任何压迫感,孟黎却莫名心虚。
他刚刚给的威慑力太大,以至于她看到他那副表情,还是会害怕。
【孟黎,你是不是活腻了,找死?】孟黎脑子里不停回荡陈硕骂的这句话,完全不似之前那样,骂的时候表情很凶,眼睛能喷火,扣住她腰的那只手恨不得掐死她。
她有一秒真的觉得,她当时要是多说一个字,陈硕真有可能杀了她。
好像有三个人。
一个瘦高个,一个矮子,一个脸上有刀疤。
手里好像——还拿着枪?孟黎仔细回想刚刚的画面,不确定地说出几个特征。
陈硕握紧手里的钢管,将孟黎拽到隐蔽处,追问:还有别的?孟黎摇头:太快了,压根儿看不清。
洞口好像有一个麻袋?上面有血迹。
听到这,陈硕的眼神冷到没有温度,他眼神死死锁住不远处的山洞,捏着钢管的手青筋直冒。
身上那股戾气、狠厉渐渐散发出来,孟黎被他的气势吓到,一时没敢再开口。
陈硕也没再吭声。
洞里没什么动静,知道对方手里有枪,陈硕身边还有孟黎,不敢轻举妄动。
将孟黎拉到身后,陈硕一屁股坐在地上,脱力地靠在树上,仰头望了望被雾气遮挡的天,从兜里取出手机给周华荣打电话。
孟黎看他眉头紧皱、神情严肃,蹲在他背后,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陈硕按出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掀眼瞥了眼蹲在地上的孟黎,喉咙溢出一个轻音:嗯。
孟黎还想问,那头的电话已经接通。
陈硕背靠在树底,捏着钢管跟周华荣通消息:在东侧的山洞。
你在哪儿?问完,陈硕拧了拧眉心,语气有些闷重:估计已经得手了。
周华荣在赶路,没听清陈硕说的后半句,他拖着枪在电话里喊:马上到。
先别动,等我到了再动手。
别打草惊蛇。
估计是下大雨进洞里躲雨了,我们趁他们不注意,来个瓮中捉鳖。
陈硕拍了拍裤腿,低声嗯了声。
电话挂断,孟黎目光锁住陈硕手里的卫星电话,拧眉问他:陈硕,你是好人还是坏人?陈硕揣好手机,抬了抬下巴,神色莫测反问:你觉得呢?孟黎抿了抿嘴唇,目光赤/裸/裸地落在陈硕脸上,从隆起的眉骨、鼻梁骨再到凸出的喉结,最后落在那张微张的薄唇,孟黎给出她自己预想的答案:好人。
陈硕闻言回头觑了觑孟黎,嘴角勾起一道弧度:答错了。
孟黎表情异彩纷呈,一时间说不清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她盯住陈硕宽阔、结实的后背,松开紧抿的唇瓣,不在意地移开目光:哦,随便。
我不在意。
陈硕瞥见有人出来,动作飞快地将孟黎摁回去。
他手搭在孟黎肩膀,用力将她拽进草丛里。
将她圈在身下,压低她的后脑勺,紧跟着他俯身贴在她后背,凑她耳边低声提醒:待会待这别动。
我没喊你之前,别出声、别冒头、别出来。
说完,陈硕不放心地追问一句:听见了?孟黎只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一场阴谋里,她蹲在草丛,在陈硕的直视下,迟钝地点了下头:听见了。
陈硕还是不放心,他磨了磨牙龈,再次提醒:你这次要是不听劝,出什么事儿活该。
我不会再管你。
孟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她比了四根手指跟陈硕发誓:我孟黎今天要出去,我下辈子当狗行不行?陈硕听她发誓,喉咙溢出一声愉悦的轻笑,行。
隔太近,孟黎清楚地听见了陈硕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这会贴在一起,几乎是皮肤与皮肤的触碰。
孟黎后背贴在陈硕胸膛,体温互相感染对方,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快到有冲出衣服的架势。
走出洞口的男人是那个矮子,他出来手里提着一把□□,先是警惕地扫了一圈周围,没什么发现才将枪搁在一旁,拉下裤子拉链准备在一树下撒尿。
孟黎只看到他拉拉链,没等她反应,一只大手及时捂住她的眼睛。
她顿时陷入黑暗,视觉不行,听觉格外敏锐。
孟黎隐约听见了几句玩笑声以及哗啦哗啦的水声。
陈硕扣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警告:别出声。
无形之中,空气里多了几丝火、药味。
孟黎清楚地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
男人撒完尿,继续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
扫视的时候,视线往陈硕两人待的那个草丛盯了一会儿。
孟黎看男人提着枪走过来,吓到不敢呼吸。
陈硕落在孟黎的腰间那只手臂也紧了几分,孟黎被勒到生疼。
她咬紧嘴唇,情绪紧张地盯住对面逐渐走近的男人。
距离不到五米,背后一道发冷、发狠的声音叫住矮子:三,过来吃点东西。
吃完赶紧走。
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
矮子听到刀疤男喊,立马收回目光,转头,脚步轻松地往山洞走。
边走还跟刀疤男开玩笑:这破天气,我内/裤都打湿了。
这么大的雨,那俩瘪三应该不可能上山吧。
大哥,你怕什么?要我一枪蹦了他俩。
刀疤脸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见矮子得意忘形,出声教训他:这他妈法治社会,你少给我来之前那套打打杀杀的。
真以为那些条子是吃素的?我他妈是要钱,不是要命。
杀了他们有什么用,杀了他们还有别的。
矮子被刀疤男训完,挠挠头发,嬉皮笑脸应付刀疤男:我就是想让那俩吃点教训,也没想要人命。
刀疤脸拍了拍矮子的肩膀,催促:行了,吃完赶紧撤。
等两人进洞,孟黎才敢喘口气。
这样赤/裸、没有道德、没有法律约束力、更不怕事的人,孟黎第一次见。
这种人,不怕死、不怕法律、不怕警察,经常混迹在灰色地带,天生就是刽子手。
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遇到这伙人,孟黎只觉得劫后余生。
她刚刚差一点,差一点就出声了。
要不是碰到陈硕,她刚刚可能——孟黎不敢往下细想。
她全身无力,整个人跌坐在陈硕不停喘息粗气。
陈硕看她吓得不轻,手贴住她的腰,无声给她安慰。
冷静一会儿,孟黎颤着声问陈硕:他们是什么人?陈硕低低看她一眼,冷声解释:偷猎人,专门偷猎国家野生保护动物,然后剥皮、剥角拿去黑市卖。
这片原始森林面积有上万平方,里面有上百种野生动物,其中以鹿为主。
这几年盗猎猖狂,已经有三分之一的鹿被杀害。
这些鹿被他们猎杀后,肉留在原地发烂发臭,鹿皮、鹿角被他们剥走拿去高价售卖。
鹿角一斤价格上万,在黑市价格涨两三倍,高额利润让他们更加疯狂猎杀。
这些年国家派了不少人过来,可惜,那群人狡猾透顶,总会找到空子钻。
孟黎只在网上看过可可西里无人区盗猎者猖狂盛行的新闻。
她没想到,西川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也有盗猎者,还是团伙作案。
你是——孟黎话还没说完,忽然见陈硕站了起来。
陈硕听见熟悉的暗号,将手里的钢管塞到孟黎手里,嘱咐她:待着别动。
等我叫你再出来。
孟黎急忙伸手拽住陈硕的衣袖,小声提醒:注意安全。
知道。
说完,陈硕飞快穿梭在这片茂密的森林里,眨眼便消失不见。
孟黎手里的钢管还带着陈硕的余温。
她握紧钢管,蜷在草丛,神色紧张地等待着陈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