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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2025-03-22 06:35:16

新来的客人是个老熟人, 三十几岁的背包客大哥,之前在客栈住过,跟陈硕长聊过一次, 两人还算熟。

刘奇将身份证递给陈硕,瞧了瞧客栈背景墙上挂着的经营许可证,手撑在前台熟捻地跟陈硕寒暄:老板娘没在?有事出去了。

陈硕接过身份证,搁一边看了眼,在网上给他办理入住。

孟黎瘫在沙发继续玩手机, 目光时不时往男人身上瞟一眼。

察觉到孟黎的打量,刘奇回头望了望孟黎,视线接触间, 男人给她递了一个友善的笑。

孟黎冷淡移开眼, 没回应。

登记结束, 陈硕将1114的房卡递给刘奇,房间在1114, 一楼左手边第二间房。

刘奇接过房卡、身份证,提着漆黑、硕大、笨重的黑包,跟陈硕挥挥手,谢了。

路过孟黎, 刘奇好似没看见孟黎脸上的疏离,继续跟她打了个招呼:嗨, 靓女, 你长得真漂亮。

拜那个傻逼租雨衣老板所赐, 孟黎现在听到靓女两字就觉得这是在侮辱她。

她眼神顿时冷下来,看向刘奇的眼充斥着淡漠:你骂谁呢?刘奇一脸懵:啊?孟黎刚要开口, 陈硕忽然以一副警告的口吻叫了她一声:孟黎。

刘奇看孟黎突然发火, 又突然闭嘴, 一头雾水地回头看了看陈硕,后者给他一个没什么事的眼神,刘奇这才耸耸肩,提着包继续往房间走。

等人离开,陈硕叼着烟走到沙发,人往孟黎斜对面坐下,掀开眼皮,语气轻飘飘问她:人惹你了?孟黎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她抬头神情淡漠地看着陈硕,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彻底,不是个好人。

陈硕看她情绪不对劲,拧眉询问:谁。

孟黎手指用力攥紧手机外壳,捏到指腹泛白才开口:他。

陈硕挑眉,有些意外:怎么看的?孟黎:直觉。

陈硕笑了下,慢悠悠问她: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孟黎愣住:你?陈硕点了点下巴:嗯。

孟黎抿唇笑了笑,漆黑透亮的眼睛盯着他,你看起来是个人啊。

没说是好人也没说是坏人,看来对他怨气不浅。

陈硕没跟她计较,捡起桌上的打火机,嘣的一下点燃,垂低下巴凑近火苗,烟点燃,他吸了口,抬眼看着孟黎,笑意收敛道:孟黎,少说话,多做事。

孟黎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在走神,她微微点点下巴,行啊。

说完,孟黎不等陈硕回应,冷着脸,起身绕过陈硕径自往外走。

背影决绝、冷漠,带着一股宿命般的绝杀,气势汹汹像是去处理一件大事。

陈硕看她脚步凌乱,跟没头苍蝇地往前撞,皱了皱眉,上前拦住人:去哪儿?孟黎眼眶骤然通红,梗着漂亮的天鹅颈,望向陈硕的眼神充斥着怒火,让开。

陈硕盯着孟黎泛红的眼睛看了几眼,咬着烟头,伸手握住孟黎的手腕,不依不饶问:去哪儿?孟黎晃晃手机,冷着脸问他:打电话,你要一起?陈硕吸了口气,好脾气问她:院子打?孟黎冷笑:不然?我又惹事还是怎么样?你上午说得还不够清楚?陈硕,我跟你没关系,懂吗?所以,用不着你在这管我。

话落,握着孟黎左手腕的那只大手缓缓松开,陈硕挑挑眉,让开一段距离:行,我以后不会管你。

孟黎面不改色哦了声,推开敞了大半的门冲出客栈。

陈硕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平静地望着孟黎的背影。

孟黎胸口有股火气,跟即将爆发的火山似的,只需要一点就可以点燃,然后嘭的一声爆炸开。

她摸着极速跳动的心脏,只觉得那股火直冲脑门,快步走到院子偏僻无人的角落,孟黎攥紧手机,再次打开微博,颤抖着手指点开热搜词条。

热搜词条第一,明晃晃写着几个字——【程媚,夏夜领舞。

】孟黎看到那几个字整个人都在颤抖,气到牙齿都在疯狂打架。

她感觉自己快疯了。

她想过会换人,但是没想过这么快。

她急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发泄的出口。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不是她。

这个人可以是朱怜,可以是程媚,为什么不能是她。

孟黎脑子乱成一团乱麻,她蹲下身,蜷缩着肩膀,捏紧拳头,无声地发泄。

火气四处乱窜,蹦跶到她的四肢五骸,她深深呼了口气,想要快速冷静下来,可是怎么都不行。

孟黎用力咬紧手指,咬到出血她还是平复不了情绪。

几分钟后,孟黎站起身,用力踢了一脚长在院子的桃树,拨通一串熟悉又陌生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每一声每一秒都在挑战孟黎的极限,挑战她仅剩不多的理智、耐心。

响到第十五秒,电话被对方接通,孟黎先声夺人: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不是我?电话那端,丁芸冷静淡漠地开口:孟黎,我在排练。

如果你打电话过来是问这些无聊的话题,那可以挂了。

一盆冷水直从孟黎头顶浇到脚,孟黎此刻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浸泡在水里,冷得她发颤。

她攥紧手机,还是不死心问:为什么可以是朱怜,可以是程媚,唯独不能是我?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之前遇到的不公平,忍不住大声质问:为什么我不行!就因为我是你女儿,你不想被人说你偏心还是因为我是孟南明的女儿,你讨厌他身上的铜臭气,所以也讨厌我!整个舞蹈团,我的实力第一,能力第一,凭什么不能是我。

你不也常说,跳得最好的那个才有资格成为首席吗?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丁芸,你在骗我!相比孟黎的愤怒,丁芸显得格外平静却没有人情味:孟黎,我除了是你妈,还是你的老师。

我有权利选择谁合适,谁不合适。

而你,孟黎,你不合适。

至少现在的你不合适。

孟黎眼眶猩红,她贴在墙角,指甲用力抠住墙面,牙齿死咬着嘴唇,紊乱的气息不停从鼻子里钻出来。

墙面的温度让她整个后背、心脏凉下来,晚上凉风吹在她身上,头发在空中凌乱飞舞,有几根挡在她脸上,将她乖戾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

她此刻就像一条没人要的丧家犬,耷拉着耳朵,瘫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任人宰割。

被否认、被丢弃、被遗忘,是她这么些年来的宿命。

而宿命,从未怜惜过她。

她窝在西川这段日子,好像过惯了这种不用从早到晚训练,不用听丁芸冷嘲热讽,不用被命运选择的安逸日子。

可是,现实的残酷、重击让她再次清醒过来,在古典舞这块,在丁芸面前,她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人。

而她,跳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没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这让她如何甘心,如何认命。

孟黎仰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天,捏着腰侧的裙子,不依不饶问丁芸:为什么我不合适?我哪里不合适?你就是看不惯我,所以才把机会给一个不如我的人也不会给我。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我不接受。

丁芸在舞蹈这块儿是个很严格的人,跟孟黎一样,她也视舞蹈如生命一样重要,有时候甚至为了舞蹈可以放弃家庭、丈夫,包括女儿。

电话里丁芸跟舞蹈室里的人吸引交代:先练着,我接个电话。

程媚,你下腰动作不大标准,我待会过来给你纠正,你先自己试试。

孟黎从来没有体会她这般温柔,至少,在她印象里。

丁芸交代了好几句,每交代一句,孟黎就越绝望。

她深知,没有朱怜,还有第二个程媚,第三个第四个,总之不会是她。

丁芸的选择里从来没有她,从来没有。

孟黎全身无力,她从墙面缓缓滑落在地,最后蹲坐在地上,没声没息地伸手抹掉眼眶里掉出来的眼泪。

她哭得很安静,除了眼泪不停流,没发出一点抽搐、吸气声。

院子里灯很暗,如果不是特意关注,压根儿发现不了墙角有个人。

孟黎电话没挂,一直等丁芸交代完,等她推门走出舞蹈室,找到一个僻静的环境,等她主动开口,孟黎才有反应。

丁芸找到一个空教室,看了眼还在通话中的手机,站在窗户口,望着底下涌动的人群,问她:孟黎,还在听?孟黎没吭声,只捡起一块碎石子砸在地面。

碎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丁芸猜到她在听,平静开口:你有这时间质问我,还不如多想想自己为什么不合适。

你在西川待了快一个月,我以为你能理智一点,可事实看来,你没有任何长进。

孟黎,你性格任性,做事不顾后果,情绪不稳定,就算舞蹈实力第一,你也做不了首席的位置。

可以说,你的性格有很大缺陷。

我不知道你从哪来的坏脾气,我跟你爸都不是这样的人,而你越长越乖张,性格恶劣到让人发指。

我有时候甚至在后悔,后悔让你学舞蹈,你根本不合适。

或者是,你从头到尾走的都是一条错路。

跳舞不是个人的事,是一整个团体的事,团队需要合作,而你做不到,你只顾自己,照顾不了别人。

就算你实力第一,一支舞蹈也不是你一个人好就行。

我有时候都有点看不懂你,这么多年,我有意教导你怎么合作,可是你只以为跳舞跳得好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孟黎,除了跳舞,你还要懂什么是一个团队,懂怎么互帮互助,懂怎么跟人相处。

你觉得你跳得好,是因为你觉得你所有动作、技巧都很标准。

是,你确实标准甚至完美,如果光论技巧,你甚至完美到可以编进教材。

可是你没有感情,一个舞蹈要是没有感情,那是很致命的缺陷。

孟黎,如果你学不会这些,你永远当不了首席。

我需要的是一个有感情、在意团体的舞者,而不是一个只会跳舞、只在意输赢的机器人。

丁芸的话像一把把利刃,刀刀戳进孟黎脆弱的心脏,捅进她的四肢五骸。

她追求了将近二十年的真理,被丁芸今天这番话全然击碎。

她咬着泛白的嘴唇,眼眶里忽然掉不出眼泪,她睁着泛红、布满血丝的眼,压制住胸口的满腹疑问,克制发问:所以,你一直觉得我是个只会跳舞的机器人?一直以来,你讨厌我、看不起我、轻视我,经常责备我不懂舞蹈仅仅因为我只想赢、没有感情?丁芸被孟黎这句话问住,她有心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本意是想劝孟黎不要太在意这个结果,却没想……丁芸深深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实话:是。

你没有感情就是最致命的一点。

孟黎眼睛都快干了,她眨了下眼皮,嘴角扯出一丝笑,语气出奇的平静:哦,我知道了。

你在西川——丁芸还没说完,孟黎骤然出声打断她:丁女士,我还有事,先挂了。

抱歉,今晚打扰了。

不等丁芸回应,孟黎飞快摁断。

通话结束,孟黎瘫坐在地上,全身无力地望着眼前的桃树。

腰侧的裙子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腿上到处都是蚊子咬的包,她也不怕痒,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

陈硕在沙发坐着玩手机,玩到一半听到院子里孟黎发出尖锐的质问声,陈硕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那画面有些残忍——孟黎站在墙角,不停地仰头抹眼泪,还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

院子安静,孟黎即便没开免提,电话那端冷漠、不留情面、刺耳的话语还是一句一句钻进了陈硕的耳朵。

他听觉本来就比常人敏锐,电话那端一字一句的指责声外,他还听到了孟黎克制的呼吸声、牙齿与牙齿的咬磨声以及她细微的抽泣声。

说实话,陈硕很难相信,那些话竟然出自孟黎母亲的嘴里。

那个看着高贵优雅却又给人疏离的女人,私底下竟是这样一副尖酸刻薄的面孔。

他亲眼瞧见,孟黎眼中的光在女人一句一句的指责中渐渐黯淡,到最后,只剩平庸的克制。

她,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只会跳舞、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陈硕只觉这个指责很荒唐,可这样荒唐的指责,孟黎那个傻姑娘全都听进去了。

盯着院子里失魂落魄的女人,陈硕拿起手机,点进软件商店下载微博。

安装完软件,陈硕重新注册新号,点进热搜。

【程媚,夏夜领舞。

】词条后跟了个爆字。

陈硕顺势点进去,不出所料,第一条热评就是——【孟黎辛苦这一趟,还是拿不到领舞的位置,你说她看到热搜是不是该轮到她自闭了?朱怜好惨,为他人作嫁衣,要不是她出事,夏夜领舞的位置也轮不到这些人。

】底下接二连三评论——【孟姐姐可不会自闭,她那么清高肯定会装作不在意呗。

哎呀,再说她有个好爸爸喽,会捂嘴呀。

】【恶心死了,程媚恶心,孟黎更恶心。

】【孟黎、程媚一起锁死,】【孟黎去死!】【……】全是戾气深重的恶评,陈硕看了几条没再往下看,他皱着眉退出微博。

孟黎还坐在院子,后背瘫在墙上,像无人在意的野草,无声无息长在路边,任人踩踏。

陈硕看了眼时间,她在外面至少待了快两小时。

思索半秒,陈硕揣好手机,抬腿走出大厅。

绕过石子路,陈硕几步走到院角,走到孟黎身边。

瞥见孟黎手上、腿上全是蚊子包,头发凌乱,脸上布满泪痕,陈硕皱了皱眉,出声喊她:孟黎。

孟黎恍惚抬头,迎面撞进陈硕漆黑深邃的眼,孟黎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说不出的冷淡:有事吗。

陈硕伸手握住孟黎的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他看看孟黎,低声说:起来,地上全是灰,到处都是蚊子,不嫌脏、痒?孟黎低头望了望腿上,看满腿都是包,她好似察觉不到痒。

陈硕看她心不在焉,耐着性子问她:电话打完了,进屋待着?孟黎脑子里跟糊了浆糊似的,没什么思考能力,陈硕说什么她都没听清,只看到他嘴唇在不停动。

过了好一会儿,孟黎才问:你说什么?陈硕滚了滚喉结,好脾气说:我说外面蚊子多,进去待着。

孟黎眨眨眼皮,表情很平静:哦,我不怕蚊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硕感觉孟黎好像变了,但是又看不出是哪儿变了。

陈硕拧了拧眉,问第三次:进屋待着?孟黎像没听见,扬起头,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明亮、充斥着渴望的眼睛盯着他问:你没看过我跳舞吧?陈硕轻轻滑动喉结:没。

孟黎忽然热情问:那我给你跳支舞?陈硕盯着她白净的脸,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可除了平静,什么都看不出。

沉默半晌,陈硕点头说好。

我进屋换衣服,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不等陈硕回应,孟黎急匆匆跑进房间。

慌忙到连手机都忘了拿,陈硕捡起地上掉落的手机,站在院子等她。

再出来,孟黎换了身专业的舞蹈服,芦灰色上衣,晕染灰裤子。

衣服穿身上,衬得她曲线柔美,长发飘飘,站在晕黄灯光下,仿佛九天神女。

下一秒,柔软、有力的舞姿出现在陈硕眼前。

背手、踏步、点步,脚尖蹦得笔直,一个仰身踹燕,她后腰快压到地面,脚尖踢到头顶。

跳起舞的她浑身充斥着魅力,轻盈如风,飘逸如燕,漂亮如仙,她的每个动作都做到了极致,每一个高难度于她而言,仿佛格外轻松。

陈硕站在院子,目光紧锁在她身上,头一次感受到了她的另一面。

至少有一点,丁芸说得不对。

跳舞的孟黎是有感情的,至少他看见了,她眼里熊熊燃烧的烈火。

那火浇不灭,踩不熄,像山上常年不断的圣火,永不言败。

舞蹈结束,陈硕目光灼热地望着她,哑着声喊她:孟黎。

孟黎抬起下巴看向陈硕:嗯?陈硕低头笑了下,毫不掩饰夸她: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