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再一杯,哈哈,酒,我喜欢酒——不知饮了多少杯,伯典终于将杯子放下,在内室舞起了玉箫。
那淡紫色宽大的袖袍翩然曳动,迷雾似地隐没了身形,化作飘渺的云潇洒的风,唯见一管玉箫一会于手中翻飞,一会于唇边吹响。
灯烛的光亮,将他舞动的身影印上窗纱,更添寂寥。
周筱青背上负着静蔷,远远看到窗纱上伯典的身影,她想大喊,却没了力气,好不容易跑到内室外,正待叫门,门竟霍地打开了,高大伟岸的伯典出现在周筱青面前。
伯典,快,静蔷晕了!周筱青将背上的静蔷交给伯典。
从一开门,伯典就看到了周筱青背上的静蔷,却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静蔷,他深深的眸子凝在静蔷的脸上,直到周筱青说静蔷晕了,才回过神来,张开手臂轻柔地将她抱了过去。
他紧紧地抱着她,抱着她玲珑柔软的身体,这难道是真的?不是在梦中?她离他太近了,她怎会离他如此之近?他感到她温热的呼吸,看到她长长的眼睫,甚至皮肤下微细的血管。
伯典,快放下!周筱青见伯典珍宝似地抱着静蔷不放手,催促道。
伯典愣了一下,不舍地将静蔷放在席上,俯在她身旁,轻握她的手。
怎么办,伯典?她象是睡着了,却叫不醒。
伯典眼睛不眨地柔情望着她,良久,低低地道:蔷没事的,你看,她的呼吸多么均匀,面色也红润起来了。
周筱青也发现了,静蔷的气色真的在好转。
听得伯典如此说,她也镇静下来,两人一起坐在静蔷身旁,等待她醒转来。
伯典,你怎么不问静蔷怎么在别院?伯典微笑,向静蔷道,那有什么关系呢,是吗,蔷?我知道这不是梦,是真的你,对不对?你知道我想你想得多苦么?你也忍心,任我苦去痴去,你都不理,连看我都不。
筱青兄,能帮我把琴取来么?伯典道。
周筱青听得伯典对静蔷倾诉衷肠,心里伤感,眼中蓄满了泪。
从一开始,她就为他对蔷的痴爱撼动。
那个时候,她对静蔷还有一股子醋意,直到她见到静蔷,再也没有要与她吃醋争风比美的心思,而是生出一种莫名的奇特的亲近感,甚至宁愿为她去死!抹掉眼中的泪,周筱青取了琴给伯典,伯典坐在静蔷身侧,轻轻拨动了琴弦,低沉柔婉的琴音瞬间流淌开来。
静蔷之姝,俟我于梦,静啬其娈,美人之异,爱而不聚,踟蹰失措……伯典低柔地吟唱,一遍又一遍。
周筱青静静地听着,仿佛回到那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夜晚,他低柔的声音由宝镜传递到她的耳畔,一次又一次撩动她心里的柔波——蔷,你醒了!伯典轻呼,俯下头深情地注视着静蔷。
周筱青闻听向静蔷看去,果然,静蔷已睁开眼睛,眼角挂着一滴泪,与伯典执手相对。
周筱青轻轻起身,她本想问静蔷怎会晕倒在她的房间里,可是看到两人的样子,决定先回去,她可不想作电灯炮。
筱青——静蔷坐起身,叫住她。
我该回去了。
周筱青向静蔷微笑。
别走——静蔷借了伯典的手劲,站起来走向周筱青。
周筱青不知静蔷为何叫住她,询问地看着静蔷。
静蔷走到周筱青面前,一双美丽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底里。
蔷!怎么了?伯典走来扶住静蔷的香肩。
静蔷回过神来,转头对伯典幽幽地道,我该回去了。
不行!伯典抓住静蔷的手,生怕她从他身边飞走。
伯典,别这样。
静蔷温柔地看着伯典。
周筱青立在一旁,感觉自己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忽听伯典决然地道:蔷,跟我一起走!现在就走!静蔷睁大了清澈温柔的眼睛,走?对,远走高飞,去寻找我们的快乐!伯典激动地看着静蔷,东西我早已备好,我去取来!伯典——静蔷拉住欲去取东西的伯典。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你不爱我?静蔷摇头,两行泪夺眶而出。
蔷,到底是为什么?你看着我为你痴狂为你痛苦,你真的无动于衷?伯典的眼睛有丝血红。
静蔷掩面低泣。
蔷,别这样对我!伯典轻轻拿下静蔷的纤手,为她抹去泪滴,爱我——他俯下高大的身躯,去寻那莹润滑软的唇。
静蔷肩头一颤,本能地羞怯地避开,却跌入他温暖的臂弯,偎入他宽阔的胸膛。
他的唇又一次向她袭来,这一次,不是探寻是狂野的亲吻,深沉而忘我!她在瞬间迷失,身若幻境,她看见落瑛缤纷的水面,看见水面上,两个飘逸的人儿对视着,旋转着。
她放开羞怯,忘我地回吻他,仿佛要吻尽相思的委屈,吻去爱的徬徨。
这浪漫的画面令一旁的周筱青大为感动,眼睛有点潮湿。
奇怪?不是难为情不是尴尬?看来自己这个超级电灯泡是练成了。
悄悄地慢慢地,她转身向外走,刚走到门边,听见伯典道:蔷,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们走,现在!静蔷沉默。
伯典到席子一端的橱柜内取出一个包裹背上,左拿了他的玉琴,右手拉着静蔷向门外走。
看见门旁的周筱青,道:筱青兄,你愿意同我们一起走么?还好,还没把自己给忘了!周筱青心里一乐,愿意!哎呀遭了,自己走了,君子茶轩怎么办?伯典点点头,似乎很高兴周筱青能答应一起走。
他拉着静蔷出了门,向马厩走去。
周筱青跟在后面,心里矛盾重重,自己痴恋着伯典,自然要跟在他左右,为了他她什么都不在乎,只一件,君子茶轩刚刚开张,她不想有始无终,空负了君子们的热情。
左思右想,有了!伯典,我有话说。
周筱青道。
伯典停下来,何事?你看这样可好,你告诉我你们要去的地方,我明日安顿一下君子茶轩就去找你们,怎样?伯典点头,也好,你顺着大道一直向南走,到一个叫平丘的野鄙,那是我一位旧友的食邑。
我们会暂住那里,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明白吗?好的伯典。
伯典看了周筱青一眼,拉着静蔷转身离去。
伯典,给我一天时间,只需一天,我就去追寻你,不论你走到哪。
周筱青望着伯典的背影,默默地道。
静蔷跟着伯典到了马厩,见他将琴和包裹放在厩旁的车中,又牵了两匹马套在车上,向自己伸出手来,伯典——伯典似乎没听到静蔷说话,拉住她的手将她扶上了车,坐好。
静蔷咬了咬下唇,伯典,我不能走。
伯典不理,牵了缰绳向大门走去。
他怕她说出这句话,他不能让她再回南宫府去。
静蔷知道伯典故意不睬她,知道他不想让自己回去。
她又何尝不想和他走呢,可她走了,族人怎么办,他们的生命还握在恶徒手中,自己若一走了之,带给他们的却是灾难!伯典,让我下来!静蔷决心已定,见伯典仍旧牵了车向大门方向走,着急地道:伯典——快坐到车里去,你想让府卫看到你吗?伯典沉声道。
静蔷焦急地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听得一阵马啼声自远而近传来,不一会儿,马啼声到了门外,两人一惊,不知什么人深夜来访?难道是为了他们的行动而来?正自猜测,门外的马啼声却行远了,随即听到紧邻的南宫府门打开的声音,大人,您回来啦!嗯,府中可好?静夜中,虎贲氏洪钟般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是的大人,一切都好。
齐刷刷的脚步声鱼贯进府,大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伯典和静蔷对望,两人都感到山雨欲来的紧迫。
蔷,没功夫犹豫了,别错过我们的机会。
伯典近似肯求。
静蔷泪流满面,伯典,原谅我!她跳下马车,掩面转身。
蔷——伯典从身后紧紧拥住她,泪水滴落她如丝的长发,别走!静蔷痛哭,老天,帮帮她,给她力量离开他!她抹抹眼泪,挣脱了伯典,向通门方向跑去。
刚跑到通门,听见虎贲氏的声音传来,爱妾到这来干什么?静蔷吓了一跳,她看到虎贲氏正焦急地向自己走来!月光下,虎贲氏绷着面孔,紧蹙着双眉,昂步走到静蔷面前,伸手搂住她,爱妾,我到处找你呢,你怎么在这?静蔷的心怦怦乱跳,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回来了?虎贲氏盯着静蔷的脸,似乎要在她脸上寻出答案来,忽抬头望见远处立着一个人影,喝道:谁?静蔷浑身颤抖不止,一股冷意自脚底漫上来,连手指都快结成冰。
是我,父亲。
伯典走过来,向虎贲氏拱手施礼,儿见过父亲!虎贲氏点点头,看看儿子,又看看静蔷,两人皆神情怪异,眼睛肿肿,且大半夜的现身此处——虎贲氏眉头锁得更深了,狐疑地再看了看两人,我儿夜里怎会在此?没什么事,走走而已。
伯典垂着眼答。
他是愧对父亲的,从来都知道。
虎贲氏想再问静蔷,见静蔷弱不禁风憔悴苍白的样子,又忍住了。
不早了,快去歇息吧!虎贲氏丢下一句话给伯典,搂着静蔷往南宫府静厢去了。
伯典低着头呆立了许久,他不敢看他们的背影,愧与爱的撞击会将他撕裂。
夜风冷冷,袭他绝美的面庞,袭他的裳衣,袭他垂落的发丝。
木然地转身,他该向何处走呢,内室?芳香犹在,佳人已别。
还有酒吧?哈哈——他仰天大笑,酒,真的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