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时分, 外出的人匆匆归家。
周舒坐在椅子上,手轻轻的抚着自己的心口,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廖婆婆走了进来, 一边替她顺气一边道:夫人,这个许小姐怎么和当初的顾小姐那么不像,顾小姐多善解人意, 她倒好一个晚辈对着长辈质问这些质问那些。
周舒听见廖婆婆的话,心中不免又想起了顾青寰, 谁人都可以说顾青寰不好, 但她周舒没有资格。
周舒的家境并不算好, 幼年的时候识得顾青寰,依托了顾青寰,受了她许多的恩惠、顾青寰教她识字、叫她琴棋书画, 带她出席了各个顾家盛大的场合。
周舒是打心底, 喜欢、怀念顾青寰的。
听见廖婆婆这么说,周舒便低声道: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
话音刚落,屋门前便出现了一个人。
周舒抬眼一瞧,一双眼满是不可置信,她捂着自己的心口, 廖婆婆的目光也跟着闪烁,道:老爷。
秦仲就站在屋门口。
脸上的怒气和失望, 异常明显。
周舒本想侥幸, 在心底盼着秦仲只是偶然出现,但是当看见他眼底的情绪时, 周舒就知道, 她的幸福到头了。
秦仲抬脚走了进来, 廖婆婆满脸担忧,寻思着依照秦仲好相处的性子来说,她替夫人说几句话,便可以化解一下怒气,廖婆婆正欲开口,谁知,被秦仲一把拨开。
秦钟看着周舒,话却是对廖婆婆说的: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廖婆婆哪里见过秦仲这副样子,吓得瑟瑟发抖,看了眼周舒,见她一直看着秦仲,便默默的离开了。
......秦仲垂落在两边的双手颤了颤,上前一步,看着周舒,几十载的光阴,已经让他学会了怎么隐瞒自己的情绪,不让情绪外露,也让他成为了有责任和担当的男子,面对不爱的妻子,还有自己的一对儿女,他做好了一个父亲的义务,面对周舒,他不爱她,但却给全了她名分和体面。
只是他没想到,他以为他与顾青寰之间没有缘分,但其实不然,这一切分明就是有人在搞鬼。
而搞鬼的那个人,居然是自己的枕边人。
这叫秦仲如何接受?他又往前一步,这几十载的涵养和礼数,他甚至都想在这一刻作罢,但是他还是于心不忍,毕竟眼前的人,他心底的确不爱,但再怎么说都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他强忍着身上的怒气,道:我只问你,方才说的可都属实?周舒垂在袖口里的手轻轻的攥成拳,她想否认,但是又该如何否认,秦仲能这样走进来问她,都是因为心中有底,正是如此,她才死死的咬着牙不敢吱声,这些事情的确是她做的,可她又怎么敢承认呢。
须臾后,她伸出手,红着眼眶道:老爷,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秦仲一把挥开她的手,怒喝道:我只问你,当初是不是你替人家送信给青寰,是不是你明知道我和青寰快要定亲了,非但不劝她,这般对不住我!周舒的泪一直掉,好多话梗在喉间,终究只化成了一句,老爷啊,我真的只是因为当时迷了眼,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与老爷在一起罢了,我从小便喜欢老爷,老爷啊...此刻的秦仲哪里还听的进去,君子几十载,向来和颜悦色,温润如玉的人,第一次急了眼,宽大的手伸出。
屋内响起啪的一声。
周舒捂着脸,愣住了,那双眼满是惊讶,喃喃道:老爷,你打我?秦仲气啊,那颗心像是有千万个刀子一起挖着他的心,他原以为,他与顾青寰不怪别人,怪就怪没有缘分,顾青寰是个值得的人,所以出嫁的时候,他将那些当时准备筹备娶顾青寰的聘礼,全都给顾青寰当了嫁妆。
这些年来,随是一个遗憾,但是当他看见她生儿育女,自己也有自己家庭的时候,还是慢慢的将那颗心放在深处,本以为这辈子入土前,也不会再引起任何的波澜,日子就这般平平淡淡的过去时,却又让他听见了这些。
他甚至开始幻想,若是,当年周舒没有参合,是不是顾青寰还会嫁给他,也不会早逝。
秦仲及时止住了这个念头,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再不停止,自己会恨上他的妻子。
他深深的看了眼周舒,而后挥挥衣袖,转身离开。
那双她看了半辈子的眼,每次看都客气、温润的眼眸,如今眼底满是厌恶和恶心,还有深深的失望。
周舒的心,顿时很疼,依照她对秦仲的了解,她深知这一次他的离开代表了什么,只怕是夫妻缘分就在此刻停止了。
秦仲被周舒藏在心底好些年,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不想让他走出去,于是追上前,想去扯秦仲的衣角,就在扯到的那一瞬,他也停下来了。
就在周舒喜出望外的那一瞬。
秦仲道:那日青寰来寻我说,她和承国公两情相悦,你明知我不胜酒力,但是还一直拉我出去喝酒,如今细细想来,我倒是低估了你。
那夜,他伤心欲绝,周舒来寻他,给他灌酒,让他哭出来,可他没哭但却喝了很多酒。
翌日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把周舒给侵占了,面对周舒的伤心和顾家的人,他没有想过逃避,而是大大方方的给周舒一个体面的婚事,明媒正娶,三书六礼的娶到了自己的府上。
而今细细想来,只怕那酒,也是不简单,他这人虽不胜酒力,但至少喝醉后该有的自持力还是有的。
但不管怎么说,已经夫妻二十多载,当年没去查那么清楚的事情,现在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只是他清楚自己,他再也不会把周舒当成妻子,顶多就是家里的一份子。
秦仲没有丝毫留恋的离开,留下了周舒跪在地上崩溃大哭。
可不管哭的再大声,秦仲头也不回。
......晚膳期间,许芊芊去了秦家的事情已经闹了出来。
待众人离去后,顾老夫人还特意让许芊芊留下来,两个人相顾无言,良久后闷声哭了出来,道:我竟不知,你母亲身边还有这样的一个人。
亏得当初你母亲对她那么好,真是白眼狼。
谁都没想到,周舒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让所有人厌恶周舒,并不是许芊芊的目的,她只是想把当年的事情搞清楚,仅此而已。
......回到了自个儿的院子,许芊芊去了一趟秦家回来后,一颗心便累的慌,沐浴完后便倒在床榻上,昏昏欲睡。
乌发随之垂落,散落在绣花枕上,那张瓷白的小脸上满是纠结。
不一会儿,屋内响起许芊芊轻轻的嘤咛和叹息声,随后,她便翻身下床,趿上鞋子走到了顾青寰装信的小匣子那里,她伸出手,玉指轻轻的搭在小匣子的把手上,那双眼轻轻的颤了颤,终究还是想打开看看。
谁知一打开,匣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只剩下一张手写的字条——要想看信,来寻我。
没有署名,但字迹透着一股行云洒脱的气息,一看便知是谁的字。
且不说字迹,今日她昏睡过去前,也就是晏呈才在此处呆着。
一想到晏呈拿走了她母亲的信,许芊芊第一次那么生气,转身走出了院子,去了晏呈所在的屋子里。
......苏维正在外头吩咐,夜里给晏呈熬一个安神助眠的药,殿下这几日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若是你们再不当心点,小心你们的脑袋。
从宫里带出来的宫人们自然点头答应,再一抬头,宫人们只见苏维从方才的严肃变成了谄媚。
众人顺着苏维的视线看去。
只见许芊芊一袭湖蓝色的上襦,下摆一身素白的长裙,裙身拽地,瓷白的鹅蛋脸,小翘鼻,樱桃口,美不胜收,她立在月光下,轻声问道:苏公公,殿下呢?苏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许芊芊。
天爷!他听错了吗!许小姐居然主动来找殿下了!苏维哪里还顾得到晏呈喝安神药这件事情,立刻盛情的引领着许芊芊往里走。
出来后,便对着宫人们道:不用熬了不用熬了,散了吧,殿下今夜能睡个好觉了。
苏维觉得今夜是个舒服,自在的夜晚。
他笑着,长呼了一口气。
......可屋内的氛围,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好。
晏呈坐在桌案前,埋头处理奏折,其实他早料到了许芊芊会来,但没想到那么晚,在听见苏维一惊一乍的喊着许小姐安的时候,晏呈生平第一次,对着奏折分了心,但可能是为了男人仅存的那点自尊和胜负欲,这是两人吵架以来,她第一次来寻他,他自然是不能表现的太过于主动。
直到许芊芊走到了桌案前站了一会儿时,晏呈才装模做样的放下根本没看进去的奏折,而后捏了捏眉心,抬眸看向许芊芊。
四目相对的刹那,晏呈从许芊芊的眉眼里,看到了不耐。
晏呈的眉眼一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喉结滚动,心中本想逗弄她的心思,也瞬间熄灭了。
给我,许芊芊冷声道。
屋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好似他若是说了一句硬话,那么他们的关系便走到了终点,分明今日她还窝在他的怀里哭,哭的伤心欲绝,而今却又像是个陌生人,当真是了不得。
晏呈须臾后轻呼一声,而后看着许芊芊伸出来的手,小手白嫩嫩的,掌心还有些肉,捏上去兴许很好玩儿。
他不但这么想了,甚至还真的伸出了手捏了她软乎乎的掌心。
触上的那一刻,他不禁感叹道,真如想象中一般柔软。
直到许芊芊惊呼一声殿下时,晏呈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晏呈也没有收回手去,又贪恋的捏了两下后,在许芊芊不悦的面色下,方才收回了手。
许芊芊是来找晏呈拿回自个儿的东西,但是没拿到,反倒还给调戏了一番,任谁都无法做到淡然,更何况她今日的情绪本就处于摇摇欲坠的边沿,随时都可以能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字,一个眼神,感到烦闷压抑和委屈。
而今,她虽然极力克制不想在晏呈的面前再出糗,可到底是娇柔的女子,受了委屈和欺负没哭出来已经是顶好的容忍了,但那眼眶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随后,便扭头丢下一句快给我,便不再看晏呈。
信件在晏呈的奏折底下压着,他直起身,将那一叠不算高的信件拿起来,还给了许芊芊。
只是,在快要给到她的那一瞬,晏呈却停住了手,像是想起了什么,周遭的氛围都随之低沉起来,他的眉眼微动,轻声道:芊芊,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将这个信件给你。
许芊芊不知他到底想如何,依旧不去看她。
她默不作声。
晏呈也不是非要她的一个答案,见她这般,便自顾自的开口道:你觉得,人死能复生吗?那接着信件的手轻轻的一颤,而后,许芊芊一把将信件抢了过去,尖细的眉头微微蹙起,道:殿下,听苏维说,你已经几日没有阖眼,莫不是糊涂了,人死了怎么可能复生。
她看着晏呈的那双眼,对上那瞳孔中的自己,一字一句道:绝无可能。
说罢,她转身便离开了。
晏呈看着许芊芊的倩影在月光下,慢慢的淡去时,嘴角浮起了一丝自嘲的笑,眼底的情绪莫辩,须臾后,屋内响起了他自言自语的一句话,人死,真的不能复生么?......午后,又轮到了许渊锁梦,许芊芊一早便梳洗好去了许渊的院子里。
谁知,却来人传,说是秦香求见。
自从得知了那些事后,许芊芊已经不怎么愿意去和同周舒有关的人打交道,她沉默了片刻,心还是软了,毕竟秦香和秦昭也没做错什么,她不该把大人之间的恩怨,带到这一辈。
许芊芊还是去见了秦香。
秦香拉着她的手,竟当众给她跪下了,哭着道:许姐姐,求求你了,看在多年来的情分上,去一趟秦家,帮我母亲说说好话,我母亲已经好些日子没吃饭一口饭,喝一口水了,姐姐,求求你了。
许芊芊心下一惊,她虽是讨厌,但不至于想要眼睁睁的看着周舒这样自残。
于是便点头答应去一趟秦家。
路上的时候,秦香依旧哭着,但许芊芊倒是了解的差不多,自从那日她从秦家出来后,秦大伯和周舒便大闹一场,秦大伯将所有的事情都知晓了,对周舒已经仁至义尽,没有和离,只是单独劈开了一个院子给周舒,让她在那里养老。
周舒哪里受的住秦仲这样对待,闹着不吃不喝,原以为秦仲是个软心肠的,见这样也会收回那些话,可没想到,秦仲只当听不见,甚至还将自己的院门关了起来,不闻不问。
秦香虽然年纪小,但是那头脑和周舒一样,倒是个聪颖的。
秦仲如今谁都不见,但唯独不会不见顾家人,更不会不见顾青寰的女儿。
果不其然,真给秦香猜中了,秦仲得知是许芊芊后,便开了院子的门让她进来。
秦仲正拿着锄头,裁了一片花田,手中还捧着花的种子,见了许芊芊,嘴角扬起一丝笑,却不达眼底,无奈道:芊芊,何故来?你应是知道的,大伯不可能原谅你的周姨,那些好话,你也不要替她说了。
难怪说秦仲在凌安当地人的喜爱,说起话来温声和气,自从得知大伯和周舒的做法后,她不能肯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但她至少从未怀疑过秦仲。
就连母亲的日录里,对秦仲的最后称呼,都是秦大哥。
许芊芊轻轻的颔首,而后,走几步上前,看了眼秦仲手中的花种子,低声道:可是茉莉花?秦大伯的手一顿,许芊芊当然没有一眼便能辨别花种子的本事,而是他藏不住事,让她窥去了心思。
被戳破,秦大伯倒是也不恼不烦不愧,就像是对顾青寰的喜爱,他也从未遮掩过,他点点头,一道种点,陪陪大伯。
说罢,他将花种子倒了一点在许芊芊的手上,笑着看她。
辰时的阳光不算烈,两人就这样一捧一捧的花种子撒进了土壤里,当最后一捧种子埋入土壤里时,许芊芊用满是黄泥的手擦了擦额角流下来的汗,瓷白的鹅蛋脸上多了一道黄泥印记,她长呼一声,道:大伯,我没有资格替我母亲说什么,但是我想说,秦姨毕竟是妻子。
她上辈子体会过,满腔热血付之东流的难受和失望,所以她能理解周舒此刻的难受。
虽然大伯的事情,是周舒满足了私欲递了信,但到底是没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情,这些事情,便随着脚下的这一片花田一道埋了吧,她轻叹,都那么多年了,秦姨很喜欢秦大伯,秦大伯也该放下母亲,去做让自己开心,值得的事情。
许芊芊不是在劝秦仲要原谅周舒,因为周舒他错过了顾青寰,她只是在劝秦仲要放下,毕竟顾青寰已经离开好些年了。
再爱,也只剩一堆白骨。
且不说母亲是否还能回应,就算会,母亲也会说,她有父亲了。
秦大伯该原谅,该释怀的,是他自己。
许芊芊没有耽误太久的时间,离开的时候,秦仲倒是把院子的门打开了。
还道:熬点汤,给夫人送去。
秦仲站在花田上,的确是,就算周舒没有递信又如何呢,顾青寰嫁给的是许父,不是嫁给许大伯。
顾青寰和她喜欢的人在一块了,这便是顾青寰心里头,最快乐的事儿。
不管周舒有没有送信,顾青寰都不会选择自己。
他的确是应该往前走,而不是十年如一日的沉迷在那些伤怀的事情里,是他没有福气得到顾青寰。
怪不得周舒。
......许芊芊回到了许渊的院子里时,毒砝已经将许渊哄的服服帖帖,见她来了,冲她点点头,便开始了施针。
许芊芊上前,低声道:师父,我兄长的毒,这几日看来,是否能解呢?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既然那些信件已经知道了是出自谁的手,那如今,心里头的事便只剩下了许渊中毒的事情。
毒砝莞尔一笑,虽不能和你肯定,也不能同你说何时能好,但我既能接下,那便是有把握。
许芊芊闻言,安下了心。
而后便坐在了许渊的身侧,看着毒砝继续问着许渊话。
这两日,倒是都有问,只是问出来的话,都没什么关键的点,若不是这样能对他解毒有帮助,许芊芊倒也不想让许渊受这份罪。
许芊芊安静的听着,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晏呈一袭暗色的华服,走了进来。
原本有些闷闷焉儿巴的那双美眸,看向他身上的那袭暗色华服时,心下一沉,这件衣裳,是前世她咽气的那日,魂魄飘来凌安时,见他坐在主位上穿着的那一件。
许芊芊撇去心头怪异的想法,然后看着被毒砝问话的许渊。
可那人却没有自觉,坐在她的对面,她只需要一抬眼,便可对上他的眼。
毒砝一边问话,一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巴不得两人整出些什么事情来,好让他看戏。
就在三个人心思各异的时候,许渊却开口说话了,好多血。
毒砝神色一敛,追问道:什么血?许渊闭着眼,一字一句道:父亲手上的斧头好多血...许芊芊手撑着脸,以为是许大伯受伤了,便没有多在意,就在这一瞬,许渊又道:二叔倒在花田上,茉莉花都是红色的,好可怕的茉莉花,好可怕...血好多,父亲说,要让二叔去死,父亲好可怕,啊——许渊的尖叫,让许芊芊瞬间站了起来。
父亲说,要让二叔去死。
许大伯说,要让她的父亲去死!作者有话说:前三十红包。
谜底揭晓,感情进步,以后的纠缠只会在感情不会在家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