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月末的天, 雨水比起往日,也多上好多。
连续几天, 天都灰蒙蒙的, 时不时的狂风暴雨倾注而下,让人觉得心烦。
许芊芊要回京都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顾家,顾老夫人得知后, 难受到午膳也没吃几口。
可是真的要回去了?顾老夫人拉着许芊芊的手,慈爱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轻而又轻的叹息了一声, 人老了, 也更想要膝下的子孙陪在身边,外祖母是真的舍不得你,也不知你这一去, 还回不回来。
许芊芊这一次能来凌安, 对顾老夫人而言,是一件值得开心好久的事情。
她原以为,顾青寰去的早,许芊芊对她这个外祖母的感情也淡,倒是没想到,她不但没有生分, 这孩子和顾青寰很像,是个重感情的人。
许芊芊道:外祖母, 我这次会京都, 是解决事情的。
她这么说,顾老夫人也不信, 只当她是哄她的。
外祖母岁数高了, 倒不是我自私, 只是觉得,你这一走,我想见你都难,顾老夫人从嫁过来的时候开始和顾老爷子白手起家,走南闯北,多年来看惯了形形色色的各种人,早已习惯把自己的内心隐藏起来。
可偏偏今日还是忍不住说出这些伤怀的话。
但是她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直看着许芊芊,反复说着一句话,若是那边的事情解决完了,时间够的话,记得来看看外祖母。
老人老了,需要陪伴,许芊芊能知道,那琼鼻一酸,两双眼便瞬间溢满了泪珠。
倏地有些恨起了前世的自个儿,只顾着追逐自个儿的幸福,倒是忘记了来凌安看看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中年丧女,前世的时候晚年丧外孙女,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许芊芊莞尔一笑,强忍着眼泪掉下来的冲动,轻轻的靠在顾老夫人的怀里,偷偷的拭去眼泪,哽咽道:我省的,待回去解决完了一些事情,芊芊一定回来看外祖母。
许芊芊伸出手,轻轻的环抱住顾老夫人的腰,强忍着心头的酸涩,软声道:外祖母,若是想吃什么,记得和芊芊说,芊芊届时回来的时候,便带上外祖母想吃的东西。
东西是假,给老人家念想是真。
听见这话,顾老夫人终是含着泪,祝愿许芊芊此行顺遂,心想事成。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凌安下了半个月的雨,终是停了。
雨后的凌安愈发的美了,许芊芊是在午后登船的,顾欢宜和顾大哥、顾二哥去送许芊芊,站在和一月多前,来接许芊芊的同个位置上。
顾欢宜的性子哪怕再大大咧咧,但骨子里也还是个女子。
面临离别,终究还是红了眼,她抓着许芊芊的手,轻轻的吸了吸鼻子,道: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回来。
姐姐,你若是想我了,随时都可以来京都,届时我也带姐姐到处去玩,许芊芊见顾欢宜依旧是那副焉巴巴的模样,上前抱了抱顾欢宜,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姐姐,我很快就会回来,你放心。
顾欢宜这才笑了一下。
许芊芊看了眼顾大哥、顾二哥、却始终不见顾帆远,不由得好奇问道.顾大哥道:应是舍不得你,没来。
顾二哥:别说帆远了,二哥也舍不得芊芊...许芊芊深知顾大哥、顾二哥、也舍不得她,但是男人脸皮薄,可能这些话说不出口,但她明白他们的心,就够了。
许芊芊上前,各给顾大哥、顾二哥行了个礼,在众人的目送下,登上了船。
......船只开始往前游行,速度很快,但却一点儿都不颠簸。
这艘船是晏呈来时的船只,没有载客,只有许芊芊、晏呈、许渊、毒砝、刘安怡几人。
许芊芊就坐在船只的后边,雨后的凌安一点儿都不热,倒是有种凉风习习的惬意感,许芊芊看着周围变换的景象,估算了一下,约莫两日便可以回到京都,许芊芊不由得长呼一声,心下只觉,这两日便是她能放松的最后一刻。
回到了京都,不但要面对许老夫人,还要面对大伯他们。
那些旧事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一阵海风吹来,浪花轻拍船只,溅到了许芊芊素绿色的长裙上,她垂眸,玉手轻轻的提起裙摆,轻轻的嘶了一声,忙忙后退了几步,但因太关注裙摆,连何时身后来了一人都不知。
竟直接撞了上去。
单薄的背部抵在有力的胸膛上,疼的让她嘶了一声,转身看去。
只见晏呈一袭黑色的华服站在她的身后,那双手还稳稳的扶着她的腰,见她毛毛躁躁的,那双眼的眼神,像是隔了绵长悠远的岁月看过来,同她说了一句,小心,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
人,都是历经过岁月的变迁,说话、做事、思维都变得不同,一岁一个样,但骨子里还是不变的是人的本质。
许芊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此时的晏呈,说话、眼神、态度,和前几日的他很不同,倒是和一年大婚后的那个晏呈很像。
她被他的眼神吓到了。
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和缱绻。
许芊芊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怯怯的挪开了视线,那双勾人的眸子看向他身后的那张季朝的旗子,道:殿下怎么来了?晏呈放在她腰间的手依旧没动,非但没动,甚至还慢慢的收紧了。
惹得许芊芊娇颤了一下,白生生的小脸上浮现了几抹绯红,而后小身板挣扎了几下,见他非但不放开,甚至还越发的收紧了手,心下一颤,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顿时盛满了雾气,眼眸里带着气,道:殿下!你做什么呢!许芊芊骂人的方式应就是抬高一些声音,见她依旧这般娇憨没变,晏呈倒是难得笑了,他喉结滚动,深深的看了眼许芊芊后,道:你何时才能长大,让我放心一些?许芊芊放在袖口里手,指甲嵌入了手心的肉里,听见他这番话,许是人委屈的时候听不得这种温柔的调调,她不由得就红了眼眶,这一次倒是没有移开视线,看向了他,道:殿下好生奇怪,说的好像臣女何时让您担忧过,亦好像给您添了很多乱子。
许芊芊说罢,想走,但桎梏在她腰间上的手让她整个人动弹不得,她生气,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葱白的小手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手上,却没想到这个挠痒似的劲儿,却吓到了她自个儿。
她显然愣了一下,气儿过了,那种死到临头的感觉却扑面而来。
白生生的小脸上浮现了几抹红,倒不是羞的,而是怕的,她轻轻的咬了咬唇,怯生生的不敢去看他。
晏呈一言不发,就垂眸看着她。
两人僵持不下。
许芊芊终于是敌不过晏呈,但是打了人面子都丢出去了,怎么可能还道歉,她自认自个儿还是有一身傲骨的,于是试图和他讲理,润了润嗓子,软声道:是殿下无礼在先,大庭广众之下,对臣女搂搂抱抱。
瞧瞧,瞧瞧。
倒学会了这般倒打一耙,分明是她先撞入他的怀里。
晏呈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倒是不和她计较到底是谁先投怀送抱而是同她说道:芊芊怕是忘了,我与你还有婚约,怎么就算无礼了呢?婚约二字。
像是一道雷轰的一声砸下来,来凌安太久,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因何而来的凌安。
其一是许渊,其二是想躲避晏呈,离开这段带给她满是失望的婚姻。
许芊芊丢下一句,殿下怕是忘了自个儿说了什么后,便离开了船尾,回到了自个儿的房间。
她坐在窗前。
任风吹进来,将她的发丝吹起来,轻轻的拂动在脸颊上,让她觉得有些许的痒。
虽然她对晏呈存在了误解。
但他的冷漠却不是假的,她还是做不到原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死心也不是因为大伯被抓,大伯不过是彻底斩断她与晏呈的那根线。
许芊芊坐在窗边许久,倏地,想起了顾欢宜在她登船时,偷偷的与她耳语道:你这次同殿下回去,可是与他重归旧好了?重归旧好?许芊芊摇了摇头,她觉得这是一辈子不可能的事情。
她长呼一声,看久了窗外倒是感到了困乏,头一点,便睡了过去。
睡过去之前,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上次坐船是为了躲晏呈,这次,倒是和他同乘一艘船。
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不准的。
......另一边的包厢内。
晏呈坐在床榻上,身上的衣裳褪到了腰间上,露出了精壮的腰身,几滴汗从他的额头沿着往下滑落,滑过了精致的下颚线后,成了一个坠形的水滴,轻轻一点,掉到了胸膛上,沿着胸膛滑到了腰间,最终淹没在衣裳里,沾湿了一些。
他的脸色隐忍,那双结实有力的手青筋迸发,无一不彰显男子气概。
毒砝立在另一旁,手中拿着银针,面露凝重道:殿下,忍忍。
晏呈喉结滚动,他的身上已经出了很多的汗,与他而言一根银针并不疼,但上百根的银针尽数扎在头顶上时,那种滋味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毒砝慢慢的取下了细细的银针,最后一根拔下来的时候,他不由得叹息了一声,道:你的脉象太乱了,要解,不容易。
晏呈的脑海中响起刘安怡当时的一句话,殿下,我虽然没有我的师父精通解毒,但是你的脉象太乱了,要解,不容易。
晏呈喉结滚动,一边穿起自己的衣裳,一边蹙眉道:我知难,但是这个毒,你须得好好想办法,你若是替我解毒,日后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要找的人,我也会替你找。
毒砝轻蹙眉头,殿下知道?晏呈点点头,将衣裳穿好后,沉声道:我知道你在寻珺胭。
毒砝思忖片刻,正色道:殿下,若是您能帮我找到珺胭,那我感激不尽,定当认真替殿下解毒。
不单毒砝在寻珺胭,他亦在寻。
......船只还差半日便到京都,临近靠岸的时候,许芊芊去寻了毒砝。
恰好,晏呈也在。
他一袭灰色的华服,乌发玉冠,鼻若悬梁,薄唇轻抿,坐在窗边看着风景,一股风涌进来,狭长的凤眸轻轻一眯,恰好许芊芊推门而进,他的视线没有犹豫,从窗边收了回来。
许芊芊一袭□□色的上衣,素白的长裙,头上,没有一个珠钗,而是戴了一朵素白的花。
未施粉黛的小脸却白皙透光,依旧明媚动人。
见她这个装扮,晏呈眼底流光微动,心中只觉,她今日,又是必大哭一场。
许芊芊是来寻毒砝问他何时有空再给许渊医治一次,毒砝是要随晏呈入宫的,许芊芊其实不大理解,一个蛇毒,为何会解那么久,她料想,那个蛇应该是个剧毒的蛇,所以才如此。
得知毒砝要进宫后,许芊芊咬了咬唇,倒是不知该如何同他说要出宫来许府。
一来,是大伯父定然会知晓她带许渊看病,难免不会多想。
二来,是她此番回去,说不定会闹成怎么样,只怕是太平不了。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一直坐着听两人说话的晏呈倒是开了口,若是不方便,倒是可以来东宫。
让许渊去东宫,许芊芊不敢想,毕竟许渊的性子很容易出事,但若是带回家,只怕是怕会刺激他。
思忖片刻,许芊芊捏了捏指尖,心一横,终是在晏呈不同拒绝的眼神下,点了头。
船只靠岸后,码头便有许多的人来来往往,陆陆续续的走上走下。
京都的风土和凌安的不怎么相似,这里的人总是急匆匆的赶来赶去,好似走慢了一瞬,便会错失万贯家财,还是凌安不紧不慢的活法来得有趣儿。
许芊芊想,自个儿解决完后,定然是得再回凌安,此生,再不入京都。
......从码头下船的时候,许芊芊和晏呈同乘一辆船只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都。
从宫里出来了两辆马车,毒砝和刘安怡以及许渊上了后面那辆,许芊芊本打算和流苏走回去,但却没想到苏维拦在了她面前儿,道:许小姐,殿下让你上马车,送您回府。
许家位于京都的中心地段,码头与许家隔的距离有些远,左右已经传开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便点了点头,踩着马扎弯腰走了进去。
马车一路平稳的行驶,内里很是安静。
中间摆放了一套茶具,许芊芊一惊,不由得想起前世,他甚是喜欢在马车中让她沏茶,但是那是婚后的事情了,婚前,他不甚喜欢在马车里喝茶。
恰好此刻,马车内响起了晏呈的低沉的声音,绵绵,替我泡茶。
绵绵。
泡茶。
许芊芊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不知为何,总觉得晏呈怪怪的,心思在脑海中闪过,她一边执起茶壶,一边放入热水,一边又轻声道:殿下,还是唤臣女芊芊吧,绵绵是我至亲的人喊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是她至亲的人。
晏呈自觉经历过许芊芊的拒绝后,倒是让他看开了许多,那些曾看的比命还要重要的面子,他如今也可以说丢就丢,只见他一边转动玉扳指,一边漫不经心的道:绵绵说的是,外人倒是不能让他们喊。
许芊芊深吸了一口气,干脆不理他,直接泡自己的茶。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执着紫砂壶,她头微微的侧着,宽大的袖口时不时的沿着光滑的肌肤滑落,摆动,那张瓷白的鹅蛋脸专注认真,眉眼有神。
晏呈最是喜欢看她泡茶。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像是在欣赏会动的美人图那般,赏心悦目。
待一盏茶泡好后,马车也到了承国公府。
她忙不迭下车,撩起帘子,站在马扎上的那一刻时,晏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轻而有力,若是受欺负了,便去宫里寻我。
许芊芊肯定是不愿他插手,他暂且让她去试试,若是受了委屈,他便替她数十倍的讨回来。
这些话,他自然是没有和许芊芊说。
待她下了马车后,晏呈便对着宫人道:去巷子。
那里,正好是挨着她的院子。
幼时随着母妃来这里,她最是喜欢拉着他的手,一脸神秘的打开这个门,小手指着斑驳的泥墙和满是青苔的巷子口,笑嘻嘻的道:看,这是通往另一条路的门。
晏呈当时只觉得,无趣。
但是母妃说她是他未来的妻子,是相伴一生的人,他一边叹气一边心道:罢了,多忍忍吧,一生很快便过去了。
晏呈靠坐在马车的软垫背上,面前是许芊芊泡好的茶,白色的烟冉冉升起。
男人狭长的凤眸流光微动,手正转动着玉扳指,安静的听着,一墙之隔,通往另一条路的门那边,会传出什么。
......许家人早已听见风声,说是许芊芊与太子殿下回来了。
但是当许芊芊出现在府门口时,众人还是免不了吓了一跳。
许老夫人坐在主院内,手上盘着佛珠,听见下人来报后,关心的不是许芊芊,而是一脸惊喜的问道:你说小姐与谁一起回来的?下人道:太子殿下。
许老夫人哎哟一声,盘着佛珠的手不由得更加起劲,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说完后,张婆子道:我就说小姐是个懂得疼人的,你看这不是知错了,和太子殿下好了吗,老夫人你也和小姐好好的说说话,爷孙两好些日子没见了,老奴去把小姐请来。
许老夫人道:那孩子心善,何须去请,她既然与殿下重归旧好,那便是知道了我的一片苦心,当初的不告而别,我都还未找她算账,她该是知道轻重的,自个儿会来请安的。
他们那么久没见,许芊芊于情于理都是应该先来请个安。
可待日头褪出门槛时,时辰过了两刻,许老夫人还是没等到许芊芊来请安的身影。
张婆子也觉得不对劲,她伺候了许老夫人那么些年,许老夫人屁股一撅,她都知道她是屎还是尿,于是便上前道:老夫人,舟车劳顿,小姐可能是累了,等晚些,老奴去看看。
晚辈回府,倒是没有先和家中的长辈请安,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于许芊芊这种向来孝顺的人,更说不过去,连张婆子都感觉到了奇怪,更何况和许芊芊身上流着同样血的许老夫人。
......许芊芊方才在府门前伫立了好久,终究是回了浅云院。
她在犹豫要不要去请安,可思忖片刻还是算了,就算许老夫人对她和颜悦色的,也不是因为她许芊芊回来了,而是因为许芊芊和太子殿下一道回来了,若是她一人回来,只怕连府门都进不来。
许芊芊心下如是想,便回了浅云院。
本不想见任何的人,倒是看见了大伯母来了。
许芊芊对大伯、对祖母有恨,但唯独对大伯母是有愧的。
因为她的母亲,大伯父闹着和离,青梅竹马终究是错付了,女子的青春又有多少可以荒废,但是她还是荒废在了大伯的身上。
整个后院,怕是只有她,才是真的心疼父母的离去,心疼她。
可许芊芊也心疼大伯母。
因为见不惯大伯和祖母,将院门紧闭,这一闭,就把自己的一生闭上了。
大伯母一身素色的衣裳,见了许芊芊,那双眼眸轻和,低声道:芊芊在凌安可好,吃的惯吗?大伯母瞧着你胖了,看来在凌安过得好。
说着,大伯母笑了。
她没有进院子,只是站在她的门口说话。
许芊芊知道,大伯母是无颜进来这里,父亲死在浅云院,母亲抱着大伯母哭,也是在浅云院,皆是她的丈夫一人所为。
许芊芊伸出手,牵起了大伯母的手,将她往里带,轻声道:大伯母,哥哥的身子,快好了。
大伯母一听,那双眼,瞬间红了。
许渊的身子向来是她的一个心结,天爷知道她盼了多久,若是能好起来,让她去做牛做马,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作者有话说:前三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