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五章

2025-04-03 04:11:53

不似凌安仲月的朦胧烟雨, 京都在仲月倒是格外的热,地板像是放了一个蒸炉, 让人燥的慌。

流苏也不在身边, 跟着去了东宫照顾许渊。

自从回来后,许芊芊便把下人们遣散了,独自一人留在浅云院内。

苦夏让她对什么事情都焉巴巴的, 她的视线看向石桌上,方才大伯母带着能治好许渊的消息, 和许芊芊又寒暄了几句, 得知了许渊在东宫养病, 便离开了浅云院后,又让下人给许芊芊送来了一份冰镇的葡萄。

许芊芊却没有什么胃口,看着那盆冰镇的葡萄上的冰慢慢的化成了水, 直到日暮时分, 冰化成了水,淹没了葡萄,她却依旧不动,黝黑的大葡萄上挂着湿漉漉的水珠,她的视线依旧没动。

不一会儿,院子的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而后是一道温和的中年男子的声音,芊芊, 我是大伯, 你回来了?听了那么多年的声音,往日每听一次, 心底便会一暖, 因为她觉得, 她的大伯是除了父母外,最关心爱她的人。

可如今呢,她的指甲嵌入了肉里,脊背上像是从头顶泼了一通冰水,那种瘆人的阴冷让许芊芊毛骨悚然。

门外的人是她的杀父仇人。

叫她如何能做到心下没有一点儿波澜。

这个念头在心里在心里冒了个尖尖,便被她死死的摁了下去,如今不是找大伯说清楚这些事情的最佳时刻,她收敛起自己的情绪,面带微笑的站起身亲自开门,见了许大伯,面上一喜,可细看之下,她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笑意。

她柔声轻唤道:大伯。

眼前的中年男人,一袭青色的华服,看上去俨然是一个和蔼温和的君子,可许芊芊却忍住了想撕烂他,把他扒开,掏出那黑心肝拿到许老夫人的面前,让她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可许芊芊不能,若是她将大伯给杀了,那么和大伯对父亲的做法又有何不一样?她不也成了罪恶之手么?......许芊芊和许大伯来到了院子里坐着。

许芊芊特意让丫鬟们将桌案立在父亲当年亲手栽种的茉莉花田旁,不但如此,她还对着下人们吩咐道:去泡一些茉莉花茶来。

话闭,她扭头看向许大伯,柔声道:大伯可喝得惯?日暮时分的光洒在许芊芊的肩头和身后,毛茸茸的光圈将她衬得像是出现在光里的仙子。

她的眉眼,有种纯粹清澈的感觉,哪怕是做一件坏事,但当她用那双宛如孩童般纯真的眼神看向你时,你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相信她。

许庆明便是如此,心头本来觉得怪异,但看见许芊芊亲切的询问他喝不喝得惯时,他还是将心头的那抹疑惑掐灭掉。

茶上来时,茉莉花的香气充斥在整个后院。

许芊芊的玉指轻轻的捏着茶壶,将烘干制好的茉莉花放入白瓷壶口中,沏入滚烫的热水,再盖上盖子,执起茶壶,她眼眸轻垂,认真倒茶,直到一盏茶递到了许大伯的跟前,许大伯才匆忙收回视线。

许芊芊垂眸,装作不觉,而后端起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后,道:大伯觉得这茉莉花茶如何?许庆明也端起喝了一口,赞扬了许芊芊一句。

我随了我母亲,许芊芊将茶杯放下,落针可闻的院子内响起茶杯放置桌案上的声音,啪嗒一声,她抬头看着许庆明,皮笑肉不笑的道:大伯父,你可知,我母亲喜欢茉莉花?还未等许庆明反应过来,许芊芊倒是恍然大悟般,哦了声,继而道:瞧我,去了一趟凌安倒是糊涂了,大伯父怎么可能记得我的母亲喜欢什么,也就只有我父亲,为了哄我的母亲,才会在院子里种一块茉莉花田。

许庆明一双眼,深深的看了眼许芊芊。

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但那双眼就是黑亮亮的,让人觉得很是乖巧,看不出别的情绪。

许庆明没有在浅云院呆久。

不一会儿便离开了。

......从浅云院回到了他的院子时,大伯母周流芳正坐在院子里的廊上,身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裙,有些粗糙的手,此刻在拿着针线一针一线的绣着一件衣裳。

脚步声从回廊的那头传来。

周流芳没有抬头都知道是谁,她依旧垂眸绣着手中的活儿。

见他没有丝毫要停留的模样,眼神微动,似不经意的道:芊芊回来了,你可知?许庆明径直走入院中,目中无人的模样,听见这话,停下了脚步。

周流芳以为他是不知,没有看见他的眼神,一边拿着银色的细针一边轻声道:那孩子和太子殿下一道回来的,我瞧着,好事将近。

周流芳说着,自个儿笑了,像是许芊芊能嫁给太子,是一件令她欢喜好久的事情。

许庆明从她的眼里看出了笑和幸灾乐祸,那些腐烂的臭味瞬间侵蚀他的四肢。

他一把上前,夺过了周流芳手中的针线,大手伸出狠狠的抓住了她的脖颈,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逼我!周流芳的脖子被许庆明抓着,男人的手青筋迸发,丝毫没有放轻力道,可她却不怕,她笑哈哈,脸色涨红,哑声道:我忘了告诉你,许渊的病快好了,我终于...咳咳——趁着许庆明失神的片刻,周流芳立刻挣脱出来,重新得了新鲜的空气,让她本喘不上气的心,顿时得到了缓和,以至于让她咳了好一阵子,咳完后,她终究是将那句,你等着吧,好日子快到了给说了出来。

换来的,是他的拳打脚踢,周流芳这一次却没有掉一滴泪,默默的承受了后,心下只觉得释然,解脱和重生。

都怪你!许庆明道。

这句话,周流芳听了好多年了。

昔日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曾摘了一朵花,问她,你可喜欢?若是喜欢,我日后定每日摘给你,娇花陪美人,你是最值得的。

可如今,除了打就是骂。

她觉得昏暗的日子,终究是拐了个弯,隐隐看见了光明。

......翌日一早。

张婆子便来请许芊芊去一样老夫人那。

苦口婆心劝了好久,话里话外都不离那句,没人比许老夫人更疼你了,你还不知足!这些话也就能忽悠一下前世的许芊芊,更何况,她体会过祖母和外祖母的差别,好与不好,她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

又何须旁人说呢?但到底还是得要去一趟,就算许老夫人今日没来请,她也会择个时间去,只是没那么快罢了。

几个月没见。

许老夫人还是那副拿着佛珠,一片慈和的模样,见了许芊芊后,闭着眼一言不发。

剑拔弩张诡异的氛围,让张婆子忍不住有些害怕。

张婆子是许老夫人的人,自然是向着她,见状,上前道:小姐,还不快点向老夫人请个安。

许芊芊既然都来了,其实没想过要和许老夫人闹得这么僵,至少请安是她份内的事,她不会忘记。

也不会稚气到,要和许老夫人在这里一争高下。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许芊芊先开了口请安。

许老夫人睁开了眼,盘着佛珠的手微微一停,整个堂内顿时愈发安静,落针可闻,嘴喃喃的动了动,道:以前倒不觉得你脾气大,说你两句,扭头就去了凌安,怎么,凌安那边就能纵着你的脾气?老人家心里头有气,说上几句也是难免,许芊芊不理会,许老夫人说着说着,也无趣,便停了嘴。

虽说是有私心,但毕竟也实打实的疼了那么多年,许老夫人停了嘴后抬起眼,就看见许芊芊那张白生生的脸,只觉她与当年的顾青寰愈发像了,她收回视线,想起顾青寰,语气软了一些,道:凌安可好玩?去见了你外祖母吗?许芊芊站在堂内,听见凌安二字,又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事,许芊芊不信,许老夫人一点儿都不知情,她猜测,许老夫人是在知道但装糊涂,毕竟只有大伯这一个儿子了。

许芊芊柔声答道:回祖母的话,孙儿在凌安一切安好,顿了顿,她又加了句,听了不少母亲的事情。

许老夫人一听,面上表情淡然,继而道:你母亲都走了这么久了,打听的多了,不免想起你的母亲,对你来说倒是一件顶难受的事。

许芊芊莞尔一笑,轻声道:那倒也不是,至少知道了很多当年的事情。

许老夫人睨了一眼许芊芊,面不改色,意有所指道:芊芊长大了,都开始和祖母打起官腔了。

许芊芊自然说没有,相顾无言,气氛愈发的诡异。

半晌后。

许老夫人又道:我知道你心里对祖母有恨,觉得我当时一直逼你去和殿下服软,但你现在应该可以明白祖母的一片苦心。

你要知道,能嫁给太子是多大的福分,许老夫人怕许芊芊听不明白,顿了顿,道:我们许家,荣辱兴衰,皆在你的手里,你又可知,将后你的权利会有多大,你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生死二字,在她的心里面狠狠的砸了一棒子。

她深呼了一口气,须臾后,笑了,道:那,若是成了太子妃,可以让我父母死而复生吗?许老夫人眼神一眯,盯着许芊芊,半晌没说话。

……许芊芊离开后,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见张婆子去了另一个院子后,急急忙忙的带着许大伯进了安寿院。

她立在假山旁,手中捧着一把鱼饲,眼眸低垂,见许大伯进了许老夫人的院子后,自嘲的笑了笑,而后,一把将手中的鱼饲丢进了湖里。

鱼儿聚在一堆,顿时争抢着饲料,而许芊芊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假山旁。

看来,与她想的差不多。

这件事情,不但是父亲,连带母亲的死,或许都没那么简单。

……许芊芊一回到院子,便听见里头传来了许苁的声音,好你个芊芊,如今回来了都不来寻我,枉费我这段时日天天帮你看铺子!许芊芊哪里还有心情顾及那个胭脂铺子,那胭脂铺子本是她害怕落的像前世的那个下场,让许家的人担忧,想赚一些私钱,将来给大伯一家有一个好的退路。

但如今,这个胭脂铺子倒像是生生的打在她脸上的巴掌,让她清醒起来。

许苁从昨日便一直在铺子里忙活,有时候太累,便干脆不回来住。

今日能回来,还是听见了传言后,才赶着回府的。

见许苁一如既往的那般与她嬉笑,许芊芊也一如往常,拉着许苁的手,将从凌安带回来的礼物递给她。

这是那边的平安锁,我求了给你保平安的。

许芊芊讲一个小锁状的玉佩挂坠递给了许苁。

玉佩温润,触感细腻,许苁爱上不释手。

笑着打趣道:你在凌安有没有遇见合适的?见许芊芊笑而不语,她却误以为许芊芊是真的遇见了合适的,忙道:那你不是与太子殿下一道回来的吗,我听温洺说他去了凌安,还以为他是去挽留你的,没想到他居然…看着你同旁人相好都还能这般大度…许苁倒不是在乎名利才想着要许芊芊和太子在一起,而是许芊芊对太子的在乎,她是看在眼里的。

怕许芊芊失落,便又两姊妹许久未见,许苁倒是有很多心里话想和许芊芊说,说到最后,便道:你走后的第二日,英国公的世子倒是来了一趟,但当听说你走后,就没有久留。

许芊芊根本没听进去,一心只想着,该怎么去讲这件事情说出来,至少,她做不到心平气和的接受和原谅。

还有这些日子来,温公子也帮了我不少忙,许苁说起温洺时,话似乎更多了,侃侃而谈。

许芊芊对温洺倒是感激不尽,这间铺子之所以能做起来,也多亏了温洺的帮助。

许芊芊思忖片刻,道:等过段时日,我请他吃饭,你也一道来。

许苁应得很快。

……亥时一刻。

许芊芊就着寝衣准备入睡,却听见促急的敲门声。

打开了门,丫鬟进来说,宫里夜里派了人来接,说是许渊不习惯,最好是许芊芊进东宫陪着。

一听是许渊,许芊芊坐不住,披了一件湖蓝色的外衫便入了宫。

马车经过了晏呈的允许,直接驶入了东宫,许芊芊从马车下来的时候,东宫四周灯火通明,墙角、回廊、廊下,四处都挂满了灯笼,橙黄色的烛火火光熠熠,像是置身在一片橙色的海岸中。

但再美,许芊芊也无心搭理,直奔许渊歇息的殿内。

许渊的确是闹了情绪,但是流苏已经哄好了,许芊芊来到的时候,流苏正替熟睡的许渊褪去衣物就寝,见了许芊芊后,先是一喜,而后道:小姐,那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宫里?许芊芊看了眼正熟睡的许渊,后知后觉明白了,动动脑子也知,这是谁的主意。

趁着流苏去给许渊寻另一件衣裳的时候,她一边同流苏说明日再来,一边推门走出去。

谁知,就在她推开门的那一瞬,东宫的一片烛火霎时暗了下来。

没了灯火,只剩下天上的那一盏残月。

残月无光,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让许芊芊有些慌乱。

一阵风吹来,她只用了一根木簪子随便挽起的三千青丝被风一吹,瞬间像是一道瀑布那般,倾泻而下,她低头,打算拾起木簪子的时候,一只萤火虫慢悠悠的飞到了她的面前。

许芊芊瓷白的小脸显然有些愣住,她甚至忘了方才自己气冲冲的要回许家,不中晏呈计的事情,一心只想着抓住那只飞舞的萤火虫。

许芊芊喜爱萤火虫,就像顾青寰喜欢茉莉花一样。

她跟着萤火虫往前走,却不知,踏入了岁阖殿。

当岁阖殿三个字映入眼帘时,她脚步一顿,湖蓝色的外衫在黑夜中显得不怎么亮眼,她及腰的发丝迎风微微的吹动,她立在岁阖殿的大门不动,就在她千丝万想,决定不要这个萤火虫,转身就走的时候,岁阖殿的大门倏地打开了。

许芊芊那双勾人的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

只见她呆呆的看着的方向,上百只的萤火虫随着岁阖殿的打开,一涌而前。

许芊芊被上百只萤火虫围绕,星星之火却将她整个岁阖殿点亮,亦将她瓷白的脸庞照的发光,她脸上带着笑,伸出手虚虚的拢了一把萤火虫。

原本烦躁的心,在这一瞬,却有些放松。

她欣赏着眼前的这番美不胜收的景象,百来只萤火虫围绕着她飞上飞下,一暗一亮的光,像是天上的星星在眨眼。

而她,一袭湖蓝色的外衫,长裙随风摆动,垂落的三千青丝发丝轻动,慵懒又娇艳,她未施粉黛的鹅蛋脸却又白皙透亮,那朱唇皓齿,眼如璀璨的明珠,黑亮亮的立在萤火虫的中间,就像是置身在星星中的月亮仙子。

殿内走出一个男子,穿着杏黄色的华服,乌发白冠,眉目清明,一步、一步的缓缓走了出来。

萤火虫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俊朗宛如天上的神祗,立在残月前,玉树临风,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垂落。

四目相对时,她不止看见他眼底有零星的笑意,还听见他温柔的嗓音响起,芊芊,这是我为你抓的萤火虫,你,可喜欢?作者有话说:前三十红包。

明天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