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七章

2025-04-03 04:11:53

夏末的天, 天气还是很闷热,亦有点粘腻。

许芊芊在岁阖殿内收拾着自己的衣物, 流苏从许渊那上前, 低声道:小姐这是要出宫了吗?许芊芊颔首。

流苏又问道:为何呢?前两日才进来的,怎么眼下入了夜,说走就要走呢。

许芊芊思忖片刻, 只道:外头的铺子我得安置一下,还有大伯母。

流苏闻言, 不舍, 却也只能跟着许芊芊一道收拾, 但其实也没甚东西,不一会儿,行李便打包好了。

流苏:小姐, 待大公子的身子好转了, 我能回你身边了吗?许芊芊点了点头,对流苏的愧疚却愈发的深了。

但是没办法,她不能一直留在许渊身边,许渊身边没个信任的人也不行,流苏就是最好的人选。

虽说她和流苏之间甚少有秘密,但有些话, 她也没有完全告诉流苏。

毕竟任谁听了死而复生这件事,都会吓得不行。

眼下她要离开, 说的铺子是一回事, 但其实,还有一回事, 她每每想起, 就觉得讽刺。

.......今日, 御花园。

许芊芊显然已经把话说到了点儿上,只要晏呈顺着承认罢了。

可他没有。

他面色淡淡的说了六个字——绵绵在说什么?这六个字,无疑是将许芊芊的心又加固了一把锁。

她当即便冷笑了一声,笑完后,就想出宫。

她不禁在心底反问自个儿,晏呈是拿她当傻子么?他的回答,就差是直接承认了。

他一点儿疑惑都没,问出的话虽说是疑问,但脸上的表情,只差写了几个字——你都知道,不是么?既然他不愿意承认,那么她也没有呆在这的必要。

有些人,天生不配得到任何的机会。

......许芊芊出宫后回了许家。

原本就不热闹的许家,显得愈发冷清了,许老夫人离开了,许大老爷也离开了,连带着两个小姐和大夫人也走了,这下,许家上下简直乱了套,只剩下管家在扯着嗓子,安排这个安排那个。

管家见到许芊芊,面色一愣,忙上前问道:小姐,老夫人和大老爷......当真回了村子里?不应该啊,这许家那么大一个府邸,何至于会乡下那个地方受罪。

晏呈吩咐下去的说许老回了乡下这件事,苏维和她说过,也问过她的意见,她当即应了。

旁的不说,就这件事情上,他想的比她周全。

若是真的事实传出去。

旁人才不管承国公和国公夫人的屈辱,只会说许家的家门不幸,家风不正,到头来还是算到了她们一家上。

京都最缺的,就是饭后闲谈的八卦。

她颔首,回了浅云院后,命管家拿了这些年来的账目本。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里便瞬间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却说,许父,许母,已经不在,但因着关系,还有爵位,所以逢年过节给许家送礼、送钱的人也不少,虽数量不多。

但许父、许母在世的时候,留存下来的金银财宝也很多,但是这张账目本上,却只剩下不足百两的钱。

许芊芊惊呼一声,管家,这些珠宝呢?管家有些为难,小姐,这...许芊芊看出管家的欲言又止,思忖片刻,直言道:你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人,我知你这些年的难做,但是眼下你放心,老夫人和大老爷回了乡下,我只是想知道,这些钱去了哪里。

管家轻叹,小姐有所不知,老夫人的娘家,时不时的上门,每次上门,总是大包小包的走出许府,自从国公爷离世后,老夫人那边就多了好些老夫人都说不上来、认不清的亲戚,但老夫人都会给上一点银子,或许,是老夫人心底善良,便给了些吧。

管家还是把话说的好听了些。

可真相到底是如何的?许芊芊难道会不明白么,许老夫人爱面子,之前穷怕了,也被人看低,如今坐在高堂之上,看着昔日都瞧不起她的人来巴结、阿谀奉承、她听的乐了,自然是给人家点好处。

特别是许老夫人的母家,许芊芊曾见过几次,三个哥哥,一个赛一个能装、全是喝人血的,追着许家啃。

半年不足的功夫,就在各地大肆购买宅子,无官,无商,却花钱如流水。

若没有许家的钱,早已不知饿死在哪个荒郊野岭了。

许芊芊扶额,揉了揉自个儿的太阳穴。

她真是,有个好祖母。

如今,那些花出去的银子,她能追着人要回来么?许芊芊如今要的就是节省开支,思忖片刻,她低声道:管家,以后国公府不用那么多的丫鬟和小厮,你看看,年纪大的,该婚嫁的,你先把卖身契给人家,只有一点,出去了,就不可再回京都。

许家的丫鬟小厮们每个月的月钱,还是不少的。

要知道,丫鬟小厮们想要赎回自个儿的卖身契那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如今许芊芊这么发话,要求就是不可再回京都。

下人们在许家伺候那么久,难免去了新家后,为了出头,编造、或者将许家的事情说出去,这对许家来说,不是一件好事,管家心领神会,立刻转头吩咐了下去。

但是没想到,因为许老夫人之前太过于苛刻,许多下人听见许芊芊的话后,纷纷嚷着想要走,许芊芊不得已,只得亲自挑选人,将快要婚嫁的、以及年迈的都给了卖身契,然后留下了一些个,自个儿眼熟的。

这些事情交代完,显然已经到了夜完。

赶上了许苁和周流芳回来,三个人一道用了晚膳。

席间,周流芳欲言又止,最后问道:他们如何了?许芊芊面色一沉,骨子里的温柔已被冷漠取代,她淡声道:在慎刑司,具体如何不清楚,但是出不来了。

周流芳看了眼许芊芊,终是没说话。

但眼底的心疼,却怎么都掩盖不住,不过几日没见,但许芊芊似乎长大了不少。

那个向来温温柔柔的女子,如今也会冷着面、冷着眼去漠视两个人的生死。

周流芳垂眸,吸了吸鼻子,别过头道:这件事情传出去,若是有人说什么,有大伯母扛着,你只管做你自个儿的事情。

许芊芊握着木箸的手一顿,心一软,道:大伯母,日后,你当家,可好?周流芳抬起头看向许芊芊,见她满脸认真时,她终究是笑着点了头。

自从她嫁入许家,许老夫人就对她防着,起初,穷的时候,许老夫人还对她和颜悦色几分,但当许二弟当了承国公后,许家山鸡变凤凰,一跃成了贵族,可许老夫人给她的月钱,一个月也是少得可怜。

比丫鬟的多些。

对她,里里外外都防着。

没想到,出了这事,许芊芊对她,确实一如既往的信任。

.......夜里,风很大,浅云院的茉莉花被风吹的飘来飘去,大树的枝叶也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皎洁的月光从厚重的云层里出来,洒落了一片光亮。

许芊芊躺在床榻上,却丁点睡意都没有。

翻来覆去之际,她倏地,听见了外头传来了一道低沉的脚步声。

许芊芊的心一紧,一沉,伸出手就拿了柜子上的一支金钗,葱白的小手死死的抓住,咬着嘴角,逼自己不发出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

月光跟着钻进了门缝,透过小轩窗洒落了进来,地上全是月光的影子,屋内还有烛台上的火光,熠熠生辉,统统,都照在了立在弯月前、站在门口的男人身上。

男人一袭黑衣,目光灼灼,眼底却有着道不明的哀伤。

当视线触及到坐直在床榻上,手里抓着金钗,一张脸被吓得血色尽褪的女人时,他的心,不觉一沉,又软了几分。

今日听见她二话不说离宫,他本有些气,思来想去还是出宫来寻她。

可眼下这一幕,的确是他吓到了人家,他哪还有气?亦是说,他舍不得,再对她发脾气。

他踱步上前。

许芊芊见是他,却也没有松开手中的金钗,只是白生生的小脸上,到底是回了一点血,一想到他今日回的那六字,许芊芊的眼神便又冷了几分,朱唇轻启,语气淡漠:殿下怎么进来的,来这里作甚?晏呈往前走,闻言,语气淡淡,翻墙来的。

他又一顿,道:想见你。

所以,来这里寻你。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这下,轮到他问她。

晏呈借着朦胧的烛火,看向她的脸,问:为何离宫,又为何不与我说?话落,他看见许芊芊的那只小手死死的抓着金钗,瓷白的鹅蛋脸很是认真,好像在捍卫自个儿的贞操一样,仿佛他只要再往前一步,便会命丧浅云院。

不得不说,这副认真捍卫的样子,让晏呈那颗心,又是软了几分。

他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握住了她手中的钗。

许芊芊瞪大了眼,你干嘛!她想抢回去,但是使力想抓回来的时候,晏呈面色淡然,不费吹灰之力,轻轻的拿走了。

差别明显,让她脸色一红。

他都还没使力,就把她自救的东西给抢走了,当真是对她的侮辱。

许芊芊别过头,胸口起伏跌宕,可见,五脏六腑都是有气的。

余光却看见晏呈的手心上,有一块破了皮,还沾上了一点儿的灰土。

看来是翻墙,划破了皮。

许芊芊心里骂了一句该。

没必要可怜他。

月光和烛火下,她的脸色淡然,哪怕睨见了他的伤口都无动于衷,晏呈心下了然,苦肉计对她没用了。

她再不是那个她。

不会因为他皱一个眉头,而追着他关心了。

但他却喜欢她的这个性子,率性、可爱、不委屈自己。

晏呈微微屈膝,挨着许芊芊,姿态显然是有点儿卑微。

那只修长的大手轻轻的触上了许芊芊放在腿上的手,牢牢的握住,任凭许芊芊怎么挣扎也不松开。

许芊芊恼了,殿下难道不知这是许家,是臣女的闺房么,你怎么能说来就来,来了也就算了,还抓着臣女的手,殿下信不信,我明儿就说出去,让殿下颜面扫地?一连串的话,就是在不满他进来也不满他牵她的手。

抓着她的手却没有停下,喉结滚动,夹杂着些许的笑意,何时,我的妻子,我牵个手都不行了?许芊芊呼吸一滞,显然有些不可思议,他这是,在和她承认了?谁知,下一刻,晏呈却道:哪怕现在不是妻子,等翻了年,入了东宫,不就是我的妻子了?——绵绵,说什么呢?这句话又在许芊芊的脑海中响起,上一瞬听见妻子二字,她还以为他是来承认的,没想到,他下一瞬又说出了东宫、翻了年。

这是来寻她开玩笑的是吧?许芊芊气急了,那张瓷白的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若不是身份在这,她都想狠狠的咬一口他了,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手收回来,可没想到,他不让。

她连唯一撒气的地方都没了。

那撒气的瓶口,被他用麻绳狠狠的绑起来。

许芊芊一双眼瞬间红透了,勾人的眸子顿时盛满了雾气,咬唇,娇嗔道:殿下,你莫是忘了,几个月前说了什么,臣女同殿下已经退婚了,您这是作甚!美人生气都是美人,惹人怜,更何况这个气还是他惹出来的。

晏呈喉结滚动,松了她的手。

许芊芊以为,这是唬住他了,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下一瞬,他坐在了塌上,长臂一伸,将许芊芊一把拥入了怀里。

他的头搭在她的发端上,喉结滚动,轻声哄道:绵绵,我知,那时候说错了话,往后我不再这般,我们还是要在一块,不要分开。

就和上辈子一样,不要分开。

许芊芊在他怀里动了动,见挣扎不开,干脆赖在了他的怀里,他的怀里温热,却暖不到她,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道:可是殿下,合该臣女喜欢你,臣女就得收这个委屈,是么?这句话,问倒了晏呈。

向来聪颖、沉稳、冷静的他,又一次慌了。

他喉结滚动,慌乱的想要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哑口了。

试问自个儿,为何总是要她受这份委屈。

就因为她喜欢他,合该就受这份委屈吗?晏呈对自个儿先前做的事情,哑口无言,有些无力的道:我以为,这样就够了,我以为我是对你好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一直都有你。

说着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许芊芊却收了回来,而后,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

殿下,我心里也有你,可我怎么对你的?什么都想到你。

想你吃饱了没、夏日想你热了么,冬日想你穿暖了么,婚前心惊胆战想你会不会不娶我,婚后想你会不会爱上旁人不要我。

怕你离开,怕你不爱,我都怕,许芊芊红着眼,一滴泪滑落,她丝毫未觉,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但凡你眼里有我,这些我也不怕,我之所以怕,都是因为你没给我的底气。

这些话,他岂能不懂。

可我真的、真的,真的爱你。

晏呈捧起她的脸,拇指擦去那泪,哑声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自大惯了,我知道,失去你的痛,我不想...再来一次。

许芊芊哭着自嘲的笑了,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晏呈手一颤,看见她眼底的失望,心底又想起他是如何对她,她是如何对他的,种种种种,那份自尊都被击的粉碎。

可真正让他落荒而逃的,却是许芊芊接下来的一句话——殿下,自小我便认定了你,可你,没能成为我的底气,我以为你能成为我的港湾,我的避风港,可之后呢,所有的风雨都是你带给我的,我的心,日月可鉴,天地皆知,我无愧于你。

——殿下,放过我。

——这世上,好多许芊芊,不缺我一个。

作者有话说:前三十红包。

狗子:翻墙,苦肉计,却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