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一直想要治好少年的嗓子, 她想象过很多种少年治好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比如说感谢她,比如说要离开, 比如说兴奋地胡言乱语, 但一开口就说成亲,没在她预想的范围内。
阿宸, 先放开我。
药铺里不止他们二人在, 温辞绎和韩太医,还有周伯夫妇都在, 江宸激动的举动可以理解,可这也太……苏叶已经看到温辞绎眼中打趣的意味和周婶捂眼的动作了,大庭广众之下, 羞人不已了。
不放……我的。
嘶哑着的声音, 开始慢慢调整,少了那种沙沙的难听的成分,多了些低沉与浑厚。
少年视在场其他人于无物,紧抱住苏叶,好似是她不给个回应,就绝不撒手的意思, 往日里的乖顺懂事, 这会全都不见了。
苏叶脸上的绯色消都消不掉, 她尴尬地朝众人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少年的后背, 好生劝慰道:咱俩之间的事情一会私下说, 韩太医和温公子帮了你, 你先谢谢人家。
在她温声细语地劝说下, 少年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他不太开心,是她自己说的,等他治好了嗓子,就来谈论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时机已至,局外人,还管他们做什么?只是,伪装的面具戴久了,一下子突然摘下来,会吓到她的,温珵安将那份急切收了起来,听从苏叶的话,转身跟人道谢。
他说道:多谢韩太医和温……兄长,救治之恩,日后,自会报答各位的。
江公子多礼了,老夫是受温公子所托,还他的人情罢了。
韩太医不紧不慢地说着,人家兄弟之间的事情,他就不跟着掺和了,等将解药研制出来,他欠温辞绎的,也就还了,人老了,不想再沾染太多的是非了。
温辞绎听着那句从温珵安口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兄长二字,脸上笑容更甚,他可好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他如此称呼他了。
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毋须客气,你只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就好了。
他来跟温珵安示好,一来是为了让温珵安撤销追杀他和他属下的命令,二来是为了见见苏叶,这个让魔头自动隐藏魔性之人,她能起到多大的效果,他要权衡苏叶对温珵安的分量,才好做出下一个决定。
表面功夫的道谢,已经做好了,温珵安就想送客了,他在苏叶看不到的地方,瞪着温辞绎,让他赶紧带着他的人,从药铺滚蛋,别耽误他的正事。
不知为何,他这副急促的样子,反是让温辞绎不想走了,谈婚论嫁,怎么少得了我,只要苏姑娘应允,聘礼和各种礼节自然都由我这个当兄长的来为弟弟筹划,毕竟阿珵身上也没什么钱,没钱怎么好娶媳妇呢。
[你是想死吗?]温珵安用唇语警告他,留他一命,他就该感恩戴德了,再来坏事,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温辞绎没有理会温珵安的警告,只笑盈盈地问苏叶:苏姑娘以为如何?苏叶刚想开口回绝温辞绎,却见少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星眸里隐隐控诉着她说话不算话,她顾及少年,换了个委婉地说辞,此事不急,阿宸还在孝期,还不到谈论这个的时候。
孝期?什么孝期?温家两兄弟均有一瞬间的疑惑,然后又很快想明白了,苏叶指的孝期,是江家人过世未满一年,假借了别人的身份的温珵安就得承担那个身份所带来的的责任。
温辞绎捂着嘴,将强忍着的笑意掩盖住,他轻咳一声,说道:阿珵可是个孝子,确实得等孝期过了,再论婚姻大事,如此,我就不打扰了,苏姑娘,告辞了。
戏看完了,自该立马就走,等着人秋后算账就不划算了。
至于孝子,那可真是大孝子,把阁主气得大发雷霆,派刺客和他来捉拿人回去的那种大孝子。
离开前,温辞绎眼神还在苏叶身上停留了一瞬,兴许温珵安将来还会做出更孝顺的事情来,那可真令人期待。
而被孝期二字,打断了所有旖旎心思的温珵安,心情很不美妙。
他忍耐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了突破口,还是他期待已久的突破口,结果就被这么个看起来相当合理、合情的理由,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堵了回去了,再怎么有其他的借口,都抵不过寻常人家的孝之一字。
从来任性妄为的会任阁阁主,受过的憋屈,只来自于两人,一个是令人生厌的会任阁阁主,另一个就是苏叶了。
孝期过后,苏姐姐真的会嫁给我吗?经过几日的调理和训练,少年如今说话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只不过因长年未曾开口,他的声音是低沉中带着些许嘶哑,而不是寻常的清亮的少年音。
苏叶神情凝重,不可否认,在听到少年第一句话,就是要和她成亲时,早已对但婚论嫁没有感觉的她,心里涌出了一股期待,但是,真的可以吗,这个小她四岁的少年,能文会武,还背负着江家沉重的过往,他能留下来吗?阿宸,你将来会留在宣陵,留在这间小小的药铺吗?这里是她父母的心血,也是她的心血,青囊药铺,是她安身立命之所,是她无法割舍的存在,她会在这里留一辈子,他可以吗?她很认真,温珵安能看到那只胆小的小白兔颤颤巍巍地将那颗真心捧了出来,又小心地护着,只要一点刺激,她肯定会再次将真心给收回去的。
给她肯定的回答就好了,像往常一样,用他精湛地伪装,把她最想要看到的,演给她看,告诉她,他可以,他能留下来。
他能毫无破绽地将那一幕装出来,可在触及那双清澈无尘的眸子时,已经预定好的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是江宸,他没有孝期,他更没有和她定亲。
我没想过将来,只想把握现在。
真心话,在她的注视下,脱口而出。
刺客是没有将来的,他也没有将来,从过去到现在,他追寻的,都是眼前片刻的欢愉,将来,他不知道他的将来在哪里。
从来到青囊药铺起,这是温珵安对苏叶说过的唯一一句真心实意的话,也是最偏离江宸这个身份的话。
此刻,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迷茫又涌上了心头。
她为何是他的特例?不知如此,还添了另一份疑惑。
继续用江宸的身份得到她,真的好吗?在苏叶的眼前,少年柔和的面容,一点点地变得冷漠无情了起来。
阿宸,你怎么了?那是苏叶担忧不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