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宣陵一路到临渝, 强压在心底的,这一个多月的担忧和不安,在这个熟悉的拥抱中,忍不住发泄了出来。
苏叶环住他的背, 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瓮声道:我还没有原谅你。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见到了他就找到了依靠一样。
我知道, 你别怕, 我会保护你的。
往日里在她跟前撒娇的少年,此刻, 虽是露出了本来面目,苏叶却有一种错觉,好像是曾经那个不能言语的少年长大了, 变的成熟可靠了一样。
眼角的泪水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苏叶更不愿意抬头了,又说道:我不喜欢这里。
温珵安拥着怀中人,轻声安慰道:你放心,不用多久,我们就会一起回宣陵的。
他也不喜欢这种地方,不喜欢这种被人压一头的感觉。
真的吗?这里的阁主看起来不像是会放她和他走的样子。
真的, 答应你的事情, 我一定会做到的。
他信心满满地保证, 苏叶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相拥的时刻里,鼻尖的血腥味依旧若隐若现, 苏叶松开手, 担心道:你的伤, 真的不要紧吗?她想去检查, 被少年抓住了手,他摇头道:没什么事,已经上过药了,阿叶的鼻子那么灵,也应该闻到了药味才是,还是说,你太担心我了,连你最熟悉的药材味,你都闻不出来了?谁担心你了,是你身上的沉香味掩盖住了金创药的气味。
苏叶不肯轻易承认自己担心他,旧账都没清算完,她是不会简单地原谅他之前的欺骗她的举止行为的。
她此行来得仓促,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周伯和阿箬他们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我被带走后,药铺怎么样了?温珵安知道苏叶看重什么,他是安排好一切才追过来的,你放心,我跟他们说,我们要来临渝买一批香料,药铺也让钱金浩帮忙照看了,你写封报平安的信,我一会就差人给他们送去。
苏叶依言立即执笔写了封家书寄回去,有了这个,家里人能少为她担心。
温珵安一抬手,暗处有黑衣人出现,将她的回信寄回家去。
苏叶这才发现,面对的人不是她时,少年看上去是带着威严感的。
她不由感慨,以前他的身份没有暴露时,她自以为是地为他着想,最希望的就是他能独当一面,摆脱多年哑疾的影响,等他的真面目暴露后,才发现自己凭白担心了一场,温珵安他既没有被什么哑疾影响,也早已用不着她来为他担心前程。
她对少年的期许,以另一种令人不快的方式,得到了实现,可她一点都不高兴,她还是喜欢那个叫着她苏姐姐,依赖着她的少年。
她以为自己救赎了一个懵懂的少年,以为自己办成了一件善举,到头来,只成了一场闹剧。
而这场闹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局。
可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她依旧还关心着这场闹剧始作俑者,即使他可恶至极。
温珵安。
我在,怎么了?如果这世上真有狐狸精,那你一定是最会蛊惑人心的男狐狸精。
所以,不能怪她动摇,不能怪她心软,要怪都得怪狐狸精道行太高了,她只是被他迷惑了。
少年眼角微微上挑,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星光闪耀,玉面丹唇,漾着一抹勾人的笑,清秀与邪魅融合,越发让人移不开眼了。
指节分明的手描摹着苏叶的眉眼,而后一路往下,直至停在她的胸口,少年便轻笑一声,我这只狐狸精,一辈子只吃你一个人的心。
话是玩笑话,眼神里,却全是认真的,衬得那双眼,好看极了。
苏叶恍若被他慑住了心神,目光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明知危险还是想要靠近,真狐狸精也不过如此了。
*苏叶在会任阁住了好几天了,温珵安每天都会来陪她,每次来,身上都有沉香味。
她以为是少年的伤没有好,问过几次,他总敷衍着,他遮掩起来的血腥味,大多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的。
她问起,少年也总说是想要早点见到她,来不及沐浴更衣,才用香味遮掩,以免坏了她的心情。
他那么谨慎的人,想到用香来遮掩了,更应该从头到尾换一身衣服,不让她知道,才符合这人一贯的性格。
苏叶想要查看少年身上的伤口,他也闪躲着不肯让她看,都这样了,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肯定是每天见她的时候,又添了新的伤口,知道她闻得出血腥味,还故意不让她知道的。
这会任阁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受伤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没人当个事呢。
有心想要了解的苏叶,踏出了清芷院,她想看看,看看少年长大的地方,看看是什么样的环境养出来他那漠视除她以外的人命的性格。
院落群里,最高的建筑,就是七层高的会任阁,苏叶问了身边跟着的丫鬟,才知道他们组织的名字就来源于这座七层高的阁楼,以阁的名字命名,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她想进去看看,被看守的黑衣人拦住了,无法入内看看。
这阁里的黑衣人个个带着武器,杀气腾腾的样子,看起来也很不好说话,苏叶不强求,转身去别处走走。
无意间,来到一处名为星辉院时,红梅出外墙,开得非常旺盛,引起了她的兴致。
她指着院门,问身边跟着的丫鬟:红梅开得正好,我能进去看看吗?丫鬟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姐不可,此院除阁主外,任何人不得进去,擅闯者唯有一死。
苏叶随即收起了她的好奇心,花再美,景再好,也没她的小命重要,她正欲离开,却有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儿的主人,阁主温玉藩。
相貌堂堂,面目威严,跟温珵安有几分相似,看向苏叶时,目射寒星,平庸之姿,何以入他的眼。
短短的一句话,已让苏叶对这人的观感很不好了,不管是高高在上俯视他人的态度,还是嫌弃嘲讽之言,都令人不舒服。
这就是温家兄弟的父亲吗,跟他们一点也不像。
阁主问错人了,你该问你儿子去。
她也想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入了温珵安的眼,遭了这么大的罪。
温玉藩眼神更冷,显然很不满意苏叶的话,言语更加不客气了,目无尊长,不知礼节,身处险境,不知退让,看不清自己位置的人,活不长。
冷灰色眸子寒气逼人,那股杀意刺得苏叶难受,他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了,没直接动手,恐怕是还顾及着温珵安。
苏叶不想温玉藩面前示弱,短了气势,她看了眼院墙上的红梅,鼓起胆子驳道:寒冬腊月里,这红梅活的好好的,我处境比这梅花好,定然是会活的长久了,就不劳阁主费心了。
她才不会死这里,她的家人和她的药铺还在等着她回去。
苏叶也看出来了,她对温珵安的影响还在,温珵安对阁主还有用,阁主就不会杀她,口头威胁她,不是那么好使的。
她都做好了惹恼温玉藩的打算了,谁知他听了她这话后,居然缓步朝她走来,还打量了她许久。
在苏叶被他看得发毛,想要拔腿就走时,温玉藩喃喃自语着:她也说过这种话,为什么失言,说好要活的长久……那双目中无人的冷灰色眸子里,苏叶终于看到了一丝色彩,很快又消失不见,变得冷冰冰起来,深邃不见底。
苏叶到底是怕温玉藩的,尤其是他莫名其妙地说了几句话后,那高傲且漠视一切的态度,好似他人都是虫蚁,随时捏死也都无所谓。
她匆匆离开,不愿跟温玉藩做过多的接触。
逛了一圈,对会任阁更加无感的苏叶回到了清芷院,没多久,温珵安就来了。
阿叶,我带你去看看那座七层高的阁楼,好不好?那儿不是不让外人进去吗?苏叶想问,很快,她想明白了他为什么提出这种邀请。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那座阁楼,你派人盯着我?哪有这么巧,她刚被人拒之门外,他就来请她到去。
温珵安半蹲在苏叶身前,温声细语地说着:这里不安全,我要保护你,所以才安排人跟着你的。
可容不得她有一丝闪失。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个问题,早该问了,杀人,跟踪人,还极会伪装,她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要亲耳听他说。
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