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 一幢青堂瓦舍隐于葱郁林间。
正午时分,院内的人坐在石桌前,给自己沏了壶茶, 兰花指捻了杯子送到嘴巴,一口一口慢慢品着。
他这手艺, 也伺候过宫中不少贵人了, 其中先太后和当今太嘉帝得享最多。
而皇上也给了相应的回报, 这便够了,其他东西,他得自己想法子去谋夺。
殷公公。
一名男子从外头进来,将院门关上后朝他行了礼。
这男子一袭灰衫, 长相普通, 混入人群找都找不出来,是殷沉特意培养的死士。
东西找到了吗?殷沉没回头, 继续品着手中的茶。
没有, 但属下已照公公的吩咐,将许府四十六口, 全部除去, 许府也已化为灰烬。
死士临走时将油泼到许府各处宅院, 重点关照了许奉天所在的主屋, 做完这些, 他隐在人群, 看着许府陷入火海,才悄然离去。
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灰衫死士一个闪身便不见人影了。
殷沉此刻很是愉悦, 四年前他就想除去许奉天了, 但一直不知他将信函放在何处, 直到昨日许奉天说漏了嘴。
几封信函,就算不知许奉天将它们藏在许府何处,一场大火过去,也只剩灰烬了。
殷沉唇角弯了弯,将石桌上的茶具端去后厨,一点一点清洗了,如以往在宫中服侍贵人们一样,服侍自己。
做完这些,他才慢悠悠回了宫。
*崔小宛回到将军府便直接往主屋去,路上碰见蓝无风几个在庭院吹拉弹唱,也没抬眼看过。
进了主屋,门也没关,直接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睛。
张玉喜看崔小宛出去半天,回来便如此疲累,也知是遇到了棘手的事,眼下将军府人多,说话不如先前那般自在了,不好直接开口询问。
她站在门口想了想,进来替崔小宛掖了掖被子,又将主屋的窗板全放了下来,退出去,把门关了。
崔小宛闭着眼睛,听到这动静,也没睁眼。
她知道是张玉喜。
还好在这府中,还有张玉喜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在旁照顾着。
听到门板阖上的声音,她绷紧的神经一松,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崔小宛零零碎碎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先是梦见她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父母和弟弟都在身边。
弟弟手上还拿着一块西瓜,递到崔小宛面前。
崔小宛刚想摸一下他的头,就见眼前的人变成了江书的模样,手上拿的也不再是西瓜,而是一碗加了料的梨子汁。
碗里的梨子汁上还飘着一些没融化的粉末,咕咚咕咚冒着泡,一看就是剧毒。
崔小宛眉头一皱,手一挥,将碗直接打翻在地,撒出来的液体滋滋化作白沫。
梦境一转,她又回到了战场,手执一柄大横刀,刀锋上还淌着血。
她及时反应过来,挥起大横刀,将身周几个拿着兵刃朝她砍来的南苍兵全了结了。
南苍兵倒在地上,变成几具焦黑的尸体,手臂向上,手指几近扭曲。
她捏紧了大横刀的刀柄,怔在原处。
别看他们,看我。
掌心覆在她眼睛上,传来温热体温,柔软的袖子擦过她耳畔,再撤去时,面前的人变成一袭白衣的聂容昭。
崔小宛稍稍安下心来,望着他澄澈透亮的桃花眼,沉进那汪深潭。
周围的景色不知何时变成那晚的云断山,迸着焰花的篝火,潺潺的流水声,慢慢靠近的躯体,柔软的唇舌……卧槽。
崔小宛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气,梦境的最后一幕还留在脑中。
她坐在床上,眼睛盯着被子,怔了许久。
怎么会做这种梦?要是让聂灵嫣知道了不得笑死她?一定是江书下的药引发的后遗症。
崔小宛拭去额上的汗,起身打开窗板,昏黄的阳光投进来,她才知已经到了傍晚。
翻了翻聊天群,除了后边说的,佘凤原身可能遭殷公公毒害这段,她之前没看,在她睡着之后也没有新消息。
她往前翻着旧消息,视线停在佘凤说的那句话上。
[6小时前]【佘凤】找东西。
【佘凤】这样东西可能对他没什么用处,但有威胁,所以找不到,便一把火烧了,顺便将他自己的痕迹也烧了。
崔小宛半眯了眼。
所以许奉天先前说了谎,他手头是有证据的,要不然殷沉也不会留他四年,不敢动他。
可是为什么昨晚还是被杀了?崔小宛往后翻了一下消息,留意到佘凤说的一句话:殷沉昨晚并没有在魏临身边伺候。
也就是说,许奉天昨夜出去见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殷沉,在与他对话之时,不知说错了什么,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崔小宛眸中一闪,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扮作七伤楼杀手夜潜许府时,许奉天是通过床板下的密道逃脱的。
去许府找东西的凶手待了几个时辰,最后还是一把火烧了许府,说明他并未找到这个东西。
如果这个东西藏在床板下的一个密室,会不会正好躲过这场大火?崔小宛越想越兴奋,将这想法在群里说了。
【佘凤】是有这个可能,殷沉的人可能并不知道许府的主屋有一个密道。
【聂灵嫣】不错,崔小宛开始动脑了。
【崔晚】这群里最不该说这话的人好像就是你……【温如月】你打算今晚再去探一探?【崔晚】嗯,只能再去一趟。
【佘凤】你要是打算换上女装夜探许府,还是再等几天,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几日的巡逻肯定不会少。
崔小宛陷入沉默,她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那座宅子,大火烧得那么彻底,机关之类可能也已经暴露了。
万一有人先她一步去了许府,发现密道,里头的东西可就危险了。
她决定还是冒一下险。
当晚,寅时。
崔小宛趁着夜色,一路躲过几处巡逻,悄悄摸到许府附近。
她今日没有穿女裙,而是着一身夜行衣,面上也遮得严严实实。
寅时正好是成九河安排兵士换岗的时间。
崔小宛藏在阴影里,探出个头,瞅准时机,往许府旁边的小巷子一闪,一个轻身越过焦黑的围墙,以手掌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许府内外都已经被烧得不成样,靠近质子府的那面墙还好些,当时有十几个兵士提水帮忙,才避免火势蔓延。
崔小宛辨认半天,才找到主屋的位置。
门的框架已经被烧得变形,屋内的东西也全是黑乎乎一片,辨不清之前都是什么物件。
她在外拧着眉,望了片刻,一想到许奉天被烧成炭的尸体也在这待过,就一阵恶寒。
深吸了口气,她小心地跨过门槛,摸着黑来到卧床的位置。
床板已经被烧成炭,但底下是一层金属板,被火烧了半个时辰还完好无损。
崔小宛将上边的木床板掰开,尝试着以各种方向搬那块金属板,都失败了。
这金属板底下应该有暗扣,还是得找到机关。
她仔细摸着床沿床身,没放过任何一个凸起的位置。
只是夜色如墨,室内也只有微弱的月光,她这番找得十分困难。
咚!床底下突然传来敲击声。
崔小宛脸色微变,按着腰间匕首往后退了一步,头皮有些发麻,此刻借着月光瞧着那黑了一片的床板,越看越像棺材板。
咚咚!又是两下,紧接着金属板被拉开一小截,一只手从里边伸出来,继续推着金属板。
只是那手似乎没什么力气,推了一半,又脱了力,掉了下去。
金属板上似乎有类似弹簧的机关,没这只手顶着,很快又缩了回去。
崔小宛上前一步,将整个金属板往旁边一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里头滚了出来。
那人还有点意识,见着崔小宛当即求饶,别杀我,我这就走,离开晸京……不,离开大巍,我可以去西垠,去南苍,不会碍着殷公公的道。
崔小宛上前摁住他,拨开他的发丝一看,居然是许奉天。
他身上有好几处伤口,但都简单处理过,脚后跟的袜子已被血洇染成红色,想必是跟其他人一样,被挑断了脚筋。
一股桐油的味道扑鼻而来。
也许殷公公的手下往他身上泼了油,在屋外点燃火把,便以为万无一失了,没想到许奉天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打开密道躲了进去。
许奉天也认出眼前的人不是之前的凶手,忙伸手过来,扒着她的腿,救救我,我不想死,你救了我,我把我剩下的那些金银珠宝都给你。
他如今被挑断脚筋,要是没人搭救,迟早死在这里。
崔小宛拧了眉,脚一挪,将许奉天的手挑开。
救你可以,我问你一些话,你得如实回答。
她没给对方考虑的机会,直接开口:纵火之人,想从许府拿走什么?许奉天也没含糊,信函,殷公公吩咐我作假的信函。
殷公公已经对他下了杀手,他此刻再隐瞒也失了意义。
信函如今在哪?许奉天沉默下来,说了,你是不是会一刀杀了我?崔小宛将匕首抽出来,你要是不说,我可以杀了你自己慢慢找。
许奉天心里慌得很,但他不能让步,你找不到的,那信函不在此处。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小宛翻了个白眼,要是没在许府,殷公公的手下为何会翻找几个时辰?你不说我也知道,信函就在床板下的密室里。
自己把机关打开,我就带你去找郎中。
许奉天听了这话沉默半晌,突然眼白一翻,往后倒去,竟是昏迷了。
……次奥,这孙子肯定是装的!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