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糯去大厅提了东西, 屁颠屁颠的跟着小陶去了周牧野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小陶抬了三次手都没敢敲门。
江糯心想,周牧野私下到底是多吓人, 秘书见他,比自己上台演讲还紧张。
小陶第五次抬起胳膊的时候, 还是没勇气敲响门, 她回头看江糯,一会儿你一定不要哭知道吧。
江糯点了点头。
小陶瞧着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又道:要是我哭的话你别笑话我。
江糯道:姐姐,你快敲门吧, 茶都凉了。
小陶提了口气, 抬手, 又垂下了胳膊, 她真的没勇气敲下去。
江糯趁着她出神的功夫,抬手敲了敲,咚咚咚三声。
进。
门内响起沉着有力的男声。
小陶瞬间睁大了眼睛, 江糯弯着眼睛笑,我们进去吧。
死到临头了, 小陶也只能推门进去, 周牧野正跟三个男的围在桌边对图纸,几个人全神贯注, 集中精力, 都没人抬头看小陶。
小陶正要把茶壶放过去, 周牧野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道:放那儿。
小陶乖乖的把茶壶放下。
周牧野道:出门把门带上。
站在门口的江糯瞬间感觉气压都低下来了, 怪不得小陶这么崩溃, 周牧野这模样, 比十个班主任宣布考试成绩还惊心动魄。
小陶瞧了眼江糯, 又道:周,周副厂长,有你还有事儿?小陶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
这是发火的前兆,小陶赶紧摆手道:没,我走了。
说完她冲门口的江糯使了个眼色,很明显,没戏。
又赶紧拉住江糯的手,小声道:快走吧。
来都来了,肯定不能走,江糯抽了手,正要说话,小陶立马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警告,快走,要骂人了。
我就说一句话。
两人拉拉扯扯,弄出细碎的响声。
周牧野深深提了口气,抬头瞧着门口道:你又搞什么事?啊?小陶回神,扭头假笑道:有,有个小姑娘找您。
这个小陶,一天不闯几个祸,活不下去似的,又是什么小姑娘,周牧野叉腰瞧向她背后。
办公室方方正正的,周牧野就坐在背靠窗户的地上,左边一整面的格栅里面摆着各种装饰物,右边是一整面的书,只有中间有一张桌子,正对面也是一堵墙,还有个小玄关,他的位置看不到玄关的地方。
况且此时窗外不明不暗,即使开着灯,屋内也不够亮堂。
他确实不认识什么小姑娘。
所以江糯从玄关处走出来的时候,周牧野当即愣住了,那感觉仿佛烈火纷飞的战场上传来胜利的号角,耳边的炮声依旧没听,兴奋又不真实的感觉。
其它几个男人也朝着门口看过去。
有个中年男人眼睛一亮,问了句:哪儿来的小姑娘?江糯提着东西,学着小陶叫,周副厂长,您有空吗?我想找您说点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江糯与周牧野对视,他的眸子依旧阴沉沉的,一副领导的架势,看不出什么情绪。
好像以前那个温柔的周牧野死掉了,这会儿她心里打鼓,估摸着这次的忙可能要打水漂了。
中年男人朝着江糯摆手,过来说。
周牧野不发话,江糯不敢动,但是她又没打算放弃,于是又搬出了江昌义,我哥喊我来找你的。
周牧野低头瞧了眼图纸,一时间忘记自己看到哪儿去了,他极力遏制自己的喜悦,眉头皱的特别严重,手指不断点着眉心。
小陶心里却想着完蛋了,自己又闯祸了,这臭男人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没想,下一秒,周牧野格外平静道:你去三楼的会议室等我,我现在没空。
竟然没生气?小陶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是一会儿又被提了起来。
江糯又道:要多久?这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竟然问领导时间,她匆忙抓住江糯的手道:我带她去三楼。
说完便把人拽出去了。
那中年男人瞧着门口,不由叹了句:哪儿的小姑娘啊,这么漂亮,好多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另一人道:人家又不是找你的。
中年男人啧了一声,一把摁在周牧野的肩膀上道:这谁啊?周牧野道:对图。
——出了门,小陶就是一通抱怨,你真是吓死我了,竟然那么跟领导说话,还好他没生气。
江糯道:谢谢姐姐,给您添麻烦了。
小陶道:我还有工作,你去三楼等吧。
江糯点点头。
小陶又提醒了句,他们这些领导最会开空头支票,实在等不到你就回去,知道吗?嗯。
江糯独自上了三楼,正对着楼梯口就写着会议室三个字,她推门进去。
嚯,好大好气派的房间,中间摆着一张椭圆的桌子,足足能坐下五六十人,中间还摆放着两盆翠绿的植物,冬天里依旧油光发亮。
地上还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
会议室的尽头还有个小门,她推开看一眼,是个很小的更衣室,一点点大,就放了个衣架子。
窗户上还挂着各种标语,一点自然光都透不进来,全靠灯光。
就两个人说话,要这么大阵仗吗?算了,反正是他让来的,江糯找了个门口的位置坐,她等的把每一把椅子都坐了一遍人还没来,周牧野秘书说的不错,领导们就爱开空头支票。
她走出去看了看,还去208敲了周牧野的办公室门,没人。
领导架子可真足啊。
江糯在心里抱怨了句,又乖乖回了三楼的会议室干等着。
会议室里热气很足,江糯身上冒汗,便解开了棉袄的扣子,又过了一会儿周牧野还没来,她又把扣子扣上了。
这么来来回回十几次,江糯等的着急上火,心想这人真是一点情面不讲,他俩虽然闹掰了,起码也得看在哥哥的面子不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大厅等着周叔叔。
怪不得他的秘书一直骂他,真是活该。
她这么抱怨了一通,还是等着。
周牧野进来的时候,江糯正在嘀嘀咕咕骂他。
他转身关上门,又将一份饭放在了桌上,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好找。
江糯心里憋了一股气,态度不好,不是你让我在三楼等的吗?不想理我就算了,说那些客套话做什么。
周牧野道:我没想你挑了个最大的。
三楼是专门的会议楼层,一整排全是会议室,周牧野没见到小陶,只能自己一间一间挨着找,他怎么也没想到江糯挑了间最大的会议室。
江糯没细究这话什么意思,又道:我找你有事。
周牧野拉开椅子坐下,推了餐盒道:我刚刚有事让你久等了,先吃点饭。
江糯坐在离他七八个椅子的位置,我不饿。
说着她就把方言买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又把方言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牧野挽着胳膊,右腿搭在左腿上,半天才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江糯道:我来找周叔叔,没找到,正好看见你了。
我还以为你特意来找我的。
江糯扶着桌面,那你有办法吗?周牧野朝着盒饭扬了扬下巴,先把饭吃了。
江糯道:你给我个准话,我就走,我回家去吃。
你吃了,我再告诉你。
江糯满眼警惕,你没下毒吧。
周牧野笑笑,糯糯,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江糯吐了口气,心想,他应该不会下毒,便走过去,端了饭盒又坐回离周牧野七个椅子远的位置,夹了一筷子土豆丝,酸酸辣辣的,还挺好吃,她又尝了一口麻婆豆腐,味道也不错,想不到他们这里伙食还挺好。
江糯随便捡了两筷子,放下道:我吃饱了,你说吧。
其实这不算什么大事儿,周牧野虽然不在这边厂里工作,但是跟锅炉厂的厂长还算认识,自己一句话,对方总会给个面子,真的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是说完这么一句话她就要走了,周牧野存了点私心,他总想跟她对呆一会儿。
他皱起了眉头。
江糯察言观色,没办法吗?也不是。
那是什么?有点麻烦。
哦。
江糯对这事儿一窍不通,周牧野沉思,她就双手托着脸盯着他,跟那数学老师盯着学生做题似的,做不出来坚决不让你走。
偌大的办公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天,周牧野换了条腿搭,又道:你怎么不说话?江糯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要是知道怎么做还来找你吗?她垂下了脑袋,手指卷着衣角消磨时间,既然周牧野说了有点麻烦,那就是还有办法。
周牧野瞧着她黑色的小脑袋,一不停的把玩着衣角,玩够了,又低头看鞋子,看看鞋子,又鼓着腮帮子叹气,跟那小猫咪似的,无奈又可爱。
这样吧。
他终于开口。
江糯瞪大了眼睛,怎么样?你先回家。
江糯道:我回家你就能想到办法?不能。
江糯别开了脸,那我不走。
周牧野瞧着她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倒是笑了,也没说话,他挺享受这样的相处,起码她是自然的,没排斥自己。
江糯却十分煎熬,除了威胁,她想不出别的办法让周牧野帮自己。
偌大的办公室又陷入了沉默。
在这诡异的沉默中,江糯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如果周牧野肯帮自己,自己可以再给他送些礼,不过这话还没说出口,头顶上的灯忽然灭了。
会议室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江糯被吓了一跳,不过也不至于尖叫,她平静道:停电了。
天公不作美,他连干坐着的机会都没有,周牧野嗯了一声,又道:我明天帮你问问,到时候电话联系。
他起身过去把江糯扶起来,能走吗?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她模糊能看到些影子,嗯。
两个人往门口走去。
江糯拽着他的胳膊道:你一会儿有没有空?怎么?送我回家,现在肯定没公车了,我来的时候也没跟我爸说。
周牧野握住门把手玩笑,不送。
江糯噎了一口道:早知道不跟你在一起了,分手多了个敌人。
他拉了拉门,门竟然不动。
江糯又道:你怎么不开门,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门拉不动。
江糯才不信他的鬼话,她自己摸索着,拿开周牧野的手,拉了两下,毫无反应,她给自己找台阶道:这门是外开的,肯定拉不动。
江糯说着又推了两下,还是没反应。
周牧野道:推得动吗?江糯道:完了,我们被锁里面了。
不可能。
他在这招待所住了十几天,也在这会议室开了几次会,每天人来人往的,况且这门锁坏了,谁闲的会把这门锁上。
周牧野不信邪,又道:我来。
江糯往旁边站了站。
周牧野拉着门晃了两下,岿然不动,真的被锁住了。
两人折腾了五分钟后,江糯接受了门被锁的事实,瞬间又陷入了下一场绝望,怎么办,我晚上回不去,我妈肯定急死了。
周牧野松了口气道:再等等,我一会儿还要开个会,他们见不到我,肯定会到处找。
你还有事?那谁送我回去。
司机。
哦。
江糯想了想,又道:方言的事情你会帮忙吗?周牧野靠着门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别人,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你怕黑吗?嗯。
江糯道:那怎么办,我陪你说说话吧,我不怕黑。
周牧野道:我害怕的说不出话来,你说吧。
江糯道:我们说说方言的事儿吧。
周牧野无奈,从见面到现在都在说别人,她似乎对自己一点也不关心,连基本的客套也没有,便道:方言的事情我帮你解决,你说点别的。
真的?!江糯激动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嗯。
周牧野声音懒懒的,又问:你怎么不怕黑?他一直以为江糯胆小又怯弱,这么黑乎乎肯定被吓哭了,没想她胆子还挺大。
江糯道:我小时候住在村里,房子又小又黑,点不起蜡,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那么坐着呗,习惯了。
你呢?周牧野道:我小时候住大院,什么都有,还见过不少洋玩意儿,过的比现在还好。
你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啊。
江糯拉着椅子坐下,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就是地里的小白菜。
周牧野知道她从小被抱错在向村里过了十多年,但是从没听她提过,也没见她抱怨过,依旧积极向上努力学习,虽然有些胆怯,却跟个小太阳似的,发光发热,他更觉得自己从前待她不够温柔,便道:你受苦了。
江糯想了想又道:其实还行,那时候有我弟弟陪着我,我弟弟对我可好了。
你还有弟弟?养父母家的,不是亲的,但是我弟弟是天下最好的弟弟。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提起宋怀民,江糯还是跟数宝似的,一件件一桩桩记的清清楚楚,聊起来也眉飞色舞,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有一个特别好的弟弟。
周牧野从来没见过江糯这么兴奋的聊一个人,哪怕是她那几个亲哥,每每她都表现的腼腆又害羞。
这十几年的错换早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一个人,虽然江昌义他们跟江糯是血亲,但是周牧野在江糯跟她弟弟身上才感受到了亲情,那种盘根错节无法分开的羁绊,那种令人嫉妒的信赖。
他好像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似的。
江糯越说越开心,还给周牧野拽了一把椅子,你别光站着,坐下。
周牧野听她的话坐下。
江糯继续道:我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走的时候没见我弟弟一眼,但是我存了钱,等我攒够了,我就自己买票去见见我弟弟。
周牧野问道:你存了多少?不告诉你,但是你不准跟我哥打小报告啊,我爸妈不希望我跟他们联系。
周牧野答应道:好,我绝对不说。
江糯拖着下巴叹道:哎,三年没见了,也不知道我弟弟长高了没,肯定变的更帅了,我弟弟是我们那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周牧野附和道:有你这么漂亮的姐姐影响他肯定很帅。
江糯赞同的点头,我也这么想。
聊了这么半天,周牧野又道:等你去看你弟弟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去给他买一些玩具。
不用了。
听到江糯的拒绝,周牧野心里咯噔了一声,聊了大半天真是白聊了,她还是那么排斥自己。
江糯哼道:我弟又不是小孩子,玩儿什么玩具,幼稚。
你弟多大了?跟我一样大啊,我刚刚不是跟你说我们龙凤胎,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听。
周牧野控制不住的皱起了眉头,他自动代入江糯说的弟弟是几岁的小屁孩儿,没想到是跟她年纪一样大,还没有血缘关系,他忽然开始焦虑起来。
你是太害怕了没听清吗?周牧野敷衍的嗯了一声。
江糯又道:我跟你说,我弟弟的名字也很好听,叫宋怀民,我在诗里见过,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好听吧。
好听不好听周牧野不知道,他现在只觉得宋怀民三个字格外刺耳。
见周牧野爱理不理的,江糯以为他不想听自己说话,算了,这种感情说了他这种独生子也不会懂。
江糯便停止了这个话题,东瞧瞧西瞧瞧,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她又道:你不是说有人来找你吗?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