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初抵达阳城后才给原晓打了电话。
你说什么?你在哪?原晓此刻正在看隆恒最新财报, 接到电话立刻走出病房,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出阳城机场了,爸爸在哪家医院, 我现在就过去。
原初连行李都没有, 一身轻便的伸手拦车。
原庆华住的病房是套间, 原晓回到会客厅的时候,母亲吴泠泠刚好推门出来:怎么了?状况不好吗?她看儿子表情不大好,以为股价又有波动。
初初回来了, 正在朝医院这边赶。
吴泠泠手里的保温盒一下掉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胡闹,谁让她回来的。
她和原庆华一向对这个女儿很娇惯,不求她有多上进,只要她健康开心就好, 家里出了事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也牵连进来。
无论原家如何, 他们总能保证这个女儿一辈子生活无忧的。
现在回来了,就意味着在原家的事情彻底解决之前, 她也被捆绑在这艘随时可能要沉没的巨轮上,无法独自逃生。
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原初和原晓不一样, 她出生时原庆华已经发迹, 从没吃过什么苦, 掌上明珠般被宝贝到大, 人也有些天真, 是真被原家人当小公主一样疼的。
有时想想,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 她得到的爱和安全感都太足, 整个人才总是横冲直撞无所畏惧, 感性永远排在理性前, 跟着林璟言跑到星岛是如此,现在这种情况下一意孤行回来也是如此。
让家人心疼她的同时,又想打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都是怎么构造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勇气?可家人终究又很疼她,吴泠泠还没想好要怎么教训她,原晓就已经开始做母亲的思想工作了:回来也好,她一个人留在星岛我们也担心。
之前还以为林家人能照顾好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呆的不自在,压力也大,还不如回来,总归有家里看着,不会让她被人欺负。
吴泠泠也反应过来,连忙交代管家:都不许在初初面前提林家,免得她胡思乱想。
管家徐姨一边收拾掉在地上的碗筷,一边保证:太太放心,家里人都心疼小姐呢,哄她开心都来不及,哪会提这些扫兴的事。
吴泠泠又连忙进去和老公交代:初初回来了,我得回去看着给她收拾房间,再准备点她爱吃的东西,一会儿再过来。
原庆华已经清醒,整个人看起来还有点虚,但精神已经恢复不少,之前还在交代原晓后续工作的处理,听到宝贝女儿回来了,先是埋怨:你们怎么也不拦着她一点,让她回来跟着受罪。
随后又开始担心:是不是林家人给她脸色看?肯定是在那边受了委屈。
爸,你就别担心她了。
原晓跟进来,收走他手里的文件,你先调养好身体,准备做手术,初初有我和妈照顾。
诶——原庆华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他将自己手边的文件全都拿走。
原初到达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热闹的场景,病房里时不时响起原庆华的高声抱怨,还有原晓冷淡的应对。
爸,哥?原初有种自己好像打扰了两人的感觉,自己可能......回来的不是时候?初初回来了。
原庆华抽空看了她一眼,马上就拉她当帮手,你哥这个不孝子,拿了我的重要文件,你快去帮爸爸要回来。
初初回来了刚好。
原晓则悠哉的将文件夹扬了扬,爸闲的慌,你陪陪他,我出去了。
回来,你给我赶快滚回月城去,在这除了气你老子,你还会干什么?那我会的可多了,比如篡你的位,夺你的权。
原晓说完立刻就跑,躲过原庆华朝他丢去的苹果。
被两人这样一闹,原初提着的心放下许多。
还能这样轻松的打嘴仗,说明公司的困难和爸爸的身体都能解决。
否则此刻一定愁云惨淡,两人哪还会这样耍花腔?爸。
原初见他被气的不轻,捡起苹果,走到他床边,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你妈和你哥小题大做,一点事就兴师动众的,居然还把你叫回来。
原庆华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半年没见,我们初初又漂亮了。
原初见他安静下来后有些发白的唇色,心疼酸涩,却没表露出来,只是笑着点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女儿,你基因这么好,我能不好看嘛。
原庆华果然被逗的哈哈大笑,又温柔的用手顺了顺她的长发:这算说对了,我女儿就是最优秀最漂亮的。
毕业典礼是不是还没举行?之前我还在和你妈说要把时间空出来,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现在倒好,一家人都去不了。
原初眼眶有点热,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笑: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了,从初中到大学,你们次次都要陪我参加毕业典礼,你们不烦,我都烦了,这次终于能躲过一劫,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你呀。
原庆华揪了一下女儿的脸颊,瘦了。
你妈回去做你爱吃的东西了,一会儿多吃点。
我知道啦。
原初做出很不耐烦的模样,动作却十分仔细轻柔的帮他将床降了下去,又帮他调整了枕头,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快点休息。
她自然看的出原庆华精力不济,想到刚刚原晓批评他的,进了病房就没停下来过,一直在安排工作,于是强制他睡觉。
原庆华摇摇头:这下可好,又回来一个管我的。
知道就好,从今天起,我就什么都不干,专门监督你休息。
原庆华应当是许久都没好好休息过,嘴上还在反驳,人却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原初看着他眼底的青黑,低头揉了揉眼睛,将眼中的酸涩硬生生忍了回去。
只是半年不见,虽然他刚刚和大哥故意吵吵嚷嚷,想让自己放心。
可她是他女儿,怎么会不了解他?只一个照面就发现,爸爸精神差了很多,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失去了往日走路都生风的神采奕奕。
她知道他们都想哄自己宽心,可只要想想她竟然现在才回来,整个人就会被愧疚淹没。
又陪了他一会儿,原初用手揉了揉脸颊,调整好表情,这才悄声离开。
老爷子睡了?原晓听到动静,第一时间抬头关心。
原初瞪他。
原晓举手做投降状:错了错了,是我亲爱的爸爸睡了吗?原初总是能很轻易的被自家大哥滑稽的模样逗笑:刚睡,你声音小点。
原晓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累了吧?快过来坐坐,休息一会。
爸爸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到底是什么问题,严重吗?她看了只言片语的新闻,一路挂念,回来了却又不敢当着原庆华的面提,就怕情况严重,还需要隐瞒他。
他那个人你也知道,总是把自己当超人的,永远都在忙工作,休息的时间能压缩就压缩,听妈说他又连续忙了两天都没合眼,能不累晕过去吗?只是这样?原初不信。
鬼机灵。
原晓敲了一下她脑袋,肝有点问题,化验了,不严重,就是要做手术把病变的地方切掉。
见原初被吓得脸色都变了,他连忙解释:良性的,割了就好。
只是医生交代,这段时间他要好好休息,把身体状态调整好,不然太虚了,不利于手术恢复。
原初这才放松一点,总归不是最差的结果。
你回来了也好,多陪陪爸,他最疼你,今天我和妈劝了他一天,他都没听,还准备明天出院回公司。
你一来这不就乖乖睡觉了。
原晓揉揉她头发,还是我妹妹招人疼。
原初白他一眼,顺便打掉他作乱的手:隆恒情况怎么样了?小孩子家家管这些做什么?原初故意板着脸,总不会少了你吃喝。
哥——原初不满,我都多大的人了,你还拿我当小孩。
再大在我们原家,你都是老小。
原初气呼呼的看他,却从他嘴里撬不出一点信息,只能作罢。
不过她闷气没生多久,就接到了吴泠泠电话,叫她回家用餐。
原晓不放心她一个人,干脆也跟在一起:刚好,我回家洗个澡,再收拾几件衣服过来陪爸。
交代好护工注意事项,原晓随手将西装外套朝胳膊上一搭,看向原初:你行李呢?我来提。
原初摇摇头:什么都没拿,就带了个人回来。
原晓闻言,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走的时候和林家发生了不愉快,心疼妹妹的同时,又不愿她再回想那些糟心事,只当平常的点点头:没事,有什么需要拿回来的你晚点给我列个清单,我派人去取。
他只是被限制处境,权势地位都还在,只要他愿意,足不出户也能遥控巨象的一切事宜。
帮妹妹取回东西而已,这些都是小事。
原初点点头,不愿过多回想星岛的人和事。
两人回到家,她又被吴泠泠好一顿念叨,一会儿讲她不该回来,一会儿又说她瘦了,念叨她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往常听到这些唠叨,原初只觉得耳朵都能生出茧,满心不耐烦。
可现在却只有被人关心的幸福。
听到没有?吴泠泠见女儿走神,不满的戳戳她脑门。
听到啦。
原初咽下一大口妈妈牌爱心蒸蛋,才拒绝她的提议,可我不想去月城,就想在家里陪你和爸爸。
吴泠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离开阳城这个是非之地对女儿比较好。
隆恒大楼下现在围的全是记者,他们住所安保倒是有保障,可小区外回来的必经之路上,也多了许多想要堵他们一家的媒体。
月城是巨象的大本营,原晓在那边扎根很深,护住她不被打扰轻而易举,不像在这边,他们精力都在应对隆恒的危机上,哪能顾她周全。
她的想法很好,哪知女儿不愿意配合。
顿时恨铁不成钢:前几年天天叫你回来陪我们,你当耳旁风,现在不让你陪了,你到赖着不走了。
原初,你是不是就喜欢气我?偏要反着来?原初立刻放下碗筷,将凳子挪到她身边,一点缝隙都不留,抱着她胳膊摇来摇去:妈,之前是我不好,我现在就想跟你和爸爸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想你们,想的饭都吃不下,你看,我是不是都瘦了?你就别生我气了嘛。
吴泠泠拿撒娇的女儿没有一点办法,气闷的拧了一下她脸蛋后投降:你就是生来气我的,吃完饭早点休息。
说罢抽出手匆匆离开,她还要再赶去医院。
原初知道自己总算能留在家里,放心许多,准备早点休息,明天去医院换班。
上楼的时候听到二楼传来一些动静。
她知道这样不对,可又实在很担心隆恒现在的状况,于是像做贼一样,踮起脚尖无声的走到书房前,透过没合紧的门偷听。
收盘的时候已经跌到17%了。
原晓冷静的分析着目前的情况,明天开盘前,我们一定要做出应对,先稳定市场信心。
怎么稳定?吴泠泠叹口气,荣信一下出售了7%的股份,所有人都觉得隆恒一定出了大问题,他们才急着跳车逃跑,散户只会明天一开盘就跟着套现。
这才是原初决绝提分手的原因。
商业社会,一切都以利益为先,隆恒此前的债务危机虽然还没度过,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已经逐步稳定了市场信心,股票恢复到原庆华和原晓接受调查前的价位。
从林家的角度看,在这个高点抛售股份是利益最大化的抉择。
理智上原初完全能够理解这样的商业决定,但情感上她很难谅解。
这些年通过持有隆恒股份,荣信赚的盆满钵满,现在隆恒遇到危机,他们想要跳车无可厚非,但凭借林原两家多年合作的关系,有必要像这样突然袭击,朝已经缓过一口气的隆恒背刺一刀吗?没关系。
原晓纵横资本市场多年,能够镇定应对目前的状况,最差也就是退市,大不了我们自己吃下市场上所有的股份。
阿晓?吴泠泠目瞪口呆的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在说什么?现代企业,早已拥有一套足够成熟的商业运作模式。
股东和企业剥离的很开,两者财务完全独立,就算隆恒明天就破产,原家也早已攫取了足以供几代人挥霍的财富,破产二字挺起来刺耳,却实实在在是对股东的制度性保护。
只要能接受现实,倒下的就只有企业,股东们早已带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上岸。
所以吴泠泠做的最差准备是放弃隆恒,却没想到儿子已然抱了和隆恒共沉沦的决心。
原晓如果真拿原家的钱去救隆恒,谁看了不说一句傻呢?连他自己的母亲都很难接受这样的决定:我不同意。
妈。
原晓态度很坚决,隆恒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倒,而且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等着隆恒交房呢。
原初忍不住推门走进来,神色坚定的站在哥哥一边,说出他的未尽之语,好多人辛辛苦苦一辈子攒够了首付,因为信任隆恒的品质,选择购买我们的房子,妈,隆恒不能倒的。
原晓、原初,你们是不是疯了?这只是最差的准备,现在还不到这个地步。
原晓叹口气,先拟份公告吧,爸爸手术出院前,我暂时来负责隆恒的业务。
不行。
不行。
刚刚还有分歧的吴泠泠和原初,此时意见倒是很一致。
此前就已经被调查过关联交易的事,瓜田李下,原晓和隆恒当然是进行切割最好。
原晓却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我明天会辞去巨象的职务,放心,不会有影响的。
隆恒可以找职业经理人,不需要你。
吴泠泠当然强烈反对,隆恒已经结局不定的情况下,她可不能让儿子再失去他在巨象的地位。
原晓在上市前夕辞去巨象的职务,无异于主动放弃这家由他一手创立的企业的主控权,之后必将被边缘化,她是个自私的母亲,不能接受儿子做出这样的牺牲。
原晓揉揉眉心:时间不等人,十二个小时后就要开盘了,这么短的时间从哪去找合适的职业经理人?原初咬了咬嘴唇,站了出来:暂时由我出面吧。
原晓和吴泠泠一致摇头,一是不愿将她拖入这个旋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菜鸟,此时站出来有什么用呢?市场信心只会更加受挫。
我个人当然没有说服力。
原初也清楚现在面临的难题,所以明天还要召开发布会,承诺我们将不惜一切保交楼。
她整个人都透着坚毅:我姓原,有这个身份做出承诺就够了。
初初,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原晓看向自己眼中还是个小孩的幼妹。
此时代表原家人站上台前,迎接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舆论审判,她的一举一动都将被人拿放大镜观察。
所有对隆恒的批评、谩骂都有了具象化的发-泄对象,原初就成了承受这一切的人。
原初宽慰的朝他们笑了笑:我知道的呀,可我是原家人嘛,已经躲在你们身后够久了,这次不能再当逃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