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紧张, 我会一直在外面。
原初下车前，林璟言伸手理了理她额间的碎发，有拿不准的就问周律师, 聊聊天而已, 就当是和朋友约下午茶了。
原初想送他一个白眼, 说的简单，哪有人会在这种地方饮茶的嘛。
不过她一向能体会别人的好意，知道林璟言是在宽慰自己, 所以也没反驳，只点了点头：知道啦，你不用担心。
而且我这边没事，你去忙你的，不用在这里干等。
林璟言这种一旦拿定主意, 就十分独断专行的人, 自然不会听她劝，只是交代前排的周律师：太太我就交给你两个钟头, 替我照顾好她，有事及时联系。
知道, 林生。
于是在周律师的陪同下, 原初戴着一副黑超, 一身职业西装走进位于皇后大道信德大厦35层的证监会。
这边显然也很重视这次调查：林太, 下午好。
SFC法规执行部范里达, 这是我们副部长雷家成。
请坐。
雷部长, 范委员。
原初朝两人点点头, 温声问好。
不必紧张, 我们只是简单问几个问题。
雷家成皮肤黝黑, 四十多岁的样子, 眉峰中间有道很深的皱纹，整个人看起来严肃又干练，原本你和林生关系特殊，我们是不应该传唤你过来的。
不过鉴于你和隆恒也有很深的关联，所以我们专门进行了申请，还希望你能配合。
原初点了下头，没吱声。
也不是她失去了一贯的风度和礼貌，只是从进了这个门，所有话都会被记录在案，能不多言就尽量谨慎点，对大家都好。
对方显然也很熟悉协助调查的人这种反应了，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今年4月19日，荣信和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C)完成隆恒股份转让一事前，你是否对这笔交易知情？原初看了眼周律师，见他没反对，于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雷家成皱眉：原初女士，根据我们已经掌握的消息，当时你正和林璟言先生交往，甚至已经生活在一起，林璟言先生作为当时荣信资本的CEO，对这笔交易是全程知情的。
我需要跟你重申一遍，我们本次谈话具有法律上的效力，你应当如实作答，否则后果自负。
原初并未被他话语中的严厉和警告吓到——她原本就不知情，要是点头了，才要后果自负呢。
雷部长，我确实不知道。
说着，她自嘲的笑了下，我恐怕比你们知道的还要晚一些，毕竟我是从电视新闻里得到的这个消息。
隆恒是联交所上市公司，7%的大额股权变动，交易落定前，是需要提前上报证监会进行合规备案的。
原初女士。
范里达看她的目光透着十足的质疑，恕我直言，你这番话完全不合常理。
就我们了解的情况来看，荣信和LC达成交易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你一直和林璟言先生生活在一起，更何况你和隆恒关系匪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周律师适时介入：范委员，您刚刚的话有对林太太有进行诱导的嫌疑。
林太太可以拒绝回答。
范里达脸色难看，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眼神却依旧压迫感很重的看向原初。
原初面对两位官员咄咄逼人的质疑，并没有变得慌乱，反而有股寒气从心底升起，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此前发生的事，终于在这一刻串联在一起，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说的没错，她明明应该是知道的，为什么会不知道呢？当时两人在中东，他的母亲言辞振振职责她配不上他，要求她离开他，导致两人爆发了很严重的矛盾。
那时的她，即便遭受了林太太那样刻薄的对待，也还在内疚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导致他被调离和主权基金合作项目。
即便被他冷待，也还在为两人的未来感到迷茫、苦恼。
可林璟言呢？从返回星岛开始，他就一直处于失联状态，她不仅见不到他的面，甚至连和他本人通话都成了奢侈，一通通电话打过去，永远都是助理接。
最开始她以为他是工作忙，后来她以为他是为了林家和荣信，防备自己察觉到蛛丝马迹，影响荣信抛售股份，故意断联。
可现在看来，这两个答案都太小看他了。
即便自己已经对他的城府和手腕有了极高的评价，原来还是有所低估。
难怪他会自信满满，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他说的没错，整桩股权变动确实找不出他任何违规的地方，毕竟早在中东时，他就已经在为整个交易的合规性做准备了。
连对自己这个他当时的枕边人都这样，其他环节，他的处理只会更缜密。
也难怪证监会这边查到现在，只能把自己叫来，做最后的努力了。
原初女士？原本还气势汹汹盯着原初的雷家成皱眉。
他们都还没因为她的不坦诚怎么样，怎么她倒是红了眼眶，一副打击很大的模样。
原初没再看周律师：我可以回答刚刚的问题。
在荣信出售股份前的一个月，我和林璟言就因为一些矛盾，已经很久没联络了。
我想你们前期的调查应该也有了解到他那段时间的行程。
我和他一起去过中东，因为一些私人问题，在那边时就已经在冷战。
回来后，他可能一直在工作，具体在忙什么我当时也不大清楚，总之直到交易完成前，我们都没再见过面，甚至连电话都没通过。
这些事，我们之间的通话记录，和他的助理们都可以作证。
原初深吸一口气，才渐渐平复。
却仍旧为当时的自己不值。
可落在两位官员眼中，就是这位林太太应当确实像小报八卦所讲，在星岛呆了三年，一门心思全放在怎么嫁进林家了。
看看，现在提到当时的冷战，都还能难过。
两人在心里初步评估，这就是个典型的以嫁进豪门为己任，不事生产的少奶奶，除了一门心思花钱享受，以及围着老公打转争宠，商业上的事大概率是不懂的。
甚至资料显示她在隆恒当过一段时间实控人，他们也很怀疑，当时真正在操控隆恒的应当是她大哥原晓。
只是为了避免影响巨象上市，才推她出面代理。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两人对了下眼神，继续发问：据我们调查，林璟言先生收购隆恒股份的时候，您正在隆恒任职，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当时这笔股权交易的情况吗？周律师再次介入：雷部长、范委员，我反对你们对林太太这样设陷式提问。
我要再重申一遍，林先生从未收购隆恒股份，他收购的是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即LC70%的股权，从始至终，隆恒股东花名册上，都未有出现林先生，以及LC以外，任何一家由他直接控股或参股的公司。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原初都想为林璟言鼓掌了。
她早已知道，他是资本市场上的点金圣手，是近十年最成功的创业者之一，是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前1%——能拥有这样的成就，除却傲人的家世，他本人当然不可能，也不需要是传统意义上的道德楷模。
但今天这场询问，依旧刷新了她对他的认知。
她还是把他想的太简单，也太好了。
她认知世界里的他是被美化的。
这种美化不是来自她本人情感上的滤镜，而是他伪装的太好了。
于是后半段谈话，原初从始至终都压着心头火，两位官员一宣布结束，她连周律师都没等，提起包就重重踩着高跟鞋去往停车场。
看着她步履匆匆离去的背影，范里达有些疑惑：林太这是？周律师摇摇头，全做不知。
不过能被林璟言聘来处理这么重要的事，他明显是十分有眼色的，完全没有跟上去的打算，只是和两位官员握了握手：这段时间，辛苦了。
从今天的结果来看，整个调查应当能彻底告一段落了。
雷家成伸手和他握了握，表情却说不上好。
忙活了两个多月，本以为钓到一条大鱼，哪知道林家的这位前继承人，年纪不大，处事却十分周道，手段更是老练，这么大的收购案，查下来，竟然一点瑕疵都没有。
他心里感叹，举报人应当会很失望了。
大家族就是这点不好，争产争到急红眼，什么构陷手段都能往外使。
原初不知道也不关心众人所想，一路杀到林璟言为了低调而购置，专门在接受传唤乘坐的凌志。
怒气冲冲上了车，直接把包砸到他脸上。
离开中东前一晚，晚宴的时候，你被叫到楼上去，就是在谈抛售隆恒股份的事吧？见他直接被砸到头偏向一边，发型都变得凌乱也不解气。
手边没有趁手工具，她就直接拿拳头锤他。
你妈让我离开你，我还给你打电话要支持，当时你心里是在笑我傻吧？把我关在门外，看我这个傻子内疚，反省自己害你不能出席签约仪式的时候，你在干什么？考虑接下来到底要怎么收购股份，手脚才会更干净吗？林璟言，你算计我的时候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原初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最后颤抖的扬起巴掌，却始终打不下去。
林璟言叹了口气，早在上午接到消息时，他就知道，一些事情可能瞒不住了。
他了解原初，她生性豁达，人也善良，总不会把人想的很坏，也想不到一些事的阴暗面。
可她其实很聪慧，很多事情，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和一点线索，她立即就能找到真想。
他认真看向她：初初，你看，即使我这么坏，这么精于计算，也还是会被感情左右，犯下了提前对你暴露我和LC有关联的错误。
原初不可置信的看向厚颜无耻的他：难道我还要说声感谢吗？嘘——林璟言食指放在她唇间，凑近她耳边：老婆，告诉你一个秘密。
LC从来不是Long-Term Capital，是Lawrence and Candice。
那晚我没有任何成就感，成立LC是我在书房一整晚，唯一能想到的‘两全其美’的方式。
事实证明贪婪总要付出代价，好在LC最终让我娶到了你，我的挫败感才不再那么深。
曾经，荣信他要得到，原初他也不愿放手。
可差点失去原初的代价却为他上了一课。
在他的世界里，原初才是且始终是优先级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