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2 章

2025-04-03 04:13:56

晏少昰来得迟, 这场审判会他只听了后半程,坐进粥棚里,和唐荼荼分了一盅枸杞粥。

白粥不顶饿, 热腾腾灌了个半饱。

广场上一声声的草民有冤,几个主簿奋笔疾书,三盒墨堪堪够写完一册冤屈录,这些草纸整理好,到明日会变成一封封诉状呈到省衙,由各省上官先行问罪, 该罚的罚, 该抄家的抄家。

台上总共坐着四十七个官, 这一上午,铐走的还不足个零头。

因为贪官底下有恶吏, 恶吏底下还有打手, 打手混在盐帮、漕帮里,从上到下一塘子污水淤泥。

疍民陷在最底层,跳起来, 也只能咬到池底腐烂的藤,靠这根藤扯着大船震三震。

唐荼荼不懂政治,也不懂官场生态,她想做的, 不是把哪些官踹下去,那是殿下要做的事——她想得浅, 只是想借此机会, 让疍民们抓着藤浮起来。

要疍民们知道天大地大, 律法最大, 这世道是讲法理公正的, 法可以压得住全天下的贪与恶。

坐在台上的四十多个官员慢慢醒过了这茬,软着腿坐直了,才敢安下心来听疍民的冤屈,不论是不是自己辖地的、是不是自己分内的事,都认真听进了耳。

所谓敲山震虎,不外如是。

旭日高升,风渐渐和暖。

晏少昰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迎着日头看她,几天来,头回在荼荼脸上看到点笑。

说说之后有何打算?他这两天总是拿时政考她,唐荼荼不信自己那点子愚见真能启发到二哥什么,却还是认真想了想:这是山东地界,贪污案归他们管,臬台大人治贪,我们治民,说到底,疍民的户籍还是落在天津的。

我爹一个小小县令,在这儿什么也调度不动,只有回了县里,才能想办法安置疍民。

晏少昰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咱们傍晚就启程。

这些疍民眼里愈烧愈沸的火,让他心头始终吊着点不安。

他能雷厉风行地抓人,却不能不由分说地杀官。

前者是藐视王法,回京挨几顿训、关一个月禁闭的事;后者却是大逆不道,父皇都未必肯保他。

百姓有冤,诉了冤还不够,要给恶官定罪需得严明审查,要寻访受害的苦主,等主犯、从犯、累犯、伙同逐一招供,再连犯人带状纸送进京,等三司的判决。

这样拖拖磨磨,未必能平息疍民的怒火。

荼荼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先给疍民安置生活,再一个月就要立冬了,上千条破船飘在海边,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头儿,丛哥,打听着了!社哥风风火火地窜进篱笆栅,张嘴把自己听了一上午的消息全倒出来。

阎罗听了,仿佛没听着,抵着块粗粝的石头做磨刀石,一下又一下,僵板地磨着手里的铁片。

社哥喜上眉梢,连讲带比划:臬台大人可威风了,当场发了话,要给有冤屈的百姓都伸冤。

哎呀你们没看着,坐上头的官员快吓尿了,脸白得跟刷了腻子一样。

丛有志冷笑着把这小子扯过来:当官的话你也信?越是大官越会骗人,那是他们做戏给你看的。

穷得连饭都没吃饱过的孩子,哪里正儿八经的看过戏?社哥被这话戳烂了满腔欢喜,呆呆地问:不能吧?官书都贴出来了。

我问你,他们一上午提溜走几个官?五个……被押下去的官穿什么色儿的衣裳?衣裳上头画的什么花?绿色儿的,衣裳上头好像没花……蠢材啊!丛有志又在他后脑拍了一巴掌,指望把这小子打清醒:穿绿袍的都是八品、九品的小喽啰,哪算什么官?大官踹了几条哈巴狗出来糊弄你们,你们还真信了?他们怕咱们造反,什么‘就地升堂’,什么‘民举官不纠’,都是糊弄人的把戏!丛有志回头,冲那几个眼底隐隐发亮的青年吼了声:谁也别动这蠢心思!裘老汉已经拴着船等在北锚地了,今夜我们就走,往东北闯!一群青年被他吼得缩回头,垂着脑袋,藏住了眼里惊骇恐惧的光。

东北……竟是要带他们往东北闯……寻常的陆地百姓,只知道岸是岸、海是海;博学些的读书人,知道海的外头还有海,海的中央有海岛。

可有一些岛屿,各省的舆图绝不会把它们画上去。

因为那些岛屿神出鬼没,长在迷雾里,除非凑齐天时地利,雾门才会开。

那些岛是海匪的老巢……社哥茫茫然的,被命运的绳牵着坐在了丛有志身侧,好半天才把三魂六魄挣回来:可是,咱们今夜逃不了啊,天津来的钦差说要把咱们带回天津去,好几条巨轮都泊在码头上了,傍晚就出发。

你说什么?快仔细说!丛有志目露凶光地听完,与阎罗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当口逃是往死路上撞,只能再做打算,恨恨地把磨好刃的短匕藏回怀里。

*一个冤情串一个冤情,酷吏杀人夺妻的、杀人夺财的,盐仓鼠窃找人顶罪的……臬台早先就知道沿海州县乱,可没人告诉他乱成了这样。

他再回想自己往年来此地走访,民生祥和得活像一幅专门画给他看的画,今年变成了鬼画皮,妖魔鬼怪全蹦出来了。

忍不住叹了声:到底是二殿下啊,七杀命格,所过之处,是要趟平一切不平事啊。

他带着通政司被这一脑门官司弄得焦头烂额,听闻殿下要将疍民送回天津,赶紧应许了,索性议定今年的庙会就此结了,把上山的神门一锁,好叫受了惊的海神娘娘得个清静。

从莆田老家来的海神娘娘初初镇海,就看了场这样的盛世太平,若石像当真有灵,不知会长叹几许。

一整个下午,官兵都在组织疍民登船,回天津的船是以海沧船为首的军用巨轮,天津多少官员都没坐过这船。

可差役说破了舌头,愣是没能把疍民们催上船。

他们惦记疍船上那些破烂家当!几根烂木头、几块烂油布拼成的船,舍不得丢也就算了,烂鱼钩、臭饵料,发了霉长了毛的虾酱,什么都要带,岂不是胡闹吗?两条海沧船,满打满算能盛一千多人,加上两日用的食水和压舱石,负重载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增加了。

疍民偏生不听,还称要划着小船回天津——这两天有风又有浪,巴掌大的小船怎能趟得过浪?负责安排他们登船的官吏愁秃了头,敲几下锣,扯着嗓唤几声:钦差大人说了,等回了天津给各家发二两抚恤银,形同官家从你们手里买了这些破船,成不成?一上午的诉冤好像掏空了疍民的力气,码头上一眼望不到边的人呐,全闷不吭声,沉默地检查舷板、牵拉锚头,没一人响应的。

风浪太大,小船入海多危险啊,等回头风浪小了,大家再回来取船中不中?好声好气劝了半天,没人理会。

几个小吏黑着脸骂蠢驴,对视一眼,眼里都露了狠劲。

钦差发了话,要全员在酉时之前登船,钦差在外说的话形如圣旨,酉时就是酉时,绝不能耽误了大人的时辰。

很快,官兵开始连推带搡地逼着疍民上船,舍不下大包小包零碎废物的,一把扯走扔海里去。

这竟飞快地找回了秩序,疍民不再闹事了,开始排着队登船,一个个牛羊似的乖顺。

阎罗等人被官兵押着走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情形。

丛有志冷冷一笑,斜眼看社哥,仿佛在说:瞧瞧吧,咱们生来为畜生,偶尔被欺压得狠了,站起来叫两声,也没人会把你当人。

阎罗一言不发,把背上的妻子往高掂了掂,稳稳地背着阿茂踩上舷梯。

刚迈出没两步,他背上的阿茂被差役扯了一把,差点倒栽葱似的滚到地上。

哎唷!死人不能上船,你怎能带死人上船啊?阎罗被惊出了一身汗,得亏社哥几个都在身边,急急忙忙把他们嫂子扶起来,挂回阎罗的脖颈上。

差爷看仔细了,她没死,尚有一口气。

差役半信半疑把灯凑过来瞧了瞧,正赶上阿茂被这一番动作惊动地咳嗽,照面喷了他一脸的血沫。

差役见了鬼似的惊退三步,吓得直嚷嚷:大人大人!这儿有个女人咳血,是个痨鬼!不是肺痨,她是落海呛了水。

阎罗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

周围几个差役哪里会听?一个个掩住口鼻,拎着刀鞘把女人往下捅:肺痨是要一传十、十传百的,这病得眼都睁不开了,还有什么活头?直接埋了就是了!你放屁。

阎罗目光陡然狠辣起来,若非腾不出手,非把这几个肥头大耳的差役一颗一颗牙都敲了。

他藏在胸口的短匕着了火似的,灼热滚烫,可他始终记着身后的一帮兄弟,这众目睽睽之下要是跟官差动了手,他们全都得把命交待在这儿。

两方推搡着,眼看着要动起手来,已经登了船的疍民从舷侧探出身子,认出了这几人的面孔,小声出主意:阎头儿,拿块布,让嫂子罩住脸上船罢。

罩住脸的,那是死人。

差役推搡的动作停下来,又跑去跟吏员请示,小吏嫌恶地掩着鼻子,站在半丈远的地方打量了半天,才皱着眉头答应:上了船不许进船舱,你们一伙人就在甲板上歇息,不许走动,听到没有?阎罗从喉间挤出一个好字。

一条麻袋扔过来,把阿茂兜头罩在里边。

阎罗背着她,一步一步踩着舷梯往上爬,只觉身上的阿茂轻得要没有分量了。

可他们这样委屈求全,上了船,小吏还不放心,点了几个差役看紧他们。

差役嫌晦气,谁愿意整整两天吃喝拉撒都跟痨鬼在一块?想了个讨巧的招,找了根长麻绳,给每人拴住了一只脚,捆在船尾,二十多个青年就这样串成一串,谁也不能往远走,走一步就得摔个大马趴。

社哥扯着脚上的麻绳,把一丝丝麻纤扯得毛绒绒的,鼻子直发酸。

我小时候,家里还不穷的时候,我爹给地主老爷养猪,就是这样拴猪的,防着猪跳出圈……小猪会跳,小猪跳得可高了。

他在自己胸口比划:能跳到我这儿。

半大孩子没着没调说着屁话,拴猪两字,直喇喇地刺着人心。

丛有志没吭声,偏头往旁边瞧了瞧,阎罗扒拉着马草,给他快断气的媳妇刨出个洞,人裹在里边勉强能避风。

呵,老阎家当了几代的屠夫,到了了,倒出了个痴情种。

丛有志意兴阑珊地嗤了声,后脑枕着手臂,听着下层舱室里乱糟糟的动静,心里的火始终翻腾着没熄。

看守他们的差役是登州口音,他听得懂七八分,几人絮叨的声音顺着风流进他耳中。

……这群痨鬼,不会嫌咱们苛待,扭头去跟官老爷告状吧?官老爷?呵,官老爷管的是良民,这都是什么人?这些都是偷砸抢掠的地头蛇,回去不是砍头就是发配,谁管他们?不是砍头,就是发配。

丛有志嚼着一根马草,从怀里摸出那把匕首,拿吸水的布条裹了刀身,只留一个能杀人的刃尖。

他给后头几个青年使了个眼色,几人悄无声息地坐起来,割断麻绳,躬起身,借着夜色朝差役摸过去。

这些差役,不知是民兵还是登州的水员,衣裳都是麻黄色,只要换上这身皮,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扮成差役,等船靠了岸,再寻生路。

这几条露了獠牙的鬣狗藏在黑暗里,还没逮住机会扑上去,看管他们的小吏带着巡夜队走过来了。

丛有志一骨碌滚回原处,闭上眼装睡。

冰凉的水却从他们一群人的头顶泼下来。

你们做什么!丛有志一个挺身坐起来,推开了给他泼水的差役。

阎罗的动作却比他还快,狠狠扯住领头的小吏掼到脚边,薄刃逼上他的喉咙。

装水的木桶轱辘轱辘打着转,阎罗扯过来,把桶里余下的水泼小吏脸上。

这是什么水?装的是毒?一照面就被掀了个翻,小吏疼得眼冒金星,愣是没敢叫一声。

他知道这群刺头偷砸抢掠什么都干,却不知道他们当真会杀人!刀比在自个儿脖子上,手都不颤一下的!小吏抖得筛糠一样,喉管被掐出了尖细的音:这是、是胰子皂水……大夫说拿这个洗手洗脸,能杀菌,人就干净了……刃锋拍打着他的脸,这恶鬼伏下身,扯出一个笑。

呵,你怕我婆娘肺痨会过给人?你也怕死?他眼睁睁看着阎罗露出满口尖牙,鼻节倒钩,颧骨瘦削,两眼是不见底的黑,怎么看都是地底爬出来的恶鬼相。

那刀薄得明明就是块铁片,连个握把也无,刃尖抵在他脖子上,随着突突的脉搏一跳一跳。

小吏手死死抓着铁片,热烫烫的血顺着刀口流下来,崩溃地直嚎:阎王饶命!阎王饶命!小的不敢了,小的糊涂了!——快去找钦差大人!大人救命啊!*舱房还没安置妥当,夜风转凉了,体弱的病人不能睡通风舱,县医忙不停当,却还得分出人手按小杜神医吩咐的,给病人编号分床,安排大夫夜里巡房。

巡房还像个道理,编号是图什么啊?谁心里都犯嘀咕。

杜仲很少安排这么多人做事,声音略有些发紧,好在一群县学生与他磨合了半年,几乎可以视作他自己的手与眼,协调做事还算妥当。

海浪拍击着船身,杜仲忽的停住话:谁在咳嗽?哪有人咳嗽?唐荼荼耳朵灵,几个影卫耳朵比她更灵,循着声音的来处听,全抬头望向了甲板。

怪道说医者仁心呢,甲板上边打翻天了,他竟能从一片嚷闹的动静中分辨出一个女人气虚咳嗽的声音。

一群人急冲冲爬上甲板。

十几个差役都被掰折了手腕丢在地上,满地打着滚嚎。

为首的阎罗披头散发,一身湿水,手里握着的铁片刀几乎要把他自己的掌劈成两半,刃尖对着地上已经吓昏了的小吏,腮帮抖得厉害,在杀他与不杀之间激烈抉择着。

马草堆里有人喊了声:阎罗,快过来,阿茂没气了!阎罗一把丢开了刀,这杀神惶然转身:阿茂……阿茂你等等,咱们再有一日就回家了……阿茂!只一个照面,杜仲便把女人病入膏肓的脸色看了个明明白白。

眼见这阎罗冲到女人身前抱着不撒手,杜仲急急道:来人,快拉开他!影卫各个五大三粗,竟不知这么个瘦竹竿有如此惊人的力气,几个影卫竟摁他不住,被乱拳砸中了好几下,最后两个摁胳膊两个摁腿,一人死死压住他,才耗尽这狂徒的力气。

女,年约二十,脉细,面无血色,气道不通,胸腔有哮鸣音,咳带血的痰星子……是肺水肿合并心衰。

杜仲掰开她喉头照了照,立刻变了脸色:你们喂她吃面食了?面食也是能给活死人喂的?她气道只剩一个孔,你给她堵结实了,叫她怎么喘气?准备刀具,做环甲膜穿刺,插管通气。

廖海没见过师父做这手术,但从那本王氏医案集里看过,呆站了两秒,手忙脚乱地指挥众人准备消毒器具。

所谓环甲膜穿刺,救的是呼吸道梗阻的急症,要在声门之下的凹陷处刺个孔,以绕开喉头水肿部位,用最快速度给病人通上气。

甲板上的疍民越聚越多,眼睁睁看着一群白大褂围着这死人,解了她的上衣,摁住她的手脚,拿刀在她脖子上比划。

那一小簇血从阿茂的喉头飚出来时,阎罗像被迎面抡了一锤。

这一锤砸烂他胸口,阎罗怔怔低头去看,好像胸腔破了个大洞,海风呼呼地涌进来。

——人都断了气,怎么还要给一刀呢?他知道溺过水的人活不长,大罗金仙也难救,只盼着能把阿茂背回家乡,在码头旁烧了,留个骨灰罐子,留个念想罢了。

就算是肺痨,为什么人都断了气了,还要割喉呢?他被侍卫摁着跪倒在地上,茫茫然地望了一眼天,只看见白花花的巨帆遮天蔽日,狭角缝里的天,黑得连颗星星也不见。

他丧父,丧母,无子,收养过两个娃娃,也没养活到会叫爹的岁数。

阿茂是活在他心口的蜡烛,这一点微末的光也舍不得给他留。

他想。

人这一辈子,到底还要有多苦呢?疍民是忌讳白事的,海难常常一死一船,白事做起来难看。

久而久之,活不过十岁的娃娃便不起大名,死了,家谱上不记名,只留一处白——于是家谱变成了什么样呢?稀稀拉拉几个俗名,满篇满纸的白。

活过十岁是悬在每个娃娃头顶的刀,这片刀山奸笑着悬在头顶上,时刻准备要掉。

在娘胎里时吃不上油荤,刀掉一把,生下孩子也得是死胎;娃娃剪脐带时掉一把,铁剪不干净,断脐半月后肠穿肚烂;娘不下奶,掉一把,一连三胎饿死的都是常事。

好不容易长出个人形,就要跟着爹娘出海。

孩子不敢养太壮,供不起;老人不敢活太久,怕费了粮。

一辈子飘在海上,死了想沾个黄土,埋进坟里的尸首撑不过三天就会被乡民刨出来,说他们身上染着晦气,才会个个死得这样早,尸不能埋,要一把火烧成灰,扬到大海才好。

他们欺人太甚……他们!欺人太甚!压着他的侍卫头子腰间别着一个红封的木管,阎罗认得那东西,他见这些人用过,火石一搓,砰得一下就上天。

他挣着一口气,身形暴起,从廿一腰间夺下了这根木管。

这东西是什么人造出来的,竟能这样好用,火舌一卷便飞离了手,冲出了帆顶。

——咻——砰!灼眼的红,拖着长长的焰尾,火一样地滚过了半边天。

拿下他!廿一骤然变了脸色,阎罗被几把钢刀逼回了地上。

你点红烟弹做什么!你在给谁报信!阎罗哈哈笑起来,笑到满脸是泪,粗粝的嗓子唱起了一首歌。

男儿好汉壮志哉,我弃愁绪心如铁。

挟戈提刀上岚山,撑篙划桨踏江海。

老爹老母不要念,忍垢偷生非我愿。

攘臂扬头大道宽,不跪皇恩……跪、青、天。

……歌声粗犷,词句甚至是豪放的,可船上每一个兵,全在这歌声中白了脸。

这曲调在民间传了几百年,从前朝的前朝一直传到今时,有些地方叫这歌为好汉歌,但每一个兵都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匪歌,山匪、林盗、河贼、海寇,个个会唱。

新匪起誓、歃血为盟时,都会唱这首匪歌。

阎罗披头散发,近乎癫狂地爬行两步,把头伸进舷上的炮位孔,饱含热切地盯着东方。

红光坠落的方向,东海中,隐隐浮起一片蚊蝇似的小点。

一艘……一艘……一艘又一艘……巨大的帆影穿破瘴雾,在几十条艨艟、炮舰的拱卫下朝着此方逼来,近得甚至能看到船头的匪龙旗,张牙舞爪,破雾而出!殿、殿下,是海匪,好多海匪!晏少昰一声怒吼:全员熄火熄灯!加速行船!他环视左右,一把将公孙景逸掼到舷边,扯着公孙后襟逼问:此处为何会有海匪?这是渤海腹心,北有辽东、南有登州,中间上万海兵、几十条巨舰轮值,守着黄渤海要塞!怎会有海匪?他二人分明身量相当,公孙竟觉得肩头上箍了只铁爪,能生生捏碎他肩骨似的。

大敌当前不敢分辩,公孙抓起千里眼扣在双眼上,借着些微月光死死盯着那片船。

越看,公孙脸色愈白,抖着嘴唇开口。

有传闻说每年海神娘娘大祭,海匪都会扮成信众登岛,靠海吃海的都爱拜月神、拜娘娘……可这些从来都是谣传啊!年年拜神,年年严查,我不知道海匪怎么能闯过海防啊!他们越怕,阎罗笑得越痛快,影卫恨到了极点,趁阎罗猖獗大笑之时,一剑压上了他的舌根。

他被刀压住了喉,可还有更多人张开了嘴,一个个疍民夺过官差的火把,朝着东方挥舞着,嘶吼着:海大王!杀了这些官!带我们上岛!带我们上岛!!作者有话说:给大家提个醒噢,这一部截止到静海卷完,大概还有两章的乡村建设部分,以及两章甜滋滋的番外,第一部就结束了。

休息三天,然后接下一部《我力举山河》。

为什么截止到这里呢?首先是因为文太长了,单一视角很难推进后边的剧情了,而主角团还有好几位没写到。

所以跟编辑商量后,决定拆分成系列文。

从下本《我力举山河》开始,会转变成全员多视角写法,【队长江凛】领头的海军改革,【杜仲】筹备专业医学院校和医技创新,【唐荼荼】扩大乡镇建设的试点,协助【4号造物大佬】搞重工。

再有【乌都】和耶律烈渗透北元……全员都会逐步就位,用各自的能量感染更多的原住民,不是荼荼一人在慢吞吞地努力了。

也就是说,下一部的视角会频频转换,暂定分为三条线。

我不确定大家喜不喜欢这种写法,所以下一部【只想看荼荼和二哥的可以自选章节购买】。

《我力举山河》以整治海患和清理漕运开始,咱们来个激情的开头,新文文案已放出,照旧是各种元素大乱炖,感情剧情1:1,不用担心文风会变得枯燥,不会的,放心。

这本完结后休息三天开文,两本剧情链是无缝对接的,对老读者没有影响,对新读者会有点影响,所以《山河》的前两章会有一点关于背景的赘述。

新文文案如下:《我力举山河》文和十二年,国危民弱,钦天监奉旨重编《异人录》,令南北二京十三省,势必要将从未来神秘时代穿越来的异人(穿越者)统计在册,量才录用,取其所长。

天南海北的异人都探出了头,做菜的、写话本的、酿葡萄酒的……个个有才,样样疲软不堪用。

这日,钦天监的监官打着呵欠,看着堂下五个青年,舔笔翻开名册,懒声问:才艺?江凛:不才,懂点兵法。

咦?将才预备。

监官擦擦眼糊,又问下一个。

万家诚:手艺人。

凡是能拆开的,我都能造,不论纤介小器、还是吞波巨轮,能拆开的都能造出来。

这是奇人!监官忙坐直了身:你你你呢?堂下戴着眼镜的女孩浅笑:谷佳期,种地的,已育成第一批高产稻。

乌都抢答:我是算天时的!风雷雨水,黄道吉日,四时可循。

奇才!这都是奇才!监官瞠大了两只眼,问堂下最后一人:你呢?!唐荼荼有点紧张地抠手掌:我的特长很烧钱的,国库未必能掏得出那么多……我是造城的,听说边关连年打仗,皇上想在边境线上筑一排钢铁城防吗?*扶大厦之将倾需要多少人?——5。

中兴帝国,使坚壁千里、海晏河清,将我华夏威扬于四海需要多少人?——亿亿万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