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曲临安便挥了挥手,让几人回去。
三人出了门正往外走,江楠溪想到还有事情没问,便与茶红和秦渺然打了声招呼,又折返了回去。
曲临安此时正坐在房中的一把紫檀木雕花椅上,手上拿着一张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剑身青芒耀眼,寒光四射,散着某种如薄雾云烟一般的无形压力,在这幽静的屋子里散开。
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曲临安懒懒地抬眼,只是瞥了江楠溪一眼,便又继续低下头去,明亮如镜的剑身上映着他一侧的眉眼,五官分明,眉目清俊,只是眉宇间好像始终凝着股郁气一般,仿佛什么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趣。
江楠溪走近室内,背后是屋外投射进来的漫天秋光,照的整个房间亮了大半,她就静静站在离曲临安两步远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屋外的风带起她天青色的裙角,裙摆柔顺单薄,在光照中显得清澈透亮。
屋内的气氛怪异,一人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人悠游自在地坐着,有些尴尬,又有些自然,十分矛盾。
有话直说。
对于江楠溪去而复返,曲临安并不意外。
作为云烛阁的阁主,曲临安一天的大部分时候看着,总有些烦躁厌世之感。
眉间戾气横生,让本来清俊温润的五官也生出难以接近的距离来,这种距离感倒是与傅明带给人的不同。
傅明是一派谪仙般的清冷渺远,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尘气质让人觉得只可远观。
那是他那副相貌带来的天然距离。
而曲临安,则是用蹙着的眉头,紧绷的下颌,眉间积攒的烦躁难耐,明晃晃地在脸上写着脾气不好,勿扰。
阁主,刚刚在台上,我明明落了下风,为何江楠溪斟酌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为何明目张胆地给你放了水,为何让你当圣女?曲临安接过话头,终于将视线从剑身上挪开,看向江楠溪,目光沉沉,你第一次来云烛阁,在鉴心镜前说的话,有几分真?通过鉴心镜考验的人,要么冰雪聪明,要么纯粹真实,不知你是聪明的那个,还是纯粹的那个?曲临安的声音落在不大的室内,冰冷低沉。
我……罢了,想来你也会挑我爱听的说,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曲临安并未等江楠溪说完,便一手提着剑柄,锵然一声,将剑插回了剑鞘,室内回荡着剑光叮当的声音。
阁主,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曲临安实在是个把情绪明明白白露在脸上的人,比如此刻,江楠溪就清楚地从他脸上的倦怠中感受到,他不愿再与她多话。
果然,听了江楠溪的话,曲临安甚至头也懒得抬一下,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要走快走。
于是江楠溪便俯身行了个礼,快步走出了房内。
出了门,秦渺然已不知与茶红去了何处,符向川和绾纱在还在道场门口等着,江楠溪上前与两人汇合,一同回了兰因堂。
从止观道场归来时,已是午后,此时的兰因堂,山风瑟瑟,阳光似照不过来一般,整个堂院笼在阴影里。
从大门踏入,院子里静悄悄的,草木苍松,偶尔有几声清亮突兀的鸟鸣传来,显得愈发幽静冷清。
几人绕过照壁,前几日还开得娇艳的花朵,只剩凋零的叶片,在风中耷拉着脑袋。
江楠溪在院中左右环顾了两眼,只看见子墨在庭下扫着落叶,却不像有其他人的样子。
他还未回。
符向川注意到江楠溪的动作,出声提醒道。
那他可曾说过何时回来?须得三两日吧。
自那日傅明送她去秦府后,两人就再没见过。
江楠溪本以为今日他能回兰因堂,这样也好与他说说目前的情况。
毕竟让她去云烛阁参选圣女的事,是他提出来的,只是这人如今却不知去了何处。
若是两三日之后再回来,那时江楠溪可能已经在云烛阁了。
江楠溪思酌着,他莫不是故意躲着她,不然怎么赶得如此恰巧,并且也不与她交代一声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可仔细想来自己这几日一直在忙圣女参选的事,似乎并没有哪里惹到他啊。
几人走到院中,符向川直接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并拍了拍桌子,邀请两人也一同坐一会。
子墨见状放下了手中的扫把,从室内端了些茶水出来,给几人摆在桌上。
曲临安一下安排了两个圣女,那你与秦渺然总得有个区分吧。
绾纱这话问的含蓄,她其实是想问江楠溪,她与秦渺然谁更受曲临安看重。
江楠溪便将曲临安在房内给两人安排分工的事情一一讲给绾纱和符向川听。
所以如今你和秦渺然虽共同担任圣女一职,但是你跟着曲临安,而她跟着曲临安身边的侍女?今日曲临安在台上宣布将两人选为圣女时,绾纱心中还隐隐有些担忧,多了一个人与她一起呆在云烛阁,这对江楠溪来说并不是好事。
若是这样看的话,秦渺然虽同为圣女,却被派去跟着茶红,想来应当不会对江楠溪造成什么影响。
符向川闻言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热茶,那这么说来,与秦渺然相比,曲临安应当更看重你才对。
也许只是想将我放在眼皮底下,更好掌控吧。
江楠溪也不太确定曲临安对自己的态度,他让自己跟着他,好像显得有几分重视,但今日却又说出那一番话来,说明他并不完全信任她。
大概是想将自己放在身边,再细细观察吧。
没关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徐徐图之,先慢慢取得他的信任。
如今你跟着曲临安,与他接触的时间多了,以你的聪明才智,这定然不是难事。
符向川不知怎么的,越说声音越小,上次傅明用玉简与他联系,说起江楠溪的冷淡态度时,他说的好像也是这话,什么循序渐进,徐徐图之,近水楼台之类的,与他刚刚说的话,一般无二。
想到这里,符向川竟莫名生出几分心虚来,于是又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转了个话题,提起今日在台上秦渺然的反常来。
对了,刚刚在台上,那秦渺然一开始分明敌不过你,不过一瞬之间,为何突然又反转了局面,可是有人暗中相助?我与她胶着不下时,她确实已是强弩之末。
但那一刻,她的身体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吃力与煎熬似的,生生迸发出一股诡异的力量来。
并非有人相助,那力量确实是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的,不过看她那样,只怕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江楠溪的手指搭在石桌的边缘上,指尖传来一股凉意,眉头蹙在一处,整个人像一座雕像般,默然不发。
回忆起今日比剑的情形,实在是有些凶险,秦渺然后来打来的那道力,霸道蛮横,若是再慢一刻,江楠溪就坚持不下去了。
只是这样的反常,符向川离得远,没看清楚情有可原,而曲临安不同,他当时就在台下,离两人不过几步距离,秦渺然的异样,他应当也看到了才对。
此时却隐忍不发,不像是他的风格,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好了,既然咱们已经成功进入了云烛阁,便先不要想那么多了,这两日你也累了,不如去休息休息。
过几日去了云烛阁,大概是不会让你闲着的。
绾纱见江楠溪眼下一片浅浅的乌青,便知她这几日的疲累。
于是伸手罩在江楠溪悬空的手腕上,轻轻抚了抚,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正是ᴶˢᴳᴮᴮ,那曲临安一看也不是会怜惜人的。
去了云烛阁,除了平时替他办事,私下莫要与他交往。
符向川说的颇为愤慨投入,一边还捏着茶盏在石桌上不住地敲着。
那茶盏一下下落在石桌上,发出一声声脆响,茶水溅了一桌,绾纱转过头去白了符向川一眼,符向川悻悻地又将杯子举到嘴边,将那杯中剩的一点茶一饮而尽。
这几日下来,江楠溪确然也感受到有几分疲累,于是起身与两人告别,往厢房小院走去。
刚开始入秋,院中许多草木都开始落叶,呈衰败之状。
只是这院门上的凌霄花,还如刚来时那样,花开烂漫,缀满门墙,那一抹亮色衬的这小小院落有了些许生气。
进了院子里,脚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过一夜,这小院中的落叶也落的到处都是。
江楠溪往前走两步,还带起几片挂在裙角上。
姑娘,您先进屋吧,我来将这叶子扫干净。
身后传来子墨的声音,江楠溪转过头来,只见他拿着刚刚在前庭扫地的那把大扫把,跟了过来。
那麻烦你了。
江楠溪半蹲着摘了挂在裙角上的叶子,进了屋子。
桌上香炉里的香燃完了,江楠溪走到紫檀木高桌旁,掀开那顶鎏银百花香炉的顶盖,从香炉旁边的一个梨木雕花小盒中取出一颗香丸来。
那香丸压的绵密紧实,色泽透亮,如乌木一般。
记得第一日来这房中时,江楠溪也开过这个香盒,那时盒子里堆得是棕褐色的檀香丸。
子墨,房中何时换香了吗?江楠溪捏着那颗小丸,鼻尖传来淡淡的松脂香气,似乎还浮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这样浅浅一闻,似乎整个人都舒爽沉静不少,这应当是安神香,且闻着这香味,还十分浓郁,应当是刚制好的。
难怪昨晚睡得那样安稳。
子墨拿着扫把,从屋外探出头来,姑娘房中一直用的是檀香,我未曾换过。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