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的秋风吹来,凉飕飕的,扬起一些尘土,激得江楠溪打了个喷嚏。
那一声啊秋传到众人耳中,先前揽着曲临安的那位老人立刻从堂里抽出身来,三两步走到江楠溪身边,那动作脚步利索得不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阁主,这就是前两日选出来的云烛圣女吧。
老人拉着她的手,一边拖着她往里走,一边又往堂中搬了个凳子,非常热情亲昵,外头风大,来往里头坐。
江楠溪刚被他带到凳子上坐下,还未来得及说声谢谢,便感受到几道炽热的视线传来。
圣女如今多大年纪?来云烛阁可还习惯啊?女娃娃长得真秀气。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起来,话锋瞬间从曲临安那儿转移到了她身上。
江楠溪应付不暇,只得连连笑着,一句一句温言答着他们的话。
那边曲临安倒是将双手抄在了胸前,一副颇为自如的样子,远远地朝江楠溪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江楠溪见状朝他扬起一个还算得体的浅笑。
那几个老人见她不认真听他们说话,又拉了她一把,她只得继续低下头来,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下去。
对了,阁主,过两日便是中秋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做了些月饼,你和圣女到时候来陪我们吃个团圆饭吧。
那老人口中打赌输了的老李此刻拄着拐杖从偏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小盘月饼。
是呀,是呀,您都好久没来同我们吃饭了。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着。
曲临安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盘子,又扶着他坐了下来,才缓缓开口:我自然是没问题,但圣女愿不愿意来,你们就得问问她了。
小圣女?老头歪着脑袋,一脸希冀的样子看得江楠溪不禁轻笑出了声,我愿意来。
太好了,老李,看来咱们这个月饼还得多做点!阁主,圣女,你们尝尝看我们的手艺,要是好吃,下次带些回去给茶红他们也尝尝。
绵密沙软,香糯可口,很好吃。
还是小圣女嘴甜!出了广慈堂,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四处没有人烟,远处山峰颜色渐褪,一轮圆月高悬空中,明月清风,秋光田垄,也算好景。
阁主,堂里的这些老人……都是些无儿无女无伴的可怜人,广慈堂是云烛阁给他们的家。
也是他们给我的家。
夜半月如水,月下人独立,秋风乍然起,吾意欲无朋。
曲临安立在月色中,那清辉似流水一般泻下,落在他身上,他的蓝色衣袍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近日里相处下来,江楠溪发现曲临安与他表面上看上去很不同,他似乎总在用一层壳子将自己包裹起来,不轻易露出柔软的那部分给人看。
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无坚不摧,尖锐锋利的云烛阁阁主。
但却不是那个温良宽厚,慈悲稳重,有血有肉的曲临安。
日后这里便交给你了。
小圣女。
曲临安转过头来看着她,眸中映着月色,纯澈清亮,秋风卷着那三个字落在耳边,如鸿羽飘落,轻柔温暖。
三日后,中秋月夜。
傅明从离华天赶回兰因堂时,只见符向川、绾纱与子墨一人一把大椅,在庭前月下,品茗赏月。
月出海门白,风声入夜寒。
一灯孤馆静,何处有千官。
符向川还沉浸在这样的月色美景之中,正想感叹自己随口一发挥,就作出如此好句。
却没来由的感到背后一凉,于是生生停住了话头,转过头往身后看去。
傅明穿着一身鸦青色暗纹刻丝长袍,站在几人身后,那宽大的袖角还在风中摆动,似乎是一路赶来未停,还带着仆仆风尘气。
素日稳重端庄的傅明,今日看着倒是有些失了往日仪态。
符向川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抛在石桌上,连忙从大椅上下来,迎了上去。
他拉着傅明走到了一边的画廊角,子墨和绾纱齐齐回过头去,见两人悄悄退到了角落,便又默契地回过了头,继续赏起月来。
你去离华天干什么了,去了这么几日。
师尊传我去离华天,问我预备何时飞升。
你是如何回他的?我说佛子还未有合适人选,暂时未曾考虑过此事。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佛子你迟早得找,到时候看你又找什么借口。
符向川语气幽幽,一副与我无关,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佛子,的确可以开始找了。
傅明轻轻扯了扯衣袖,抚平刚刚一路赶来的微尘褶皱,抬眼看向符向川,眸色幽邃,眼中的打量算计符向川只用一眼便知。
不是吧,这事也要我找,你怎么不让我替你把媳妇也娶了呢。
符向川还没抱怨两句,傅明闭眼用神识扫了兰因堂一圈,突然眉尖微蹙,她不在兰因堂?在……云烛阁,昨日她才给我传信,说中秋不回来。
符向川这话说得,显然不如之前那么利索,因为他明显感受到傅明周边越来越冷的温度,于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自江楠溪去秦府开始,听到她与秦渺然说那番话后,傅明受挫颇深。
后来连着几日未去找她,恰好又碰上师尊唤他去离华天,这一来一去,过去了六七日。
这么长的时间,这人居然连一封玉简也不给他发。
今日好不容易才从离华天脱身,急急忙忙赶回来,本以为能与她一起过个中秋……你用玉简给我传个信。
傅明拿出那块冰冷的玉牌,对着符向川道。
啊?符向川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于是他拿起自己的玉简,聚起一道灵力划了出去,指尖还未落,倏然间,傅明的玉简应声而动,在他手中闪着莹莹白光。
没坏啊。
傅明喃喃念着,脸上是一片失落迷茫。
他捏着玉简,转身又踏入了月色里,那一道鸦青色的袍角在浓浓夜色中渐渐隐去。
唉,情爱使人盲目,神仙也不例外。
符向川在原地发出一声长叹。
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久。
绾纱的声音伴着夜风传来,符向川连忙收起了玉简向着院里喊道:来了来了。
云烛阁在佛州最繁华的街道上,此时中秋佳节,街上行人如织,往来穿梭,好不热闹。
街上传来月饼吃食的香气,人们结伴围在各种小摊子前面。
有年轻的小夫妻在花摊前挑着刚采摘的花朵,有父母带着孩子在玩具摊前挑着一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有牵着手的小姐妹在胭脂摊前照着镜子,月下人间,灯火纷乱。
傅明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擦身而过,竟生出几分羡慕来,这样平凡的烟火生气,他也曾有过,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如执念一般,想再一次抓住吧。
年轻的男子长身玉立,即便是一身深色衣袍,静静站着,立在人群中依旧卓尔不凡,气质脱俗,从他身边走过的人,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小哥,你是江姑娘的朋友吧?背后传来一道清甜软糯的声音,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转过身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粉衫女子,小姑娘个子小小的,才刚刚到他胸口,小鹿一般的黑色眼仁里闪着狡黠的光,是秦渺然。
我虽只远远见过你一次,但小哥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英姿勃勃,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
秦渺然手中拿着一些刚出锅的糕饼甜点,还冒着甜丝丝的热气,抬着脑袋,连珠炮一般与傅明说着话。
你是来找江姑娘的吧。
傅明在云烛阁外站了已有片刻,云烛ᴶˢᴳᴮᴮ阁此时大门紧闭着,屋内也并无灯火,显然是没有人。
他手中攥着玉简,指尖凝着灵力,犹豫再三,却迟迟没有发出去。
她与符向川说自己今日在云烛阁,可云烛阁现下并没有人,那她会在哪里?是自己一个人,还是与曲临安在一起?那冰凉的玉简都被他攥的出了几分热气,此刻躺着手心,像一块温温暖玉,分明是与掌心差不多的温度,他却觉得有些灼人。
秦渺然的出现,无疑让他松下一口气来。
傅明点点头,我是来找她的,你可知她现下在何处?今日用完午饭,阁主便让我回家与家人团圆了,我也不知道她在何处,不过我可以帮你用讯符问一问。
秦渺然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傅明,傅明接过后便开始在口袋里翻找起来。
傅明拿着一袋子糕饼甜点,那甜味闻久了有些发腻,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静静地看着秦渺然左右翻找的样子。
找到了。
秦渺然从口袋中拿出那张讯符,是和江楠溪一样的黄皮卷纸。
她熟练地将卷纸展开,手指在空中翻动,纸面上便落下几行字来,往江楠溪的讯符上发去。
不一会儿,讯符上紧接着又亮起一行字来,秦渺然将讯符拿起,双眼凑近,手指指着那一行字,借着月色,吃力地念了出来:我在郊外的广慈堂。
多谢!傅明听完,便脚下生风,长腿一迈,三两步出了人群。
和阁主一起。
秦渺然还在继续念着后半句,一抬头却见傅明早已没了人影,于是努了努嘴,将讯符叠起收在口袋里。
一边往里塞着,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捶胸顿足朝着傅明的方向追去:小哥,我的糕点!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