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渺然的手攥得死死的,脸上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松快与释然,只有满脸的惶恐不安。
这是我的幸运符。
从小到大,我的运气就很好。
家里没钱送我去学堂, 第二日就有大善人资助学堂,让我有学上。
随手救了个小姑娘,又是陈家的孩子。
父亲做了点小生意,偏还发了家。
这糕点可难买了,他们去买都买不到,只有我去才能买到。
一个神仙哥哥给我的。
空中还残留着那金光与黑雾相冲击带来的余热,风也渐渐止住了,眼前是秦渺然惶恐不安的模样,耳边身后是那群魔物的低低喘息呜咽之声。
好像是眼前重重迷雾被拨开一般,秦渺然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在脑海中炸开,江楠溪眼前突然一片清明。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想错了。
幻世镜还真不在曲临安那儿。
只是眼下的情形并不太好,虽然地上倒了一片,但他们到底人多,且那群魔也不是什么蠢的,见秦渺然身上的这一异象,只怕心中也有了猜测,又齐齐蓄力准备下一波攻势。
江楠溪和曲临安毕竟只有两个人,若要一直这么打下去,只怕是护不住她。
眼见着他们的攻击顺势而来,江楠溪和曲临安齐齐提剑抵挡,此刻,玄烨台的高台上突然卷起一阵古怪的大风,‘轰隆’一声,那一鼎四脚香炉被风卷倒在地,炉中的香灰四面八方往下撒去,场地上瞬间又是一副烟尘弥漫的景象,激得人睁不开眼。
一股子香火烟尘气漫布,眼耳口鼻都被这古怪的风充斥着,江楠溪强撑着睁开眼,朝高台处看去。
高台中央凭空现出一个紫光传送阵,随着阵中的玄衣男子长衫飘飘,从阵中出来,那紫光才渐渐隐去,连带着刚刚那股大风也消失不见。
此刻玄烨台中漫布着被击倒在地的魔物们的低鸣,弥散着烟尘和沙土,满地的兵器烈火,一片狼藉,场面十分混乱。
江楠溪拿着剑的手有些酸胀,手臂上也有器火擦伤的痕迹,淡青色的衣袖洇着点点红色印迹,她却一刻也不敢松懈下来。
傅明就站在那倒塌的四脚香炉旁,长身玉立,衣带飘扬,香炉中的香灰还在缓缓向外倾倒,在他脚边停成一座小山包。
场上的人,大多狼狈,衣裳凌乱,发中藏灰,又经历了一场恶战,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只有他,眉目清远,立若松竹,垂帘下视,眼中带着俯瞰众生的冷漠淡然,与这底下的脏污格格不入。
视线落到那被群魔团团围住的女子身上,看到她身上带着的斑驳血痕印迹,傅明面色冷沉,一掌将那群魔众打出一个缺口,飞身落在江楠溪身边。
直到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又笼罩在身边,她才缓缓收了手中的剑,暗暗松下一口气来。
从人界到罗酆山的那天,盖住额头上那道金印的那一刻,江楠溪曾告诉过自己,这一次,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不要再依靠任何人,更不要再爱上任何人。
可如今,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细节里,她好像开始学会依赖别人了。
怎么弄成这幅样子?头顶传来他的冰冷的声音,江楠溪缓缓抬起头,与他的目光对上,傅明此刻脸色阴沉的可怕,一双眼睛像浸在寒潭中一般。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傅明便一把拉过她的手,掌心蕴起灵力,覆在她的伤口上。
一丝丝冰冰凉凉的感觉从手臂上传来,伤口上的血渐渐止住了。
傅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落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江楠溪看着四周蠢蠢欲动的魔族人,不禁出声提醒道:宫主,先别弄了。
这群魔怪眼睁睁看着凭空又出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伤了他们不少人,于是怒从心起,黑雾夹着沙尘,又朝着傅明袭来。
背后是奔袭而来的剑影刀光,黑雾红火,傅明拉着江楠溪的手,另一只手微微曲起,掌心中聚起一道磅礴灵气,四周草木被气压带得簌簌作响,一道赤金光华从指尖飞出,往后打去,那金光奔走游动,宛如一条赤金游龙,摆尾撞击间,发出阵阵锵然巨响,一瞬间,将这些魔物的法器全数击落,满地都是兵器掉落的‘哐当’声响。
傅明并未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连着几掌下来,掌风凌厉,带着千钧磅礴之力,连玄烨台的地面都随之发出了震动轰鸣之声。
阵阵哀鸣嘶吼声不绝于耳,有的魔怪甚至来不及发出声响,就在这样霸道的力量面前化为烟尘,随风消散。
转眼间,那一圈子黑压压的魔族之流捱到现在,只剩下不足十人,苟延残喘地躺在地上,领头的那个赤面不知去了何处。
远处的崔堂见情势不对,也准备拔腿开溜。
宫主,我好像知道幻世镜在哪了。
局势已定,此时是取幻世镜的最佳时机,江楠溪从空间阵中拿出幻世镜,双手掐诀,口中默念,在空中翻转拉扯出一道道银色光线。
幻世镜在手中发出‘铮ᴶˢᴳᴮᴮ铮然’的声响,像是控制不住一般,与江楠溪僵持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她的控制,她仍旧牢牢地用灵力将它缚住,眼神落定,口中咒语不停,连头发丝都在较着力。
另一边,随着秦渺然的一声惊呼,一块玉牌凌空飞来,玉块撞在镜托上,发出一声脆响,裂开成两半掉落在地面上,显现出被玉边包裹的碎镜来。
江楠溪仍旧喃喃地念着那道咒语,那碎片被她手中的银线牵引着,终于落到了镜托上,与其他两块碎片合在一起,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我的幸运符。
秦渺然声音带着哭腔,跌跌撞撞地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玉块的碎片,拢在手中,想要拼合起来,可终究是破玉难圆。
你也是为了幻世镜?那一道白光刺眼夺目,曲临安却强迫着自己睁开了双眼,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他一动也没动,就这么定定地看向江楠溪,嘴角溢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平日里桀骜狂放的眉眼竟染上了些颓唐丧气。
阁主,秦姑娘,对不起。
我来云烛阁,就是为了取幻世镜。
只缺了一角的幻世镜落回到江楠溪的手心,镜托上的凹凸不平的花纹此刻竟有些灼热膈手。
她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死死抓着镜子,手背上的经络随着胸腔跳动的节奏,突突地跳动着,手指苍白,指尖僵硬。
傅明不打算参与到这场对峙中来,她与云烛阁,与曲临安,迟早是要做个了断的。
于是上前几步,走到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那群魔怪身边,他们戴着面具,发出痛苦的呜咽嘶鸣,他们的后脖颈上,无一例外都绘制着一道古怪图案,月亮,鹰隼,河流与枯树。
傅明垂眸深思,这图案,莫不是百年前灭绝的魔鹰一族,他们如今卷土重来,意在幻世镜,难道是为了百年前州界之战中死于佛州的魔主……众人此刻各怀心事,却没有留意到从朱门后侧卷来的一阵阴风,那一股风带着低低沉沉的魔气,从门外席卷而来,卷至场中时突然变成一道黑色浓雾,聚着凌厉杀气,直直打在江楠溪背上。
随着‘哐当’一声,幻世镜落在石板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站着的女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青色的衣角随风扬起,直直栽倒在地上,秦渺然离得最近,但这一场变故来的突然,等她反应过来,人已倒地。
于是赶紧丢开了手中的碎玉,上前将她抱起。
江楠溪此刻的脸色苍白如纸,血水顺着嘴角一股一股往外冒,秦渺然颤抖着双手,用衣袖不住地给她擦拭着,但那血就像止不住似的,怎么也擦不完。
她急的直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着,和江楠溪的血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天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四周显得压抑沉寂,那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迹蔓延开来,伴着低低的呜咽声,和忽远忽近的风声,叫人惊惶无措。
随着那女子逐渐暗淡下去的脸色,曲临安仿佛感到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直直带着往地上撞一样,发出猛烈的撞击声,一声高过一声,盘覆在耳边。
漫天漫地,四周好像只剩下玄烨台上呼呼作响的风声和和耳边无限放大的心跳声。
曲临安双目染上猩红血气,颤抖着张手带起地上的长剑,朝着那黑雾尾端打去,一招一式,发了狠一般,打在地上,打在高台上,打在香炉鼎上,激起玄烨台漫天的烟尘沙土弥漫扩散。
沙土烟尘漫天飞舞,混乱不堪,而那黑雾的进攻也毫无章法,只是上下左右地乱窜着,所以曲临安的这几下,这反倒给了它更好的掩藏机会。
黑雾穿过尘沙烟灰,又向着江楠溪冲袭而来,试图带走她脚边的幻世镜。
江楠溪靠在秦渺然怀里,此刻早已没了力气,痛得说不出话来。
即便预感到危险来临,也做不出如何反应,只能缓缓闭上了最后一丝拉开的眼帘。
预料中的痛感没有传来,她感受到身边好像有山崩地裂的气压升起,伴着秦渺然一阵低低的惊叹,一阵耀眼夺目的金光四射开来,饶是她闭着眼,也被狠狠刺了一下。
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座的地盘,动本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