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衣袍随意地撩在地上,染上斑斑点点的灰尘泥土。
这会的日头已经渐渐升起,早间的阳光洒在身上,明明应该是温暖舒心的,却驱不散这突然的一遭变故给人带来的惊惶无措。
他此刻轻轻地托着妇人的脑袋,看向江楠溪,语气焦急迫切。
那边吴槐收拾了船只,正准备回去歇一歇,等着一个时辰后发下一趟船,转头看到这处出了事,也顾不得其他,寻这声音连忙赶了过来,怎么回事?吴槐在这片跑了几年的客船,他性子沉稳,做事可靠,人群里围过来的几个当地的居民见他来了,纷纷给他让开一条路来。
见吴槐来了,江楠溪将他拉了进来,三两句给他简单交代了一下,接着喊道:吴大哥,你快将人背着,我们去找找王大夫。
等吴槐背着人往外走时,江楠溪一面疏散着人群,一面对着那些原先要跟着她上山的香客解释道:诸位夫人老爷,原先我带你们上去可以走走小路,要近上一些。
不过眼下出事了,你们就沿着这条大路往上走,也是一样的,一直往上走就行。
诸位千万注意沿路的野果不要随意采摘,人迹罕至的小路也不要乱走。
你们快去,救人要紧。
这群香客本来也是来烧香拜佛,许愿祈福的,这样积福修德的事情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因此十分好说话地给三人让开一条路来。
江楠溪交代完这些,便和那个少年一起ᴶˢᴳᴮᴮ跟上吴槐,三人往反方向走去。
折腾了半晌,天已大亮,几人急急走了一阵,身上都出了些汗,被这咸湿的海风一吹,还有些冷。
王大夫!院门半开着,江楠溪眼尖,一眼便看到王满正在院角边修着篱墙。
被她大声一喊,惊得丢掉了手中的剪子,连连抚胸顺气没好气道:你这丫头,一大清早的,是要吓死我啊。
王满本还想继续说说她,转头见了这样的场景,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两步上前连忙将几人迎进了屋子,哟哟哟,这是怎么了,快进来。
岛上居民不多,王满是这岛上唯一的大夫。
不过平日里,一些什么小病小痛的,大家都能自己解决,但若是遇上什么大病,有些条件的也会乘船去渔阳看病,所以王满这一处,已经很少有人来了。
三人帮着将晕倒的妇人扶着到床上躺下,王满便从屋内拿出一个老旧的红木箱,这个箱子是他平时拿来诊脉治病用的。
他此刻不慌不忙地打开箱子,从箱子上头托起一块方巾,小心翼翼地放到妇人的手腕上,接着才搭上手指,为她诊起脉来。
王满诊脉的这一会,几人静静等在一边,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那少年虽然忧心得紧,此刻也知道不好打扰大夫,只是在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去。
半晌,王满将手从那方巾上缓缓挪开,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这才对着那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江楠溪看王满的神情,神色如常,唤那少年过来时,态度也流畅自然。
再加上刚刚看那妇人的脸色,只是苍白虚弱,但呼吸平稳有力,于是心中便有了大概的猜测,这妇人应当没什么大碍。
果然,少年上前后,王满慢条斯理地收起了诊脉的器具,对着他宽慰道:小公子,你娘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连日来忧思过甚,没有休息好。
加之今日赶船来,舟车劳顿,一下子累着了。
我给她开几服安神补血的药,今日喝上几贴,应当就没什么问题了。
王满对着那少年交代完这几句,一回头,发现江楠溪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上来,此时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便敲了敲她的脑袋补充道:今日我还要上山去采药,一会我开完药你便帮着去药房里抓来,早中晚给这个夫人熬上三次,让她喝下。
江楠溪爽快地点点头,连声道:没问题,我来弄。
你呢今日也别急着带你母亲出岛,最好让她在这歇上一天,明日再回去也不迟。
小公子,明日你想出岛时,提前去前头码头上等着就成。
吴槐见人没事,也松下一口气来,这会才顾得上擦了擦头上的汗。
少年闻言拱手向着几人拜了拜,感激道:多谢王大夫,多谢姑娘,多谢船家。
诸位叫我陈月轩便好,我家便在渔阳,今日陪我母亲来岛上烧香,幸亏碰上几位。
日后大家若是到了渔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陈府找我。
我身上没带多少银钱,这点就当做是今日诊疗的费用,王大夫千万要收下。
陈月轩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
这荷包与他的穿着一样,颇为精致,同样是湖青色的锦缎底子,上面绣着几只栩栩如生的鲤鱼,口子上用一根金色缎线收着。
他抬手去松那袋口的时候,江楠溪分明听见袋子里传来碎银子相撞的哗啦声响,于是不由得抬头望去,想看看他所说的‘没带多少银钱’究竟是个什么分量。
随着‘哗啦’一声,他将袋子里的钱一股脑儿倒到了桌上,江楠溪看着桌子上堆成小山的碎银,放眼望去大概有十几二十颗。
江楠溪努了努嘴,有钱人的世界果然和她不一样,桌子上的这些已经够她们家几年的开销了,怎么从陈月轩嘴里说出来好像还不值一提的样子。
要知道她平时辛辛苦苦下山帮着拉拉活,运气好时也才只能得几枚铜板而已。
她小小的想了想自己若是有了这么多钱,可以拿去干什么。
她想着,她和母亲住的那个院子,可以先修缮一番,有时候下雨什么的屋顶总还漏雨。
到时候还可以在院子里种点花草树木,再打一架秋千,再给她和娘买几身好看的衣裳……她正乱七八糟地畅想着,一枚子铜钱从袋子里滚了出来,从桌子上跳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直直滚落在她脚边。
果然还是铜板的声音对她来说比较熟悉,她飞快地捡了起来,把它放在了那堆碎银子旁边,此时陈月轩正将那银子分了三份,准备叫几人收下。
王满看着窗外的日头渐渐地高了,将刚刚写好的药房塞到江楠溪手里,急急地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对着正在分钱的陈月轩喊了一句:今日的诊费加药费加住宿费你给我二十文便成,多的我是不要的。
说罢便抄起放在一旁的背篓,挽了挽衣袖,急匆匆往门外走了。
今日耽误了两位不少时间,你们便将这个收着吧。
陈月轩见王满走了,便转头开始继续对着吴槐和江楠溪进行游说。
我就帮着使了点力气,实在是没什么忙,陈公子你不必如此客气。
吴槐比陈月轩高上小半个头,又是常常使力气的,此刻一把捏住陈月轩的手,陈月轩便动弹不得。
两人推推搡搡间,江楠溪捏起桌上的三个铜板,在两人眼前晃了一晃,陈公子,这个我就收下了,就当今日你雇我一天。
吴大哥,你也快别跟着忙活了,赶紧回码头上去吧,不然该误了发船的时辰了。
说着也不再管那争的面红耳赤的两人,转身轻车熟路地往药房中走去。
王满与江父相识多年,江父离世后,他时不时地也会来帮衬她们母女一二。
有时候寺里忙,江母不便将江楠溪带着,就会将江楠溪送到王满这住上一段时日。
江楠溪会认字写字之后,王满也会教她辨认草药和一些简单的医理。
所以一些不大要紧的症状,她自己也是能看的。
王满刚刚走得急,方子上的字写的龙飞凤舞的,还好她有些底子,不然真看不到他写的是什么东西。
她一面暗暗嫌弃着王满的字,一面按着方子一样一样地捡着药,等她将药放到陶罐里开始生起小火熬着的时候,吴槐已经走了,只剩陈月轩一个人站在房里,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见她从内屋走了出来,陈月轩连忙迎了上来。
药熬着了,我去给他把篱墙修了。
江楠溪手上拿着一块灰蓝色的方巾,擦了擦手,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说着便往院子里走去,陈月轩见状也跟了出去。
篱墙上有几根竹木被雨水浸坏了,风一吹就呼啦作响,弄得这边带着的一整块都摇摇欲坠。
王满已经将那处的铁线钳了下来,江楠溪用手摇了摇左右的几根竹木,将那几根软坏了的都一根根卸了下来,然后拿起院角的几根新劈的竹木,顺着空隙插了进去。
在渔阳,长得好看的姑娘都不怎么会干活。
但眼前的这姑娘生的清秀俏丽,干起活来却利落漂亮,三两下的功夫就将这篱墙整理好了。
今日在码头边,处理起事情来,也是进退有度,落落大方。
两人明明差不多大的年纪,但陈月轩却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也不会,此时站着这处,也帮不上一点忙。
帮我递下地上的铁线。
江楠溪双手把着几根竹木,转头喊了陈月轩一声。
这一声把他的思绪喊了回来,一听到她的话,陈月轩忙不迭地上前了两步,慌慌张张地将地上的铁线捡起递了过来。
江楠溪这才空出一只手来接过,只见她把着竹木的那只手仍然未动,拿着铁线的手则灵巧地穿过竹木间的空隙,手指在空中翻飞舞动如一只春燕,三两下的,那铁线就缠好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