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2025-04-03 04:14:12

槐月末的海边山岛,风不停歇。

这海边的风,穿过松林,穿过山坳,穿过低草,最后吹到寺里来。

寺旁的树木被吹得呼呼作响,风起回落,幽篁萧萧,翠微如海,好像拍岸而来的潮汐水波,一阵阵漫上来,让人喘不上气。

祝若ᴶˢᴳᴮᴮ生只觉得自己是被这风吹魔怔了,满脑子都是江楠溪的那句,你不疼吗?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着痕迹地松了松颌角,因着脑子过分关注自己的后牙是否还因为身上的隐痛而咬紧,此时嘴角却不合时宜地微微抽搐起来,他虽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却也知道应当是怪异得紧,于是慌乱地转过头去。

但江楠溪显然不是那会看人脸色的,她此时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才微微侧了侧身,她立马仰头追了上去,小师傅,你莫不是被这大风给吹傻了吧。

她的头发被吹得有些松散凌乱,有那么几缕挂到了脸上,脸上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倒是满是促狭揶揄。

她伸手去拨了拨脸上的头发,随意撩起挂在了耳后,月光下的耳垂莹白可爱。

祝若生被她这一句问得有些不太自在,眼神从她脸上移了回来,将挂着灯笼的木杆子递到了她手里,缓缓道:风大,回去吧。

好吧。

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灯笼,灯柄上传来浅淡的温度。

灯笼里的烛光微弱,檀色的光晕透过微黄的纱纸,散开清清浅浅的柔光。

在这寂寂黑夜之中,倒是叫人觉得心安温暖。

江楠溪一手握着灯柄,一手轻托着他的手肘,虚扶着他往紫竹院去了。

少女的手心传来一阵阵的热意,这股热意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覆在他的手肘上,这样的接触让他又不自觉地咬起后牙来。

他终于无奈地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来。

祝若生突然庆幸,这姑娘从不是寻根问底的性子,比如此刻,他说要回去,她便安安静静地在一边扶着他。

不再追问他为什么明明伤还没好全,明明自己还痛着,还非要下床走到寺外去吹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山风。

不然,若是她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可能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非要出来。

大概,真是被那风给吹傻了吧。

两人才回了屋子,房里温暖干燥,将才被大风吹得左摇右摆的心思这会终于平复下来。

江楠溪将他扶到床上坐下,他靠着床上的背靠,眼帘松松地搭着,卸下力来,这才感觉身体要舒服许多,就连精神也要清醒许多。

只是才安静没一会,想到刚刚在寺门口见到江楠溪与吴槐道别的场景,他又抬了抬眼,突然发问道:你们这里管年轻男子叫大爷?嗯?江楠溪正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着喉咙,冷不丁听见他这么一句,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过去。

祝若生靠坐在床边,轻轻挑起衣袖口子上的一根线头,白色的麻线绕在手指上,压出一道微微下陷的印迹来。

他眼皮也没抬,貌似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人,不是你说的吴家管客船的大爷?啊,你是说吴大哥啊,他是吴大爷的儿子。

江楠溪恍然大悟,又倒了一杯水,给祝若生递了过去。

我们今日在山下出了点事,耽误了一些时辰,晚上天色要黑了,他担心我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就送我上来。

哦。

祝若生松开那线头,抬手接过水杯,水是凉的,他浅浅抿了一口,又继续说道:你该走了。

语气沉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哈,我才回来,你就要赶我走啊。

她站的位置正好将屋子里的烛火光亮掩了一大半,这会子一块阴影正罩在祝若生脸上。

靠床的墙上还映着她一手叉着腰的影子,不用抬头,也能想到她此刻的表情。

祝若生放下茶杯,眉间闪过一丝无可奈何,你肚子在叫。

……两人眼神对上,静默了几息,不知怎么的,突然齐齐笑出了声。

从祝若生房中出来,夜已深了,寺里静悄悄的,并没什么人。

许是院墙和寺里的古树的关系,里头的风比外头小上许多。

寺里的位置高,总感觉离着天幕也更近了一些,那一轮月亮,高高挂在天幕之中,一地清辉。

江楠溪踏着月色,去小厨房找了点吃的,稍微填了填肚子,事后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去了前门的主殿中。

光若殿接待的大多是外来的香客,这些香客们往往是早晨来,有时留在寺里用上一顿斋饭,午后便赶着船回去了。

所以寺里忙碌的时候常常在白日里,等日头下来,到了傍晚,那时寺里就已经没什么人了。

晚上的斋饭用完之后,师傅们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都回了自己房中。

这个时辰,夜色静谧,主殿里也无人,几扇门敞开着,漏了些月色进去,所以即便没点灯,也能看到里头的景象。

主殿的房间比其他两殿要大上许多,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座金色的佛像。

佛像前摆着一副高台香案,高台上的一只四足麒麟紫铜香炉中,插着几只燃尽的香,空中还散着这香的一些余味,有股安抚人心的味道。

江楠溪跪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学着母亲礼佛的样子,执香过顶,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才将香供奉在香炉中。

那几支香燃着袅袅的烟,在殿里绕开,高台后的佛像法相庄严,莲座之上,神光外映。

蒲团上的少女双手合十,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身后是无边月色,身前是庄严佛像,青烟飘摇,光影交错中,那姑娘身上好像笼上一层薄纱,那纱轻盈润泽,神秘朦胧,给她青涩的脸上也染上一丝佛像独有的庄严神性。

关于江楠溪说的,回了寺里要去替他上香的事情,陈月轩只当是她随口一句的安慰,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会儿在山下的王满家中,陈月轩忙活了大半日,陈夫人也睡了大半天,终于醒了过来。

今日修养了一日,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王满又替陈夫人诊了诊脉,这会看她,气色比起白天已经好上了许多,明日便可坐船回去了,回去按这个方子再喝上两日的药,修养两日,便好了。

陈夫人此时面色犹豫,来都来了,她本还想明日再去寺里一趟,却被陈月轩一口回绝,您先同我回去修养几日,等身子好了,再来也不迟。

于是母子二人在岛上待了一天后,第二日一早便乘船出了岛。

自从上次在山下碰上陈夫人的事后,一连四五日,李南珍都将江楠溪拉着和自己一起在小厨房中忙活,所以她这几日都没功夫再下山去。

这天早晨江楠溪帮着李南珍在厨房忙了一会,出门仰头一看,只见满天霞光旖旎,海面上旭日高升,天阔风清,天已大明。

这时寺里的师傅领着几个壮年男子迎面走来,他们手里抬着些木材瓦片与江楠溪错身而过。

那师傅走在前面一面给几人指着路,一面说道:这马上要入夏了,岛上天气变幻莫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落雨,所以今日就劳烦几位来替我们修缮加固一下屋顶了。

那几个瓦木匠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连连点着头,加快了脚步跟着往里头走去,几人身影渐渐远了,江楠溪才收回视线来。

这连日以来的天气一直晴朗舒爽,久久未见雨水。

想起刚刚师傅的话,她复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的阳光正灿烂着,风也干爽舒适,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变天吧。

虽说在这岛上生活了十几年,但她从来看不准天气。

白日里寺里的师傅与那几个瓦木匠的对话还历历在目,傍晚的这一会,这雨竟是什么征兆也没有,说下就下了。

江楠溪此刻坐在祝若生房里,窗子外的雨哗啦啦往下灌,雨点密集如注,声势浩大,还带着电闪雷鸣。

狂风掀起波澜雨幕,汹涌着席卷奔泻而下。

这浩大的风雨声中,隐隐还听见山下海潮涌动的声音,涛声与雷声横冲直撞,无所顾忌。

她掀开了一小角的窗子,狂风卷着暴雨甩到脸上,那架势,好像要把天给下破似的。

她立马又被这雨给激地连忙合上了窗子。

于是又踱步到杉木桌子边,将覆着的茶杯一只只翻了过来。

看着她忙忙碌碌的动作,祝若生浅浅抬了抬眼,你忙什么呢?这雨下得人心里有些发慌。

她又抱着凳子到床边坐下。

刚刚开了一下窗子,那雨水猝不及防打在脸上,弄得她额前的头发湿了一小块,此时有几滴水珠顺着流到了颈窝里,那水珠冷冰冰的,激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肩。

祝若生从床边的小木几上拿了一块帕子递了过去,她的视线却越过那块帕子,落到小桌上。

小桌上摆着一包用黄色油纸包着的东西,里头的东西应该是凉透了,一点点油渗出纸面。

带着油的那一小块纸面变成了透色,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的一些轮廓来。

这是什么呀?她伸手指了指那纸包,眼睛却不看他。

桃花酥,师傅今日出岛讲经时带回来的。

ᴶˢᴳᴮᴮ那你怎么不吃啊?祝若生闻言将手中的帕子收了回来,有些好笑道:你若想吃,直接打开吃了便是。

他话才刚落,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拆油纸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