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与中秋的喧闹浮华一同褪去,天色渐渐明亮。
清晨的鸟鸣声婉转悠扬,阳光划破晨间的薄雾,柔柔地罩在公主府的屋檐上。
公主府的寝屋里,宋温明神色恹恹地靠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一只帕子,有气无力地擦拭着还缓缓淌着水的头发。
流霜从屋外走近,衣襟上还带着外头的一些寒气,宋温明只觉背后一凉。
那丫头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帮着轻轻擦了起来。
公主怎么一大清早的起来洗浴啊。
有些不舒服。
她答得软绵绵的。
见她疲累,流霜不再说话,静静地替宋温明擦着头发。
屋里的暖香熏着,鸦色的长发从肩后垂下,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手拿着方帕,在她发间穿梭。
背后擦拭的动作耐心轻柔,她一下一下地往下耷拉着眼皮,头也不受控制地后仰。
那带着些湿气的手一下拢到她脖子上,宋温明便干脆整个人卸了力气,直直窝在那手掌中。
那手掌虽带着些微的湿气,但掌心温暖,覆在她脖颈间,安稳有力。
我就知道是你。
她闭着眼,语气肯定。
明缘将帕子随手搭在软塌上,托着宋温明的脖子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软踏踏地耷拉着。
被他抱着时就像一只没有骨头的小猫,靠在他怀里,发出清浅的微弱呼吸。
床榻上果然还是比堂里那软塌舒服,宋温明整个人窝在被窝里,发出一道心满意足的轻声喟叹。
明缘掖了掖她的被角,坐在床榻边上。
见她闭着眼要睡,又不想她睡,想和她说话,想听她撒娇,想抱着她。
于是他又低头凑了上去,一只手挠了挠她的下巴,跟逗猫似的。
你干嘛。
宋温明抓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昨日听流霜说,你酒量很好。
可为何上次在左府,竟醉得那般不省人事?他回握住她的手,床榻上满是宋温明的气息,特别是刚洗完的头发,有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像是空谷幽兰一般的清雅远淡的味道。
他想,现在自己的手心肯定也染满了这股味道。
宋温明闭着眼,没搭理他。
倒是将脸往前拱了拱,压在他手上,软软滑滑的,好似在撒娇。
但她其实是想叫他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他却没眼色地又继续说:所以你是装的?明缘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微微上扬的语调像钩子般,带着一丝捉弄和撩拨。
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
宋温明发现,他这样平时冷言冷语,不苟言笑的人,做起这种与他人设十分不符的事情来,却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好像是冰山融化,露出它本来的那抹春意盎然的山色来,反倒更加引人深陷。
她本不想承认,他的手在她脸下翻转过来,蹭到她下巴上,又开始挠她。
宋温明于是十分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朱唇轻启:是装的。
不得不承认,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完完全全被眼前这个小侍卫吸引了。
他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态度让她捉摸不定,想好好和他相处吧,又怕把人吓走。
便借着醉酒的名头将人抱了抱,摸了摸,亲了亲。
想到这里,宋温明怎么觉得自己好像那不正经的富家公子,披着一张羊皮调戏良家女子。
不禁老脸一红。
却还要装作没什么所谓的样子,闭着眼纹丝不动,维持自己高贵典雅的公主形象。
那次使唤我去买东西,你也是在装睡吧。
宋温明,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他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笑意,便是闭着眼睛,也能猜想到他此时的表情。
得寸进尺。
宋温明顿时觉得有些气闷,一双眼睁开,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中有细碎的光影摇曳,像一抹落入月色落入泉流清涧。
孤松岩岩,玉山巍巍,郎艳独绝,举世无双。
空山竹影萧萧,山岚云烟杳杳,不及他看向宋温明的这一眼。
嗯,也是装的。
宋温明为自己一瞬的失神感到有些挂不住脸,便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好似答得十分理直气壮。
但再怎么假装强硬,仍有些中气不足。
于是听见某人低低沉沉的一道轻笑。
那笑声落到她耳中,好似将她拿捏住了一般。
宋温明可不能接受自己落了下风。
只见她眉头那么轻轻一挑,然后状似闲闲懒懒地扯着明缘的袖子,将他往前带。
明缘的脸停在她唇边,两人气息交融。
她嘴唇上并未涂什么口脂,却娇艳如花:那又怎样?你不喜欢?不想再来?宋温明月白色的寝衣松松地搭着,领口处的一大片肌肤就直剌剌地打在外面,像一块纤尘不染的白瓷。
靠近时,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甜香。
他脑子顿时‘嗡’的一下。
再来?他不知道她说的是亲吻还是别的什么,没再说话,耳廓上浮起一抹绯红。
见他还垂着眸一副一本正经,认真思索的模样,宋温明轻嗤了一声,一只手无ᴶˢᴳᴮᴮ情地松开,娇斥道:你想得美!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想岔了,被宋温明斥得不敢应声。
但若真叫他说说想不想,他自然是想的……喂,你又在想什么?宋温明看着他低着头,耳尖上的红色渐渐漫到脸上,简直忍无可忍,拿起背后的枕头就朝他仰面砸了过去。
他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本正经道:我在想,今日天气好,一会带你出去转转。
你不是喜欢吃天香楼的菜吗,流霜说最近天香楼还请了说书的来,你肯定喜欢。
我们吃完饭再去城西逛逛花街,或是沿着里河往下走走,吹吹河风。
明日还可以坐马车去青山放风筝,你这几日总是瘫着,该去活动活动。
听说山上的清风寺风景也不错。
想起上一世在渔岛的时候,那时江楠溪与他刚搬去渔阳。
在道闻送的小院里,明月清风,树影鸟鸣,他们说好要一起逛早市,一起逛花市,一起做饭,一起踏青……最后竟是一件也没做成。
他心中不免遗憾,恨不得现在就将宋温明从床上捞起来,将前世那些遗憾一一落实。
再看宋温明,倒是被他这几句话说的,眼皮子直耷拉。
你休息一会,就起来和我一起出去,好不好?你何时变得如此缠人?明缘从来不是个话多的人,在宋温明印象里,他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
今日竟一反常态,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听得她有些困。
宋温明。
他不依不饶地贴上来。
宋温明?!陈楼,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直呼本公主的名讳了?小小侍卫,恃宠而骄。
可我昨夜也是这么喊你的,你那时怎么不说我?他说到‘昨夜’两个字的时候,语调轻缓缱绻,让人遐想连篇。
昨夜宋温明将他惹急了眼,他的确气急败坏地,连名带姓地,喊了她许多回。
她顿时语塞,脸色发红。
于是拉起身下的被子,缓缓挪了下去,不太想再搭理他。
你先休息,我晚点来叫你。
他一只手抚到她头上,指尖压着她松软的长发,轻轻揉了揉,才终于离开了床榻。
真粘人。
宋温明闭眼叨了一句,然后将被子拉过头顶,在被窝里拱成一团。
那一团拱起似乎还在窸窸窣窣地抖动着。
接着便听见从床榻上传来的细细碎碎的笑声。
那声音伴着明缘越走越远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宋温明的寝殿里。
傍晚,天边流霞四散,落日熔金。
宋温明被明缘从睡梦中拉醒,迷迷糊糊地跟着来了天香楼。
两人在二楼靠窗的一道雅间落了座,这一处的视野极开阔,能看到从城门过来的那条主干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情景。
这个位子很难定。
台下是个掩着面弹琵琶的姑娘。
琵琶声低低切切,如珠玉落盘,洋洋盈耳。
特别是伴着晚间的微风和流光溢彩的霞色,再看楼下或是行色匆匆,或是悠然自得的过路行人,宋温明接过明缘递来的一盏温茶,一口下去,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看在他这么用心的份上,她终于不再埋怨清梦被搅扰,也跟着享受起这难得的悠闲时光来。
宋温明虽然搬入公主府已有小半年了,但如今日这般无所顾忌,悠然自得的时候,却是不多的。
与贵女小姐们共宴时,她要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身份,下了宴席活动,又要防着宋长宁来找茬。
本着低调做人,低调行事的原则,即便是终于离开皇宫,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她也很少独自出门。
不过如今宋长宁终于不会来烦她了,那么往后像这样的时光,应当还有许多吧?她看着眼前轻声嘱咐店小二的男子,他偏着头,细声细语的样子实在少见。
琵琶女翠袖轻扫,乐声悠扬,这声音传到耳中,她心中有一块地方忽然变得软塌塌的。
你在对面坐的好好的,凑到我这来做什么?只是宋温明眼中的温馨画面还没持续多久,身边的长凳倏然一重,明缘突然从对面坐了过来。
那边离你太远了。
他十分自然地拿起宋温明的碗筷,为她夹了些已经端上来的小菜,又继续道:你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先随便吃点?这叫随便吃点?碗都被你堆满了。
宋温明缓缓接过,面无表情地夹起一块糖藕往嘴里塞。
她才夹起一块,明缘又往碗里补了一块。
……这时楼下有一群人赶马而来,马蹄声响亮,响彻整条街道。
街边的行人见状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