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灵的马车一路往庐州驶着,越往南边,白雪覆盖绵延的景色便少了,所以车子走起来也更快了些。
按车夫的脚程,大概在路上要跑一日半,才能到景玉山家。
这样一来,半路肯定是要找个地方歇脚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马车路过一个小镇子,沈冰灵便喊了车夫停下,预备在这里找个地方住一晚。
镇子不大,只有一间客栈。
明缘叫沈冰灵在马车里等着,自己下了车去安排住宿的事情。
沈冰灵在车上等了一会不见人回来,便也下了车跟了上去。
客栈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客人。
而且看着也不宽敞,看样子大概住不下几个人。
明缘和掌柜的在柜台前不知说些什么,说了这么久。
怎么了?沈冰灵从外面走近问道。
只有一间客房了。
明缘回过头来,语气有几分无奈。
但眼底却带着些笑意,对这个事情好像还有些期待。
这样冷的天气,况且这儿也不是什么大地方,贵店怎么会只剩一间房了呢?沈冰灵只觉得这老板在蒙她。
小娘子莫怪,确实是没有多的房间了,我打开门做生意的,怎么会有房间宁愿藏着还不让你们住呢?老板笑得一脸讨好,小二见状也跑过来倒上两杯热茶递过来。
掌柜的,你们有柴房吧,我凑合住一晚就成,二位贵人不必管我,你们安心住着那房间。
那车夫把车子和马安置好了,也跟着进来搭腔。
不是,谁关心你住哪里?沈冰灵的额角突突直跳。
有有有,我这就让人去给您收拾。
那两位贵人跟着我,我带你们去房里,外头太冷了,别冻坏了。
这掌柜的倒是很会就坡下驴。
明缘拽了拽她的袖子,将她拉着到身边,然后低头附在沈冰灵耳边小声说了句:大人就同我委屈一晚?于是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看向她,等着她发话。
如此这般倒是显得她有些不近人情,矫揉造作。
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终于开口:走吧。
掌柜的闻言就领着两人往二层走。
从楼下到二层住房的这一段路,明缘落在后面,掌柜还停下等他,两人窃窃私语的又不知说了些什么。
沈冰灵转过头去,一脸疑惑地看着那两人。
大人奔波了一日,我让他一会送些饭菜上来。
明缘三两步追上来,推着她往房里走。
客房不大,房中除了一张小方桌,便是一张床榻,这是一人间的规格。
两个人突然挤在房里,还稍有些转不开身。
方才在楼下时,见下面的布置和整座镇子的情况,沈冰灵就猜到,客房的情况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掌柜的说只有一间房时,她心中十分抗拒要和明缘一起住。
主要也不是别的,房中这情景,连个打地铺的地方都抻不开,两人岂不是真要挤在一张床上?沈冰灵又左右打量了一番,实在不行,将桌子搬出去,也能腾块地方出来。
里头太小,掌柜的站在门口没往里走。
沈冰灵回头唤他:多的房间没了,多的被褥总有吧他面色犹疑,眼光往明缘身上瞟了一眼。
你看他做什么?打从一进来起,这两人就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看得沈冰灵满腹狐疑。
客官见谅,被褥……被褥也没有多的。
他赔着笑脸,嗫嚅着说道。
明缘在后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掌柜的终于如蒙大赦,说了句‘二位好好休息’,便关好房门麻利地退了出去。
大人若实在嫌弃我,你睡床上,我便在这桌子上将就一晚。
明缘将沈冰灵拉到床上,自己坐到一边的桌子边上。
他这般善解人意,舍己为人,这大冷的天,沈冰灵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应该会被他感动然后答应和他一起睡的吧。
他还装模作样地搓了搓手,等了半天,不见她搭话,回过头去,只见她已然拉开被子睡了过去。
明缘……他只是客气一下。
但沈冰灵是真不客气。
冬日里本就冷,到了晚上更是冷。
掌柜的晚间来送了点饭菜,沈冰灵起来吃完之后又坐回了床上。
外头的风呼呼地打在窗子上,在房里听着有股异常凄惶悲戚的滋味。
特别是连被子都没有,坐在冰冷的木凳子上时,这种滋味尤甚。
说什么他今晚都要想办法让沈冰灵放他到床上去。
明缘从包袱里拿了本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翻书的声音很大,沈冰灵终于问他:你在看什么?他像是就等着她这句话一样,极快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但又不想被她看出他的急切,于是从桌子边到床边的这三步路,他走得极慢,这倒是吊足了沈冰灵的胃口。
他拿着书在她旁边坐下,她顺势凑过来,话本子?她还以为他会看什么治国方论,史记典籍之类的,结果居然是话本。
怎么,你如今不爱看话本?明缘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嫌弃。
我从不看话本。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油灯渐渐都烧得弱了,床上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翻书声一阵阵,极有规律。
诶,你翻慢点,我还没看完呢!沈冰灵白了他一眼。
抱歉。
明缘又翻回去。
屋外的风刮了又停,停了又刮。
明缘手里的书翻终于到最后一页,天色也不早了,大人早些休息吧。
只见沈冰灵还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
他缓缓从床上起身,又缓缓朝桌边走去,心中却是默念着‘一,二,三……’晁师爷,沈冰灵终于喊住他,他瞬间就停住了脚步,只听她继续说道:把灯熄了上来睡吧。
桌上的油灯中微弱的火苗浅浅地左右曳动,明黄的光打在他脸上,他突然笑了。
那一瞬,好像三四月的春风吹开,他的眉眼都软下来。
好。
他压着笑意,一个‘好’字,说得情意绵绵,温柔缱绻。
不知怎么的,听得沈冰灵耳尖一热。
明缘将灯熄了,屋内忽然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来到床边。
沈冰灵紧紧地闭着双眼,往墙根靠过去。
这一块地方冰冰凉凉的,冷得她顿时缩起了身子。
黑暗中,眼睛看不见,于是听觉和嗅觉好似都异常灵敏了。
她听见明缘解衣带的声音,脱外袍的声音,头发被勾住,用手拨开的声音。
他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
她闻见他身上有股清冽的味道,像是覆了雪的青松,要靠得极近,才能闻到的一股淡淡的清湛的味道。
和那日ᴶˢᴳᴮᴮ在雪地里,他把她抱在怀里时,她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气味一寸寸地逼近,她的心跳一点点地加快,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晁师爷,你别往这边靠了。
大人,你不冷吗?我……不……不冷。
她很冷,但她不说。
他又凑过来,可是我好冷。
沈冰灵……半夜,等沈冰灵终于睡着了,他才小心地将人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
沈冰灵均匀平缓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间,他终于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然后扣握着她的手。
她的手分明又冰又凉,刚刚还斩钉截铁地说不冷。
他算是明白了。
沈冰灵就算是冻死了,全身上下都软了,嘴也是硬的。
晚上没人住店,掌柜终于关了客栈门准备去休息。
小二收拾完桌子,帮着把账本锁紧柜子里。
看到账本,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有些好奇地问道:孙掌柜,咱们明明还有好多空房,为什么今日您与那个姑娘说没房了啊?小刘啊,问出这种问题,难怪你娶不上媳妇儿。
掌柜的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长叹了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徒留店小二留在原地,满脸疑窦,摸不着头脑。
第二日午后,楼上那客房里的两人无丝毫动静。
昨日跟着一起来的车夫已经在下头喝了一上午的茶,跑了七八趟茅房了。
他终是忍不住对掌柜的说:老伙计,劳烦你替我去催催,我这还赶着回家呢。
那掌柜也不愿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便唤了小二去问问。
店小二天生的少根筋,‘登登登’地就麻利地上了楼。
二位客官时候不早了,可要给你们送点吃的进来?他嗓门颇大,又响亮,穿透力还强。
床上的两人终于醒了过来。
沈冰灵这会两只手正环在明缘后背,头枕在他手臂上,一张脸埋在他颈窝里,更要命的是,一只脚还搭在他腰上……她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过一会儿再送吧。
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喑哑,和他平日里清冷明净的状态十分违和。
她靠在他胸口,听见他说话时,带起的震动,在她耳边扩散开,酥酥麻麻。
还有他的心跳声,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还未看到他的脸,听见的便是他的心跳。
原来那日他不是紧张,他好似生来心跳就很快。
譬如这一会,她仍清楚地听见,他一阵高过一阵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在她耳边炸开。
好嘞,那不打搅二位了。
一阵‘哒哒哒’的声音,小二飞快地又下了楼。
她假装自己还没有醒,还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能继续维持她平日里高冷、聪慧、不苟言笑的睿智的形象。
然而事与愿违。
旁边的人轻轻拉开她的手脚,又托着她的脑袋放下,接着才下床去穿衣服。
临走前,沈冰灵听见明缘对着床榻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看着挺勤奋的,竟然这么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