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上飞过几只阳雀,划破这瞬时静谧的空气,叫声宛转悠扬,轻灵可爱。
沈冰灵一双杏眼微眯,拢在长袖中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捏起,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十分不好惹的冷冽气息来。
这是英雄救美。
那然后呢?王萱兰拉着她,还在回味沈冰灵方才讲的,她与明缘初识的场景。
然后他死皮赖脸,胡搅蛮缠地追求我,我不堪其扰,便答应了他。
听着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是烈女怕缠郎。
那小玉媳妇如今被他打动了吗?沈冰灵每讲完一段,王萱兰便要点评一句,然后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只是这一句问完,却久久未等到她的回应,于是王萱兰抬眼望去,只见沈冰灵不知在往后看着什么。
她顺着沈冰灵的视线看过去,便也看到了明缘落在后面与那个姑娘在路边说话的情景,再联想到沈冰灵方才陡然变得急冲的语气,突然明白了什么,露出一道‘原来如此’的莫名笑意,于是看热闹不显事大一般地补了一句:小玉生得一表人才,待人也大方有礼,自然是讨人喜欢的。
晁玉,沈冰灵停下脚步,转身喊他,明缘闻声抬起头看过来。
只听她继续道:你再磨蹭一会,我们天黑之前回不来,你打算睡马路上?这哪里是沉着冷静,强权压到脖子上,烈火烧到眉毛上,还临危不惧,淡定从容的沈冰灵?抱歉,劳烦你晚些替我送过来。
说完这一句,明缘才快步赶了上来,这时沈冰灵已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沈冰灵步履之矫健,身形之利落,连头发丝儿都硬挺着。
没有一处不在表达对他方才拖拉落后与人在路边扯闲天的不满。
伯母,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刚刚就是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他才十分识相地慢慢在后边走,然后碰上个猎户家的姑娘,找她问了点事,闲聊了几句,没想到就被沈冰灵嫌弃了。
记得在姜城时,他摸不准她这一世的脾气,便问了修竹许多关于沈冰灵的事情。
修竹跟了沈冰灵好些年,他那时是这般与他说的,他形容沈冰灵独立、坚强、聪慧、宠辱不惊、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以及从未见过她生气。
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倒觉得沈冰灵不全然是修竹形容的那般。
她的确坚强自立,冰雪聪明,事事亲力亲为,大多数时候都将自己绷得如一把拉满的弓。
但他也能感受到,沈冰灵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坚不可摧。
她敏感细腻,有着极强的同理心,才会为了景玉山的案子奔波劳走,寒冬腊月里跑来这座荒山小村。
才会在王萱兰提到景玉山时那样压抑隐忍。
穷山恶水的地方待过,宦海浮沉里走过,人心冷眼也见过,她过得分明很辛苦,但昨日他问她这一世过得是否开心,她答得那样坚定。
让人有些心疼。
就如同她此时,身后是一片荒芜凋零,脊背直挺如青松,一步步朝着洒满阳光的地方走去。
但明缘只想上前握住她的手,问她冷不冷。
也没聊什么,就是随便说了几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块的,王萱兰看他望着前边出了神,决意说点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于是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刚刚我还问她如今喜不喜欢你。
她如何说的?他果然停住了脚步,追随着沈冰灵背影的视线终于撤回来。
你不是听到了吗,她叫你别磨蹭,晚了要睡大街。
这话他听见了,可这与她喜不喜欢他好似并没有什么关系。
见他一双清湛的眼睛里蒙几分疑虑,好似是半分都没听懂的样子。
王萱兰真是恨铁不成钢,于是一把拉着他,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姑娘家脸皮薄,她方才就是吃醋了,你快去哄哄。
多谢伯母。
他飞快地应了一声,三两步追着往前去,清风带起他一片衣角,拖曳在阳光里,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王萱兰看着沈冰灵和明缘并肩而行的背影,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人走慢些,等等我。
他一面走着,一面拽着她的袖子。
分明比她还要快半个身子,还要让她等等他。
几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村口,沈冰灵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闭起双眼,眉头轻皱,似是嫌他聒噪。
他像是半分也不会看脸色一般,以为她是被太阳闪着了,抬起袖子挡在她头上。
刚刚那人只是问路,没别的。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才不在意你们在说什么。
明缘的袖子落到她鼻尖,又传来一股熟悉的ᴶˢᴳᴮᴮ味道,是这两日同塌而卧时,她再熟悉不过的。
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些她并不太想记起的画面,这时耳边传来车轮轧地而过的,牛蹄落在地面的闷声,她伸手准备将他拂开,他倒是顺势反手将她握住。
车来了。
他一把拉过沈冰灵往前走去,只见一个赶着牛车的老汉停在王萱兰跟前。
车上码了些木材,只有车头前边空了两个不大的位置出来,恰好够两人坐的。
村里位置偏,没什么车来,只能坐牛车去,你们千万别嫌弃。
王萱兰和老汉交代完便拉着两人上车。
您说哪里话。
玉山他娘,你快些回去吧,我晚上一定好好给你把人拉回来。
车夫老刘架着牛车颤颤悠悠地上了路,两人坐在车上与王萱兰挥着手道别。
晨光中,王萱兰的身影渐渐变小,牛车一步步向着南山驶去,村子开始被远远落在身后。
二位第一次来庐州吧,南山可是我们庐州的一大特色。
山势奇伟,历年历代的许多读书人都爱来游南山,山上有一条小路,铺路的石头上都是历代的文人墨客写的诗文,好多人都慕名而来呢。
车夫老刘一边赶着车,一边和两人聊着闲天。
两人坐在车头的位置,车上的木材整整齐齐地码在背后,即便那木料的切口大都平实圆滑,但靠在上面,还是有些硌得慌。
刘伯说的可是‘鹤径’?沈冰灵往前坐了坐。
对对对,丫头你知道的还不少。
还有一处亭台,在山顶的位置,从山底爬上去,在那亭子里看看日出日落,俯瞰众山,甭提有多舒服了。
那是‘流景亭’?正是正是。
两人说话的功夫,明缘展臂横在沈冰灵的后背,另一只手压着她的肩头,将她往后带着靠在他手臂上。
沈冰灵与车夫聊得正在兴头上,便随着他去摆弄。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牛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一道小路口,车夫提了提绳子,到了,我傍晚的时候要从这边回去,你们到时候在这里等我变成。
麻烦您了。
两人下了车与车夫道别,便沿着小道往里走。
小道僻静无人,很难想象南山的入口要从这儿进去。
不过走了约莫百十来步,才发现越往里走,越是开阔。
穿尽了小道,两人停在一座大石块前,石块上遒劲有力地刻着两个大字——南山。
石块后边便是一条上山的主路,大概是这南山在庐州实在是有名,来游览的人多,所以主路修得十分平整,双脚踩在沙石上,很是舒适。
这样的冬日,山中本该是萧条瑟缩的景象,就如同昨日两人刚来庐州时所见的那样。
但今日恰好又有这样好的日光,悠悠闲闲地笼罩在发着冷黄鸦青色的草木枯枝上,倒是又有种隐隐的生机感,好似就要破土而出,迎接新生。
沿着主路往上,风也舒适,阳光也温柔,沈冰灵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不是出来查案的,而是出来散心的。
路边偶尔可见住有人家,这一会正燃着炊烟,备着早饭,场面温馨,令人向往。
日后我若不做官了,找一处这样的地方退隐避世,好像也不错。
沈冰灵难得有这样的空隙,能慢下来看看山水,此时感受着周围的景色风光,享受着片刻的安宁舒心,倒是不自觉有些沉醉了。
大人想得倒是长远,那不知大人可曾想过,到时候要带上谁一块避世退隐,同居深山呢?自从两人相识以后,明缘就始终这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偏偏落下半步,这样他一偏头就能凑到她耳边,一抬手就能拽住她的袖子。
他这人是半分边界感都没有的。
比如此时,好端端在路上走着,他要将她拉住,低低的气息拂绕在耳边,问她以后要带上谁一块退隐。
她注意到,明缘的袖子上有几处勾线,是方才在牛车上,他将手枕在木材上让她靠着的时候被木料给挂上的。
于是一句干你何事停在嘴边,沈冰灵生生转了话头,你说得对,大人我想得实在是有些多了,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了才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当空甩了两甩,便往前去了。
听说大人的老家云州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我倒是没什么挑的,大人日后若是告老还乡,能否带上我一起?明缘追着上来,又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侧,沈冰灵两只手捂在耳朵上,加快了脚步不愿再同他说话。
冬日的暖阳照在两人身上,年轻的姑娘和公子一前一后地走在山路间。
清丽端方的姑娘迎着日光和山风,衣角被风带起,在空中飘转垂落,身旁公子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比这天际中投下的缕缕日光还要温暖柔软。
作者有话说:明缘:重来一次,现在是明·狗皮膏药·缘沈冰灵:别来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