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2025-04-03 04:14:12

这一会,但凡是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胡说八道。

但荣斌这般鬼扯惯了,从前在荣家,大家都惯着他。

后来进了翰林院,众人也捧着他。

那便顺着自己心意,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如此。

但沈冰灵不惯着他。

荣大人不妨看看自己的供词,你在翰林院做事,也是这般前言不搭后语,错落百出?沈冰灵指了指奋笔疾书的师爷正在记录的纸卷,一句话兜头兜脸罩下来,是半分面子都不打算给他。

荣斌鲜少遇见她这般没有眼色的人,抬眼看向她的眼神突然就带了几分狠意。

他用着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暗暗威胁道:沈冰灵,你我同朝为官,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沈冰灵眉头一动,她实在是有些佩服荣斌这般黑白颠倒,还十分理直气壮的模样。

她冷笑着往后退了半步,又绕着他走了两圈,才慢慢开口:那大人与我们说说,这鹤径上,有多少块石牌?七十八。

他记得,文章中写过,‘鹤径石台七十八’,这肯定没错。

错了,是七十七!那几个书生倒是比沈冰灵还要激动,若不是被人拦着,只怕要扑进来。

怎么会……他好似不敢相信,口中喃喃自语。

向后望去,堂外的人早已纷纷变了脸色,甚至不等他再辩解什么,就对着他指点起来。

眼见着众人都站在沈冰灵那头,自己却落了下风,荣斌哪里能忍受这ᴶˢᴳᴮᴮ样的委屈。

他顾不得他人的异样眼色,猛地冲到堂前的两扇屏风前,振振有词:两位大人,你们莫要听他们胡言,这当中定然有什么误会!景玉山之所以多写了一块,是因为,他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在鹤径上留下自己的印迹那坐着的两尊大佛终于有一尊开了口。

而随着陶成贤这句话落下,便是代表着这案子,已经有了再清晰不过的指向。

陶大人,您可不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明明大势已去,荣斌却还在垂死挣扎。

屏风后只是淡淡地传出一句:慎言。

这句话一落下,那原先就微微躁动着的人群再也按捺不住,如锅开水沸一般喧腾起来。

荣斌站在堂下,好似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面如死灰,呆呆地站在那处。

从一开始的嚣张狂傲变成如今这副萎靡颓废的模样。

后来沈冰灵又往两边递了景玉山的读书札记,又传了丁文昌和一个衙役,他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心下慌乱。

他今日走到这位置,家中为他苦心筹谋良久。

耗费钱财人力,为他费心铺路,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

难道如今真要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吗?不,他暗暗念道。

以往每次闹事,父亲总能替他摆平。

父亲肯定还有办法。

这么想着,他眼中又燃起些希望来,便不再理会堂中人的言语,只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今日每一个对他落井下石的人,最后目光落到沈冰灵身上。

那眼神再也不复一开始的狂妄自负,而是如毒蛇吐信般淬着冰冷的光。

人群中发出阵阵为景玉山叫屈喊冤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纷纷叫着要严惩荣斌,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

那群衙役也不拦着,放任他们去喊,直到喊到这案子板上钉钉,无法转圜。

沈冰灵与陶成贤客套了一番之后,杨砚领着陶成贤等人往外送。

后头的事便转交到御史台去办,我今日便将人带走了。

陈垂锦走到沈冰灵面前,严肃规整的一张脸上,带上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好,那我一会便将相应的记录和证物送过去。

沈冰灵垂着眼站在他身边,细细听着他安排。

说起来,自己来姜城之后,便只顾着忙景玉山的案子,竟也没去看看陈垂锦。

没有他和陶成贤,今日不会此顺利。

遑论自己还是多亏着这份几日的师生情谊,才能到晋县来。

她陡然回过味来,竟有些惭愧,于是端着手又朝着陈垂锦行了个礼,前几日到晋县任职之时,本该早日去拜访老师的,只是被这案子搅得脱不开身。

今日还劳烦您跑一趟替学生坐镇,实在惭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走到大堂口的门槛上,陈垂锦往外迈了一步,闻言停住。

他站在门外,绯色的官服明艳,面容沐浴在冬阳里,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

显露出一股又坚定又坦然的风姿。

你今日做的很好。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和嘉奖。

好像和她印象中那个整日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形象有些出入。

沈冰灵心中蓦地一动。

之前师韵说她,无根基,无倚仗,杨砚也曾说她,在这姜城之中,势单力薄。

但今日,陈垂锦对她说的这一句话,让她没来由地又受到几分鼓舞。

她知道,陈垂锦也和她一样,见不得权贵势力压人一头,见不得公平正义被掩埋土下。

景玉山的这趟案子,不见得是沈冰灵一个人办下来的。

多谢老师夸奖。

她难得有些羞涩,却还是挺直了肩背,毫不避讳地迎上陈垂锦的目光。

陈垂锦回身挡住了她还要继续相送的步伐,等你何时不忙了,再寻个空闲来看看我。

好,天气严寒,您千万保重身体。

沈冰灵没再跟着往外走,直到陈垂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衙门的大门拐角,她才渐渐收回视线。

送走了这一干人等,外头的人群也散了个大概,但那几个书生还留着。

他们特意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齐齐走到门口,对着沈冰灵十分慎重地鞠了一躬,领头的书生出声道:多谢沈大人为景玉山讨回公道。

此前我们也跟着说过大人的不是,如今想来,实在是羞愧难当,特来向大人赔不是。

沈冰灵站着门口,外头的日光正好打进来,她整个人笼罩在阳光里。

她淡淡地开口:诸位无需介怀,分内之事罢了。

沈冰灵若是真的在意,只怕从姜城离开去庐州的那一日,就早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但我确有一言,要告知诸位。

大人请讲。

她抬头看向前方,日光照着,落到她瞳孔里,呈现出琥珀琉璃一般摄人心魄的颜色。

昔日景玉山求告无门之时,无人为他说一句话,今日他死了,为他说话的人倒是多了起来。

世人常说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但人心易变,也容易被利用。

诸位若是信得过我,日后是非公道,我来断,莫要让流言蜚语再成为扎向人心的软刀子。

大人说的是,日后我等必将谨言慎行!等到这几个书生也走后,衙门里终于安静下来。

沈冰灵缓缓吐出一口气,冬日里呼出的气凝成一道白雾。

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景玉山的案子,许多人等着看沈冰灵出丑。

而沈冰灵就像野草一样,一路走来,被追杀,证据被烧,也从未放弃。

如今她真的做成了。

总算,没辜负他。

她拿着景玉山的木牌,站在阳光里,浑身笼罩着一层金色光晕,让人挪不开眼。

师爷,你为何这般盯着大人看?修竹本来在帮着收拾沈冰灵桌案上的东西,见旁边的人目光灼灼地往前盯着沈冰灵看,不由地开了口发问。

师爷头也不回,对上沈冰灵闻言转身看过来的目光,笑着开口:她好看。

修竹:……沈冰灵:……送完人回来的杨砚:……这案子判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荣家就不必多说了,早已火烧眉毛,不得顾及。

而之前再三叮嘱丁文昌,让他好好盯着沈冰灵,却还是翻了船的林鸿,才是一口气没处撒使。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今之计,只能让丁文昌一个人将这件事包下,不要惹到他身上才好。

屋外的日头高高升起,房里却燃着几只炭盆,炭火哔剥的声音在室内不规则地响起。

林鸿转着手里的茶盏,将杯盏中的水‘哗啦’一下倒在了一盆炭火上。

激起一阵白烟。

他招了招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身边的人立马躬身而来,停在他面前,只听他开口说道:去御史台的大牢里,给丁文昌带几句话。

*午时的那一会审完了案子,沈冰灵匆匆用了饭,又带着杨砚和明缘在书房里忙活了一下午,才将结案记录,证词,物证等一应物什整理完,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往御史台送过去。

等再回来时,已是黄昏傍晚。

沈冰灵下了马车,恰好见衙门口停着一辆灰褐色的马车,车帘子紧紧掩着,看不清里头的情景。

她走近了,车里的人仿佛听见了脚步声,一只微皱的手撩开了马车车窗的帘子,沈大人留步。

声音沉静有力,是辜永德。

她抬起头来,语气意外:辜尚书怎么有空来此?车里的人静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那日汝在礼部说的,要将以后所有考生的卷子,置之于众,供人查阅,吾已将此事请了折子,上达天听。

这人是来示好的?沈冰灵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辜尚书,希望您去请这道折子,是因为真的觉得这法子不错,于民有益,而不是因为几分惭愧,或是几分同情。

哼,何时轮得到汝来说教?辜尚书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沈冰灵双手交握着朝他行了个礼,便要往里头走。

慢着,他喊住她,汝可知道,林鸿府里养了个表侄,这会正是议亲的年纪。

辜永德这句话透着车帘子轻飘飘地落下,沈冰灵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