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心道不妙, 可还不及阻止,长公主就立即点头:相见有心了。
我本就有这个意思。
相知这胎不稳,自然是孙太医的圣手来安胎, 我才放心。
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把人请来。
得亏目前宫中并无后妃有孕, 否则, 哪里能这么顺利请到太医院院判。
荣相见立即反应过来,是周显旸留了一手。
她扫了一眼他,见他在给自己使眼色, 配合着笑道:都是一家子,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呢?事不宜迟,母亲尽快带孙太医去给姐姐看诊吧。
话到这个份上,孙太医忙止住寒暄,说:孕妇要紧,请夫人引路。
英国公也非常热情,刘氏实在不好阻拦, 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孙太医去了后院。
周显旸起身, 走到相见身边:站着不累吗?坐吧。
刚才余庆堂里坐满了人。
没有相见的位子,英国公刻意没有叫下人加凳子,有意在长公主府面前表示国公府对荣相知这一胎的重视。
即便是煜王妃冲撞长公主府的孙儿, 也是不好开交的。
谁料煜王就这么把王妃让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反而站在一旁, 还亲自给王妃端茶递水。
荣相见心安理得接过喝了半杯,周显旸才喝了剩下的水。
这场景落在驸马都尉眼里颇为亲切。
他平日里对公主就是这样恭敬。
只是没想到, 怎么煜王对王妃也要这样呢?后来, 当着长公主的面, 国公爷实在看不下去了,着下人给煜王加了一把椅子。
又等了一会儿,孙太医回到余庆堂,面色和悦,说:请长公主、驸马都尉、国公爷和夫人安心。
文家娘子年轻体健,滋补得宜,这一胎并无不妥。
只需主意孕妇的那些禁忌就好,不必太过担心。
也不必刻意用药,我会开一个保养滋补的单子,以饮食调理身体即可。
长公主一听,立即察觉不对:刚才有个郎中说胎象不稳,不宜挪动。
孕妇也说肚子疼,难道不是动了胎气?孙太医闻言道:如今娘子只有一个月的身孕,何来胎气之说。
臣也问过娘子,没有流血之症。
从脉象看来并无妨碍,只是娘子肝火旺盛,心浮气躁,切忌孕中多思多虑,保持心情舒畅即可。
话到此处,长公主已经明白了大半,什么冲撞,动了胎气,都是荣相知借着孩子故意发挥,折腾别人,不想回长公主府罢了。
长公主心念一动,又问:她这样,能否挪动?孙太医说:日常行动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一则避免马球等剧烈运动,二则头三个月避免房事,其余的就无碍了。
公主和夫人都是过来人,想想当初有孕的情景就是了。
孙太医的话,让长公主彻底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愚弄了,其余人也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合着这一天的鸡飞狗跳都是为了什么?刘氏脸上挂不住,只能用言语来找补:张大夫明明说胎像不好,吓得我一夜没敢睡。
大人,是不是……这孙太医素来都是应承宫里和皇亲国戚的,豪门公府难得请动一次,都是以礼相待,哪里在外头受过这种嫌弃,当下就下了脸:夫人若是怀疑下官的医术,不妨把那大夫叫出来对质切磋。
再者,太医院还有其他的太医,夫人可以另请高明。
国公爷立即打圆场:孙大人说笑了,这个女儿是夫人唯一所出,为母的关心则乱,请孙大人包涵。
听了国公爷的软话,孙太医面色才好些,躬身告辞。
国公爷立即让荣相顾夫妇去备谢仪。
这太医名义上是荣相见请来的,她立即跟着送出余庆堂。
一出门,便小声对大哥大嫂说:难得请孙大人一趟,大老远来,哥哥嫂嫂要不要也请太医切个脉?荣相顾夫妇瞧她眼神热切,顿时明白,她是记挂着长兄长嫂三年无所出,可这种隐私之事,不便随意开口,才趁着院判大人在,提了这么个看似过分的理由。
他们夫妇二人素来要强,从来不肯因子嗣问题问诊。
国公夫妇提起这事,总被他们岔开话题,想着都还年轻,将来一定会有孩子。
可是今天,因荣相知有孕,夫人当着长公主的面,说顾霜再能干也没有子嗣,让她颇为伤心。
此刻,她有些动摇,看了一眼丈夫。
荣相顾会意:多谢四妹为我们夫妻考虑,不知太医是否方便。
得到了兄嫂的答复,荣相见便去请求孙太医:多谢孙太医替我姐姐诊脉,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太医驻足:王妃但说无妨。
荣相见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正在吩咐府中准备谢仪的大哥和嫂嫂。
孙太医只片刻便会意,说:下官到府上,路途来去就耗去一个多时辰。
三姑娘脉象稳健,下官连个药方都没开,实在无颜领什么谢仪。
不如下官给各位请个平安脉吧。
荣相顾一听,这太医颇识大体,立即上前,引着太医去了外书房。
荣相见简单切了脉,便先行离开,留哥嫂与太医详谈。
她回到余庆堂外,正听见长公主在里头大发雷霆:国公爷舍不得女儿直说便是,何必来这一遭蒙蔽本宫。
不怨她瞧不上长公主府,谁让我们送不起登云锦给她裁衣裳?她想在娘家住多久随意,哪怕一辈子待在娘家我也不管了。
叫她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我们把孩子带走就是,去母留子也未为不可!说罢,长公主和驸马都尉立即传人摆驾回府。
英国公夫妇一听急了,满口好话求情,但无济于事。
周显旸不知道长公主为何发现了登云锦之事,也忙要解释。
长公主摆手:显旸,你本不知仲卿的婚事,这事不怪你。
你为了仲卿,婉拒了皇兄给你指婚荣家嫡女的提议,这份情谊姑母记得。
言下之意,是责怪荣家知情者出尔反尔。
这事原本只是暗地里不快,如今终于爆发到了台面上。
长公主说罢,决然离去,英国公夫妇只能一路躬身相送。
很快,余庆堂里就只剩下文仲卿和周显旸两个人。
相见刚准备进去,就听到文仲卿开口说话:显旸,原来我总是想不明白,她家既然这么不喜欢长公主府,当初国公夫人为何总是带她去我家?为何京中聚会相遇时,她说喜欢我做的诗?国公爷为什么托人来说亲?现在我明白了,好像从有你煜王之日起,相知对我们的态度就变了。
她要你帮她争彩头,要去你的静颐园,你送她的登云锦弄坏了,她郑重地挂在卧房的衣架上,四处打听能工巧匠来修补。
若不是母亲刚才在她卧房里看到,我还在自欺欺人。
母亲说得对,荣家想把三姑娘许配给你,不仅是国公爷和夫人的主意,也是她自己的心愿。
没有煜王府时,长公主府是最好的选择,有了煜王府,我们就不是了。
这番话,引来的只是周显旸的沉默。
荣相见走进去,走到他身边。
她知道,他是多有愧疚的。
他原本只是想留一手,防着相知借着身孕生事,再对她不利。
没想到阴错阳差,撞破了荣家的小伎俩,把一个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家,弄成这个样子。
让长公主生了大气。
周显旸抬头看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岳父岳母回来,我给他们赔罪。
相见摇头:有什么好赔罪的,你不过是请了个太医给孕妇看诊。
这算什么错?真相丑陋难道要怪说出真相的人?若有什么不是,我来担!文仲卿在一旁冷眼瞧着,忽然笑出声。
显旸和相见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表情,明明是笑的,却满眼挫败。
文仲卿,长公主的独子,首次科考便以二甲第七名,入选监察院。
春风得意二十年,头一次尝到挫败感。
他感叹道:显旸,你真幸运,能遇到一个愿意为你担不是的妻子。
我的妻子对我只有要求索取,她好像从来没有为我付出过什么。
相公,你说什么呢?荣相知得到长公主震怒离去的消息,立即赶到了余庆堂,正听到文仲卿最后的话。
她快步上前,抓着夫君的衣袖哭道:相公,我对你从未有二心。
你想想,当初我们刚成亲的时候,我何尝不是认真做个好儿媳?只是长公主,因为父母议亲之事,屡屡给我难堪,我想孕中过几天清静日子罢了,并不是存心欺瞒。
你每日在监察院忙着,哪里知道我在家里受的苦楚!文仲卿甩开衣袖,反问:当初更改婚事,真的只是你父母的想法吗?荣相知如蒙雷击,愣在原地:怎么不是?难道我一个闺阁女儿,还敢自己做主婚事吗?我最后问你一次。
文仲卿掐着眉心,耐心几乎耗尽。
荣相知嗫嚅着,忽然狠下决心,看向周显旸,眼神中尽是怨恨:更改婚事,的确是我自己的提议,那是因为……煜王殿下对我多番示好。
我自然以为他觉得庶妹不堪匹配,欲求嫡女婚配!若不是他先示好,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文仲卿赌气地点点头:好好好。
他至少得到了实话,不用再猜疑了。
他对周显旸说:所以你回京后萌生了想娶英国公府嫡女的想法。
可是,后来我在東园马球场告诉你我们的婚事,你才把她让给我,屈就英国公府的庶女?周显旸无奈,此刻再隐瞒也只是徒增嫌隙。
他吩咐小南小北把守余庆堂,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然后从袖中掏出那块烧了一半的帕子。
相见心中一紧,却也没有拦住他。
他将这帕子亮给荣相知看:你知道这帕子反面绣的什么吗?她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周显旸冷峻的脸庞略带讥讽: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这是王妃的帕子。
你在城隍庙出言蒙蔽于本王的事,是时候清算了。